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北風呼嘯。在寒風吹拂下的夜空,格外清朗乾淨,不惹絲毫纖塵。天幕中無數顆閃爍的星,交織成令人目眩的銀河。
「多美的夜空啊!」
說話的是從欽天監衙署走出的一位絕美男子。他慵懶地伸展臂膀,仰頭看天,渾身上下透著與這座紫禁城肅穆凝重相悖的閒散氣韻。
他是欽天監的陰陽生,上自當今天子,下至群臣百官,凡是想擇日、驅邪、降妖、占星、相宅、相墓、卜夢,都會找上他,甚至有時,他還得肩負修築皇陵的重任。
他閒散漫步著,可惜沒走兩步,就被人攔了下來。
「晏陰陽大人,我家郡爺等你好些時日了。」一位侍衛見到他,連忙打揖。
陰柔的鳳眸一挑,他揮揮手,「你請回吧,本官今日要去吏部聽差。」他順口扯了個謊。
「晏大人,可不可以通融一下?」侍衛機靈,從懷裡掏出鴿子蛋大小的珍珠,塞到他手裡。
掂了掂那顆珍珠的重量,晏陰陽笑道:「今日還是不成!請你家郡爺明日午時在府中靜候,本官一定如約而至。」自師父仙逝之後,他便是大清首屈一指的陰陽生,求他的人,自是絡繹不絕。
「多謝大人。」侍衛叩謝。
擺擺手,晏陰陽揣好珍珠,走向正陽門外街上的戶部衙署。一踏進,就見官員們面色緊張地穿梭忙碌。
「晏大人來了,難道是為皇陵修繕而來?裡邊請。」一位小廝注意到他,熱絡地替他領路。「貝勒爺在西廂。」兩年來,因為修築皇陵的關係,欽天監與戶部互相有所往來,晏陰陽忽然登門,小廝也見怪不怪。
「怎麼?今日貝勒爺又給你們排頭吃?瞧這戶部裡,每個人臉色都那麼差!」
「晏大人也知道,最近科爾沁草原不太平靜,皇上連夜急召貝勒爺入宮商議要事,主子都這樣辛苦,底下人豈能不盡心盡力。」
「嘿,你家貝勒爺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呢!本官真是好生羨慕。」他故作不滿地哼道,目光已越過月洞門看見西廂內身罩藍袍、神情冷峻的男子。他一邊笑言,一邊加快步伐。
「貝勒爺,下官給你請安。」晏陰陽戲謔地笑著,欠身行禮。
「李福,」低沉渾厚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你去把八旗俸餉賬冊拿來。」隆磬看也不看晏陰陽一眼,繼續在書案前忙碌。
見李福銜命躬身出去,晏陰陽一臉委屈道:「看在下官費心給貝勒爺挑了個不會被你強硬命格所影響的福晉,請貝勒爺賞下官一口茶喝吧。」
隆磬依然頭也不抬,專心整理著手上的賬冊,對這個有事沒事就來巴結的陰陽生,他絲毫沒有搭理他的興趣。
晏陰陽心裡叫苦不迭,鳳眸不經意掃見隆磬的側臉,不由得有些自慚形穢。他的俊俏與隆磬一比,少了一份傲然的男子氣概,五官也不若他生得那樣深邃立體,光是那個挺鼻,就讓他眼紅一輩子。
生得如此一表人材已是得天獨厚,這隆磬還出生在肅親王府,從小鐘鳴鼎食,頂著愛新覺羅的姓氏,未到而立之年,便統領戶部,管理著朝廷的錢糧、田地、戶籍、賦稅,深得皇上的信任。
唉!可惜人無完美,這幾年,隆磬娶進門的福晉全部早逝,搞得肅親王府常有喪事要辦。
「貝勒爺,屈指一算,你已成親三個月有餘了。」晏陰陽喜孜孜地提醒,別具深意。
一提到「成親」兩個字,隆磬倏地停下手中的筆,陰沉沉地斜睨他。
「貝勒爺,下官知道你有怨在心,怪下官挑了個家道中落的六品格格給你,可是,壽雅格格真的是最適合的人選。」
即使隆磬的臉冷得像冰塊,晏陰陽仍是一臉討好的笑。
「太皇太后年歲已高,也是擔心你這個曾孫,無人照顧,一輩子都揹負著克妻的名聲!貝勒爺能忍,可太皇太后怎能放心?這才下了道懿旨,催下官替你選個命硬的女子婚配。
「說句往臉上貼金的,下官也是當你是朋友,才不辭辛苦,在眾多八字裡,挑中壽雅格格,這件事,若是放到其它貝勒身上,下官就是腦袋不保,也不會應承下來!」說來說去,替他選妻,他可是勞苦功高。
聽到這裡,隆磬緊皺的眉頭擰得更緊。十七歲至今,他娶過四房福晉,而前三個女子,無一例外地早早離世。
自從第三任福晉也就是英薇的娘過世,他便決定不再成婚,哪怕必須孤獨地過一生。對於早逝的妻子,他有愧疚。
「你的廢話說完了嗎?」隆磬擺明要趕他走。
「不說貝勒爺的婚事,說說別的,前日下官在慈寧宮候旨時,碰到肅親王福晉富察氏,這些時日她到宮裡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隆磬乃側福晉所出,但他出類拔萃的能力,頗受皇上的賞識,幾年前便得了貝勒封號,富察氏的兒子隆達、隆璜至今連個貝子都沒混上,皇城上下都在猜想,非嫡子的隆磬極有可能承襲爵位,成為下一任肅親王,致使肅親王府內的氣氛日漸微妙。
「趁著肅親王領兵在外,老福晉藉助富察氏在朝堂上的勢力踢走強勁對手,這也是不無可能。貝勒爺,國事紛雜,若肅親王之位世襲給無能之輩,皇上也不樂見呀!」晏陰陽毫不避諱,將富察氏的野心披露。
隆磬眼角一跳。難道說……傳聞是真的?皇上有意讓他做下一代鐵帽子王?還是晏陰陽在試探什麼?在錯縱複雜的朝廷,他早已練就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力,雖心有震動,但對於晏陰陽一番掏心掏肺的話,顯得十分寧定。
「這裡是戶部,常見陰陽生進出,眾臣會以為我大清有兩個欽天監,除了公事之外,晏大人還是少來為好。」他知道晏陰陽想借機巴結他,可他性格孤冷,不喜交友,更不喜結黨營私。
「貝勒爺,請別這麼說,你我的衙署都在這棋盤街上,抬頭不見低頭見,來日喝喝酒下下棋,也好有個伴嘛。」隆磬權勢滔天,有利於他升官發財,即使踏到鐵板,他也要厚著臉溜鬚拍馬,下足功夫。
「本貝勒沒空喝酒下棋。」隆磬冷淡地哼了聲,「李福!」
匆忙抱著帳簿跑來的李福應道:「小的在。」
「送晏大人出去。」
「貝勒爺,下官……啊!對對,下官這裡有顆上等珍珠,特地拿來給貝勒爺綴在朝珠上,只有這樣大的珍珠才襯得上英武非凡的隆磬貝勒。」晏陰陽漂亮的五官堆滿笑意。
「李福,把珍珠收下,明日給欽天監送份文書過去,就說晏大人捐出稀世珍珠一顆,為前線將士籌備糧草,其憂國憂民之心日月可鑑,應受嘉獎。」瞄了眼價值不菲的珍珠,隆磬不慌不忙地吩咐。
「不,這珍珠下官是……李福你放手。」晏陰陽手上的珍珠來不及收回就被李福搶走了。
「主子,小的這就把珍珠收入國庫。」
欲哭無淚啊。正當晏陰陽還想說什麼時,一名小吏跑進來稟報。
「貝勒爺,海總管求見。」
「讓他進來。」
幾個大步來到主子面前,臉色沉黑的海總管神色凝重地施禮,然後附在隆磬的耳邊嘀咕了兩句。
眾人不由得收緊呼吸,一頭霧水。
等海總管說完,隆磬命李福備轎,直奔御河東岸的肅親王府而去。
「出事了。」看著空蕩蕩的手掌,晏陰陽輕輕地喃道。
而且,事情想必比他能猜到的還要嚴重。
迎著刺骨的冷風,隆磬大步流星地跨過府門、銀安殿,最後停在荒涼的西院之前。
西院,他曾經迎娶過四位妻子的地方,如果可以,他寧願看著它荒蕪下去,直到雕樑畫棟變成一抔塵土,與往事一起埋藏。
幾乎等於廢棄的西院,主屋年久失修,朱漆斑剝,畫都變得模模糊糊,窗框也有好幾塊不見了。
壓抑住心底的鬱結,他放眼望了望,今日的西院不同於往日的寂靜,前庭站滿垂首而立的奴僕,主屋大廳燈火搖曳。
踩著朝靴,他重振精神,制住即將入屋稟報的小廝,一靠近,就聽到老福晉富察氏帶著惡意的嘲弄,「放眼偌大的皇城,壽雅妳可是第一位拋夫棄子的福晉,厲害、厲害,果然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啊!哈哈。」
屋裡頓時傳來尖酸的笑聲。
「這深更半夜,躲躲藏藏,除了私奔,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壽雅,妳不說,難道別人就猜不出來嗎?別把額娘當傻子。」隆磬的大嫂跟著發難。她言之鑿鑿,咬牙切齒。
「額娘,這女人可真夠大膽的,瞧她的模樣,都這個時候了,還一臉無辜,一點悔悟之心都沒有。她這是想糊弄妳呢,額娘,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她,否則,肅親王府的顏面都被她給丟光了。」嬌滴滴的女聲,一聽便知是隆達的側室。為了討婆婆的歡心,賣力的搧風點火。
「外傳她水性楊花,待字閨中時就不安分,招惹了不少八旗子弟。嘖嘖,真是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我可算是開了眼界。」隆璜的女人也加入圍剿行列。
「她配隆磬,可真是天造地設,一個克妻一個淫蕩。」一群女眷氣焰囂張。
隆磬咬牙,抑制胸中的怨怒。屋裡的女人雖然指責的是壽雅,可句句都是針對他!
如此不堪的譏笑令人憤怒,但他用力一握拳,壓下情緒,不讓自己亂了方寸。
「額娘,我回來了。」他人未至聲先到,嗓子低沉而沙啞。
女眷們止住笑聲,富察氏頓了頓,拔尖嗓子怪氣的回道:「你在戶部生了根,長年也不見你待在府裡,你把這肅親王府當成什麼?將你阿瑪和我置於何地?你也知道額娘年紀大了,說不定哪天就兩腿一伸撒手人寰了。」
富察氏一出口便是責難,對這個庶子,她滿心的怨怒。隆磬出類拔萃,壓得她親生兒子毫無出頭之日,她早就想激怒他,所以明知她們方才惡毒洩憤的話語可能已被他聽見,她也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最好他當面頂撞她,到時再責罵他不孝狂妄,她便能告到太皇太后面前。
可惜她又再一次失望了。
隆磬根本不將富察氏的話聽進耳裡,幽深如井的眸子波瀾不興地站在門口,看著屋裡的狀況,一堆嘴碎的女人在裡面,他根本不想踏進去。
此刻身體臃腫的富察氏撇著嘴,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水煙,其它女眷圍著她坐成扇形,而在中央,一身溼漉漉的壽雅背對他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給我說清楚,妳今日夜不歸宿,急於出京,是想跟誰走?說啊?」富察氏吐出一口嗆人的煙,毫不顧忌庶子在場,厲聲逼問。
嘴巴閉得緊緊的壽雅,沒力氣理會惡狠狠的富察氏,偏著頭,仔細看著女眷們身上的滿服,接著露出困惑的神情。
她覺得冷,才泡過冰水的身子麻木而沉重,只是轉身她都覺得費力,加上週遭的古樸光景,又使她恍如在夢中。尤其是那一圈圍著自己的女眷活像是一齣戲,而她是個看戲人,面對惡行惡狀,她幾乎沒什麼真實感,因此即使覺得剛才的那道男聲醇厚好聽,她也沒有轉頭去看。
「不肯說出姦夫的名字?嗯?妳只要說出姦夫是誰,我或許會網開一面,不將妳交給宗人府論處。怎麼說都是一家人,額娘也不想跟自家人撕破臉。」富察氏想哄騙出姦夫的名字,好給庶子狠狠的一擊。到時候,她有憑有據,告到宗人府,讓隆磬顏面掃地,無顏見人。
壽雅皺著眉,看看富察氏,接著又拍拍自己的腦袋,小聲咕噥,「怎麼想不起來呢?」姦夫?姦夫在哪裡?如今她的腦袋裡一團漿糊。要不是她們口口聲聲叫她壽雅,她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
一雙眼睛圓睜,富察氏未料到壽雅竟會裝傻充愣。
「隆磬,你倒是說話呀,你這個好福晉,今日以回孃家為由,竟是打算私逃出京,要不是有李全偷偷跟著,報告海總管將她追了回來,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話我們肅親王府了!」隆達之妻不讓小叔置身事外。
「我看隆盤公事繁重,這事還是讓我這個額娘來發落吧!海總管,把人給我押往宗人府,說壽雅福晉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囑咐宗令,好好治她的罪。」富察氏陰笑著起身。
宗人府?壽雅眉頭皺了皺。聽起來不像是好地方哩!
「好!壽雅犯事在先,額娘要把她交給宗人府,兒子也無話可說。」隆磬坐了下來,聲音很輕鬆地說道。
「哼!」富察氏不以為然。
「額娘,妳把壽雅交給宗人府時,還得提醒他們一句,壽雅這位六品格格,是太皇太后親自下懿旨指給兒子的。她是怎麼成為肅親王府的人,必須說清楚,要不然宗人府的那些胡塗蛋胡亂判罰,傷了太皇太后的面子而不自知,到時候他們怪上我們肅親王府,額娘可就難辦了。」
富察氏一聽,心下琢磨起來。壽雅有錯在先,但打狗也要看主人,要是因為這件事,令太皇太后不快,便是得不償失呀。
「近來,二舅正要晉升為禁軍統領,連文書都擬好了。如果額娘只因想為兒子出頭,讓富察家受到牽連,兒子真的會過意不去。」語氣淡然,出口的話卻句句讓人頭皮發麻。
「那你說怎麼辦?」富察氏在心裡暗咒。他表面謙恭,實則語帶威脅,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
「快過二更天了,額娘妳早點休息吧,兒子的麻煩事,還是讓兒子自己來解決為好!」
幾位女眷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起來。
「怎能就這麼算了!」隆璜之妻不滿地叫道。
「這種女人還留在府裡,髒了名聲。」隆達的側室義憤填膺。
愚蠢!難道從剛才的話聽不出隆磬的警告,不行,她不能讓這幾個蠢女人壞了事,即使再不甘心,也得到此為止。!富察氏手一拍桌,罵道:「狗奴才,還愣著幹什麼,菸草燒完了,為何不添?壞了本福晉心情!」說完,狠狠甩了身邊丫鬟一耳光,「被狗奴才擾了心情,我也年紀大了,實在是沒力氣管你們這些不肖子孫。」找不到其它的方式,只得拿個小丫鬟開刀下臺階。
「奴才知道錯了。」小丫鬟委屈地跪到地上,瑟瑟發抖。
「額娘,不能就這樣算了。」隆磬的大嫂不依不饒。
「妳們都給我閉嘴,吵什麼,都滾回各院。這麼晚了,這院裡死過三個女人,現在又多一個不貞的女人,穢氣透了。」富察氏有意無意地瞪著壽雅,最後的話,像是說給她聽的。
在富察氏的吼聲中,人群很快就散了,西院瞬間比剛才寬大許多。
待再也聽不到那些腳步聲,隆磬才冷言冷語對著壽雅道:「我不管妳是私奔還是想回孃家,有姦夫也好沒有也罷,我都不會過問。
「雖然太皇太后指了婚,我們也拜過堂,可在我隆磬心裡,妳永遠都不會是我的福晉。妳不必肩負妻子的責任,吃穿我隆磬絕不少妳一份,但妳必須按我說的去做,別招是非,乖乖地留在王府,否則,不等額娘來辦,我就會將妳丟入宗人府。
「今天因為妳的任性,妳害死了妳的貼身婢女,也害得幾位救妳的侍衛染上風寒,都是人生父母養,如果妳再牽連任何下人,就別怪我對妳毫無憐憫之意。」她是淫娃是淑女都與他無關,只要她乖乖地窩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別讓他心煩就好。
聽到他的話,壽雅整個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爬起身的她只來得及看見隆磬迅速轉身離開的側臉。他那些言語彷佛一陣轟轟的雷聲,將她的神魂震回現實。
她再一次確定,這不是夢,是真正存在的現實。
「海總管,今晚就把壽雅格格遷出西院,讓她住到宗祠後的清心小築。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本貝勒通報。」西院果然不是一個好地方。隆磬尋思著,他要跟這座荒蕪的院落撇清關係,將與他有關的人全都遷離此處,頂著他福晉頭銜的女人自然也不能住在這裡。
「喳。」
深吸一口氣,隆磬瞄了眼黑暗中西院深鎖的東廂和西廂,一股窒息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害了他的女人們,是他的命格太硬,害得她們早逝,這個西院記錄著一切,時時刻刻在提醒他那些往事,他更害怕自己是不是還會害了其它至親?他的弟弟?他的女兒?迅速轉身,他步伐微亂地離開。
「哥!六哥,你回來了。」
他剛出西院,就碰見一母同胞的弟弟隆晉,只有十一歲的他,看到他不禁喜出望外,連忙跑上前來。
「我要回戶部辦事。早點去睡吧。」他疲憊地甩開弟弟。他保護他的方式就是遠離他。
小傢伙的眼睛裡,歡喜湮滅,隱隱閃出淚光。他聽下人說六哥回來了,已經睡下的他不顧嚴寒跑到這裡,面對的卻是冰冷的推拒。
「哥……」
他跟在他身後,苦苦叫著,可是根本喚不住兄長的步伐。
「六哥!你不管我,也要管管英薇吧?她夜裡都在哭!」隆晉忍住不哭,在夜色裡大聲叫著,「英薇好想你的。」
聽到女兒的名字,隆磬身子僵了僵。英薇,他可憐的女兒,每次見她,他亦滿腹不捨,可他不確定自己該如何做,才能不將死亡厄運帶給自己的女兒。
慢慢地,孤冷的影子還是消失在幽幽的燈火中。
看著人走遠,隆晉蹲下身,嗚嗚地哭起來。他和英薇都過得好辛苦,阿瑪人又在北疆,王府里根本找不到關心他們的人。
他好想自己的親額娘,好想阿瑪。
剛才那個在門口放狠話的男人是她的相公?相公她什麼時候有了一個相公?滿身肥肉的惡老太婆是她婆婆她已經嫁人了?壽雅低頭看看自己未乾的衣裳,再四處亂瞟,不停回想剛才的場景。
這真的不是她熟悉的一切,連她自己的名字也聽起來那麼陌生。她真的是壽雅嗎?如果她是壽雅,那她姓什麼?她該找誰去問清楚?有鑑於方才複雜的局面,除了那位死掉的貼身婢女,恐怕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
被人救醒之後,只有她一個人躺在這間大屋的地上。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描著兇猛蟒紋的陰暗藻井,後來,老太婆就帶了好多女人衝進來,對她又是辱罵又是嘲諷。
而那個後來出現的男人的話似乎還在迴盪,她心緒變得更加煩亂。如今的她完全處於劣勢,她不知道自己的過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一個壞名聲,對了,還有一個她根本不記得的「姦夫」。
哎!不想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先把衣服換掉再說,溼答答的衣服,讓她好難受。壽雅開始解衣釦,跟古雅的盤扣折騰了許久,才脫掉厚重的滿式袍服。
丟下溼透的外袍,她鬆了口氣。外頭冰天雪地,幸好屋內的火盆燒得暖暖的,讓她凍僵的身體慢慢回溫。
攏攏頭髮,她來到等身齊高的銅鏡前,倏然凝住,一雙眼睛越瞪越大。
這……這……這銅鏡裡的人是誰
鏡子的女子,臉頰圓潤,眉如柳葉,頰邊有很甜的小梨渦,玫瑰色澤的嘴唇帶著一絲奔放的異域風情,漂亮的眼睛烏黑明亮,脈脈含情。
壽雅忍不住雙手扠腰,對著銅鏡轉了轉身,看見自己豐滿的胸部,再往下,纖細柔軟的腰肢展現出她從未見過的嫋娜。哇!好漂亮。她連聲喟嘆,忍不住來回轉身,腰肢以下,修長健美的雙腿,令她顯得高健康。
欸?怎麼手上還有一串這麼漂亮的手珠?她注意到腕間別致的飾品。
正醉心於撥弄藍色的琉璃珠,門外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福晉,海總管讓桂蓮來服侍您更衣。」
「進來吧。」最後再看一眼自己的美貌,她換上笑臉喚人進門。
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慢慢地進了門,朝她一拜。
「妳來了就太好了,我正想著這麼長的頭髮該怎麼辦呢。」她活潑地拉過黏在一起的及膝長髮,半蹲著跟桂蓮說道。
顯得有些老成的桂蓮微微一愕,沒想到福晉會笑著對她。眼前的壽雅格格與傳聞裡的,彷佛不是一個人。
「快起來吧,我快蹲不住了。」
「請福晉上坐。」謹守奴僕本分的桂蓮恭敬地把她攙到礅子上道:「福晉,妳的頭髮沾了好多河泥,讓桂蓮替妳洗一下吧。」
「嗯,謝謝。」
主子給奴才道謝?桂蓮又是一愣,但手上動作並沒有停下,提來些火盆上的熱水,動手給福晉洗頭。
「桂蓮,我姓什麼?」洗頭的工夫,閒不住的壽雅閉著眼,一邊把玩著腕上的手珠問道。
對方停了停,遲疑地道:「福晉姓葉赫那拉。」
知道自己叫葉赫那拉.壽雅之後,壽雅再也忍不住了,連珠炮似地向桂蓮不停發問。
半個時辰過去,她逐漸知道自己家在京城,母親早亡,先父是一位二品武將,幾年前戰死沙場,家道中落,家中除了一位盲眼姊姊,再無其它親人。
她還有很多疑惑要問,比如說惡老太婆口中的四個女人,但進退有度的桂蓮閉緊嘴巴,就是不說。她也不再追問,儘量不讓桂蓮為難。她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把一切都弄清楚。
清理好頭髮和衣裳,當夜,她就被帶入冷清的清心小築居住。她躺在燒得還算暖和的炕上,又把玩起手上的琉璃手珠,每次撫摸,她就覺得心緒平靜,不一會,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沉沉地睡去。
那串手珠,在她睡著之後,閃出藍光,一閃一滅,猶如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