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定相遇
羽秋沒想過,卓宣承真的敢打電話給她。
她相信再笨的男人,怎樣都有點自知之明,他們會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是追不起的,沒想到卓宣承還真的打電話找到她。
上個月,卓宣承從法國出差回來,公司替他訂了商務艙,而羽秋正是服務商務艙的空中小姐,也許是連續十六個小時的長程飛行,再加上身體略感不適,她居然把卓宣承要的香檳倒在他身上。
羽秋沒犯過這種錯誤,在公司,大家對她的語評是細心謹慎,哪曉得會弄出這種狀況,她連忙道歉。
沒想到卓宣承的反應不同於平常人,他說:“你把手機號碼給我,我就不計較。”
於是,她給了他手機號碼,並且和同事打賭,賭卓宣承不敢打電話給她,她說,如果他真的有勇氣打給她的話,她就和他約會一次。
所以現在,他和她面對面坐在餐廳前,等一下還得想辦法和他合拍照片,向同事證明自己沒有食言。
卓宣承的頭髮修剪過了,看起來沒有上次那麼凌亂,他穿上西裝,皮鞋也擦得晶亮,雖然全身上下穿的不是高檔貨,但也不算差了,看得出來,他是所謂的中產階級。
他說他是電腦工程師,專門設計程式,也就是時下大家所說的電子新貴。他說他的工作一天要拼十六個小時,忙起來的時候,電腦鍵盤就是他的枕頭,所以清醒時,臉上常有橫紋交錯,侄子還想在他臉上玩圈叉遊戲。
他講話很風趣,她還以為所有的電腦工程師都是宅男,只會在女人面前耍白痴。
“季小姐當空姐多久了?”卓宣承問。
他叫了份和羽秋一模一樣的餐點,體貼的將龍蝦切好,然後把自己的餐挪到她面前。
這是禮評從來不會對她做的事,羽秋心想。他應該去開班授課,教導其他男人怎麼對女人體貼細心,如果他開班的話,一定有不少女人會逼身邊的男人去上課。至於禮平……她不認為自己有本事逼得動他,所以,認命吧,想在他身上尋求浪漫,倒不如換個男朋友比較快。
她很清楚這年頭,男女分分合合,沒個定數,婚姻只能讓男女因偷懶而不分手,沒本事讓有心分手的男女做勉強性維持。
禮評和她就是屬於懶惰的這種,沒有激情、沒有濃烈愛情,他們有的就是太熟悉,加上彼此的條件都很棒,他們都不容易在外頭碰到更好的對象,於是就這麼過了一年又一年。
她相信他們之間會順理成章走入婚姻,只要她不再介意工作才是他的生活重心。
“三年。”
她的回答很簡單,簡單的近乎敷衍,但卓宣承聽得很認真,彷彿她在說什麼天大地大、偉大到不行的事情。
“喜歡這份工作嗎?”他的口氣很自然。
“蠻喜歡的。”她直直盯著對方,心想,這男人從哪來的自信,居然以為她會對他感興趣!?
他沒介意羽秋的打量,自顧自地說:“我也喜歡自己的工作,雖然很累,但是累得很有成就。上次見到季小姐時,我剛從法國出差回來,我的法文很爛,而法國那邊的工程師英文很破,我們有嚴重的溝通困難,結果五天可以搞好的東西,硬是拖了一個禮拜。相不相信,七天裡面我只洗一次澡、漱兩次口,我全身上下都是流浪漢的味道。因此,我猜當時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什麼?”她故意什麼?她聽不懂。
“你故意把香檳倒在我的衣服上,遮掩我身上刺鼻的味道。”
他把她逗笑了,“坐在你身邊的人都沒意見了,我有什麼意見?”
了不起她經過時暫停停止呼吸不就得了,她都是用這招對付飛機上愛吃羊肉的中東人,所以面對他們時,她還能保持親切愉快的微笑。
“坐我旁邊的是我的同事,他洗澡的時間不會比我多,我們兩人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互相互相。”
說也奇怪,他明明是小眼睛、矮個頭、不起眼的五官讓人看兩百次都記不得,但他說話生動有趣,加上豐富的肢體表情,就是會讓人不知不覺專心聽他說話。
“原來是群聚力量大,我們還以為當天有寶拉登派遣自殺部隊,在飛機上投遞瓦斯炸彈。”
她居然附和他的話!?真是怪了,平日,對這種其貌不揚的男人,她根本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難怪我看見機組人員全部戒備。當時,你們沒有懷疑我吧?”
“當然有,怪味是從你座位散發出來的。”
“但我的臉很臺啊,走到哪裡,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是熱愛臺灣的純種臺灣人,誰會誤以為我是中東民族?”
“誰說臺客不能被回教國家吸收?”有的人就是表面正常、骨子裡變態。
“有道理,說不定阿拉轉世,變成道地的臺灣同胞。”
就這樣,他們話說不停。她聊到自己的工作,他說起他做過的糗事,一場羽秋本來以為會很無聊的晚餐約會,硬是讓對方弄得很好玩。
離開時,他給她一個隨身碟,她問他:“這個要做什麼?”
“沒事沒事,只是預防萬一,我擔心你太想我,特別準備的。如果你沒那麼想我,就別理會它了,我保證它絕不會在你的包包裡面大跳鋼管舞。”
就是這句話,她回到家,忍不住打開電腦,看著宣承的耍寶照片和冷笑話,羽秋從頭笑到尾。當她聽見他唱被風吹過的夏天時,她訝異,他有一副醉人的好歌喉,教人深深感動。
所以,當宣承第二次、第三次約她時,她居然……居然沒說NO!?
禮評和詠辛的第二次碰面,並非可以安排,純粹偶遇。
那日,天空飄雨,臺北街道加上一層灰濛,車輛、行人沒有平時的快節奏,世界變得暖和。
信不信,距離會淡化愛情濃度?信不信,光陰是稀釋愛情的最佳溶液?男人與女人之間,一不小心就會產生突變基因,霍地回首,發現昨日濃情不再,恩愛已成往昔。
詠辛失戀了。
追她六年的男人移情別戀,愛上一個“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更惱人的是,對方的身高足足比她多十公分。
詠辛不懂,這麼優秀高檔的名牌級女人,怎會跟她搶一個長相普普、身高普普、事業普普的五分埔男人?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所以然,卓宣承怎麼永遠能吸引條件比他好太多的女生?
不甘願!
那時候,別喜歡他就好了。
她坐在公園裡面,可丹塞給她的飯糰和油切綠茶,躺在裙襬間,她洩恨似地用力咬下一口飯糰,嚼兩下,嚼不斷滿口心酸。
真的很難吃,尤其是摻過淚水之後,味道變鹹,而她是主張輕食的。
“我可不可以和你那位有深度的新女友談談?”
“她是我喜歡的女生,請不要傷害她,有什麼不平,你可以衝著我來。”
傷害?他居然說出這樣的字眼!?
請問,和他交往了六年的女人,是巫婆化身,還是撒旦的接班人?不過是談談,她能把“有智慧、有思想、有深度、多金而貌美”的女人打入地獄?天知道,她的職業是雜誌社企劃經理,不是在七月裡抓小鬼的鐘馗。
真要說傷害兩字,是她被弄得傷痕累累吧!她以為他們會結婚,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定下來,哪知道,她的計劃跟不上他的心情變化。
那年,她和卓宣承認識,是在大學的迎新舞會上。
她把整個暑假打工賺來的錢,拿去買一套CHANEL細肩帶棉質洋裝,外搭羊毛開襟小外套,看起來相當高雅。
她還穿了雙DeSire的淺藍色高跟鞋,揹著向小姑姑借來的LV包,雖然包包裡面只有兩百塊錢和一包面紙,但大家都以為她是富家千金。
舞會上,她豔冠群芳,許多學長向她邀舞,她是最閃耀的明星,一曲接一曲,坐冷板凳的女孩恨死她的美麗。
澎恰恰!澎恰恰!她的舞姿曼妙,吸引了整場異性的眼光。
她和許多男人跳舞,就是打死不和很臺的卓宣承跳。
她真的沒見過那麼臺又厚臉皮的男人,你可以說他死纏人不放,但他纏人手法高超,不但不讓人討厭,還讓她笑聲連連。
接著,三個星期,她見識了他的溫柔幽默,見識了被男人捧在掌心呵護的幸福感,就這樣,跌破眾人眼鏡,她捨棄白馬王子,和臺客哥哥變成校對。
誰知,他居然告訴她:“抱歉,愛情不再,我沒辦法繼續假裝我愛你。”
接下來,他說了許多廢話,聽得她頭痛,少數入耳的部分,是他如何形容那個優秀的女人。
他說她高貴典雅,像擺在玻璃櫥窗的極品水晶,不論從什麼角度看,都讓人驚豔不已,他何德何能,能教她看上眼……
哈!何德何能!?
酸意,侵如鼻間。
同樣的話,他對學長說過,他說“趙詠辛像一朵有刺的玫瑰,張揚在枝頭上,受盡蜂蝶禮讚,我何德何能,能受她青睞。”
既是何德何能,他怎能讓得來不易的愛情消失?他怎麼能看見水晶女孩,就忘記他的驕傲玫瑰?
心情壞透,即使是腳上那雙Greenpine的黃綠色高跟鞋,也沒本事提振她的精神。
不預期的,兩條長腿落入她的視線範圍內。
她抬起頭,抬到脖子發酸,才能正視巨人的臉。巨人在笑,笑得心機很重,一看就是心存不軌。
他是……捷運之狼、公園之狼,還是越區的士林之狼?她沒發抖,但兩手拿起裙襬間的飯糰、綠茶,準備轉身走人先。
“忘記我了?七號鞋女孩。”禮評偏著頭問。
這次,他沒有發笑,嚴肅的他看起來比較像正人君子。
七號鞋女孩……哦,她記起他,從他的聲音開始。
是那個惡男,他害她的卡債向上攀升(雖然接下來一個星期,她的心情開朗,像六月的豔陽天),讓她變成書上說的,控制不了物慾的壞女人。
詠辛該扭頭跑掉的,但她的腳不想走路,在這麼惡劣的日子裡,她竟覺得惡男看起來安全而友善。
是他的眼神太誠摯,還是他的口氣太溫柔?
她病了,她想。
挪挪屁股,她好心地讓出五十公分。
他坐在她身旁,手臂貼著她的手臂,兩人靠得太近是椅子不夠長,不是他有意輕薄沮喪美女。
“被上司罵?”她的沮喪拉出他的惻隱之心。
惻隱之心未出現前,他正好開著車子從公園邊繞過,遠遠的,他便看見她。
很沒有道理,對吧!公園裡遊民不少、帶孩子出門納涼的親子檔也有好幾對,他沒理由一眼就看見她的背影,更沒理由在視線接觸到她的身影同時,想起她。
當然,最沒道理的是,公園附近不好停車,且他吃過午飯後還有個重點會議要開,他真不知道自己停下來走到她面前做什麼。
“不是。”
老總對她好得很,升官加薪每回都有她的份,要不是他身邊有個謠傳是地下夫人的章秘書,她一定會被傳成老總外遇對象。
“沒有搶到另一雙名牌鞋?”他低頭看一眼她的Greenpine。
“不是。”
搶名牌鞋是多金女的休閒娛樂,不是卡奴的活動。
“失戀了?”第三次,他終於猜中。
“你學過讀心術?”
她在諷刺他,三次才猜出眉目,但他卻把話當成恭維,接受得理所當然。
“對,我在霍格華茲拿的文憑。”
詠辛放下飯糰,打開瓶蓋喝茶。油切綠茶,希望它能切脂肪之際,順便把自己對卓宣承的記憶一併切除。
禮評拿走她的飯糰,三兩口吞下肚同時,決定把用餐時間挪來陪她。
吃人嘴軟,詠辛暗估,一個飯糰能讓他的嘴巴軟化幾分。
“你在這邊做什麼?有時間怎不去陪女朋友?”免得哪天被搶走,還被矇在鼓裡,以為自己的愛情,安全無虞。
“她正在飛機上執勤,她是空姐。”
空姐?他的話刺中她的神經,痛!她的男友剛被一個高貴典雅的空姐看上,正感嘆自己何德何能呢!
詠辛明白自己刻薄有狹隘,可她是女人加上受害者,有種小心眼。
“你知不知道空姐很熱門?”她冷眼瞥他。
“知道。”
“知不知道沒守緊,她們會四處招蜂引蝶?”
他被問住了,半響,試探問道:“你對空姐懷有重大怨恨?”
“我不是瘋子,諸事也有因果。”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不是她修行不足,而是孽因太重。
“你對空姐不滿,是因為……空姐造就你失戀?”
“賓果!恭喜你贏得年度猜謎大賽。”獎品是汙染空氣三公升,她咳幾下,把細菌散播在他身旁。
“你叫什麼名字?”
他吞完御飯糰又進攻油切綠茶,這個男人剛從衣索比亞回來?
“我叫失意。”
除非讓她親眼見到第三者,證實自己比對方強十倍,到時,她就會改名字,改為“得意”。
“真的嗎?失意小姐你好,我叫幸運,可以和你當朋友嗎?”
“你的幸運還不夠,不能和我當朋友。”詠辛搖頭,目前,她需要安靜沉澱,不需要朋友。
知不知,想受她青睞,需要具備“何德何能”的巨大幸運,況且物以類聚的原理指出,失意只能和悲愴、苦惱、哀怨交朋友。
他睇她,一瞬不瞬。“你真的很可愛。”
可愛?他瘋了!?
她突地抬頭,晶璨的瞳眸電了他一下,害他心跳漏拍、呼吸半止,他差點把她抱進懷裡,安慰自己失速的不隨意肌。
詠辛疑惑地望著他,他的表情像一氧化碳卡在大腸裡。
她勉為其難擠出一個安慰笑意,揚揚左手手腕說:“我不可愛,可愛的是我的前男友。”
“是GUCCI手錶,造型很高雅。”
他拉起她的手細看,不鏽鋼的手鐲式錶帶相當雅緻,上面的鏤空設計更是讓人愛不釋手。
“看清楚哦,是十八K金的,表面鑲有鑽石和虎眼石,是不是很了不起的分手禮物?”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她大方。
“分手還送禮物?”他是多禮還是多金?禮評納悶。
“他希望我把分手當成節慶,往後,每年的六月十八日,我只會記得拿到高級名錶,忘記交往六年的男朋友,說走就走。”她嘲諷。
這隻表她看過好幾次,暗示、明示,都沒本事讓他在她生日或情人節時買來當禮物,沒想到為了預防她發瘋,他竟在分手日,雙手奉上名錶!?
“是補償吧,他覺得對你很抱歉。”禮評說。
說得好,有名錶在,女人就會忘記失戀痛人,這類轉移注意力的方法非常Nice,建議天底下男人要同女人談分手時,別忘記帶禮物,可降低被前女友潑王水的機率。
“所以有名錶,我算不上虧損?”她苦中作樂。
“對,認真評估比較CUGGI表和花心風流男,說不定你還有小賺。”
“嗯,幸運先生,是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是新的比舊的好?”
“是啊,鞋子,新的比較漂亮;衣服,新的比較好穿;車子,新的比舊的性能好。”他附和她。
“對,新手錶,走得準;新項鍊,才會讓女人興奮雀躍;新房子,空氣比較新鮮;新男人,會讓女人的愛情更有滋味。”詠辛接下他的話。
“說得好,把舊愛丟掉,你的真命天子就在前方不遠處。”
“嗯。”她重重點一下頭。“新的永遠比舊的好,天涯何處無芳草。祝福我吧,祝福我找到一個在分手時,送得起我豪宅的慷慨男人呢。”
幾乎是反射性地,他想說——我送得起豪宅。
可話到嘴邊,他硬是吞下了,這個時候、這種玩笑,不宜。
他抓住她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東西,壓入她的掌心。
“什麼東西?”
“幸福。我有很多,借你一些。”
詠辛打開手心,那裡躺著一條薄荷口含錠,她倒出幾顆,放進嘴裡,享受沁鼻冰涼。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自然得彷彿兩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去哪裡?”
她皺眉,低頭看他的“自然而然”。
“吃飯。”
他忘記帶午餐後,有個會議要開,忘記今日行程滿檔,會忙到半夜十二點半,更忘記他和她連朋友都稱不上,怎能對人家“自然而然”?
他忘記太多事,卻牢牢記得,她看見新鞋子時,臉上甜的化不開的蜜汁。
那頓飯,他們吃掉五個小時,禮評的行程全數Deley,而詠辛忘記要上班。
你或許懷疑,不過是交情不深的男女,怎有那麼多話可聊?可很難解釋,他們的確有說不完的話。
話題是從哪裡開始的?從……
“我們這樣算是約會嗎?”
在餐廳前,她突然站定,拉住他西裝後襬,仰頭問。
“當然不是。”
“當然不是……”她重複他的話後,自言自語:“我沒有變態到男友被空姐搶走,就去搶另一個空姐的男朋友。”
然後,他笑了,這回的真心誠意,替他的醜陋笑容加了幾分。
禮評自作主張的替她點了海陸大餐,她才想抗議,女性同胞維持身材不容易,他馬上說:“生氣很花體力,你應該把力氣補回來。”
她靈活的眼珠滾過兩圈,笑答:“你誤會了,除了海陸大餐之外,我還要一客菲力牛排、三塊慕斯蛋糕、兩杯珍珠奶茶。”
話說完,她挑眉,表情可愛到讓人想親她。
“雖然我送不起GUCCI名錶,但請你多吃幾客餐,還不成問題。”
就這樣,他們發瘋似的,兩個人點下五人份套餐,本來沒有那麼餓的,可是菜上桌,她發狠立誓,絕對要把菜吃光光,所以,這頓飯吃五個鐘頭,半點不冤枉。
“你對鞋子有特殊偏好?”他問。
“鞋子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標點符號。”她認真回答,然後,把一大口新鮮龍蝦肉塞進嘴裡,她的吃相粗魯得讓他怦然心動。
他滿頭霧水地問:“什麼叫做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標點符號?”
“正常男人看女人,會從頭一路往下看。頭髮,烏黑亮麗;五官,漂亮整齊;衣著,高尚有品位;雙腿,修長纖細;鞋子……哇!以驚歎號作結束。瞧,感覺是不是很棒?”
她誇大地撐開雙眼,驚喜滿面,把“驚歎號”表達得十足。
“如果不是驚歎號呢?”
“頭髮,性感有型;身材,玲瓏窈窕;服飾,完美優雅;鞋子……噢。句點。又或者,頭髮……身材……鞋子……唉……”
她的刪節號伴隨著嘆息聲和垂眉垮肩,清晰地表現出“標點符號”所代表的意義。
“我懂了,你的鞋櫃裡,肯定有很多驚歎號。”
“我的鞋櫃早就擺不下驚歎號,它們一個個躺在我的床底下。”
倘若她再繳不出本月房租,她和她的驚歎號將被掃地出門,想到這裡,失意女孩希望自己失憶。
“正常男人看女人,會從頭一路往下看,若不正常的男人看女人呢?”
他愛極了聽她說話,愛極了她眉飛色舞的表達方式,手勢、動作、表情、和她在一起比看電視更生動有趣。
“不正常男人看女人,第一眼從胸部看起,告訴你一個數據。”
“什麼數據?”
“我做過統計。”
“什麼樣的統計?統計男人的正常與不正常比例?”
禮評湊上前,不管衣袖沾到牛排上面的黑胡椒醬,他的潔癖被對她的好奇給打敗。
“百分之四十三的男人掙脫不了基因控制。”她說得篤定。
“試用簡單句型解釋之。”
他的濃眉往中央集中,擠出兩道眉溝。詠辛竊笑,他是怪物,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他,皺眉比微笑帥。
“人類哺乳類動物,基因控制了乳房對人類的吸引力,只有百分之五十七的男人能壓制慾望,跳脫基因魔咒。”
“你的數據從哪來得來?”他懷疑它的準確度。
“數據是我和同學共同實驗出來的。我們到西門町,坐在露天椅子上,我同學穿了加強託高的魔術胸罩和小可愛,我在旁邊作記錄,看看從她身邊走過的男人,視線會落在哪裡?”
“一百個男人裡有四十三個人的眼睛,會飄向你同學的胸部?”
“不對,是八十六個男人,我們抽樣兩百個男人,遊民不算。”因為她的同學說,遊民飢餓過度,對母乳有需求是很正常的生理反應。
“為什麼不是你來穿加強託高的魔術胸罩和小可愛?”
“我要做出那種效果,至少得內裝兩個L號義乳才行。”
她回答,他大笑,她也跟著笑,雖然他的笑真的真的不怎麼樣。
在一大堆熱笑話、冷笑話之後,她突然正色問他:“喜新厭舊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嗎?”
他也正色回答:“不對,那是全人類的通病,你不也認為,什麼東西都是新的比舊的好,包括愛情?”
“那些話是用來安撫我可憐的自尊心,其實很多舊東西比新東西好。”
“比如?”
“古董,越古價越高;酒,越陳越香;立誓,越長久越值得驕傲;老人,越老越容易等到他的遺產……”
他又大笑了,被一個傷心欲絕的失意女子逗樂,實在很糟糕,“我相信,沒有老人樂意聽見這種話。”
她又說:“還有友誼,越久越濃;而愛情,越久越多值得珍藏的回憶……”
她終於露出真心意,她的堅強與偽裝在他面前滑落,他看見真實的她、真實的哀傷。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他的音調變得緩和輕柔。
“他是我的初戀,我們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看流星,是他帶我去的,雖然我的腿被蚊子叮成紅豆冰;第一次夜遊放煙火,我坐在他機車後頭,抱住他的腰時,才知道男人的腰有多威武雄壯;第一次我向同學介紹,他是我的男朋友時,我牽著他的手,想象著我們掌心那兩道愛情線,緊密相疊。”
“難過嗎?”他把手疊在她的手背上面,沒有兩道愛情線相疊,有的是友情的打氣。
“不甘心的成分比較多。”
她實話實說,六年,不是短短六個月,那麼久的經營,她以為可以高枕無憂,怎麼就輸給了高貴典雅的空中小姐!
“還有什麼第一次?”
“初吻。”
“感覺好嗎?”
“不好,為了口氣清新,他嚼很多口香糖,我感覺自己在和青箭接吻。”
沒有小說裡的纏綿悱惻,有的是不安和些許恐懼,她不愛同他親熱,而他也紳士地不對她做出過分要求,這點,是她喜歡他的最大原因。
“他有沒有解釋,為什麼移情別戀?”
“有,他說了很玄的話。”
“什麼話?”
“命定。”
夠玄吧?這年頭誰相信愛情不必費心努力,只要天雷勾動地火,愛情便如火如荼,迅速燃燒蔓延?
“他出差時搭飛機,沒想過,只是一個不經意的遞飲料動作,他就愛上她,視線再也離不開她。你常搭飛機嗎?”
“常搭。”他說。
“你會因為空中小姐遞飲料給你,就愛上她嗎?”
“不會。”
“你會因為她不小心把飲料潑在你身上,你就覺得兩人情投意合?”
“不會。”
“所以不是遞飲料的問題。”她喃喃自語。
“不會有人因為一杯飲料就愛上對方。”他斬釘截鐵地說。
“可他是啊,所以那個空姐一定有特殊而了不起的地方,我很想見她,想知道,自己輸在哪裡。”
“知道又有什麼用?”笨,愛情又不是解數學,寫錯了,把答案拿來看一看,拼命理解,再寫一次,就能解出正確答案。
“我想勵精圖治,從哪裡跌倒從哪裡爬起來。可是,他竟然還怕我傷害他的新女友,他把我當成河東獅,不相信我會很有風度地祝福他們。沒眼光的傢伙,光是為了這隻GUCCI表,怎樣我都得表現出為數不多的風度,對不?”
她又ㄍ一ㄥ了,認識詠辛不到幾個鐘頭,他對她有了粗淺瞭解。
“真那麼想見她?”
“很想,想看她的鞋子是驚歎號還是刪節號,想看她的品味有沒有我好,想知道她和他站在一起有多不搭調。”
臺客哥哥啊,怎就是有本事追到好女人?悶!
“那就試著和你的前男友聯絡,從閒話家常開始,告訴他,不當情人還是可以做朋友。幾個星期過去後,告訴他,你認識了新男友,很想聽聽他的意見,順便邀請他的女朋友一起出來聚聚。”
“行得通嗎?”
“絕對行得通。他送你手錶不就是希望兩個人好聚好散?他是不希望和你翻臉的。”
他不會和任何人翻臉,他是愛好世界和平的天秤座,他對她,並不特別。
“我到哪裡找新男友?”
“個人造業個人擔,我既然提了建議,自然要幫忙到底。”
他是很負責的好男人,這點,他不必大力宣揚,只要和他在一起夠久,就能體會得到。
“不怕女朋友吃醋?”猛力吸,她用大吸管和杯底的珍珠奮戰。
“說到重點了,約會的時間,得選她不在臺灣的日子。”
“有個空姐女友,很自由哦!”她嘲笑他。
“因此,別仇視空姐,她們在天上飛,也很擔心男朋友被地勤人員搶走。”他難得幽默,而她難得的被他逗出笑容。
不過是二次偶遇,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超過五小時,他們相談甚歡,心底都捨不得就此離去。
道再見時,他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詠辛給他租處電話。
可惜沒幾天,房東太太趁她上班,將大鎖換掉,恐嚇她拿房租來換滿屋子的名牌。
假設距離是詠辛失去宣承的原因,那麼保持距離,則是詠辛不願意讓禮評的空姐女友失去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