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璇在氣頭上,阿航想等她氣消再說,於是,他先飛一趟日本,向幾個合作廠商推薦幾個案子,哪想得到,他出國,她蹺班,整整五天,她不見人。
他知道她期未考結束,寒假正式開始,就算想休假,也不應該連休五天,連假條都沒遞上來。
他四處找她,手機沒開,康叔叔說她沒回家,打到公寓裡,是書青接的電話。
“喂,我找予璇。”
“死了唄。”
嘴裡咬著品客洋芋片,手裡打著電動玩具,她很忙ㄋㄟ。
“你說什麼?”拉開喉嚨,阿航大叫。
“說她死了,就算沒死成也快死了。”
“把話說清楚!”凝聲,他用語調嚇人。
“她關在房裡,五天五夜沒出門,恐怕是掛點了吧!”
書青用的是誇飾法,每天晚上,總有一次,予璇飄出房門,找熱水沖泡面,好心的緯翔會替她送上幾杯牛奶,至於小喬,那個死沒良心的男人,只想趁予璇頭腦不清楚時,用兩包蠶豆酥騙她當裸體Model。
“你們都沒人去看看她發生什麼事?”
阿航吞下兩噸火藥,隔著電話線,書青聞到自殺炸彈客的味道。
“去看她?好啊,小喬,拿把斧頭去劈開予璇的房門……你等等哦……”話說完,她用腳踩兩下桌面製造聲光效果,然後再湊回電話筒邊說話:“奸臭哦,我們聞到……哦,是屍水……”
“我馬上到!”
“喂,開車小心點,不要出車禍,我們不愛看羅密歐榮莉葉,比較喜歡看大長今。”後面那句,很顯然地,阿航沒聽見,因為電話筒裡傳來嘟嘟聲。
放下電話,書青看看對面兩個大男人。“好啦,誰去開導我們的女主角?”
“我不行,我進去的話,等阿航一來,會換我變成屍水。”緯翔聳聳肩,他曉得什麼時候挑惹人很安全,什麼時候挑釁太危險。
“我也不行,我只會讓女孩子的眼淚,從涓涓泉水變成尼加拉大瀑布。”小喬承認自己沒有安慰人的天分。
書青嘆氣,男人,果然是種同情心缺乏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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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璇失眠了,很累,可是睡不著覺。
身上的棉被密密實實蓋緊,窗簾將陽光阻隔在戶外,數羊、數牛、數馬,她把十二生肖全部數透透,還是睡不著。
她的傷心免疫系統壞掉,再幫不了她的忙。
“予璇。”書青敲門。
“嗯……”她有氣無力。
“你起床沒?”書青再喊。
“嗯……”她一樣沒力氣。
“我進去了。”
這回連嗯都省下,反正不管她答不答,書青都會進來。
“你到底發生什麼事?”
抽過她蓋在頭上的枕頭,書青丟給予璇一條溼毛巾。
“我好不容易快進入昏睡狀態,你又把我弄醒。”
“起來啦,反正你這樣子,睡著也只會作惡夢,還是起床,讓我施法幫你把心魔趕掉。”
書青把枕頭墊到予璇身後,半拉半拖,把她拉出活人姿勢。
“你是巫婆?”
書青瞪人,施法只是一種說詞好不?不見得就要燒符、要劍、放蠱。“說吧,我聽。”
“唉……”予璇嘆氣。
“說啦,反正失戀又不丟臉,我一年到頭都在失戀,都沒像你這樣要死要活。”小喬從門外伸進半顆頭,說幾句,又縮回去,他越來越像神出鬼沒的背後靈。
“說什麼?”予璇有氣無力。
“說說你最近發生的倒楣事,我不收費,樂意傾聽。”她念醫科心理系,將來要去治療世紀大病——憂鬱症,她相信,自己將是木炭業者的最大勁敵。
“我交往多年的男朋友飛了,他說不管我怎麼改變,都不能變成他想要的樣子,剛好有一個什麼都不用做就是他理想情人的女生,她坐享其成,搶在我面前,和阿健上床。”
“你很傷心?傷心到白天睡覺,晚上起來吃泡麵,企圖利用生理時鐘錯亂,來謀殺自己?”笨!這種死法比燒炭自殺更不經濟。
“我不是傷心,而是不甘心,但那次,我睡一覺,醒來覺得好多了。”
“你說不是傷心,而是不甘心?”書青重複她的話。
“嗯,不甘心,那種感覺,像拚了一輩子命,卻考不上科舉,也像你死命存下一億元,銀行卻打電話來,說你存的全是假鈔。”
“瞭解,意思是打擊很大,你生氣,卻沒打算把自己的命給賠進去?”
“誰會為了愛情把命賠進去?”予璇笑笑。
“說得好,請問你這幾天在做什麼?”書青反問。
“沒做什麼,我只想再睡一覺,就可以連阿航都忘記,可惜我失眠了,怎麼睡都睡不著。”她累到心臟快癱掉,還是睡不著,怎麼辦呢?
“阿航?是那個老在三更半夜把你送回來的男人?”
“嗯。”
“你男朋友的孿生弟弟?”
“嗯。”
“你一天到晚膩在一起的男人?”
“嗯。”
“會吼你,也對你不錯的男人?”
“嗯。”
“本來你想跟我借錢,他卻送你一大堆錢;你被色狼經理嚇壞,他三更半夜揹你回來;生日送你鑽石項煉,沒事和你抱抱親親玩睡睡,吃飽就跑到公寓,威脅我們必須照顧你的那個人?”書青說了一大串。
“嗯。”
予璇笑出聲,他真做過那麼多事?認真想想,對,他就是做過那麼多事。
“他對你不真,你沒事幹嘛忘記他?”
“他有未婚妻。”
“又如何?反正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我討厭他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很醜?”
“沒有。”
“脾氣很噁心?”
“不算噁心,頂多是不討喜。”
“她凌虐你?”
想想那天,那一記迴旋踢……予璇實話實說:“凌虐她的人是我。”
“那你幹什麼討厭人家?”
“我要是知道就好。”
“笨蛋,你愛上那個什麼都輸一點的阿航了。”
書青笑著把她推進浴室裡,一面替她擠牙膏,一面幫她洗臉,並換上乾淨的新睡衣。
為什麼做這些?很簡單,待會兒那個什麼都差一點的阿航要過來,誰曉得會不會有臨時衝動?所以,為了替他們留下美美的第一回合,她不惜放下身段,當心理醫生兼保母。
書青拉著予璇,重新躺回床上,整整棉被,看她一眼,很不錯,乾淨漂亮的睡美人。
“你怎麼會認為我愛上阿航?”予璇追問。
“你想聽?”她瞄見房外鬼鬼祟祟的“三隻”人影,決定賣力表演。
“是。”
“好吧,我來替你作分析。以下的部分,我要開始收費。”
“我沒錢。”予璇搖頭。
“我算你友情價,安啦,至少,我會讓你口袋裡有錢買泡麵。”
“好吧。”有人替她分解,總比她一個人想破頭想不出問題癥結點來得好。
“開始囉。為什麼我認為你愛上阿航?很簡單,阿健離開,你只是不甘心,睡飽覺,明晨起床,生命又是一頁嶄新。可是阿航有了未婚妻,你不吃不睡當七月鬼,你凌虐人家美麗的未婚妻,還嫌人家脾氣不討喜。”
予璇搶話:“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依賴阿航,我愛同他說話聊天、愛和他一起做事消遣,我只是愛……”
“愛和他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書青斜她一眼。“相信我,我是專業醫生,你愛上他了,而且年代久遠。”
“怎麼會年代久遠?我以前愛的人是阿健。”也許最近有些陌生感覺迅速竄升,但她和阿航絕對不是“年代久遠”。
“所以你把阿航當替身?”書青問她。
“怎麼你們都說同樣的話?他們兩個人差這麼多,要我找替身,我寧願找郭子乾都不會找阿航。”予璇氣壞了。
“為什麼?”
“阿健五音不全,阿航嗓音很優美。”
“你確定不是拿他當替身?”
“百分之百確定。”
“先告訴我,上個星期,你一路淋雨回來,為什麼?”
“我和阿航吵架,為了他那個漂亮到礙人眼的未婚妻。我罵歐莎艾是國際牌情婦,說她屁股刺了十二國語言。”
“那十二國語言寫的是什麼?”
“請上我。”
書青很沒職業道德地哈哈大笑,半晌,搗住嘴,收斂笑意。“抱歉,然後呢?”
“阿航警告我態度好一點。我不想,又叫歐莎艾先回去,躺到他床上,說他抽屜裡,蠟油、皮鞭一應俱全。”
“蠟油、皮鞭?你又知道了?”
“當然知道,那些是我在情人節送他的。”
“送他情趣用品,可見得你對他早有企圖心,別生氣,別反對,我指的是你的潛意識。”
“沒有,我是鬧著玩。”
“好啊,那他是不是也鬧著玩,送你糖果牌內衣?”她語帶曖昧。
“沒有啦,他送給我的是……”
“是什麼?”書青催她回答。
予璇說:“是快樂,每年的情人節,阿健都很忙,是阿航陪我,他帶我去很多地方,還約定好,等我大學畢業要帶我去巴黎,走走凱旋門。”
“我真不曉得,哪個男人不當人家男朋友,還自願做那麼多事。好男人!天下第一號好男人。予璇,如果你不要阿航,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他有未婚妻了。”予璇強調這點。
“又還沒結婚,搶過來啊!誰說我一定搶輸?你憑良心說,他未婚妻有沒有我漂亮?”
書青說這話時,沒發覺門外的長影子多了一隻,至於這隻影子是誰,請先把他當成路人甲,反正他在這本書裡沒戲分,除了書青,誰都不必擔心他的存在。
“她沒有你漂亮,可是……”
“可是你沒自信,你認為阿航愛她,愛得要命,你想他們就要在一起了,以前你所有福利都要被另外一個女人佔盡,所以你吃醋、你嫉妒,你用最惡劣的方法羞辱美豔未婚妻,並且認定,他會為了這件事,八輩子恨你,從此你見不到他,只能思念他。
你嘔自己為什麼罵人家是國際情婦,害得你和阿航再也不能見面,你整整五天不吃不睡,你痛心、你自我折磨、你把自己變成熊貓團團、圓圓的私生女。”
予璇靜靜聽,不回話,書青每個字句都精闢,重重敲入她心底,逼她承認這些日子以來,不敢承認的情緒。
書青嘆氣。“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那個阿航愛你不比你愛他少。”
予璇被她的話嚇一大跳。“怎麼可能?他是我的軍師,教我如何成為阿健喜歡的女人。”
“那麼容易的道理你都想不透,你真不是普通笨吶。他當然是因為心疼嘛,他捨不得你得不到自己所要,捨不得你失去幻想,捨不得你傷心,捨不得你被拋棄。
好啦好啦,弄懂沒?你愛他、他愛你,你們這幾天為了那個阿健或是莎艾的女人,一直在浪費彼此的時間,接下來的事,你們自己喬,記住!不要再花精力繞圈圈,直接把話挑明說。”
沒等予璇反應,書青走出她房問,對準備進房間的阿航說:“記得,你欠我五千塊診療費。”
再走兩步,書青被一堵高牆擋住,呃,是那個路人甲啦。
“心理醫生果然很好賺錢。”
乍聽這個聲音,書青全身雞皮疙瘩揚起,轉身,想逃,可惜動作太慢,她的後領被人提高。“小青,我想我們應該談談,什麼叫做‘你不要阿航,把他讓給我’?”
“和我談天很貴的,以秒計費。”她扯扯嘴角,企圖把全身的疙瘩抖掉。
“我很樂意付診療費,小青。”說著,他把一疊鈔票攤在她眼前。
“知道了啦,放手,我不會跑。小青小青,我又不演白蛇傳,叫什麼小青。”她咕噥著走向沙發,高大男人的手掌,從她的後領轉移陣地,來到她的細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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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予璇身邊,阿航嘆氣。“我沒說莎艾是我的未婚妻。”
看見他,予璇淚水忍不住飆下。“你有,你說婚期等見過她爸媽之後再說。”
他笑笑,把她從床鋪抱上自己的大腿中央。“你也說過,非阿健不嫁。”
“我是很想呀,是阿健不娶我。”嘟嘴,她賭氣。
“你真那麼愛他?告訴我一聲,我不介意把他從婚禮上綁架出來。”下巴靠在她髮際間,他喜歡她,從遠古時候就知道。
“綁架新郎不犯法嗎?”
“只要不要求贖款,就不算犯法。”
“那我比較想……”
“想怎樣?”阿航追問。
“想從你和歐莎艾的婚禮裡面,把你綁走。”
“笨蛋,誰說我和她有婚禮?”
“你讓她全身摸透透,表現得很……很舒暢。”
“我的舒暢是因為我剛喝了冰鎮紅茶,和被人摸透透沒關係。”他笑開懷,為了她的嫉妒,也為了書青剛剛那篇精闢分析。
“你明明……”她想辯駁。
“好,我招。我是在氣你,氣你只當我是朋友,不願意和我走入男女朋友關係。”
“那你又不找我問清楚,五天耶,你就整整五天不理人。”
“那天你和莎艾鬧成那樣,我想等你氣消再說,何況當天晚上我必須奔赴機場。”
“你去機場做什麼?”
“到日本出差,我今天才飛回來。”
“你出國?”她真的不知道。
“如果你沒蹺班,就會知道。”
“我還以為你為了莎艾,要和我絕交。”
“為什麼?”
“因為我踢傷你漂亮的未婚妻。”
“予璇,聽仔細。第一,莎艾沒有你漂亮。第二,她不是我的未婚妻。第三,不管你有沒有將她踢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踢,讓我看見你的妒忌,我想你在意我,我們對彼此的牽繫,不僅僅是朋友關係。所以,我和莎艾斷交了。”
莎艾那邊,他做出最明快的處理,他不希望任何人再度介入,危及他和予璇即將清晰的感情,於是,她決定回美國,重新過豪放女生活。
“為什麼和莎艾斷交?”
“因為她屁股上刺了十二國語言,有點變態。”阿航揉揉她的頭髮,很高興,兜過一圈,他們又回到從前。
“那是我亂說的。”
“我知道。”
“知道還跟莎艾斷交。”
“我總要弄出一個藉口。”
“她沒掀裙子讓你驗身?”
“她是想這麼做,可惜弄錯人,她把阿健當成我。”
“天,她實在好笨。”
“對,笨到不行的幹金大小姐。”說完,他們同時哈哈大笑。
看阿航一眼,予璇嘆氣說:“阿健是我的幻想偶像,而你是真真實實待在我身邊,陪我走過每一季的男人,以前,我沒搞懂,這些日子的失眠,讓我弄清楚很多狀況,阿航,你真的喜歡我對不對?”
“對。”
“從什麼時候開始?”
“從你的第五百七十三封信開始,我佩服你的堅毅。那你呢?從哪一天開始,曉得自己喜歡我?”
“我和阿健分手隔天,醒來,我貼著你的背眯眼,想著過去我們的對話,想越多,心情越深,我想告訴你,我很喜歡你,卻怕你罵我牆頭草、見異思遷、弄錯表情之類……然後我說服自己,友誼比愛情更禁得起風雨,我告訴你當朋友比當情人好,愛情只會把友誼變糟。”
“話談開了,你還是堅持只當我的朋友嗎?”
“不要,要是再來一個莎艾,我會受不了。”
“那你有沒有想到用什麼實際辦法來喜歡我?”
“有。”
“什麼?”
“在屁股刻上十二種語言的‘請上我’。”
“你敢?”
噗哧一聲,她笑他也笑,他們笑彎腰,滾回床上。
久久,她輕喚:“阿航。”
張開手臂,阿航把她圈入懷間。“什麼事?”
“我們來談一場直正的戀愛吧!”
“好,沒有阿健、沒有誤會,真真正正的愛戀。”
雲在飄,藍藍的天空耀眼,不是夏天,他們不約而同想起那個兩人初識的夏天……
【全書完】
編注:請繼續鎖定《幸福的濃度系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