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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的女孩

    優希在深夜無人的街頭飛奔。路燈雪亮,映得星星一點光也沒有。夜色真慘淡,風象鴿哨一般地掠過耳旁,優希一路跑一路流淚,她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

    終於在一家咖啡館前停下。咖啡館生意不錯,大有通宵營業的氣勢。隔著透明的茶色玻璃。可以看到一對對的情侶正在喁喁私語。優希擦擦淚邁進去,找了個角落坐下,非常熟練地對服務生一招手說:“cuppuccino!"

    說完,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手機,再撥盧潛的手機,還是不通。電話裡的小姐一遍一遍地不知疲倦地說著:“您撥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候再撥…”中文說了說英文,英文說了再說中文。優希心煩意亂地把手機往桌上重重地一拍,把端著咖啡上來的服務生嚇了好大一跳。

    “小姐沒事吧?”

    “有事!”優希恨恨地說。

    “小姐很兇啊!”服務生笑了。

    “知道我兇還惹我?”優希扁扁嘴,把腿放到桌上,問道:“有煙嗎?”

    “沒有!”服務生怪怪地笑了:“妹妹有性格啊!咦,怎麼我看著眼熟?”

    優希白他一眼,不再答話,悶悶地端起那杯cuppuccino,看著漂浮在上面的濃濃的白色泡沫,優希的眼淚又要下來。因為她和盧潛的相識,就是從cuppuccino開始的。

    只是,盧潛現在在哪裡??

    已有一個星期沒見到他了。

    優希快要瘋掉!

    盧潛是電視臺的編導。優希和他的相識是因為電視臺舉辦的一次模仿秀的比賽。那一次優希模仿的是臺灣的歌手蕭亞軒,唱的就是她的那首《cuppuccion》。優希從小學舞蹈,又有相當不錯的歌喉,最主要的是她長得也很象蕭亞軒,頭髮長長,特別是那雙不大的眼和微厚的嘴唇,化了妝,簡直可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亦歌亦舞的優希在那場比賽中出盡風頭,無可爭議地拿了第一名。

    電視臺要為獲獎的選手錄一檔節目。錄影的那晚剛好老師留堂,喋喋不休地說老半天也沒放學的意思。等優希急匆匆地趕到電視臺的時候已經真的很晚了。一個男人拿著節目單衝過來,衝著優希很兇地說:“有沒有時間觀念?你看看幾點了!跟伴舞合作過幾次?有問題沒有!?”

    那人就是盧潛,長得挺帥,有相當好聽的聲音,就是太兇。

    優希來不及解釋,就被化妝師一把拖過去說:“快快快,你還要做頭髮,最起碼要半小時!”

    盧潛盯了她一眼,對化妝師大聲說道:“抓緊!”。

    說完就走開了。

    其實化好了妝也還是要等。那天一共是四個人錄影。一個模仿劉德華的選手無端的緊張,NG了不止10次,盧潛的臉色難看極了。輪到優希的時候已經近九點,好在優希沒讓他失望,比比賽那天發揮得還要出色,一曲下來,一氣呵成,可謂是酣暢淋漓!

    ……

    自從他走了以後在我的心中留著不大不小傷口

    在這個入秋街頭所有感受我還沉溺在回憶漩渦

    有人說愛是種烈酒會讓人失去了左右OhYa~~

    我卻對愛有種不同感受我深深的覺得它像手中Cappuccino

    愛情像Cappuccino濃濃的眷戀泡沫誘人的氣息多愛不釋手

    愛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麗滋味藏在我心頭久久

    ……

    盧潛帶頭鼓掌,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欣賞。

    從電視臺出來時已經是星光滿地。優希一個人慢慢地走著,思忖著該到哪裡去吃晚飯,剛才電視臺給的快餐她是一口也沒咽得下,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

    一輛摩托車在她面前停下,竟是盧潛,對著她說:“送你?”

    “不用了。”優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晚了你家人該擔心了!怎麼沒人來接你?”盧潛這兩句話說得親切,和他在演播間裡的霸道叛若兩人。

    優希看看他說:“我爸媽不在。我和我阿婆住一起。她早睡了,不會擔心我。”

    “難怪?”盧潛遞一個頭盔給優希,用半命令的口吻說道:“上車!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家!”

    “我不餓!”

    “盒飯一口沒吃能不餓?”

    原來他什麼都看到,優希沒有再拒絕,跨上了盧潛的車。

    夜色很美風很涼,盧潛的車開得並不快,優希趴在他的身後,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爸爸的背影,那是離她很久也很遠的一個背影了,很多本該很親切的東西被歲月折騰得蕩然無存。儘管,十六歲的優希一直提醒自己並早已學會不再眷念著那些感覺。

    盧潛還是讓她有點想流淚。

    那晚盧潛帶她到的是肯德基。他很專業地為優希點了辣雞翅,漢堡和薯條。自己只要了一杯紅茶,坐在優希的對面看她吃。反正也沒客氣,加上本來就餓,優希索性埋下頭放開吃起來。一邊吃一邊還吮吮手指頭。

    盧潛笑了,說:“到底還是個孩子!”

    優希抬起頭來問道:“怎麼你覺得我很老?”

    “不是老,是成熟!”盧潛說:“像你這樣成熟的中學生不多啊。”

    “那是你沒見識!“優希說:“比比皆是!”

    “至少沒見過你這麼牙尖嘴利的。”盧潛笑呵呵地說:“說真的,你真的很有潛質,有沒有想過往歌壇發展?我可以幫你。”

    “為什麼幫我?你有企圖?”優希單刀直入地問。

    “看你!”盧潛說:“真不是個好對付的丫頭,說得我臉紅!”

    嚥下一大塊漢堡,優希很認真地看了看盧潛,然後說:“你撒謊,你根本就沒有臉紅!”不過這一看讓優希倒真是有不好意思起來,因為她發現盧潛真的長得很好看,像電視劇裡的那些男主角,很容易讓人心動。

    這就是優希和盧潛的初識。很久以後優希回想起來,也遺憾這場相識的背景不應是在燈光閃爍的演播廳和人聲喧鬧的幼稚的肯德基。至少應該在眼前這家幽幽暗暗的咖啡館才適合,因為她和盧潛的故事,註定了不能在陽光下延伸和繼續。

    想著這個,優希開始在心裡恨盧潛,越恨思念卻也越濃,無可救藥。一切都像是那首歌所唱到的:

    愛情像Cappuccino濃濃的眷戀泡沫誘人的氣息多愛不釋手

    愛是Cappuccino苦苦的美麗滋味藏在我心頭久久

    ……

    愛情?優希陷在咖啡館軟軟的布藝沙發裡,想著這個字眼,有種近乎於虛脫的累和無助。關於盧潛的一切,優希從來也沒有多問過,他的家,他的事業,甚至於他的年齡。優希小心翼翼地逃避著這些,也逃避著“愛情”這個字眼。十六歲?不知有多少人會擁有和自己一樣的十六歲?很多時候優希都想拼命地忘了自己只有十六歲,雖然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盧潛的手機還是不通,優希想起他曾經說過的:“我手機不通就別找我了,說明我不方便,方便的時候,我會和你聯繫的!”

    真想摔了手機,雖然那是盧潛送她的十六歲的生日禮物。優希還記得盧潛是怎樣輕輕地附在她耳邊說:“丫頭,這樣我才可以隨時找到你!”盧潛總是叫她丫頭,每次一叫優希的心深處就會微微的一顫,很美好的那種顫動,讓人不忍捨棄!盧潛把她帶進一個世界,那個世界處處是陷井和誘惑,優希想離開,卻又身不由已地停留。她想自己真是是變壞了,墮落了,或者說——不知羞恥。

    那天回到家是半夜兩點。

    和往常一樣,阿婆早就睡了。桌上沒留飯菜,一切都收拾得乾乾淨淨。她總是不管優希,優希曾想自己就是死在外面她也不會在乎的。阿婆在優希面前總是一幅糊里糊塗的樣子,彷彿對她照顧不周也是糊塗所致。其實優希知道她不知有多精明,打麻將的時候你佔她丁點兒便宜試試?

    所以很簡單,阿婆不愛優希,正如阿婆從來沒有接受過優希的母親一樣。她認為優希的母親太漂亮,是註定要敗家的。沒想到後來家真的就敗了,受不了阿婆終日的嘮叨和哭泣,父親只好帶了母親去南方去打拼。那一年優希只有十三歲,從十三歲優希起就深諳了人生的不公平,母親可以躲得遠遠的,而優希卻必須留下,代母親來受過。

    不談愛情。優希也執意相信並感謝盧潛讓她擁有和懂得“愛”。因為她可以趴在盧潛的肩頭,一邊唱歌一邊任意地撥弄他的頭髮。可以在寒冷的午後縮在盧潛的懷裡自由自在地看一本言情小說或背幾個英語單詞,可以衝著盧潛大喊大叫大哭和大笑。大多數的時候,盧潛看著優希的眼光都是憐愛和縱容的。早熟的優希常常在去會他的半路上想方設法地換上另一套衣服,再淡淡地化上一個妝,她還儘量想讓盧潛也她忘掉只有16歲,雖然這也同樣是不可能的事。

    盧潛總是說:“丫頭你真小啊,我總是做錯事啊!”當他奪走優希的初吻後他就是這麼說的,還有一聲長長的嘆息。那也是個夜晚,深秋的夜晚,很冷。盧潛帶她到一家卡拉OK去唱歌,會一家唱片公司的老闆。老闆才聽優希唱了兩首歌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臨走的時候對優希說:“唱得不錯,有機會你一定會紅!”盧潛狠狠地說:“紅不了我找你!”老闆打著哈哈走了,包廂裡就剩下他們兩個,燈光昏暗,紅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血一樣的光,一切好像都註定了要發生,盧潛的臉漸漸逼近的時候,優希只覺得天塌了下來,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優希拼命地刷牙,刷得快五臟六腑都快要吐出來。那並不是優希想像中的初吻,一點也不美好,甚至有些醜陋。刷牙當然不能解決問題,那以後優希的舌尖就總留著盧潛淡淡的香菸味,吃東西的時候會有,說話的時候會有,靜靜坐著的時候會有,拼命的活動也會有!就像是一個下了魔咒的蘋果,優希來不及考慮就將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著了魔,著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只是沒想到盧潛會失蹤。整整七天,沒有他一丁點兒消息!

    優希去過電視臺,得到的只是三個冷冰冰的字——出差了。至於去了哪裡要去多久,優希一概不知也沒敢多問。打不通盧潛的手機,優希就只好跌入茫茫的等待之中了。

    對早已依賴慣了盧潛的優希來說,這樣的等待簡直和酷刑無異。上課的時候也無精打采,弄得同桌老是去摸她的額頭,疑心她在發燒。同桌是個白淨的小姑娘,她的手柔軟極了,優希感激之餘又有些嫉妒她,她有一個多麼乾淨明朗的十六歲啊!

    第二天是週六。優希睡到日上三竿才睜開眼。阿婆晃過來,遞給她十塊錢說:“我要出去打一天牌,你自己買點東西吃。”優希懶洋洋地把錢接過來,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冷冷地想:“區區十塊錢,能做什麼?”優希並不缺錢花,她的綠卡上總是源源不斷地有錢匯入。那是母親表達愛的唯一的方式,當然這一切是瞞著阿婆的。母親按月還是給阿婆生活費,給的並不少,只是阿婆並不輕易給優希零花錢,今天可真屬特例了。

    所以優希裝模作樣地對她笑了笑。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優希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以飛快的速度扯過書包,在阿婆滿是弧疑的眼光裡拿出了電話,慌亂地接。

    是盧潛。在那邊問道:“丫頭在哪裡?”

    多麼熟悉親切卻久違了的聲音,要不是阿婆在,優希一定會大哭起來。但是阿婆就站在邊上,優希只好平靜地說:“在家哩。”

    聰明的盧潛很快就明白了優希的處境,匆匆地說了一句:“老地方等你!”就掛斷了電話。

    “好的。”優希說。也掛了電話。

    阿婆看著優希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你媽給你買的?”

    “我自己買的!”優希裝作滿不在乎地把手機扔回書包裡。心裡卻巴不得阿婆早點走,不要再問東問西的,自己也好早點出門。

    “跟你媽一個樣,把錢不當錢哦!”阿婆咕咕嚷嚷地走遠了,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錢,她一般不會多說。放任優希對阿婆來說,是報復她那不肖兒子和兒媳的最好的方式。

    看著阿婆走遠,優希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就直住盧潛那裡奔去。盧潛所說的“老地方”實際上就是他以前的舊房子。在城郊,不大,兩室一廳,但是很溫馨。優希常常和他在那裡逗留到深夜。不過盧潛並不給她鑰匙,優希打車去的,很快就到了,把門鈴按得叮咚作響,盧潛門一開,優希就一頭衝了進去,把書包往沙發上重重地一扔,然後轉過身來,什麼也不說,對著盧潛直喘粗氣,臉憋得通紅。

    “想發火?”盧潛倒是很平靜,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點了一根菸,說:“想發火你就發吧,發完了我們再聊?”

    盧潛的漫不經心徹底激怒了優希,數天來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讓優希在瞬間失去了理智。她開始摔東西,摔完了客廳的摔臥室的,摔完了臥室的摔廚房的。盧潛絲毫也不阻攔,反倒象在欣賞一場精彩的表演一般,嘴角甚至有淡淡的微笑。直到優希累得一點勁也沒有,跌坐到一片狼藉中,哇哇大哭起來。他才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優希身旁,輕輕地抱起了優希。

    房間裡的燈白花花地亮著,厚厚的窗簾重重地垂下來,把陽光徹底地拒絕在外。盧潛輕輕地抱著優希,優希感覺自己像遊進了大海,海水深藍深藍的,一波波的潮來潮去象是永不停息。優希聽到自己夾著哭泣的喘息聲,她拼命地想抓住點什麼,卻又無力地放手,任自己就這樣載沉載浮下去。

    很快就是冬天。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偶爾下一場雪,薄薄地壓在枝頭,抬眼一望,讓人驚覺冬的冷靜和凝然。和冬天一起來的是期末考,優希的功課拉下得太多了,盧潛停止了和優希的見面,讓她專心對付功課。“考不好別來見我啦,”盧潛摸摸她的頭髮說:“害你耽誤學業,我這老臉也擱不住啊!”優希聽從了盧潛的話,勉為其難地複習著。夜裡累了就聽聽蕭亞軒,只是沒有了唱歌的心情。

    媽媽從南方打來電話,語氣興奮地對優希說:“你爸爸今年生意不錯,我們已替你申請了這邊的貴族學校,很快我們一家就可以團圓了!”

    “我不要去!”優希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看著政治書一邊回答媽媽。

    “你這孩子,我不在電話裡和你瞎說了!好好考試啊,春節我回來接你!”媽媽說完就嗒地一聲掛了電話。她一定是很忙,她一點兒也不瞭解優希,優希沒有瞎說,她是不會離開這個城市的,死也不會走!

    優希看了看話筒,也掛了。心裡想,母親真是一個失敗的母親。要是有一天自己有了一個小女兒,一定會天天陪著她,和她一起唱歌,一起做遊戲一起長大,瞭解她就如同瞭解自己,絕不會在她最青春和最需要愛的時候把她扔給一個古里古怪的老太婆。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十六歲的少女都會想這些,優希把手中的蘋果核用力地往窗外一扔,聽到“咚”的愜意的一聲響。舔了舔手指,優希跑到穿衣鏡前細細地審視自己。她很滿意自己的模樣,用盧潛的話來說,一看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挺挺胸脯,優希指著鏡子對自己說:“優希,你是個壞女孩!”然後又說:“優希,你在想盧潛哦!”

    就完優希把政治書往臉上一蓋,哈哈地笑了。

    是啊,想盧潛!盧潛在幹什麼呢?吃飯?睡覺?抽菸還是拍片?但願這該死的期末考快一點過去,可以早一點見到他。

    母親回來的很突然。

    那是優希考完試的那天。放學了,優希正躲教學樓的角落裡給盧潛打電話。

    “考完了!你請我吃飯好嗎?”

    “不是答應我不再到外面吃飯?”盧潛說:“你點個禮物吧,我買了送給你!”

    “我什麼也不要!”優希不快地說:“你真掃興!”

    “乖!”盧潛哄她說:“我買好你愛吃的肯德基等你。”

    “還要兩杯cuppuccino!不然我不依!”優希撒嬌說。

    “好好好!你的要求能不滿足?”盧潛說。優希得意地笑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媽媽,從操場的那一頭朝著教學樓這邊匆匆地走來。優希疑心自己看錯了,仔細一看,真的是媽媽。一陣說不清的情愫從心底嘩地一下升了上來。優希都忘了和盧潛說再見就掛斷了電話。

    優希媽媽也一眼看到了優希,她快步地迎上來,朝著優希直揮手。優希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就這樣看著媽媽,一個差不多有兩年不見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她好象一點也沒老,反而顯得更加地年輕和漂亮了。在優希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擁抱優希,也許想到是在學校,有些不妥,她最終沒有,只是盯著她問:“你有了手機?”

    “不可以嗎?”優希說。

    “為什麼沒聽你說起過?”

    “別一回來就板著一張臉!”優希把手機放進書包裡,把書包往背上一背說:“有什麼事回家再說。”

    “不回家了!”優希媽媽說:“我在酒店訂了房間,晚上我們在外面吃,讓媽媽好好看看你!”

    “喲!財大氣粗了啊!看來你們在外面混得不錯啊!”優希故意尖著嗓子說:“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臉色才不回家的吧?”

    “怎麼跟你媽媽說話呢!”媽媽有些生氣地瞪著她。

    “我一向這麼說話!你太不瞭解你女兒了!”優希大步大步地走在前面:“我晚上還有事呢,你自己忙自己的吧!”

    “小希!”媽媽從後面追上來說:“你別這樣好不好?我這次是特意回來接你的!”

    “我哪裡也不去!”優希說完就開始跑,她知道一向儀態萬方的母親是絕對不會跟著她跑步的。就算要跑,她也絕對跑不過自己。於是優希頭也不回地拼命地跑啊跑,很快就跑出了學校,跑到了大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不知道母親在身後會是什麼樣子,一定是氣得臉都發紫,這種想像讓優希覺得非常的有快意,她甚至在出租車上輕輕地笑了起來。

    到了盧潛那裡優希仍然在笑。盧潛問道:“丫頭,什麼事這麼高興?”

    “我媽回來了!”優希說。

    “哦,那是該高興,你快去陪她啊!還來我這裡做什麼!”

    “我把她甩了!”優希咯咯地笑著說:“我甩掉了她,她一定氣得不輕!”

    “你呀!”盧潛責備她說:“不可以這麼任性!”

    “他們何曾管過我死活!”優希不滿地說。

    “瞎說!”盧潛打她的頭一下:“做父母的哪裡有容易的!”

    “你也不容易嗎?”優希脫口而出。這是優希第一次和盧潛談到他的個人生活。盧潛的臉色顯得有些不自然,好半天才說:“是啊,是不容易!”說完他拿起優希的書包塞到她懷裡說:“走吧,去會會你媽媽,母女有什麼事談不開的,她大老遠回來還不是為了你?你別讓她傷心了!”

    優希扁扁嘴:“我好不容易才見你一次,你真的要趕我走?”

    “是的!”盧潛說:“趕你走!”

    “真的?”優希揚起頭問。

    “真的!”盧潛看著她的眼睛回答。語氣裡不容商量。

    優希抿了抿嘴唇,和盧潛對視了幾秒鐘。然後她背上書包,走了出去。她用力地帶門,聽見門在身後很響地關了起來。如優希所預料的一模一樣,盧潛沒有追出來。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遙遠起來。優希獨步在黑暗的大街上,又不知該往哪裡去。夜真冷啊,優希想了想,又撒開腿飛奔起來,風聲再次掠過耳畔的時候優希覺得自己就象是一隻欲飛的鳥,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飛的感覺,自由自在飛,自由自在地流淚,自由自在地活在夜裡。

    這要命的冬之夜晚!

    等優希停下來的時候,她驚異地發現竟又是在那家咖啡館的門前。她想起盧潛為她買的那杯cuppuccino,一定早已冷卻,寂寞地躺在茶几上或是早已被不吃甜食的盧潛扔進了垃圾箱。優希開始為自己的任性後悔了,如果不走,她有多少的話要對盧潛說啊,那些深藏於心的只屬於青春的寂寞的憂傷,一直以來都只有盧潛明白不是?怎麼可以跟他任性呢!

    想到這裡優希開始拼命地撥盧潛的手機。不通!優希知道,他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如果是刻意的,她就別想找到他!悶悶地坐進咖啡屋,服務生很快就迎上前來說:“cuppuccino?”

    “記性還真是不錯啊!”優希坐下,懶懶地說。

    “那天你一走我就想起來了,你叫優希,對不對?模仿蕭亞軒的那個,第一名!”

    優希驚訝地看著服務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這麼有名。

    “電視臺放過好幾次了,你唱歌真的很不錯,比蕭亞軒還好!”

    “是嗎?”優希免強地牽了牽嘴唇。終於明白盧潛為什麼不肯再帶她到公共場合露面。優希忽然覺得有些滑稽,並第一次切膚地體會到隔開她和盧潛之間的那些世俗卻真實的東西。她什麼也沒要地就飛快地走出了咖啡屋,留下一臉疑惑的服務生呆呆地站在那裡。

    還沒到家就看到媽媽遠遠地立在樓下等。她穿著質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裡,領子豎起來,像個雕塑。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見了優希,也沒迎上來,只是憂鬱地看著她。

    優希有點看不得那種眼光,心軟了,聲音卻硬硬地說:“別擔心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說得輕巧!我能不擔心?”

    “外面冷,”優希說:“要罵回家再罵好了!”

    “你阿婆把門反鎖了!”媽媽聳聳肩說:“進不去!”

    “她怎麼可以這樣!”優希提高了嗓門。

    “為你的事我們剛吵完架,這不,她把我趕了出來。”

    優希聽完,咚咚咚地就往樓上跑去,鑰匙打不開門,門果然是被反鎖了。“阿婆!阿婆!阿婆你開門!”優希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著門鈴,可是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

    壓抑了一個晚上的優希被拒之門外的感覺折騰得來了火,她一眼看見了門邊上的鐵皮垃圾桶,於是一把抓起它來,朝著防盜門上輪了過去,接下來就是一陣陣砰砰的巨響,在深夜的樓道里駭人的迴盪!媽媽衝上來,一把抱住優希說:“別敲了,別敲了啊!”

    “我就敲!”優希掙脫媽媽說:“是我的家,憑什麼不讓我進!我就不信她不開門,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媽媽求求你還不行嗎?媽媽求求你!”優希媽媽抱住優希不放,眼淚流到優希的脖子裡。那眼淚冰涼冰涼的,把優希涼得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鬆了手!

    那晚,優希和媽媽睡在賓館裡。

    媽媽陪優希吃了晚飯,還替她買了一套精緻的睡衣。母女倆一直都很沉默,直到洗漱好躺到床上的時候,媽媽才問道:“聽說你參加電視臺的比賽,拿了第一?”

    “嗯。”優希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這孩子,這樣的喜事也不跟媽媽說一聲!”

    優希支著下巴頜坐在床上,被子拉得高高的,不答話。她突然地想起小時候學舞蹈和音樂,從五歲開始,媽媽每次總是把她送到少年宮的門口,颳風下雨也從不間斷。優希每拿一個獎,她都會喜滋滋地樂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媽媽一樣,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兒能成為她的驕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過去,象鬧鐘一樣一按就停了。在優希很驕傲的時候,她卻不在她的身邊。

    這能怪誰呢?

    媽媽嘆口氣說:“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兩年我們真的是沒法子。爸爸媽媽真的是對不起你,不過我們一定會盡量的補償你的。跟媽媽走,好不好?”

    補償?優希在心裡哼了一聲,那些沒有親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歲,是永遠也無法再被填滿了。如果,如果不是遇到盧潛,優希想不出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是更好呢,還是會更壞呢?

    “小希你要相信爸爸媽媽沒有一天不在想著你。”媽媽說。幽幽的檯燈下看不清媽媽的臉。但她的語氣讓優希心動。優希不忍再拂她的意,說道:“你再讓我考慮幾天,怎麼也要讓我拿到成績單啊!”

    “好吧。”也許知道再逼女兒也沒什麼用,媽媽多少有點無奈地說。

    第二天黃昏,事先沒打盧潛的電話。優希徑自去了電視臺。

    盧潛在他的辦公室,他顯得很疲憊,頭髮也有些許的亂。見了優希,顯然是有點吃驚,但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不露聲色地鎮定下來。直招呼優希坐。

    “盧導,”優希說:“我想來問問唱片公司那邊有沒有迴音!”

    盧潛說:“哦,上次你去錄音棚試過音後他們都覺得很不錯。可就是覺得你年齡小了些,聲音還不算太穩定,要是等到十八歲後再出道,可能會更有把握一些!”

    “那樣啊!”優希看著盧潛,試探性地說:“我媽媽要帶我去南方唸書了。”

    “是嗎?”盧潛很高興地說:“南方好啊,機會也更多!你放心,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麼!再說,我認為你現在還是應以學業為主才對啊!”

    盧潛的話聽起來真是公式化。冠冕堂皇地要緊。不管是真是假,優希對他的高興非常的不滿,於是近乎有點惡作劇地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舍不捨得我走?”

    盧潛勉強地笑了笑,說:“對了,我們臺裡春節要錄一檔晚會,我正想找你談談,想請你唱首歌。我也該下班了,這樣,請你到下面喝杯咖啡吧,我們邊喝邊談?”

    優希點了點頭。起身的時候優希無意中看到了盧潛辦公桌上玻璃板下一張少女的大照片,那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和優希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紀,只是優希沒來得及去細想究竟是誰。

    那是離電視臺不遠的一家咖啡屋,中午時分,人不多。剛一人坐下,盧潛就面露慍色地說:“你怎麼能到臺裡去找我?膽子真是越來越大!”

    優希說:“不是急著讓你給我拿主意嗎!”

    “你不是一直想和父母在一起?”盧潛說:“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你真的捨得我走?”優希低聲問道,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盧潛神色不安地說:“丫頭,對不起啊,我不能給你未來,總有一天,你會恨我的!”

    優希從來沒有見過盧潛那樣的表情,在她的心中,盧潛一直是鎮定成熟自信的。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得到他。

    這樣灰敗的盧潛讓優希失望。他所說的“未來”像一個茫茫的宇宙黑洞,讓優希不敢去想也無法去想。只是?真的能不要未來嗎?

    優希不能回答自己。

    “自己做決定吧,”盧潛說:“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優希不記得那天是如何和盧潛說再見的。心亂如麻,又是黑沉沉的夜。夜色像紗巾一樣地在眼著飄浮,撥不開也讓不開,優希又想跑,因為只有奔跑讓她覺得釋放。

    路人都驚訝地看著一個在夜裡狂奔的少女,他們都很想知道她怎麼了,但沒有人伸出手去拉她一把,沒有人願意拽住她問個究竟。

    優希的決定是在放假的最後一天做出的。

    這是一個很突然的決定,優希也沒想到它會來得那麼快。

    那天一開始是各班放假前的例會。會開完後,廣播響了,說是校長要在廣播裡宣佈一個處分決定,校長的聲音嚴肅極了:經查實,我校高二(六)班盧萌同學最近以來,參與了賭博、吸毒等一些社會不良活動,部分行為已涉嫌觸犯我國法律,在同學中造成了極為惡劣的影響。為嚴肅校紀,教育本人,經學校研究,勒令盧萌同學退學。

    希望廣大同學引以為戒,認真從這起事件中汲取教訓,嚴格要求自己,認真學習,不辜負家長與學校的期望,不辜負自己美好的青春年華。

    決定一念完,全班譁然一片。有消息靈通人士馬上彙報起關於盧萌的情況來。

    “盧萌其實很有才的,初中時就主持過校藝術節了!“

    聽說她爸爸是電視臺的導演!”

    “好像爸爸媽媽離婚了,她跟她爸爸,不過好像她爸爸忙,很少管她!”

    ……

    同桌也湊過來對優希說:“真可惜,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會吸毒?”

    優希的腦子裡哄的一聲巨響。她迅速地想起了盧潛辦公桌下的那張照片,盧萌!是的,難怪自己會覺得眼熟!她怎麼也沒想到盧潛會有那麼大一個女兒,而且居然就和自己在同一所學校!

    一陣噁心控制不住地從心底犯起,優希哇地一聲就吐了出來!

    同桌慌亂地來拍她的背:“怎麼了,怎麼了,你不要緊吧!”

    一大幫同學也圍了上來,老師說:“可能是受涼了,趕快送醫務室!”

    優希躺在醫務室的硬硬的病床上一語不發,窗外是灰濛濛的冬天的天空。她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拼命地想像盧萌的樣子,她還依稀記得她主持藝術節時的聲音,很好聽很甜美,就象她人一模一樣。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賭博,吸毒,被開除,走上不歸的歧途。如果她有一個好的母親,好的父親,她的故事一定會是另外的一個結局,可是,很多時候,當她需要父親的時候,她的父親卻在優希的身旁。

    內疚和不安象蟲子一樣啃咬著優希的心。

    醫生說:“同學你的臉色很難看,我看你要到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啊!”

    “好的。”優希從病床上爬起來說:“我這就去!”

    離開了學校。優希並沒有去醫院,也沒有打電話給媽媽。她去了電視臺,買了一個很大的牛皮信封,把盧潛送她的手機放在裡面。託門衛將它轉交給盧潛。

    優希甚至沒有留下一個字。

    不過,優希並沒有跟媽媽走。她決定留下。

    曾有的一切,荒唐也罷,好笑也罷,都已成為過去。青春的殘局,只有靠自己收拾。

    媽媽離開時坐的是清晨五點半的火車,優希送她到車站,在站臺抱了抱她,流了淚。然後對媽媽說:“我保證考上你們那裡的大學!到那時,我們一家就會在一起了。”

    火車呼嘯而去。

    優希朝媽媽揮手,抬眼一看,東方已隱約出現了魚肚白。轟隆隆的鐵軌聲中,優希想念一個叫盧萌的女生,希望她和自己一樣,可以有全新的心情去迎接每一個朝陽再起的明天。

    祝福盧萌,還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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