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尚企業接班人歐子晏首度曝光——
京尚企業總裁歐博任與夫人江美霞,於上星期空難中雙雙罹難後,董事會決議由歐博任獨子歐子晏接任京尚企業總裁。
歐子晏年僅二十四,甫從哈佛大學畢業,原本要繼續攻讀研究所的他,決定放下學業返國,接掌京尚企業……
這篇頭條報導洋洋灑灑長達五千多個字,介紹了歐子晏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他的求學經歷、他的女友,和他如何取得總裁位置的決定性關鍵。
文章邊的巨幅照片,是記者在他下飛機時拍攝的,他戴著一副墨鏡,臉上不見任何表情,冷酷漠然的態度在記者的筆鋒間,成了冷靜沉穩的見證。
隨後歐子晏在警衛人員的陪同下,迅速離開機場,他不回答任何問題,不暴露心情,他讓眾多記者們吃了一記閉門羹。
而同時,在報紙的社會版面,有另外一則小小的地方性新聞。
標題是——
臺灣區運動會跆拳道冠軍嶽-回母校獲得熱烈歡迎
嶽-出生跆拳道世家,父親是教練,三個哥哥也曾拿下大大小小的跆拳道獎項,今日回母校指導學弟學妹們跆拳技巧,獲得熱烈歡迎。
記者問嶽-,將來是否要朝奧運目標前進,嶽-回答,將來她想當個白衣天使,服務人群……
不同於前一個報導,這篇只有短短的兩百個字,小小的照片裡看不清女孩的長相,唯一清楚的是她比出的V字形手勢,和她的快樂與大方熱情。
她對記者說了無數的話,但記者只擷取了一兩句,意思意思作交代,不過她仍然很開心,為這次難得的上報經歷。
真皮沙發裡,歐子晏將報紙放在一邊。
這是他回臺灣的第二天,他期許自己在最短時間裡上軌道,再忙再苦,他記得一件事——自己是父母親最大的驕傲。
「小少爺,吃點東西吧,別累壞身體,老爺夫人會捨不得的。」
提起老爺夫人,在歐家工作幾十年的江奶奶眼眶泛紅。
不說話,子晏接手湯品,配合。除了父母親,江奶奶是他唯一願意放下身段配合的人物。
「小少爺,你從小不愛說心事,可碰上這麼大的事,心裡多少有苦處,難受的話,就講出來,江奶奶老了,沒法子幫你太多,但至少能聽聽你的心裡話,替你分擔些。」老人家拄著杖站在歐子晏面前說道。
這孩子是她一手帶大,他內斂沉穩,他習慣把事往心裡藏,遇上這樣大變故,怎支撐得了?
「我沒事。」他婉拒。
「好吧,早點休息,明天有好多公事要你累的。」收下碗,江奶奶離開。
「晚安。」
江奶奶上樓,歐子晏拿起報紙再次細讀。
他痛恨上媒體,從年輕時期就是,偏偏媒體對他有高度興趣,他和誰交往、他和哪位官員會面、他對京尚有幾分貢獻……
從他十八歲接掌京尚某些部門起,媒體就不放過追蹤他的機會,這讓他厭煩到極點。
狗仔隊嚴重干擾他的生活,之前,父母親常要他忍耐,說身為名人,這點犧牲在所難免。但現在不了,他再不容許媒體入侵他的生命。
翻開社會版面,一個小小的女生吸引他的注意。
照片裡小女孩的五官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她燦爛笑顏。
跆拳道冠軍?這獎項他拿過,在他叛逆的青澀歲月裡,那時期他痛恨讀書與學習,痛恨背一大堆應付考試的東西,於是他走進道館,在裡面宣洩所有的不滿情緒,然後回家,坐在書桌前,為隔天的分數努力。
嶽-?這個女孩子居然叫做嶽-?不曉得她的背上有沒有讓母親用香燒上「精忠報國」四個字?
報紙說岳-只有十六歲,暑假剛開始,聯考結束。記者問她,是否朝奧運目標邁進,她搖頭說要當護士。
沒錯,這是記者的通病,看見小孩跳舞就問他們是不是要當林懷民;愛打計算機的是未來的比爾蓋茲;玩高爾夫球?沒問題,肯定是老虎伍茲;那麼足球踢得好,當然是貝克漢,不足為奇。
當年子晏曾被問過相同的問題,他冷冷地回問記者:「臺灣有幾個選手可以打進奧運?」對方語塞,子晏乘勝追擊,再問一句:「小時候,你被做過什麼設定?」
這是他的習慣與通病,他幾乎不給人留餘地,犯了他,子晏的直覺是反擊,直到對手俯首認輸。
不過這個嶽-,還算值得欣賞,才十六歲便有自己的主見,她篤定自己的志向,不被一時得意衝昏頭。
嶽-岳飛,念她三次名字,子晏不常笑的嘴巴拉出漂亮弧線。
電話鈴響,他順手接起,電話那頭是林欣,他從小到大的同學朋友和未婚妻。林欣聰明慧黠,是典型的都會女子,這些年她在他身邊兼任秘書,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他們很早就被做了設定,從上小學第一天,他們就被安排在同一個學校與班級。
十七歲那年,她闖入他的房間,問子晏:「雖然我不滿意父母親對我們的安排,但對於你這個人,我是欣賞的,要不要交往看看?」
他想了一下子,回答她:「我換女朋友的速度太快,怕-承受不起失敗。」
子晏從沒交過女朋友,但即便拒絕,他都要拒絕得驕傲。
她問:「有多快?」
他答:「最多不超過半年。」
她想了想,「很好,和我換男友的速度差不多,但願我們能有點默契,在同一個時間點喊停,誰都不受傷害。當然,如果你害怕失戀的話,我不勉強。」
她也沒交過男朋友,但驕傲是她同他一樣具備的特質。
那年正年輕,兩個男女都受不得激將,於是他們在一起。
一年、兩年……他同她一直走到眼前。
子晏想,他們會結婚,雖然他們沒有熾熱感覺,愛的成分也淡薄稀少,但他們是默契十足的最佳拍檔,他相信這樣的兩個人會走得比一般戀人長遠。
「道耳先生已簽下合約,我預計搭後天的班機回臺灣。」電話裡林欣說。
她一向把公事擺在私事之前。
「他對合約內容有沒有不滿意?」
「有,不過他說他是令尊很好的朋友,他願意給你機會,希望你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怎麼回答他?」
「我說他將認識一個更有能力、更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歐子晏,並知道他的能力值得你全心信賴。」
言簡意賅,林欣和他有同樣的行事風格。
「很好-回來之前,先飛到紐約子公司一趟,和邁克討論好年度計劃錶帶回來。」
「我知道,我人在機場了,兩個小時後的飛機。」
「很好,這次回臺灣-可以休假幾天。」
「開玩笑,公司才接手,你敢要我休假,我還不敢休假呢!不過,我回臺灣後想先到墾丁一趟。」
「看-父親的度假村計劃?」
「對,爸和哥哥想聽我的意見,我計劃十七日回臺北,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不可以要求禮物。」
「什麼禮物?」
「帶一束花到機場接我。行不行?」
「行。」他答應。
「好吧,你去休息,臺灣快要半夜了吧,早睡早起精神好,明天你還有硬仗要打!」
林欣掛掉電話,他們之間很少存在戀人般的浪漫言語,就是談心也是少得可以,不過,他喜歡這樣,喜歡這種沒有負擔的戀情。
臺南鄉下,一戶民宅樓下。
嶽-剪下報紙,小心翼翼地用「阿魯米」畫框框起來,抱在胸前,一次一次讀過去,越讀越滿意。
嘿嘿,她是名人了ㄋㄟ,了不起吧!?驕傲吧!?陪媽媽上菜市場,老闆都認得她,買豬肉又附贈她五兩豬肝補身體。
國中三年,她沒踩過司令臺,沒想到在畢業前夕給她爬了上去,校長還送嶽-一支鋼筆,對啦、對啦,是很爛寫不太出水啦!可是鋼筆上有刻四個字——為校爭光。是不是很強?
這些全是媒體的功勞啦!她愛媒體、她喜歡媒體,將來她還要爭取更多更多機會上媒體。
「哇哩咧,-要當護士,所有的病人都要提早進殯儀館了。」
大哥嶽群從後面廚房走進客廳,在沙發後面低身讀完報導,居然一個巴掌從嶽-後腦勺巴下去。
「她是想當穿護士服的AV女優。」
坐在沙發上,拿著被嶽-剪得支離破碎的報紙在閱讀的二哥嶽封,冷冷地潑她一桶水——從北極提來的那種超級低溫冰水。
「這是高難度挑戰,除非我們家種一片木瓜園,叫老媽天天給她燉青木瓜,才能補出女優身材。」三哥嶽庭說。
「木瓜園哪夠,依嶽-的需求,爸至少要買下一整座木瓜山才夠。」
三個哥哥一個比一個更惡毒。
「媽!你為什麼生三個秦檜來迫害我!?」嶽-朝著廚房哇哇大叫,期待有人出面替她主持公道。
媽在廚房裡面的回應,更叫人寒心。「-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哥說-都是為-好。」
為她好?救命哦!
她是家裡的多餘物,大哥嶽群今年念研一、二哥嶽封讀大四、三哥哥嶽庭是大三,三個哥哥是爸媽計劃生育下的寶貝心肝,從小照書養,看字卡、學英文,是頭腦、社交樣樣照顧到的好兒子,不像她,是爸媽多年後不小心的意外產物,養得簡單,連名字都取得隨便。
嶽-,岳飛,好像她不精忠報國便對不起全世界。
她三歲開始學祖逖聞雞起舞,六歲變成黑帶高手,九歲加入比賽,然後獎牌一路拿到現在,好不容易打進全國性比賽、好不容易上了報紙、好不容易小有名氣,居然要讓哥哥們取笑。
笑就笑,媽還落井下石,和他們站在同一國。
什麼為她好?明明他們對她就壞到徹底,哥哥們拿她當成敵軍外侮,她的出生是外星人登陸,她根本是全民公敵,只要有機會,哥哥們就拿起武器企圖殲滅她!
「我覺得嶽-是可以當南丁格爾的,只要選對科別。」終於,嶽群站出來說公道話。
「沒錯,若是她在婦產科,新生嬰兒會被她的粗魯嚇到智能障礙,六年後智商評比,同一年出生的小孩會比其它年出生的小孩下降二十個百分點。」嶽封很殘忍。
「要是到腸胃科,她的長相會害病患集體嘔吐,吐到虛脫。」嶽庭損妹妹不落人後。
「她最適合到精神科,病人被她嚇一嚇,自動痊癒。」嶽群說。
把妹妹逗得哇哇大叫,一直是岳家兄弟的最高娛樂。
「我哪有那麼醜?」嶽-抗議。
沒人理她,誰叫她是外星球來的非我族類。
「不醜不醜,只是眼睛小一點。」
嶽群睜眼說瞎話,嶽-的眼睛明明又圓又靈活,不過在哥哥多年的灌輸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綠豆一樣大,哦,是美國綠豆啦!有加生長激素種出來的那一種。
「對啊,鼻子塌又不犯天條。一千多年前有個肥貴妃很出名,誰敢說一千年後不會有塌鼻子天后出現江湖。」嶽封罵人不帶髒字。
「沒錯,嘴大吃四方,要不是這張大嘴,嶽-哪來的力氣拿冠軍?」嶽庭說。
在三個哥哥的辛勤努力「教導」下,嶽-深深相信,她有張世界超級醜的大餅臉,這種臉適合當警察,用來嚇唬壞人,壞人不攻自滅,可保臺灣治安三十年穩定。
對了,當軍人也不錯。所以,阿爸讓她學跆拳道是最明智的選擇。
「我才不聽你們,你們嫉妒我上報紙。」抱著自己的小報導,嶽-嘴巴噘得半天高。
「哈,-這叫上報紙?拜託,看看人家歐子晏,那才是上報紙好不好,五千字比兩百字,眼睛小一點的根本看不見-的篇幅。」
嶽封把頭版新聞攤在她面前。
「我的標題比他的長。」沒錯,她的標題有二十二個字,比歐子晏的十四個字,是多得多了。
連這個都算過,可見她心裡也拿歐子晏比過好幾回合。
「哈!標題!」
嶽群的「哈」字諷刺人,比傷人於無形的小李飛刀更可怖。
「哇塞,嶽-,哥支持-去告他,把這家報社告倒。告他新聞不公,明明都是人,歐子晏的照片每顆毛細孔都看得見,-的照片眼睛鼻子嘴巴加在一起,沒有人家半個眼鏡大。」嶽庭更誇張。
「要是爸媽坐飛機嗝屁,我也可以登上報紙頭條。」嶽-大叫。
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剛從廚房走出來的老母二話不說,直接用鍋鏟往她頭上敲,維力清香油的肉絲香黏在她頭上。
「不孝女,居然要犧牲爸媽去上報紙頭條。」
「媽偏心,哥欺負我都沒關係,我只說一句譬喻,-就打我,我要跟爸爸告狀啦!」她大叫。
「-拿-老爸老媽的命去做譬喻,還敢告狀!」
本來是兄妹鬩牆,現在換成母女鬩牆,嶽-覺得自己身上一定不是流媽媽的血,她是爸爸外遇偷生的。
「-重男輕女啦!」
「別給我扯到別的地方去。」老母警告。
「-只疼哥哥不疼我,我明明是女生,還要撿哥哥的舊衣服穿,我活到十二歲,鄰居才知道我是女生,-從沒參加過我的母姊會,過年,我的紅包最小份,-不疼我,幹嘛把我生出來?」
要扯咧,她就是要東拉西扯,要把八百年前的事全翻出來證明,她被壞後母虐待。
我哩咧,手高舉,老母的鍋鏟就要砸下去。
她不知道時道艱難嗎?老爸開一個道館每月能掙多少錢?要不是靠老媽勤儉持家,他們一家六口早喝西北風去,還計較新衣舊衣。
母姊會?她怎麼敢去參加她的母姊會?老師全班點名,一點就點出她用了過期歐蕾,年紀比人家媽媽老一輪。
再說到紅包,夭壽哦,十六歲紅包一百塊很正常啊!
這女孩不會想,一天到晚亂計較,不學人家當乖淑女,就會扯著喉嚨唉唉亂叫。
「我當然疼哥哥,-哥哥們從小功課好,做事上學都不用爸媽擔心,哪裡想得到會生出-,也不曉得是不是精蟲卵子老化,才會養出-這個笨蛋。別人家的女兒又乖又聽話,煮飯做家事樣樣行,哪像-啥事都不做,只會窩在家裡欺負哥哥。」
要翻舊帳?開玩笑,女兒的能力還是她教出來的。
欺負哥哥,哦!救命哦,陳青天,不要再去管廁所公投了啦,來管管他們家父母偏心不公,管管一個長期被欺的受虐兒,她需要國家出錢,去做長期心理復健。
「-不過想生一個菲律賓女傭替-煮飯,早說嘛。」嶽-嚷嚷。
「我說了-就會煮嗎?我沒那麼好命。」
「我一定不是-親生的。」叛逆的青少年、叛逆的否決權,嶽-的叛逆期從小到大,整整經過十六年。
「-要真不是我親生的,我才快樂呢!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和-爸的遺傳真有那麼差。」
母女越吵越兇,屋頂微微振動,大哥嶽群忙出面緩和。
「媽,不要跟嶽-生氣,她是老麼性格,自然比較蠻橫驕縱不講理,-先去做菜,我們好好開導她。」
蠻橫驕縱?我哩咧,白布給你染成黑,明明就是可憐的受虐女,居然說她是不講理的老麼性格。
「好好好,你們教教她,就算不能教出你們的十分之一,起碼不要讓我出門丟臉。」母親氣沖沖地走回廚房。
母親一走,哥哥們立刻露出狐狸臉,草螟弄雞公,雞公批碰跳,好好玩哦。
「好啦,人家是嶽-,上報紙的大人物,幾千年前十二道聖旨讓他紅遍江湖,幾千年後一個偉大的比賽讓嶽-二字,再次揚名世界,我們不要再嫉妒她了。」嶽庭笑得好樂。
「對咩,以後她要進武王廟和岳飛排排坐,接受世人供奉。」
「往後清明節,子孫要看曾祖母,得走趟武王廟?」
從小到大,她的名字被取笑過無數次,一忍再忍,忍到十六歲,她再也再也受不了了!
終於,家裡唯一挺她的爸爸回來,嶽-迅速跳到爸爸身邊,拉住他的手臂,又扯又鬧:「我不要當嶽-,我不要當嶽-啦!」
「為什麼不當,-就是嶽-啊?」爸爸被她弄得一頭霧水。
「我要改名字,我要搬出去,我要過我想過的日子。」她連迭吼叫。
「後面那些事等-二十歲後再說好嗎?至於-的名字,很好啊,千萬別改,那是爸特別取的,又響亮又易記,筆劃是二十五,代表『資性聰英敏,奇才展雄風,偏重任性情,自能克成功』,是大吉大利的筆劃呀!」爸爸苦口勸說。
「奇才,哈!」嶽庭笑得可惡。
「雄風,哈哈哈哈哈……」嶽封哈得更可惡。
嶽-氣死了,腳一跺,用力打開大門,用力衝出去。
「要吃飯了,-去哪裡?」爸對著她的背影問。
「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去刺精忠報國啦!」
一下子,女兒消失於門庭前,他回頭問幾個窩在沙發上的兒子。「嶽-怎麼了?」
「沒事情,女孩子生理期,容易脾氣反覆不定。」嶽群輕描淡寫。
「女兒就是這樣子,敏感又難帶,你們當哥哥的要多疼她一點。」爸爸苦口婆心。
「知道。」
三個兄弟異口同聲,一擊掌,同時奸笑,他們是最佳拍擋。
嶽-終於來到臺北城,是坐飛機來的哦。
那天她離家出走,全家找了她一晚上,她很驕傲,硬賴坐在田梗邊不願意回家,雖然她是黑帶高手不必怕宵小,可現代的壞人配備齊全,一不小心,還是容易吃虧。
嶽-拗得很離譜,氣到極點還飆下兩顆斗大眼淚,這讓老母和哥哥慌了心,忙答應她所有勒索。
幸好嶽-的野心不大,沒讓全家斷糧,她只要求能坐飛機到臺北,認識報紙上的無尾熊。
所以她來了,全家只有她坐飛機呦,爸爸媽媽和哥哥,五口人塞進一部爛喜美,從省道慢慢一路往上開,約好在機場集合。
飛機很快,嶽-屁股沒坐熱,就讓空中小姐趕下機,坐在機場裡,她還要等……兩個半小時,家人才會來接她。
左顧右盼,臺北人好好看哦,穿衣服漂亮、頭髮整齊美麗,連氣質都特別好耶,真好,不曉得臺北的無尾熊會不會比南部的大隻。
咦?南部有無尾熊嗎?隨便啦,反正她就是要看看臺北的無尾熊和屈臣氏賣的有什麼不一樣。
望一眼手錶,兩個小時十五分,飛機飛太快,讓她等得有點無聊。
身體搖搖擺擺,兩條不安分的腳在地上點點踢踢,機場的商店快被她逛爛,爸爸媽媽還沒來。難怪一張飛機票,比爸爸用老爺車送一家人上臺北的油錢還要貴。
閒不住的小短腿帶她四處亂晃,來來回回,她踏遍候機樓每-土地。
咦?那個男人好好笑哦!室內沒太陽他還戴墨鏡耶,靠近他一點點,嶽-偷看對方。
嗯,他沒挪動身體,一定是沒注意到她的窺視,很好,嶽-大方坐在他右手邊,相隔五個位置處,觀察人的動作也更明目張膽了。
嶽-伸手在他眼前來回搖晃,他都沒有看見她耶,說不定他是盲人,哦,太棒了,電視上面演的不算,她還沒看過活生生的盲人,況且這個盲人長得有點眼熟。
把頭髮塞進耳後,再拉近距離,就這樣,他們中間從五個位置、三個位置到零空間,嶽-坐到他身邊。
他的臉酷酷的,比嶽封那張死人臉還冰;他的衣服看起來很高級,是模特兒穿的、普通人很少碰的那型;他的鞋子亮晶晶、他的身體很乾淨,他是有錢瞎子不是窮瞎子。
當嶽-在仔細觀察他時,歐子晏也在眼鏡後面用眼角餘光瞄她。
她留著乖乖牌學生頭,雜牌牛仔褲、冒牌NIKE,身上的包包像從垃圾堆回收來的,腳上的鞋子已經分不清是灰還是白,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大特色。
勉強要找出優點的話,好吧,眼睛不錯,靈活生動,髮質還可以留留長髮,至於身材?和衣索比亞的人民來比,算是……不錯,剩下的嘛,馬馬虎虎,勉強看得出來她是個「人」。
「啊!我想起了,你是歐子晏對不對?是我哥叫我去按鈴控告的那個人。」她驚呼一聲,拉住他的手臂說。
按鈴控告?他才回國一星期不到,就要惹上官司?坐直身子,眼不斜視,歐子晏認定她是瘋子。
「我不知道歐子晏是瞎子ㄋㄟ,眼睛看不到,還要管那麼大一間公司,很辛苦哦!」
就這樣,不怕生的嶽-,一句一句自己搭話、自己說,聊得很快樂。
歐子晏是瞎子?這麼大的事情,他怎麼一無所知。
「其實我們很有緣ㄋㄟ,你回國第一天,我們就碰在一起。」
有嗎?可憐的小女生,年紀輕輕就得妄想症。歐子晏一臉孤傲,卻還是下意識聽她說話。
「我們兩個是在報紙上碰到的啦,你在頭版我在社會版,我得到區運跆拳道冠軍,里長伯特別找記者來採訪我,記者先生還問我要不要進軍奧運,唉呀,那個很難的啦,而且我喜歡救人,不喜歡拿打人當職業。」
搔搔頭髮,嶽-難得靦腆。雖然粗魯,好歹也是女人,碰到帥哥,多少會臉紅心跳嘛!
進軍奧運?有點印象,歐子晏終於轉頭正視身旁女生,拿下墨鏡,她紅撲撲的臉頰撞進他心底。
可愛!這個時代要找可愛女生很少了,即便可愛也是作假裝出來的成分比較多,可她是貨真價實的可愛,可愛到子晏想捏她一把。
「我哥說你常上報紙,好好哦,要是你住在我們鄉下,免費豬肝吃不完了啦。對了,我叫嶽-,-是一個香味撲鼻的香和非常男女的非湊起來的,不是飛上天空的飛哦,那個男人太悲劇,我和他不一樣,我是喜劇,是前途無限光明的喜劇哦!」
嶽-!他終於想起來,幾天前在報紙上出現,那個讓他發笑的名字,想著,他又笑開,習慣緊繃的顏面神經,在她面前自然而然舒展。
「你在笑我的名字對不對?隨便啦,反正從小我就一路被笑到大,學校老師點名也都要讓大家笑過一通,才能繼續上課,偏偏我爸說岳-二十五劃,是『資性聰英敏,奇才展雄風,偏重任性情,自能克成功』,大吉大利的好筆劃,你說我痛不痛苦?你咧?你的名字是歐子晏,有一二三……」
她抓起他的手,沒考慮到兩人的陌生成分,小小的食指在他掌心一筆一筆計算。
「二十八劃,不曉得是吉還是兇,等我爸爸來,我再問他。」
就算是兇,他也寧願叫做歐子晏,而不願意改名叫嶽-,他又笑了。
「喂,你有沒有兄弟姊妹?」她才問完又接話,就算他想回答,也沒機會說。「啊,我是笨蛋,報紙上寫你是獨子,說實話,我很不平衡ㄋㄟ,你又沒得獎,報紙就把你從小到大的生活寫了個鉅細靡遺,不像我,一關打過一關,全身黑青不知道有幾十塊,才被寫短短兩百個字湊數。想想,我三哥的話是有道理的,他叫我去告你,告社會不公平。」
他終於瞭解自己是怎麼差點惹上官司的了。
「喂,歐子晏我們在聊天,你怎麼不說半句話?開一下金口吧!」
她抬頭,眼睛看見他的,又把話接走。
「你不是瞎子哦?真對不起,我以為你看不見。不過,我覺得你眼睛很漂亮耶,要是不戴眼鏡的話,一定會吸引更多女生,以後不要戴眼鏡了好不好?唉呀,我要你說話又搶話,真對不起,你說你說,從現在開始我閉嘴,都讓你說。」兩根食指在嘴邊打叉叉,她憋氣不說話。
他看她,她笑眼望他;他一臉冷漠,她滿臉熱切,終於,他打開嘴巴,要說-、要說-,嶽-的態度更添認真。
「-渴不渴?」說完,他站起身,離開座位。
就這樣?這是什麼鬼聊天?嶽-傻掉,坐在位子上,愣愣地看著他的巨大背影離開。
背過嶽-走五步,歐子晏再也忍不住大笑。
想起她睜得大大的眼睛,想起她開得大大的嘴巴里,有兩顆補過的蛀牙,和一攤快流下來的口水,他開心。
走十步,子晏想回頭再看一次她的蠢樣子,不過理智阻止他的動作。
林欣出關,子晏一句生日快樂,林欣意外於他的輕鬆快意,是久別勝新婚?偷偷地,她微笑,勾住他的手,她輕問:「我的花呢?」
「在車子裡。」
雙雙離開機場,臨行前,他往嶽-原先的方向看去,只看見四個高大男人,再不見嶽-蹤影。
好吧!他承認有一點點遺憾,聲明,只有一點點。
另一邊,岳家三個哥哥和老爸進機場找她,一看見爸爸,嶽-追著他問:「名字二十八劃是吉還是兇?」
「二十八劃是別離遭難運,波瀾多變動,終身勞不絕,多陷孤寡單,大凶耶!嶽-,-問這個做什麼?」爸爸問。
「我剛剛在和歐子晏聊天,我得去告訴他,他的名字大凶,有空找命理師改一改比較好。」
才說完,大哥嶽群的巴掌就揮到她後腦勺。
「醒醒,別一上臺北就得妄想症。」
「我是說真的,沒騙你們,我們剛才談得很愉快,難怪他的老爸老媽會早死,原來是他的名字取得不好。」嶽-認真說。
「對啦對啦,-碰到歐子晏,我碰到蔡依林,她給我電話,要約我去看電影。」嶽庭說。
「你有沒有答應?可不可以帶我一起去。」嶽-喜出望外。
二哥嶽封聽不下去。「走啦!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說著,他拉起嶽-的手往外走,連同老爸,四個高大男人圍起一個侏儒女,視線投向這裡的歐子晏,錯過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