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霧重,僅水聲、船槳聲依稀可辨。
船隻緩緩而來,在岸邊停下,搖槳老者一身素灰衣,身形佝僂,外罩著一件斗篷,全身裹得密不透風,讓人瞧不著他的模樣。
岸邊的人引頸而望,瞧見船已行至,不禁露出寬心的笑容。
搖槳老者從不吆喝人上船,也從不和船客交談,今日卻破例開了口。
“擺渡人是不挑船客的,但今日——”岸邊人似乎先一步知道老者想說什麼,打斷了他的話。
“我非上船不可,誰也攔不住我!”
“非奉天帝之命坐上輪迴之船,後果你應當知道。”老者正聲說道,希望她因此退卻。
但看她仍是一臉的堅決,絲毫不為所動。
老者接著口氣一轉,誘之以利。“更何況天地重新排序,或許天帝會重命你司掌更重大的神職也說不定。”
“不!我才不稀罕做什麼神,我一定要下凡做人!”她的語氣堅定,不容轉圜。
寒風吹來,濃霧稍散,這才瞧見了站在岸邊的人,是名絕色女子。她長袖輕舒,裙帶飄飄,婉麗之姿有如流風拂起的櫻雪。
搖槳老者微抬起頭,目露精光。“轉世為人又如何?你不一定找得到他。更何況,轉世之後,沒有了現今的記憶,你要如何尋他?”
“我是他的守護,我一定會找到他的。輪迴一世找不到,還有第二世、第三世……”她的聲音清脆明亮,似乎充滿期待。
她想著他的身影、他的容貌,她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能找到他。
因為他是水神浩泱,她是守護玄灩。
二話不說,她躍上船。船身因此搖晃了下。
“你……”
“你是不能選擇船客的,不是嗎?”她反問他.語氣堅定意味著她不容撼動的決心。
老者沉默了,她說的沒錯。坐上輪迴之船者都是因為天命,從來沒有人逆天而行,甘願投人輪迴,故他無需選擇。因為,逆天命者,轉世為人後,命運多半乖舛。
但如今,她卻執意逆天而行。他自知是說服不了她了。不,應該說,打從一開始,她就心意已決。
他嘆了口氣。“做人有什麼好?那是去受苦的。”
是呀,人世間盡是七情六慾的煎熬。
玄灩充耳不聞。
老者旋即用槳將船推離岸邊,準備上路。
“你真傻!”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麼她連這也不要了?
聽到老者口中說出這三個字,她的眼神黯淡下來。
“他也是這麼說……玄灩沉人自己的思緒中。
那夜,月色溶溶,微風習習,些許烏雲飄來,稍掩住了月色,天界難得地透出冷異的一面。
“主子,您真的要放棄神職,轉世為人?”玄灩喘噓噓地說。這是她從東方守護蒼龍那邊聽來的消息,四方之神將轉世為人,天界重新排序。
她一路飛奔回來.心裡著急得不得了。
為什麼?為什麼主子沒和她提這件事?她心裡有千百個疑問,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找到他了!這時水神浩泱竟像個無事之人,在一旁仰首獨賞天上明月。
“天上人間不都是一樣嗎?人間也是同樣的月色吧!”他沒轉向她,徑自說著。浩泱大老遠就察覺玄灩慌張的氣息,大抵也知道她是為何事而來。
“我在說什麼,您又在說什麼呀?”浩泱答非所間,讓玄灩一張俏臉氣鼓鼓的。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仍似嬌嗔,雖著急卻不帶一絲怒氣。
背對著她的浩泱,似乎知她會有何神情,不禁輕勾起了嘴角轉向她。“那是我們四神的劫數,我甘願承受。”
“才不是,您是想救東方之神,所以才願意接受天命,轉世為人,對不對?”她的心好亂,理不出個頭緒。
浩泱走到她身前,抬起手輕搭在她肩上,無限溫柔地望著她那張光滑瑩潤的絕豔臉龐。
“天界將重新排序,或許,天帝會賦予你新的神職。甚至-”
“我不要!”玄灩掙開肩上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肘。“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做您的守護。”
忽地,玄灩眼神一亮。“不然,我和您一起轉世為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永遠守護您。”
聽到她這麼說,浩泱啞然失笑,但他仍是好言相勸:“成神是要多大的福分,怎可說放棄就放棄。”
“您不也是嗎?”她反間。
“那是不一樣的。”
“一樣、一樣!那是一樣的!因為我也……”
浩泱伸出一隻手堵住她的嘴,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模糊不可聞。
她的眼眸因激動而氤氳,他仍是一徑的溫柔。
四目相對,誰也沒再開口。
這是他們主僕之間的遊戲。
每回玄灩鬧起脾氣,或是決心和他爭到底時,性情溫和的浩泱,不愛以主人的姿態斥責她,因此總以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多半時候,玄灩也就收起脾氣。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浩泱這麼做的時候,她心裡總會浮出一種無以名之的親密感。因為他從不用這種方式對待其他人-只對她。
玄灩抬起手,握住覆在她唇上的掌,將它輕輕移開,卻沒放開她的手。
她一雙圓眸,泛起一層霧氣。她明白他的意思,這是沒得說的事了。
“我只是想永遠、永遠的守護你而已。”她的聲音細若蚊納,而他聽到了。
眼中的淚撲簌簌掉落下來,斗大的淚珠滴在他的掌、她的手上。
看著她淚光盈盈的面容,他抬起另一手,疼惜地輕撫她的右頰,為她拭去頰上的淚。
“你真傻!”
船依舊前進。
她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右頰。
這是傻嗎?她間自己。
玄灩陷於自己的思緒中,沒留意前方已出現耀眼光源。穿過那光源,便開始輪迴的旅程。
“我——不悔。”在失去意識前,她對自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