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朗朗的月圓夜,襲晴的胸臆間盤旋著成團釐不清的迷霧。
下午她第二度在慎原南烈面前掉淚,哭得一塌胡塗,她尚未自責、困窘自己無端失控脫軌的情緒,便教他要她整理行李隨他出差的指令傻愣住。
問他要到哪裡出差,他絕口不提,只淡答她到時就知道。就這樣,下班後她莫可奈何的整理簡單行李,沐浴完、用完晚餐,穿上他說穿得舒服隨性即可的鵝黃色棉質衣褲,於他前來接她時坐上他的車。
然而,他仍舊未透露他們要上哪兒去。
不曉得他究竟在搞什麼神秘,她也只能任由他沉穩專注的駕著車,一路遠離熱鬧的臺北市區,往僻靜小路行駛,沿途來車愈來愈少,樹木愈來愈多,終至見不著其他車輛,只有兩旁在車燈、月影斜照下,依然顯得黑影幢幢的茂密樹林。
她能肯定他們位於很偏遠的郊外。
「我們到底要去哪兒?這好像是通往深山的路。」瞄眼恍如隨時會有駭人鬼怪出沒的叢林,襲晴不安的拉住他套頭白衫的衣。
「我們的確要到深山裡去,才會要-帶些保暖衣物。」在夜裡聽來格外渾厚迷魅的嗓音,徐柔飄進她耳裡。
可惜她沒半點陶醉的心情,抓著他衣服的小手因他的答案揪得更緊,人也更加靠近他。「這麼晚幹麼到山裡去?」光聽就覺得可怕。
慎原南烈神秘一笑,「出差。」
「到深山裡出差?」
「有何不可?」騰出右手輕握下她的手,「忍耐點,大概再二十分就能離開這片密林。」山路不比平路,他得更小心翼翼開車,以免發生意外,連累她受傷,因而放棄牽握她微顫小手單手駕駛的念頭。
襲晴心口的驚訝輕漾成悸動的漣漪。
而他知道她害怕車外那一大片足夠教人生出一堆恐怖遐想的樹林。
奇異的,她不安的心踏實的安定下來,雖仍拉著他的衣服,卻不再發問影響他開車。橫豎她人已經在車上,他到哪裡,她就到哪裡。
二十分鐘過後,茂密林蔭遠退於車後,蜿蜒的山路旁換成遠近間隔不一,錯落稀疏的不知名矮樹,這回月光未被參天林木擋住,四周不再那麼恐怖。
不知過了多久,迂迴綿長的山路逐漸變得寬廣,而後──一棟醒目的象牙白日式別墅映入她的眼,迭翠開闊的草坪、秋紅乍現的楓樹與枝芽含苞的櫻花樹環立屋旁,絕對的夢幻,更有種出塵簡斂的沉靜。
好美!美得恍若她眼前的影像僅是不經意出現的幻影。
「下車了。」
醇厚的聲音與她頰上的溫熱拍碰喚回她的心神,襲晴赫然發現慎原南烈不知何時已將車子停在別墅前,下車打開她身側的車門。
「目的地到了,-想在車內過夜?」他莞爾輕拉仍呆坐的她下車,由後座提過她的行李,牽她走往圍有別致竹籬笆的大門。霍克他們三個頭一次來時,見到別苑的驚愣反應跟她差不多。
「這裡莫非是你的私人別苑?」見他掏出鑰匙開門,她忽想起加藤司提過他有座私人別苑。
「嗯,我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這裡,託-的福,我可以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
她正想問何謂託她的福,廳裡驟起的燈火通明讓她看清廳內的陳設,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截去。
原木地板、蘋果綠的長型沙發,斜斜綰綁、有著蕾絲的兩層式碎花窗簾,溫馨小巧的-燈……所有入眼的雅緻擺設,因窗明几淨更添賞心悅目。
「你不是說已經好一陣子沒來這裡,可是屋裡好乾淨。」幾乎一塵不染。
「這得感謝我阿姨常抽空過來這兒打掃。這棟私人別苑是我特地請人興建,專供我母親回臺度假休憩用,她很喜歡這裡。」
可惜她已不在人世……心思一凜,他驀然驚覺自己竟對她提起母親。
「屋裡有兩間客房,隨-想睡哪一間。」像要淡化不覺間在她面前緬懷母親的突兀舉措,他忙不迭的岔開話題,將手上行李交還給她,不料意外捕捉到她羽睫輕垂的秋瞳裡,佈滿欣羨與感傷。
「好羨慕你能跟母親擁有那麼多年的快樂回憶,哪像我,除了照片上的印象,完全沒有和爸媽在一起的記憶。」好遺憾……「呃,我睡左邊那間。」
猛地意識自己又在他面前顯露內心的軟弱,她抓緊行李,慌張的直想逃開。
慎原南烈大手一伸便拉回她,此時若放她獨自回房,只怕她會躲著流淚。「聽-的語氣,好像知道我母親已不在世上。」他問,引開她感傷的情緒,也解答自個心中的疑惑,他並未跟她提過母親前年逝世。
「加藤先生說的。」襲晴鬆口氣,以為他拉住她是想象上次在她家那樣,叫她想哭就哭,屆時她沒把握繼今天白天之後,不會第三度偎在他懷裡哭。
俊眉倏凝,「加藤告訴-的?」
她螓首輕點,「下午聊天時他稍微提到過。」
很好,聊天!這兩個字讓他鬱怏的記起白天死黨一窩蜂對她示好的情形,也令他記起帶她來此的真正目的。
朝她伸攤手掌,他口氣不是挺好的要求,「把-的手機給我。」
「你要打電話?」沒瞧見廳裡有電話,想他是忘記帶手機,她沒作他想的將手機交到他手上。
怎料他卻接著竟說:「手機我沒收了,從現在開始,不準-跟外界有任何聯繫。」
「為什麼?!」驚問著,她伸手搶手機,怎奈他高舉起手,她連碰都碰不到。
「這是我來這裡『出差』的原則,不喜歡被幹擾也不希望所在地點被透露,我的手機都關機了,-的自然要沒收。」
他說的並非全然的實話,今天他之所以帶她來這裡,正是被她所逼而採取的非常手段。
認識她至今她仍改不掉濫情的習慣,不試著減少男朋友數目就算,連霍克、加藤與小姜也快加入她長串男友的名單中,即便她委屈泣訴沒勾引過人,但她具有招蜂引蝶的本事卻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為免到時公司上下男職員全成為她的男友,他只好帶她到深山裡,讓她過過清心寡慾的生活,看能否斷去她處處惹情的劣根性。
當然,既要清心寡慾,首要條件即是沒收她的手機,阻斷她與外界聯繫,否則她照常跟一干男友電話熱線,「桃花」依然能處處種、處處開。
而他的手機就只有這次關機,存心讓好友找不到他,至於阿姨,他倒沒隱瞞跑來這裡住幾天的事,只是請她別告訴霍克他們。
「你在說什麼鬼話?電話還我!」無暇細究他出的是哪門子的差,居然要跟外界斷聯,她的手機若被沒收,如何接姊姊的來電?還有婕欣上週在電子信箱留言,說她忙於應付學校課業,不過這禮拜會撥空打電話給她耶!
「我要是還-就不叫慎原南烈。」
「你至少讓我打通電話告訴我姊我在哪裡,找不到我她會著急的。」搶不回電話,她急得蹙眉跺腳。
「放心,等會我會依-手機上的電話撥給-姊,告訴她-出差。現在-先回客房,若有缺什麼,我再到儲藏間找給。」
不容她辯駁,他攬過她,連人帶行李一起送入她所挑的客房。他又不是傻子,讓她自己撥電話,她若趁機打給她某個男朋友,要他來接她回去,他想除去她招蜂引蝶性子的計畫豈不白搭。
該不該封她為戀愛達人?望著手機上一個接一個跳移的通訊資料,倚站客廳窗旁的慎原南烈眉峰無法不兜攏的這麼想。
兩分鐘前當他「勸導」那個想搶回手機的小女人進客房,他踱回廳裡打算依循她手機上的輸人資料,直接撥電話給她姊,怎知一入眼的便是「男友1:鍾得倫」的字樣,後接一串電話號碼。
想當然耳,有男友1,勢必有男友2、3……於是他一個個往下看,眉眼間的不敢苟同層層加深。難怪初次見面她隨口而出就是第5號男友,他眉頭皺到快打結的按至編號9,以為排序該到此為止,豈料接下來又出現「男友10:卓承宗」。
這小女人真是夠了,她想交盡天下男人當男友嗎?
深吸兩口氣忍住想丟掉手機的衝動,他繼續尋找她姊姊的電話,終於在她編號12號男友的下一筆資料,看到「姊姊」兩個字。
一打,他隨隨便便一按就得知她有成打男友,誰曉得緊接著她姊姊之後的,會不會是她另一打的男友群草錄。
壓根沒興趣再查看下去,慎原南烈直接按下撥號鍵,也因而沒發現襲晴登入的下筆電話資料是他同父異母妹妹範婕欣的。
「喂。」接通的手機裡傳來徐柔女聲。
「請問是襲晴的姊姊嗎?」
「我是。請問哪位?」襲玲困惑,她不認得對方的聲音,他又怎會提到晴?
「我是襲晴任職公司的總裁慎原南烈,她從今天起隨我出差做業務視察,因為事關公司機密,不宜對外聯繫,我請她關手機,在此特地致電告訴-一聲。這段期間如果造成-與令妹連絡上的不便,敬請見諒。」
窗外的明月可鑑,他絕非存心扯謊,而是光他拐襲晴到深山裡這一點,她姊姊聽了只怕立即心生不必要的猜想,要他馬上交出她妹。
襲玲釋懷,「既是因公出差,我能體諒,畢竟我也不願妹妹擔待無意中洩露公司機密的責任。」略微遲疑後她道:「慎原先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年輕。」
她原以為晴公司的總裁該是上了年紀的老者。
「還好。」他含糊低應,倘若坦誠他僅二十九歲,對方或許認為他總裁的身分是騙人的。他轉移話題,「有個問題我一直想找襲秘書的家人談談,既然和-連絡上,請恕我冒昧一問,-知道令妹同時跟多位男朋友交往嗎?」
未料他有此一問,襲玲頓覺尷尬,不知晴的上司怎會曉得她的交友狀況。
但,她仍然據實以告,「知道。」
「知道?!」卻放任她周旋於不同的男人間?!
他拔高聲線裡的薄責與難以認同,襲玲敏銳的聽出來了,喟嘆一聲,她語氣平和的為妹妹辯白,「晴的男友是多了點,但她向我保證絕不會任意糟蹋自己的清白,和那些男友亂搞男女關係。」
「光憑口頭的保證-就相信她?」成打的男朋友-,她真和這些人僅僅維持禮貌的君子之交,沒讓人侵佔她的純真?而該死的為何一想到有哪個傢伙曾碰過她,他心裡就像有把烈火竄燃,直想扁人。
「我相信她。」她的口氣堅定無比。「慎原先生或許不曉得,我爸媽過世時晴只有七歲,大她十歲的我要念書兼打工,幾乎沒什麼時間陪在她身邊。你能想象她從七歲時就總是一個人看家,而明明孤獨寂寞,看見我回家卻總以笑臉迎接,絕口不提自己的孤寂無助那令人心疼的模樣嗎?」
聞言,慎原南烈的心頭狠狠揪窒住,腦中浮現一抹小小身子獨自縮坐牆角,令人憐惜不捨的影像。
他聽她提過父母早逝,卻沒想到她是如此孤單堅強的過日子,縱使婕欣沒能和父親相認,可她有與她保持連絡的生母,她的義父母更是從小到大將她捧在手心裡疼。
而襲晴呢?孤單寂寞時有誰憐她、伴她、呵疼她?
「缺乏關愛的孩子是最容易變壞的,可是晴從小到大乖巧得沒讓我這個姊姊擔過什麼心,這樣的妹妹你說我怎能不相信她。」
理智的壓下內心的衝擊,慎原南烈就事論事的說:「儘管如此,對感情不專一終究非負責之人該有的行為態度。」
「我想晴不是真的對感情不專一,她應該是──」襲玲忽有猶豫的頓住口。
「應該是什麼?」他不放鬆的追問,難道襲晴有何不為人知的秘密?
罷了,為了不讓妹妹的上司認定她品性不佳,她就坦白從未在妹妹面前戳破她倔強自尊的小秘密吧!「我想她是缺乏安全感,渴望得到更多呵護疼寵,所以才會交那麼多男朋友。」
慎原南烈一時無話可說,腦海裡再次浮現那抹纖小的蜷縮人影,心中的不忍又輕輕晃漾。總是形單影隻的她會缺乏安全感,他可以理解。
「慎原先生,我向你保證,我妹是個好女孩,她其實沒有如外表表現的那麼堅強……抱歉,我先生喊我,晴就麻煩你多照顧了,再見。」
闔上手機,慎原南烈不禁抬眼望向走廊轉角的客房,眸光溫柔似水。她是沒有那麼堅強,否則眼底不會有感傷,不會在他面前落淚。
刷的一聲,客房的日式手拉門霍地被拉開,裡頭的人兒急驚風似的衝出來。
「-做什麼?」他訝問。
襲晴恍若未聞,一徑往大門跑。
「晴!」
揚高的喚喊渾厚落下,她奔跑的腳步終於在門口不甚平穩的煞住。
「你亂喊什麼呀!」襲晴朝瀟灑向她跨步走來的他嬌嚷,瑰頰有著乍聽他過分親暱叫喚的赧然不自在。
「晴,-的名字。」站定她跟前,他神色自若的道。會衝口喊出她的單名他也很訝異,或許是剛和她姊姊通過電話,受她影響吧。
不過,晴,很順他的口。
「我沒讓你那樣喊我。」除了姊姊,他是第二個這樣喊她的人,也不知怎地,直讓她心跳節拍紊亂。
「別想要我叫-小晴,我可不是-成串男友中的一個。」曹聖聞前陣子在西餐廳對她的低喚如臨在耳,要他喊那教他感覺刺耳,她所有男朋友都那樣喚她的「小晴」,休想。
「你……」
「-像無頭蒼蠅要跑去哪兒?」他搶過話追問他認為最重要的問題,她該不是聽見他跟她姊姊提到她有很多男友,氣得想衝下山吧!
出乎他意料的,她原本微嗔的小臉,瞬間綻出梨渦綴漾的清甜笑靨。「有白玫瑰耶!」開心的說著,她未假思索的拉他一起出大廳。
不久前,當她拗不過他硬被推進客房時,她委實想踹壞客房房門洩憤。不情願的整理帶來的衣服,她發現客房內的佈置陳設,是全然的日本和室設計──御守吊飾、矮桌子、原木地板、榻榻米,沒有床,對,房裡未擺床鋪,棉被與枕頭整齊的迭放在偌大的櫥櫃裡,就猶如電視上看到的,是採用日式的席地而眠。
好新奇的感受,對於未曾到過日本的她而言,不到半會就喜歡上房裡自然親切又質樸的感覺,很快忘記與他的不快,更忘記擔心他會不會跟姊姊講她的壞話,好奇摸看房裡的每一件擺設。
纖塵不染。她手指觸碰過的每一處,幾乎不沾任何塵埃,她猜想他阿姨前些日子應該才來過,著實佩服她的細心勤快,仔仔細細的打理別苑每個角落。
而就在她打開典雅的格子窗,映入她眼簾的是另一件意外的驚喜──一大片雪白的白玫瑰園。
當下,她只想衝到屋後賞花。
白玫瑰?慎原南烈隨她拉著走,大概明瞭她急奔出客房是因為她發現了屋後的玫瑰園,然她的反應好似比常人激動了點,讓他誤以為她想逃跑。
「哇啊!好漂亮。」來到玫瑰園前,襲晴嬌呼讚歎,欣喜的蹲到圓型花圃旁。
月光的皎潔增添玫瑰的瑩白光華,無論含苞、半開或盛開,每一朵都似璀璨剔透的水晶寶石。
不同於她,慎原南烈凝注的視線全落在她嬌俏臉上,由衷的開心,飛揚的點綴在她眉間、眼間、唇畔,此時的她宛若無瑕出塵的花之精靈,清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也喜歡白玫瑰?」低柔輕問,他的視線沒離開過她。
「我最喜歡白玫瑰了。」專注賞看玫瑰的她,沒發覺他眸裡閃過一道驚詫,倒突地想起他用了也字,螓首訝然轉望他,「你不會正好也最喜歡白玫瑰吧!」
「這些都是我種的,-說呢?」他同樣意外曾跟他回嗆她的最愛並非紅玫瑰的她,會和他喜歡同種色系的花。
有人冤家路窄到這個地步嗎?連喜歡的花都一樣,但是,她笑靨加深,「你好厲害,這些花長得好漂亮。」
他險些又因她甜美的笑顏恍神。「我是將他們種活了,但阿姨付出的照顧和心血遠比我多。哎,別亂碰,小心扎傷手。」
見她伸手碰向玫瑰,他彎身輕抓開她的手。玫瑰多刺,一不小心她皙嫩小手只怕會傷痕累累。
「噢。」襲晴心顫低應,手心彷佛仍留有他的餘溫。她看玫瑰看得忘形,早忘記花刺容易傷人,他倒細膩得令人莫名心悸。
「好了,該進屋裡去了。」輕拉起她,慎原南烈低道。
「耶?可是我還想賞花。」
「回客房再看,山上氣溫低,再在屋外待下去,待會保證-流著兩管嚇死人又醜死人的鼻嚏。」他沒得商量的帶她進屋,可不想她單薄的身子捱不住冷而病倒。
襲晴差點教他最後一句嘔得吐血,這位總裁老兄要關心人就不能把話說得文雅好聽點?
等會保證她流著兩管嚇死人又醜死人的鼻嚏?她發誓,這個心思細膩的霸道男人,還是一樣很氣人。
夜,很深、很靜,無奈襲晴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她承認今晚所處的環境清幽寧雅得令人無法不喜歡,可就是因為太靜了,她沒辦法安睡。
以往獨自在家,陪伴她的雖也是一室的冷清寂靜與漫漫長夜的孤獨,但那畢竟是她長久居住的家,屋裡的孤寂她早已逼迫自己接受,可這裡是她陌生的地方,黑夜裡的孤獨特別明顯,格外令她不安。
再抱緊曲起的雙膝一些,一道念頭忽地閃過她腦際,遲疑半晌,她抱起棉被走出客房。
針落可聞的寂清夜裡,即便襲晴開門、關門的聲音再輕悄,主臥室這頭仍未就寢,慵懶倚靠窗旁翻閱日本雜誌的慎原南烈,依舊清楚的聽入耳裡。
已經十二點零五分,她還沒睡?這麼思忖的同時,他聽見輕盈的腳步近乎無聲的朝他房間走來,最後停在他房外,一團模糊暗影投射至繪有山水圖樣的手拉門上。
她想做什麼?
他疑惑又好奇的等著她接下來的舉動,但好半會卻仍不聞她的聲響,他緩緩站起身……
門外,襲晴抱著棉被,猶豫躊躇著是否該敲他的房門。如果他知道她想睡得靠近他一些,會不會嘲諷譏誚她想勾引他,大發雷霆攆她出去?可是一個人她又睡不著……
終於,她困難的單手挾抱住被子,決定舉手敲門──
刷啦一聲,門扉無預警的由裡頭拉開,她對上一雙如子夜幽邃的黑眸,手上被子嚇得鬆掉落地。
慎原南烈質疑的瞥視腳邊棉被,再望向她,「-有抱棉被夢遊的習慣?」
「才、才不是。」咬唇、絞手,她豁出去的說:「我可不可以跟你睡?」
「跟我睡?!」
「哦,不,是借你門邊的走廊睡……我的意思是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但是這裡我不熟,一個人睡不著,如果能睡在你臥房外,我也許就不會在意黑夜裡的孤獨,我……」一長串著慌的解釋霍然消失在她又下意識含咬住的紅唇裡。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不清不楚的話?竟連「害怕黑夜裡的孤獨」這始終藏於她心中的脆弱秘密都迸出口。
他會有何反應?
修長手指帶著憐惜輕輕拂開她含咬的紅唇,「我知道了,進來吧。」
咦!襲晴正因他拂唇的溫柔親暱舉止而怔住,冷不防又教他一句「進來吧」弄得呆傻,只見他抱起她掉落地上的棉被鋪在他的床被旁,再到櫥櫃取出一顆枕頭,而後踅回來拉她進房裡。
「好啦!-可以睡了。」他指著她的床位說道。
回過神,她直紅著臉搖手,「我是說借睡你門邊的……呀啊!」
話未竟,他突地騰空抱起她,驚得她嬌呼出聲,在她意識到發生何事時,她已被安置在她的床位,身上蓋著被子,而他就坐在他原本的床位上,一隻手有力的按放在她左肩。
她頰上的羞紅再添一層,「你……」
「房間比走廊暖和,-不曉得?」嘴上淡談,慎原南烈其實很詫異自己居然毫不猶疑的要她進他臥房,睡在他的鋪位旁。他明白她一個人的孤單柔弱,明白她的倔強堅強,可即使心生憐憫,頂多讓她進房裡,睡門邊就好,為何竟會讓她與他緊鄰的同榻而眠?
「沒關係,被子很保暖。」她真的只打算睡在門外走廊。忸怩的欲翻身起來,怎奈教他扳壓回去。
「有人陪-睡不好嗎?」奇怪,自己又為何執意陪她睡?
襲晴心中一震,說不上來的感覺,只覺他彷佛看透她埋藏內心深處的所有軟弱。深夜有人陪伴身旁是她一直渴望的事,然而打從七歲父母過世後,為了證明自己夠獨立,不給姊姊添麻煩,她總是一個人睡。
「很晚了,睡吧!」也罷,反正她人已經在他房裡,就別再追究自個的反常,讓她睡他旁邊吧!
「你會一直在這裡嗎?」明瞭推託無用,她輕問,怕他是想晚點到客房睡,那樣若她半夜醒來,仍舊得獨自面對滿室陌生的寂寥。
「會,我會一直在這裡。」
低柔沉穩的承諾奇異的撫平她不安的心,望進他墨黑的深瞳裡,忸怩與顧忌全部消散,睏倦的睡意如潮湧上。「謝謝你,晚安。」
見她闔上眼睛,不一會便沉沉睡去,慎原南烈伸手撩開她散落眉邊的髮絲,淺淺的笑了。他喜歡她對他的信賴。
然而儘管此時她恬然的睡容宛如最純真的天使,他要她在這座遠離塵囂的私人別苑「閉關」一段時間的計畫仍不會改變,就算她心底再沒安全感,他猶不認同她廣交男友尋求呵寵的作法。
她必須試著頓悟,她交的男朋友如果夠優秀、夠值得她愛,只要一個就能給她所有的安全感,以及滿滿的呵護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