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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甜蜜的滋味

    禮評三不五時打電話給詠辛,只要他沒事。

    詠辛三不五時約禮評出來吃飯,只要省錢大作戰瀕臨失敗,就順理成章地讓朋友請她一餐。

    詠辛絕口不提羽秋和宣承,她相信他夠成熟,知道如何處理感情問題,就算真的需要幫忙,也會主動提及,不需要她去探問,就象自己,也不再回首往事,不去回憶與宣承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她堅信,勉強不會讓事情照著自己要的方向進行。

    她並不清楚一個人一輩子可以喜歡幾個人,擁有幾段感情,但她確定,若自己已經屬於“過去”,她不會勉強要在對方的“現在”裡,讓對方左右為難。

    禮評和詠辛單純地交朋友,單純地交心,單純地讓彼此都感覺快樂,但未來會如何,會不會成為男女朋友?沒人知道,目前這樣很好,沒有負擔與掛礙,只有分享與同處一國的幸福感。

    手機響起,詠辛正在做審查工作。

    雜誌快出刊,編輯部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要把弄好的成品交給詠辛做最後把關,同樣的,現在也是企劃部每個月的例行忙碌期,他們得把下個月的新企劃完成,交給編輯部。

    這個非常時期,不必多話,大家都會自動留下來加班。

    “你好,趙詠辛,請問哪裡找?”她正從美編送上來的圖稿裡,挑選一張封面。

    “是我。”

    電話那頭,禮評轉著筆,回想昨天他們到淡水吃阿給的事,她是他見過最會吃的女人,趙詠辛應該感激老天爺厚愛,沒讓她變成女戎祥。

    手上的動作停頓一下下,然後,她笑了,因為是他。

    “有事?”她的手在幾張封面上點點選選,一時間拿不準主意。

    “我肚子很餓。”他調皮地雙腳用力一蹬,將辦公椅轉了一個大圈圈。

    “要我下廚做菜?”話說完,她忍不住輕笑兩聲。

    敢提出這種要求的人,要具備相當勇氣才行。

    上回為了省錢作戰,她買回鍋碗瓢盆加食譜,刷掉一大筆新臺幣之後,還浪費了很大一堆食材,拿這些消費去拯救遊民,可以讓遊民吃上幾個禮拜。

    她很努力地切洗炒炸,把完整的食材弄成四不象,到最後發覺沒辦法了,她把剩下的,尚稱完整的東西丟到鍋裡,加水,用大火煮開,逼丹丹出門買沙茶醬,和一和,攪一攪,煮了傳說中的火鍋。

    接著,丹丹吃一口後,跑到廁所去嘔吐,指控她謀殺失戀女人,而她則盡全力催眠自己,那火鍋既營養又好吃。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直到昨天夜晚,她把火鍋傳說消化掉。

    痛定思痛後,她把鍋碗瓢盆收回包裝盒裡,疊在丹丹嶄新的廚具中。

    “聽清楚,我說我‘很餓’,沒有說我‘很想自殺’。”話說完,他大笑起來。

    詠辛可以想象他不怎麼吸引人的笑容,和他笑時喉結一上一下的震動。

    放下工作,拿起紙筆,勾勒幾筆,血盆大口加上尖銳獠牙的吸血鬼先生現形,他的披風長過腰際,表情陰森,但他的眼睛卻是出奇溫柔,吸血鬼先生手裡拿著一雙高跟鞋,是設計別緻又好穿耐磨的那種。

    “你不能太相信丹丹的形容詞,她向來誇張。”她用詆譭朋友,來掩飾自己的廚藝。

    “我打開冰箱,吃過你偉大的天龍地虎鍋。”天龍太熟,地虎太硬,綠色的蔬菜變成醬菜色,越看越噁心。

    “沒經過主人允許,你居然偷食。”

    “不懂感恩的女人,你要感謝我,願意替你承擔部分錯誤。”那天回家後,連續兩餐他看到食物都有嘔吐感。

    “哈!哈!”乾笑幾聲,她沒答話。

    “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他要下班了,她聽見電話那頭他收拾東西的聲音。

    “今天不行,我恐怕要加班到十點半。”

    她看一下腕錶,老闆說了,這次銷售量只要超過上個月百分之八,就要招待全體員工到墾丁三天兩夜,為爭取獎賞,大家都卯足了勁。

    “這麼積極,你們老闆給你多少薪水?”

    他可以給兩倍,只要她到他身邊,至於工作內容嘛……除了煮飯給他吃之外,什麼都行。

    “想挖角?對不起。我對我們老闆忠心不二。”她從畢業就在這裡工作,若非如魚得水,她早就另謀高就。

    “伯母在你背上刺了精忠報國?”這年代,員工只對薪水忠心不二,身為老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員工加薪。

    “不必刺,那四個字早就牢牢烙印在我心中。”

    她有好老闆,好同事,和屬下相處更是一片融洽,這裡的員工每個都是資深級的,笨蛋才會想要換頭路。

    “你沒告訴過我,你和岳飛有關係?”

    “他是我的夢中情人。”她隨口敷衍,筆下的吸血鬼先生叼起一朵玫瑰,遮掩嚇人獠牙。

    “趙詠辛,你挑男人的眼光一點長進都沒有。”他居然批評起民族英雄,半點愛國心都沒有。

    “誰教天下烏鴉一般黑,我看來看去都一樣。”她一樣無視於民族英雄的偉大,唉,都怪教育失敗。

    這時,趙詠辛辦公室的玻璃門被推開,負責行銷的小娜幾乎是用跳的跳進門。

    “趙姐,成功啦!萊卡兒願意提供一萬個海灘包,給我們當隨書贈品。”小娜尖叫。

    “做得好,你實在太優秀了。”她跳起來和小娜擊掌,然後大笑。

    “待會兒,我約了幾間化妝品公司的公關,請他們送幾份試用包。”

    “嗯,加油!”

    小娜出門,她重新接聽電話,笑聲並未因為拿起手機而停止。

    禮評在電話那頭沉默。

    他聽見詠辛和小娜的對話,他沒想過女人也會在工作上獲得樂趣,他以為天底下的女人就是夢想有一個忠心耿耿的丈夫,兩個小孩,加上錦衣玉食,不愁未來的生活。

    而工作只是為了存活下去不得不的選項,沒想到成就一樣會在女人身上,發展出同樣效應。

    微哂,他想,他應該好好認識女人。

    “喂喂喂,陸先生還在嗎?”她的笑沒停歇,紅紅的唇角掛著無數得意。

    “拗到幾個海灘包讓你這麼快樂?”

    “那不只是幾個海灘包,還是行銷,企劃組不斷開會努力爭取的結果,我相信這期雜誌一定可以吸引更多讀者的購買慾。”

    “好吧,屆時我去看看你們行銷能吸引我幾分?”

    “要是你忍受不住吸引力買下來,記得哦,海灘包你用不上,就送給我吧。”

    “你就這麼有自信?”

    “自信是人類成功最大的關鍵之一。”合上資料夾,詠辛按下對講機:“可丹,我把東西弄好了,你可以進來拿嗎……好,麻煩你,謝謝。”

    “我聽見了,你的工作已經完成,我們去吃飯吧。”

    “不行,我待會兒還要到美編組,聽聽他們對封面的意見,然後和企劃組員把最後成案定下來,就算事情通通做完,我也要走出辦公室,和大家一起挑燈夜戰。”她啊,忙得咧!

    “你所謂的大家是指你的下屬?”

    “形式上,是的,但我從不當他們是下屬,我認為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同事,他們負責提供方案,我負責溝通決策,待決策之後,大家一起努力將案子做出來,我們是合作團體,朝著共同目標前進。”

    “錯,所有的上司都是討人厭的挑剔傢伙,身為上司,所能做的是讓公司的業績屢創新高,帶給員工豐富收入,有了豐富收入,員工們自然會對公司盡心盡力。”

    “第一,加不加薪不在我的權限範圍內,我無法用‘豐富收入’來讓員工對公司盡心盡力。第二,建議你,不要當個討厭鬼上司,放下身段,別讓自己高高在上,試著站在下屬的立場想事情,你會發覺,員工要求的不只是薪水,還有尊重和體貼。”

    “我的人際關係不好。”他做不來放下身段。

    “我知道。”她笑開。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曉得他的人際關係壞到爆。“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工作,拜!”

    她掛掉電話,禮評對著手機發呆。

    很奇怪,總是在他們說拜拜之後,不滿足感湧上來。

    嚴格來說,他和她聯絡,見面的次數比他與任何人都多,可是每次道再見後,滿滿的心瞬間空了,空得他心慌,空得他急切地想再聯絡上她,進行填補工作。

    她說十點半下班,現在還不到六點半。

    他放下包包,把穿好的西裝外套掛回衣架上,重新打開電腦,再工作幾個小時,十點半去接她下班,然後……聽說85℃蛋糕很不錯,她上次說過它們的起司雪莓娘蠻可口。

    按下對講機,他對秘書說:“把翔鶴,立聯的資料拿進來。”

    放掉按鍵之後,突然想起詠辛的人際關係與設身處地說,他二度按下對講機,有些生疏地學著詠辛的語調說:“秦秘書,麻煩你了,謝謝。”

    話說完,他象觸電般,鬆開手。

    朋友之間真的會相互感染,這點,他可以親自證實。

    隔著一扇門,秦秘書正在抽檔案的手微微發抖,老、老闆對她說謝謝?那麼客氣,是不是代表……她要被炒魷魚了?

    l*不買,不心動,別忘了,上個月的卡費還是繳最低款項,你絕對絕對買不起一條要價六七千塊的LOEWE絲巾,所以,堅定你的意志力,別開視線,趕快離開。

    詠辛雙手緊握拳頭,用一種破釜沉舟的態度,向前用力走五步,記住,小省傳授給你的省錢哲學……只買非買不可的東西,不買漂亮的東西。

    對,漂亮外觀是商人用來騙世人的伎倆,她一次又一次被騙,騙到家無橫產,兩袖清風,她絕對不能再被騙了。

    走五步,她停在原處,深呼吸。

    緊張什麼,她沒要買啊,她的衣櫥裡面已經有十幾條昂貴的絲巾,她根本沒有半分購買慾。了不起多看兩眼嘛,看看這一季流行什麼款式,欣賞又不必繳費,她要對自己有點信心。

    上回,她不是才拒絕一副CHANEL的蝴蝶結珍珠耳環,一頂CD的白色針織圓帽。

    是的,只要堅持信念,她一定可以做到不動心,不動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佛家境界。

    沒錯,即使店員把絲巾圍到她的脖子上,她也可以SAYNO,打死不把卡掏出來。

    就這樣,她在櫥窗前徘徊不定,走五步,退兩步,再走三步,再往回走五步,身旁的禮評被她的猶豫不決弄得啼笑皆非。

    他實在弄不懂她,幹嘛和自己的慾望對抗?

    “那麼喜歡的話就進去看看,也許買個幾條……”

    “幾條?!”詠辛拉高嗓門,幾近尖叫。

    她連一條都買不起,還買幾條?他以為她嘴巴里也叼了根金湯匙?錯,她的嘴巴里只含了舌頭,其他什麼都沒有。

    “眼睛瞪這麼大?難不成你想買下一整屋子?”

    “我是一個小小,小小的員工,請不要誤會我家財萬貫。”哼,富家公子不知貧民百姓生活艱苦。

    “我可以買給你。”他說得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猶豫。

    “謝啦,等你晉級為男朋友時,我自會毫無節制地向你勒索,至於眼前,你要替我付錢……”

    “我還不夠格?”他接過話。

    “陸禮評,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真的很聰明?”

    她皮笑肉不笑地學起他的奸詐笑臉。古人不是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朋友是會互相感染的。

    “你說過。”他說謊,臉不紅,氣不喘。

    “我?幾時說的?在哪裡說的?什麼情況之下說的?”她明明沒講過,他竟敢隨隨便便胡亂栽贓!?

    “你,趙詠辛,每一分,每一秒,在每個我們見面的地方,在所有情況下,你都用崇拜眼神對我說——陸禮評,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男人。”他說大話和說謊話一樣,臉不紅,氣不喘。

    “哈!”

    她的拳頭飛過去,被他一手接下,他反握住她的拳頭,用力一拉,他帶著詠辛走入loewe專賣店。

    “我不要……”她來不及反對,就讓巨人挾進店裡。

    他不是曹操,她也不是天子,挾持她,根本沒有半分意義,他瘋了,這可以肯定,但一進店門,她瘋得比他更兇。

    她瞠大眼睛,象看稀世珍寶似地,一條條,每個細部都看得仔細清楚。

    “告訴我,絲巾有什麼實質用途?”他在她耳邊說話。

    保暖?效果不佳,保護脖子?沒有護具好用,防止過度暴露……那麼薄,似乎也遮不到重點處。

    她沒理他,他逕自挑起一條白底印著深紫,淡紫,粉紅,深紅弧線的絲巾,放在她面前晃一晃,吸引她的注意力。

    詠辛捧著絲巾,眼珠子快掉出來了,陸禮評明明是男的,為什麼一眼就能分辨出好貨色?

    這條絲巾可以用來配她CHLOE的低胸珊瑚紐扣泳裝,也可以綁在去年買那件小牛皮編織包上,增添時尚感,重點是,身上帶著這條絲巾到微風廣場走一趟,她可以接到無數女人的豔羨眼光。

    “趙詠辛。”見她發呆,他湊近她耳邊說話。

    “什麼事?”

    “你在流口水。”

    “什麼?”她直覺拿起絲巾貼到嘴邊。

    “完了,你把人家的絲巾弄髒,不買不行,”而禮評的音量不大不小,剛剛好讓店員聽得到。

    焦急的店員匆忙走近,詠辛動作又比對方更快一步。

    她笑著對店員說:“小姐,麻煩你,可以幫我包起來嗎?”

    聽見詠辛的問話,店員表情出現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緊繃的臉龐融入甜蜜笑容,夜叉變身公主,只在短短數秒內。

    “當然,小姐要刷卡還是付現。”

    “刷卡。”

    她笑得很虛偽,不是個性奸詐的關係。

    她的心不是在滴血,而在直接狂噴血,他的話象圓月彎刀,直接命中她可憐而纖弱的心腦,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恐怕連泡麵都吃不起。

    詠辛眯眼,恨意象疾射而出的飛箭,射進禮評的心窩正中央,不過,沒關係,他的心臟強而有力,禁得起她的攻擊。

    她氣得牙癢,他卻在微笑。

    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蠢蛋,非害她去賣身?

    刷完卡,詠辛提著讓自己又愛又恨的絲巾出店門,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在生氣?”他跟上她的速度問她。

    “錯了!”她大聲喊叫,沒抬頭也不看他。

    “你質疑我的觀察力?”他靠得更近了,近得她的耳朵染上他暖暖的溫潤。

    “沒有。”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在生氣。”

    她停下腳步,抬高下巴瞪他,然後指著自己的臉,“看清楚沒?我不是生氣,我是恐懼。”

    她把臉湊到他面前,他半低的臉,頭髮從頰邊向下垂,他的髮質真的很好,不象她,需要天天做保養。

    呿,她在想什麼,這時候不是探討髮質的好時機。

    “你說我們是朋友?”她陰側側地冷笑。

    “對。”他答得有些猶豫。

    “如果我被黑道追殺,你會不會基於朋友情誼,出面替我收屍?”一,二,三,她猛地踮高腳尖,他被她臉上的黑線嚇到。

    “為什麼你會被黑道追殺?”

    他沒退後,只是把頭抬回正常高度,任由她仰高的下巴貼到他胸口,人矮想製造聲勢?

    無論如何,就是短了那麼一截。

    “因為我繳不出卡費,因為我買了不該買的鞋子,絲巾,因為那都是你逼我買下來的。”

    她把自己的錯全算到他頭上,忘記除了鞋子,絲巾外,她的卡債包括一整套廚房用品,兩件vanessabruno絲質洋裝,一條nikimoto花型鑲鑽珍珠項鍊,一副chenel……“我?”禮評無辜地指自己。

    “懂了沒?這叫做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亡。”

    詠辛咬牙切齒,面目猙獰,如果她真要下地獄,又怎捨得獨留“朋友”在人間品嚐孤寂?

    “據我所知,你是高所得的主管級人物。”

    他的左手擺在肚子上,右手靠著左手背,食指輕划著自己的下巴,不過是絲巾,鞋子,有那麼嚴重?

    “我保證,我的薪水沒有你想象中的多。”

    好吧,好吧,不過是卡債,他替她還就是,只不過,連送禮物都不夠格的他,怎能替她還卡債?

    沉吟須臾後,他道:“結論是……你迫切需要額外收入。”

    “沒錯,我考慮過援助交際,聽說處女價碼不低,也許我該到網站上拍賣。”

    她越說語調越陰冷,她的口氣很象賣完處女膜後,還可以賣眼球,賣肝臟腎臟,她直接把網拍當成鬼片來導。

    “你還是處女?”

    真的假的?這年頭二十幾歲的處女比恐龍化石更稀有。

    “你感興趣嗎?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給你打個九五折,如何?”

    兩百億臺幣,九五折之後只要一百九十億,足足省下十億,怎樣,單是朋友兩個字就值十億,她夠義氣吧。

    她越靠越近,他感受到一股陰冷氣息。

    禮評抓住她的肩膀,拉開兩人距離,OK。他充分理解她的怒氣了。

    “和你商量一筆交易好嗎?”

    “說!”最好他說得讓她滿意,否則,絲巾恨,恨悠悠。

    “為了提振員工的向心力,我們公司想辦季刊,內容除了介紹優秀員工,公司政策福利,與新建的飯店度假村之外,還希望讓員工有投稿抒發心情的地方,當然,還可以在裡面介紹一些時尚流行,健康小資訊等等。”

    厲害吧,五分鐘不到,他就想到幫助她的好辦法。

    “然後?”

    他勾起她的興趣,壓下她的怒氣,詠辛退後兩步,認真聽他的提案。

    “我並不想為了一年只出四本的季刊招募編輯人員,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外包方式請專業人員來做,你認為自己可以勝任嗎?”看見她的臉色舒緩,他知道找對方法了。

    “你的預算有多少?”

    他對出版刊物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萬一說錯金額,她肯定聽出問題。

    “不對,應該是你來告訴我,倘若由你來策劃這樣一本刊物的話,你需要多少預算。還有,除了我所提的部分之外,你對於刊物還有什麼新鮮構想?我希望員工拿到它時會認真地翻,而不是隨手就丟,這樣達不到我想藉著刊物向員工傳達訊息的目標。”

    “可以,給我一個星期時間,我會把案子交到你手上。但是,在商言商,你打算用多少薪資聘請我?”

    “還沒看到你的企劃,我怎麼知道你值多少?”是她說在商言商的,他當然要搬出奸商嘴臉。

    挑挑眉,她說:“希望到時候,你的支票不會讓人太失望。”

    “沒問題。”一擊掌,他想,她再不會被黑道追殺。

    鬆口氣,他很高興自己的惡作劇沒把她害慘。

    “你為什麼那麼喜歡這條絲巾?”他舊話重提。

    “你又知道我喜歡了?”

    “怎麼可能不知道,看見它時,你眼光發亮,雙頰緋紅,呼吸加速,撫摸它的手微微顫抖,象是碰到稀世珍品,要是不明狀況的人,肯定誤會當時我正在向你求婚。”

    他唱作俱佳,牽起她的手背貼在唇邊,眼底的溫柔甜蜜,象加拿大楓糖,芬芳甜蜜得讓人著迷。

    別人有沒有誤會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當他開起求婚玩笑,轟地一聲,她的大腦停擺,四肢殘廢,她眼光發亮,雙頰緋紅,呼吸加速,沒有撫摸他的手微微顫抖……××鈴鈴……手機鈴響,詠辛想也不想就接起來。

    這時間,沒有別人,只有和她一樣晚睡的禮評會打電話來。

    “喂,趙詠辛。”

    笑容不自覺貼上,是啊,想起他,她就忍不住微笑,接著,再忍不住地想起他的奸詐笑臉。

    “告訴我,我很棒。”

    咦?不是禮評,是可丹,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已經躺平的詠辛忙坐起來,仔細傾聽。

    “你很棒,一直都很棒啊。”詠辛說。

    “告訴我,我的魅力會讓我想做的任何事都成功。”可丹忍不住了,兩滴淚水滑下。

    “可丹,發生什麼事?”詠辛急問。

    “他,他知,道了。”她的嘴唇在發抖,四個字說得零零落落。

    “知道什麼?”

    “他知道我是陸氏企業的千金……那不是我的錯啊,我又不能選擇父母親。”何況,她的爸爸媽媽很好啊,有本事賺大錢,怎麼會做錯事?

    “可丹,你在哪裡?我去接你,好不好?”

    可丹沒回答她的話,自顧自地說:“有沒有醫生可以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有的話,她不介意漏夜排隊,替他拿號碼牌。

    所以,她並不想放棄。

    詠辛皺眉,這種事情怪不得對方,上流社會本來就和普羅大眾有別,他是個自視甚高的驕傲男人吧。

    不過,再驕傲的男人,碰到連小強都不怕的自信女生,也會甘拜下風吧。

    “可丹,你真的很喜歡他嗎?”

    “對。”

    “不管怎樣,都會喜歡他?”

    “對。”

    “即使愛他會很累?”

    “我不怕。”

    “那麼,你還在等什麼?有時間掉眼淚,倒不如想想,要怎麼樣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愛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離你越來越遠,還是急起直追?”

    詠辛的話,引出可丹的戰鬥力。“詠辛。”

    “怎樣?”

    “我真的,真的好喜歡你。”忽然間,她看見光明,在聽完詠辛的話之後。

    對啊,哭有什麼用,要哭也得到喬預面前去哭,浪費眼淚太笨了,她真要有本事,就該讓喬預身邊那個女生大哭,而不是在這裡自怨自艾。

    “你不必喜歡我,我是最惡劣的壞上司,陸可丹,我以BOSS的身份要求你,不準哭哭啼啼,掛上電話,去擄獲喬預的心,明天向我報告最新成績。”

    “遵命。”她破涕為笑。

    掛上手機,詠辛低語:“陸可丹,我看好你,你一定辦得到。”

    另一頭,可丹掛上電話,跟著低語:“趙詠辛,明天我會交出漂亮的成績單。”

    她吸吸鼻水,走回餐廳,洗把臉,重新上妝,把脆弱隱藏在彩妝下面,她要主動出擊,她的愛情要由她自己來決定,而不是交給命運。

    可丹坐回位子上,她一面喝著果汁,一面聽喬預的音樂,那個號稱“同居人”的女生站在舞臺旁邊,可丹知道,她好幾次掀開簾子,偷瞧她。

    沒關係,看清楚點,把敵人看個透徹,作戰時,才不至於節節敗退。

    喬預是故意的,故意演奏蕭邦G小調敘事曲,她說過最討厭蕭邦。

    可是,他很笨,他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有多大,為了愛他,她已經學會愛上蕭邦,知道嗎?

    連續幾堂鋼琴課,她都要求老師教蕭邦。

    可丹一邊在桌上用手敲奏著旋律,一邊聽他細膩的詮釋G小調敘事曲。

    悄悄地,她瞄見“同居人小姐”在跺腳。

    她生氣了?很好,成績單裡寫下第一個A,如果她有本事把對方弄哭,那麼,她會接連拿下兩個A。

    終於,喬預演奏完畢,可丹比他更快一步離開餐廳,她知道喬預正在看她,她不介意。

    入捷運站,上車,下車,她在喬預之前,回到他的公寓。

    她在公寓門邊徘徊,應該帶著NOTEBOOK寫一份完整企劃案的,她希望接下來說的每句話都夠完美,不過……看到她的昂貴的NOTEBOOK,他大概又要嘲笑她是千金小姐了。

    她不懂,懷璧何罪?

    二十分鐘後,他和“同居女友”回來了。

    喬預未說話,女孩搶在前面開口:“你來做什麼?預已經告訴你,他不喜歡你。”

    “你弄錯了,他不是不喜歡我,他是不喜歡我是陸氏企業的千金,放心,這是我最後一次找他,如果我的存在仍然帶給他莫大痛苦的話,我不會再出現,現在,麻煩你讓我們單獨談幾句話。”她的手在發抖,但她每個字都說得清晰。

    “我為什麼要?”這個女人太具威脅感,她連一點小機會都不給。

    “你在擔心什麼?除非對你而言,我是個強勁對手。”可丹高傲得讓人好討厭。

    小手一推,她把可丹往後推到牆壁邊,“我怕你?哼!什麼都不會的千金小姐。”

    “既然不怕,就請你先進屋吧。”可丹不妥協。

    對方哪裡肯,她氣得鼻孔冒煙,堅持和可丹對峙,喬預做出決定,他拉起可丹離開公寓。

    第二個A到手,他腰間的鑰匙沒交給女孩,她必須和她一樣,在公寓門前獨自徘徊,很好,到目前為止,一比一,平手。

    走出公寓,街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踩著他背後的黑影前進,五步,十步,然後街燈跑到他們身後,黑影轉眼換到前方,輪到她的黑影被他踩在腳下。

    愛情就是這樣吧,有時他踩她,有時她踩他,上風下風輪流轉,沒有誰是絕對的贏家。

    他突然站定,轉身,面對可丹,“你不是有話要說?說吧!”

    “嗯。”她用力點頭,深呼吸,雙眼對上他的視線。“第一點,很對不起,我要是知道會在二十五歲這一年遇見你,愛上你,我一定會在出世那年,睜大眼睛,出生在你喜歡的那種家庭。

    第二點,我代替我的爸媽向你說對不起,他們不應該對事業太認真,不應該隨著臺灣經濟起飛做出正確投資,他們應該留在家裡,象別人家的父母一樣,好好陪伴子女,不要讓他們象孤兒一樣,半夜做惡夢驚醒時,哭著找不到爸媽,別讓他們需要親情時,望眼過去,只有孤獨寂寞。

    第三,還是想說對不起,討好你,是我所有行為中最大的錯誤。我不應該明明是敗家女,還故意打扮成臺籍阿信,讓你感到很噁心,不應該不喜歡蕭邦,卻努力讓自己愛上他繁複的指法,不應該為了跟上你的程度,拼命練習鋼琴,更不應該因為害怕自己在深夜裡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天天追逐你的背影。

    最後,真的對不起,我錯了,我已經二十五歲,控制力應該訓練得很不錯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見你,就控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愛上你讓你困擾,知道單戀是種不合時宜的錯誤行徑,理解勉強愛情是白痴才會做的事,可是,真的很對不起,我沒有辦法不愛你。”

    她定定望他,看他的臉部因為感動,多了兩分柔和。

    他被說動了嗎?他知道錯不在她了嗎?他明白公主有公主的煩憂,有她的身不由己了嗎?

    “為什麼?”喬預突發一句。

    “什麼為什麼?”她不懂。

    “為什麼要愛上我?”

    “這個答案,可不可以請你來告訴我,你身上到底有什麼優點,會讓女人對你情不自禁?”

    不是誇獎討好,她是真的想知道,除了帥之外,他還有什麼長處?她身邊的無敵大帥哥多如過江之鯽,可為什麼她一眼就被他電到?

    “你知不知道,喜歡我,不是好的選擇?”他問。

    “為什麼?”

    “我很窮。”他舉例。

    “不怕,我有工作,一個月三萬二,可以養活你。”至於她的卡債……那是大哥,二哥的責任。

    “除了音樂,我什麼都不會。”

    “一個人會一樣東西就夠了,就象我的哥哥們,他們也是什麼都不會,只會笨笨地賺錢。”

    他終於被她逗笑了,“你才笨,會賺錢和會音樂是不同的兩件事。”

    “不同嗎?有道理,會音樂比較高尚,會賺錢比較低俗。”她悶聲地說。

    他大笑。

    那代表她絕對過關了?他不再排斥她,他願意和她回到以前,在他知道她是陸氏千金之前?所以,她的第六感是正確的,他有一點點喜歡她,他們之間將慢慢從友誼轉化為愛情。

    她拉拉他的袖口,說:“剛剛,你叫我遠離你的生活,我跑到外面去哭了。”

    “我知道。”

    他在臺上演奏,心卻跟著她跑出去,他以為她離開了,再不會回來,所以心情很壞,拉錯了一小段曲子,整場沒有半個人聽出來。

    他很沮喪,如果她在,她就會偷偷取笑他。

    “我到外面,打電話給我的上司。”

    “做什麼?”

    “我告訴她,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

    “他怎麼說?”

    “她問我:‘你真的很喜歡他?’我說對,然後她又問:‘不管怎樣,都會喜歡他?’我說對,她又問:‘即使愛他會很累?’我說不怕,然後她說……”她停頓,接著吐氣。

    “他說什麼?”連愛情也和上司討論?如果連上司都這麼喜歡她,還有誰能夠不喜歡她?

    “她說:‘你還在等什麼?有時間掉眼淚,倒不如想想,要怎麼樣治療他的千金小姐過敏症。記不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愛情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離你越來越遠,還是急起直追?’”她很努力地將詠辛的話複述一遍。

    他懂了,難怪她再出現時,雄糾糾,氣昂昂,象著好裝備上戰場的鬥士。

    “喬預,我不想離你越來越遠,我想急起直追,也許這種作法會傷害你家門前的那女孩,可是我好自私,只管得到自己的愛情,管不到別人的心情了。請告訴我,我可以繼續喜歡你嗎?”話說完,她閉上動個不停的嘴巴,靜靜等他的答案。

    她看他,半晌,吐氣,放棄自己的堅持。

    “你有很好的說服力,國家應該派你出去,說服各個國家,讓臺灣加入聯合國。”派媽祖出去拼外交,倒不如派這個口齒伶俐的女人。

    可丹聽懂他的意思了,忍不住雀躍地拍手。明天,她將有一張非常漂亮的成績單,可以往上交。

    “不要,我不想改名字叫做林默娘,這種外交工作交給神仙去辦好了,我只想談戀愛。”

    “也對,不是想當外交官就能當外交官的。”

    “嗯,也不是不想當千金小姐就可以不當的。但是,我可以為了你盡力學習勤儉持家。”

    她知道自己開的是空頭支票。

    “如果你學得不好呢?”

    “你記我警告好了。”

    “不。”

    “那要怎麼辦?”她握起他的手,從現在起,她要下一分鐘比這一分鐘,對他更親密一些些。

    “你學不來節儉,我只好多賺一點錢。”他想起來,那個星探的名牌還在外套的口袋裡面。

    “你不必勉強自己,我要你繼續做音樂,那是你最喜歡的工作。”

    他伸手,送她一個爆栗,“你在擔心我?擔心自己吧,如果你非要和我在一起的話,你將會有個壞婆家。”

    “什麼意思?”

    “剛才你得罪的女孩是我的繼妹。”他把“同居人”的真相揭開。

    “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完了,完了,人家說小姑最難纏,她還沒有當上難纏小姑,就要被小姑為難。

    陸可丹,你真白痴,怎麼會把小姑當成假想敵?好啦,假想敵變成真敵人,看你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都不是,異父異母。”

    “哦,天吶……”一個對哥哥懷有想象的小姑!她的人際關係要更好上幾十點,才能取悅他的家人了。

    她擠眉弄眼,扭曲四肢,誇張的表情象碰上了九一一,惹得他大笑不已。

    怎麼辦呢,討厭千金小姐的他,竟愛上千金小姐,這年頭,大話實在說不得。

    是他耶,身價兩百多億的黃金單身漢!她拿起簽字筆,在他的照片上面畫尖牙,沒辦法,他總讓她聯想到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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