Part3宴會
明光殿離後宮並不是很遠,苻堅常於此處宴會親族大臣。宴會當天,苻堅一併請了前燕的降臣和慕容一族。
劉璃在苻睿的掩護下順利混進明光殿內。她不敢隨便觀望,只是低垂著頭,乖乖站在苻睿身後。幸好這位苻鈺主長居後宮之內,只有天王和幾位苻家的王了見過她。
宴會上的菜式豐富多彩,盛菜的器皿也十分精緻,綠色透明琉璃碗,白玉盆,青瓷盞,無一不顯露著胡人的逐步漢化。
劉璃頗有定力地掃過這些誘人的食物,不由暗暗感嘆自己有先見之明,幸虧在之前吃得飽飽的,不然恐怕就撐不下去了。
苻睿回頭看了她一眼對她輕輕一笑。
“四弟,看什麼呢?”他身邊一位穿紫衣的男子微微側過身子,順著苻睿的祖母望去,驚道:“這不是鈺兒嗎?”
苻睿嘴角一揚,笑道:“三哥好眼力。鈺兒想看看王猛大人,自己想了這個法了,弟弟幫了點小忙。”
三哥?劉璃又開始發揮好的記憶力優勢,如果沒記錯的話,苻堅的第三子好像是平原公苻暉。
苻暉先是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有趣,有趣!”劉璃見他容貌俊秀,性格爽朗,不由心生了幾分好感。卻忽然想起了史書上記載的苻暉的結局——兵敗於慕容衝的西燕軍,自刎而亡。
又何止是他,就連待她親厚的苻睿,將來也是死於亂軍之中。劉璃心中不由湧起失落之情,這些歷史人物,註定還是會湮滅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包括他——鳳皇。
“奇怪,王猛大人怎麼還沒來?”苻睿持起手中的銅盞飲了一口酒。
苻暉道:“這幾天從鄴城到長安的路中連降了幾場暴雨,許是在路上耽擱了吧。”
說話間,殿中舞樂響起,一群美豔的舞女魚貫而入,隨樂而舞。
趁著殿內眾人觀賞歌舞的機會,劉璃略略抬起頭望向秦王方向。在紫色紗幔下她看不清楚這佔了燕國遼闊土地的大秦天一生就臬的容顏,隱約只見得黃錦繡龍袍裹住一副寬肩厚背,裹不住神采飛揚。眉目都未見,已覺氣勢逼有。這就是王者之氣嗎?
忽有一人從秦王身後閃出,稍事猶豫,就朝殿下走來。飛揚的墨紅色長髮,琉璃般清透的雙眼,正是慕容衝。
見到他出現,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竊竊私語聲。慕容衝置若罔聞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徑直走到了殿內右下方的席位上。
“父王幹嘛要把慕容一族請來?不過是些亡國臣子。”苻暉忿忿地抬手飲了一大口酒。
苻睿也斂了笑容,冷眼掃嚮慕容衝。
劉璃偷眼望去,只見那裡坐著十幾位年齡不等的男子,但幾乎個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俊秀不凡。相傳鮮卑慕容一族皆英俊魁偉,果然所言不虛。
慕容衝向他們行了禮,說了些問候的話,幾位年紀略大的男子面露關切之意,儘管對方笑得有些苦澀,慕容衝冷冷的眼神中還是閃過了些許少見的溫自欺欺人。畢竟,這些人是和他血脈相連的鮮卑親人啊……
劉璃的思緒又飛到了遙遠的地方。慕容衝忽然抬頭朝這邊望來,正好對上她的目光,一絲訝異在在他臉上稍縱即逝,他瞥了劉璃一眼,又轉開頭去和家族的人說起了話。
直到宴會結束王猛也未出現,劉璃對於沒有見到王猛感到有些遺憾。苻堅則在擔心之餘又派了不少人去查探原由。
與苻睿苻暉兩兄弟分手後,劉璃打算偷溜回房,在穿過庭院長廊時,暗沉了許久的天空綞開始落下雨來。她剛要加快腳步,卻聽見了不遠處處的人聲。
“……鳳皇他令我們慕容家庭蒙羞,為何兩位叔叔還對他和顏悅色?”
“泓兒,如今我們慕容家要仰仗他人鼻息生存,鳳皇頗得苻堅歡心,只要苻堅的寵愛不變,對我們慕容家總是有些好處的。”
“是啊,現在只能安撫於他。不過,我慕容家出了這樣的醜事,還真是……”
聲音漸漸遠去,劉璃許久沒有離去,心中卻是翻騰不已,這些慕容家的人真不是玩意兒,一面利用鳳皇,一面又毫不留情地鄙視唾棄他,真是殘忍。
身側忽然傳來壓抑的粗重呼吸,劉璃微側頭看去,不由大吃一驚,慕容衝不知何時已經在桃花樹下悄然而立。
暮春時節的桃花,紛紛揚揚,如雨紛飛。而那立於繽紛花雨中的人,一臉平靜悵然,空洞的目光穿透了絢麗花幕,任那花瓣紛落在自己的肩頭、衣袖,只是下唇已經滲出了鮮血。
“慕容衝……”劉璃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受傷的眼神令好的心微微刺痛,這是——同情的感覺嗎?
紛紛揚揚的雨絲飄入桃樹下,漸漸沾溼了慕容衝的臉頰。他依舊緊緊咬著下唇。
“想哭就哭吧……”她忍不住說道。
他的聲音冷如寒冰:“滾”。
劉璃咬咬唇,忽然衝上前抓起他的手用力將他從桃花樹下拉出。沒有防備的慕容衝被她拖進雨中。
“慕容衝,看,是雨水,只是雨水……”她抹著臉,眼前一片水霧瀰漫。透過薄薄的雨霧,她隱約見到慕容衝的臉頰上也不停地滑下雨水,不自覺伸手去接,幾滴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滑落在她的手心裡,好熱,是灼熱的液體……
不知為什麼,她忽然鬆了一口氣。
這個倔強的孩子,忍耐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在無聲中落了下來。
Part4意外
宴會之後又過了幾天,王猛還是遲遲沒有消息。劉璃揣測了半天,按史書記載,王猛應該是順利回到長安,接著就大權在握,幫助苻堅治理國事,三年之後去世。
難道真的出了意外?
“又想什麼呢?”苻睿笑吟吟地拿手在她眼前晃。
“不告訴你。”劉璃白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胡人不像漢人那般遵守禮教,苻睿在後宮來去自由,沒有半點阻礙。
苻睿笑意更濃,略帶神秘地說道:“鈺兒,想不想去逛長安城?”
不可否認,苻睿的建議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好不容易穿越時空了,又怎會不想看一眼一千多年前的繁華之都。
她忍不住開始想像……
回過神時,她已經坐在了出宮殿的雲母裝飾的豪華牛車,等級僅次於天子鑾駕。魏晉以來,乘坐牛車不僅不是低賤的事,反而是一種時髦的風尚。車廂內鋪席設幾,可任意坐臥,對於養尊處優的士族大夫來說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劉璃掀開了紫色的帷幔,好奇地望著外面的一切。
長安地處關中,自古便是王氣所鐘的帝國都城。四周群山環抱,朝嵐夕霧,山下一馬平川。沃野千里。長安城中河流眾多,沿岸樓臺水榭,飛簷舒翼,在兩岸垂柳的掩映下蜿蜒連綿數十里。樓臺背水一側是寬闊平整的長安大街。大街兩旁錯落設有坊市,裡頭有漢人,也有胡人。既有黃髮藍眼的,也有褐發褐眼的,不管什麼樣的胡人,都是一團和氣、笑眉笑眼地招徠生意。
只是,十幾年後,十萬鮮卑大軍攻破關中,千里秦川渺無人煙,昔日長安城的興盛繁華在鳳皇的涅盤之火中灰飛煙滅……
劉璃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她低聲感嘆著:“長安真繁華啊,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城市竟然這麼繁華……”
“什麼一千多年前?”苻睿一臉困惑。
“你聽錯了啦!我是說一千年後長安也會這樣繁華。”她心裡一驚,趕緊找個藉口混了過去。
苻睿也沒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鈺兒,如果有一天讓你離開長安,你願意嗎?”
她點了點頭:“我當然是要回去的。”
“不是回你父親所在的鄴城,”他頓了頓,“是去雍州。”
“雍州,我為什麼要去雍州?”劉璃不解地望著他。雍州,應該是現在陝西中北部、甘肅省、青海省的東南部這一帶吧。
“再過不久,父王會封我刺史,前去雍州述職。”他的黑色眼眸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聲音急促,“鈺兒,你願不願意——隨我一起雍州?”
劉璃心下驚慌,心把手抽了回來。見苻睿眼眸一暗,不由又有些心軟,畢竟是自己暫佔了這個身體,說不定這兩人是情投意合呢,如果她直接拒絕了,將來等任務完成回到現代,豈不是壞了一段好姻緣?
她扯扯他的衣角,面帶微笑:“睿哥哥,這件事我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做主。”
苻睿原本黯淡的神色一掃而空,緊緊捉住了她的手:“鈺兒,你的意思是……”
“……等我父親來長安時,睿哥哥,不如你那時問問他啊。”劉璃覺得苻睿的手熾熱如火,連帶著她的手腕都快燃燒起來。
“好,鈺兒,再過一個月,叔父就會來長安,到進我就懇請叔父准許我倆的婚事。”他眼中彷彿有星光閃爍,嘴角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正在這時,卻聽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直奔而來。
“鉅鹿公!”
“什麼事?”苻睿示意雲母車停下。
“王大人回來了。不過大人他們在進京的路上遭遇帶著磚瓦的怪雨,大人的頭部被擊中,至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什麼!”苻睿臉色大變地跳下車,翻身上馬,彎腰對劉璃道,“鈺兒,事態緊急,我在先趕回宮裡。”他又吩咐護在車旁的侍衛,“小心送邵主回宮,若有半點差池,我饒你不得。”
看他揮鞭揚塵而去,劉璃心思急轉。王猛昏迷,怪雨,長安城,意外……這一切的事情看起來沒什麼關係,卻又同時被一根看不見的線緊密相連。
正是由於王猛進諫,才使苻堅綞放慕容衝出宮,慕容衝只有出了宮,才有機會起兵反攻,滅前秦,建西燕,成帝業。可是現在王猛危在旦夕,又怎麼能去進諫苻堅?按歷史上的時間看,慕容衝出宮也就在這一兩個月之內。但現在一切都被打亂,難道真如相柳所說,九星偏離軌跡,庇護下的九位天子會遭受劫難?
無論如何,慕容衝一定要出宮,而且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出宮。
她該怎麼做?
秦王苻堅一向視王猛為知己,這個意外讓他也受了不小的打擊,苻堅情急之下將王猛留在宮中,並召集所有的御醫會診。
劉璃雖然心裡焦急,卻又不知該如何解決。她想著相柳說過的話,心裡更是沒底,就憑她,真的能解決這一切嗎?
過了幾日,苻睿匆匆來到她的房裡。
“睿哥哥,王猛大人他怎樣了?”劉璃暗暗祈禱能聽到好消息。
苻睿臉上毫無笑意:“王猛大人已經甦醒,性命無礙,只是,他不認得我們了。”
“什麼!劉璃失聲低呼,“難道他失去記憶了?”
怎麼會這樣?王猛失去記憶,她又該怎麼辦?再過三年他就將去世,要是到那天還沒恢復的話,豈不是大大不妙。
情急之下,她拉住苻睿:“睿哥哥,能不能安排我去見一下王猛大人?”
苻睿面有難色:“現在恐怕……”
“睿哥哥,我只是看一眼,你也知道我很仰慕大人啊,所以很是擔心。”她開始發揮磨功。
“那我去安排一下,這幾日內帶你去探望王大人吧。”苻睿終究是拗不過她。
看著苻睿唇邊的寵溺笑容,想起他的結局,她的心,忽然好像被什麼堵住了……
“睿哥哥……”她喊了一聲,卻又不知該說什麼,難道讓他不要去雍州?十年後不要上戰場?這根本不可能……除了慕容衝,她無權改變這裡任何人的命運。
苻睿微笑著凝視她。她的一縷髮絲掉了下來,在耳邊飄忽,他的心也跟著飄忽,想大膽地去理順,卻又有些猶豫,只能任由那縷黑絲閒閒地落在鬢邊,擾亂他的心。
“我要去問候母后,你也一起去,母后有好幾天沒見到你,說是想你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伸手把那縷頭髮順到了她的耳後,手指輕輕拂過了她的臉頰。
劉璃感覺到他手指溫暖的觸感,心裡微微一驚,抬起眼來,正看見他眼眸中湧動的溫柔。
“鈺兒,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嗎?那時你才五歲。”他的語氣也異樣的溫柔,手指依舊在她的臉上流連。
劉璃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根本是個外來者,只是暫時佔據了這具身體,小時候的事她怎麼會知道。不過聽苻睿的話,似乎兩人很小就有意思了?
“睿哥哥,我們去見王后吧。”她不著痕跡地站起來,避開了他的觸碰。
符睿也笑著站起身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