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二天早操以後,丁力申沒有在回教室的路上攔住我,我會以為昨晚的事,只是我、周楚暮和田丁丁三個人的秘密。
所以當這個男生擺出一副克格勃的樣子橫在我眼前,壓低聲音問我“你昨晚是不是在算了”的時候,他憂慮的嗓音,他的嗓音聽上去很焦慮,這讓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哦,原來,貌似我最近正在走桃花運。
呼呼,原來他對田丁丁的那些不着邊際的關注,重點完全在我身上。
請不要問我搞錯沒有,要知道,有些事情,我只要讀對方一個眼神,就能完全心領神會。不然你以為智商的高低到底能決定什麼?
“你跟蹤我?”當我反應過來他暗戀我這個事實,膽就肥了起來,就沒理攪三分地倒打一耙,“丁力申,做人要厚道哦。”
“我沒有!”他急忙否認,“我只是……關心你。”
“謝謝你的關心。”我一邊從他身旁輕巧地跑過,一邊咯咯笑着説,“可惜我現在要去上早讀課,我們以後再討論這個問題?”
他半天説不出話,最後我只聽見遠遠的一聲模糊不清的嘟囔:“林枳,別傻了好不好?”
“別傻了好不好?”
這句話聽得我心中一顫。
從某種程度上來説,丁力申對我的判斷沒有錯。我有足夠的高智商計算方程式的平衡,卻無法分清生活中的輕重緩急。
比如,我當然記得我借了田丁丁的錢,但是,我卻沒有錢可以還給她。
因為我把我的生活費,都全交給了周楚暮。
因為那一天我去他那裏,發現他竟然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他半躺在那裏,有氣無力,甚至都不願意跟我説話。
“也許……”我試探地説,“你可以去找份工作。”
“好了!”他不耐煩地打斷我,“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每當這種時候,他的脾氣總是顯得特別暴燥。
“我們去吃麪吧。”我説,“我肚子餓得很厲害,我知道有家麪館,裏面的面很好吃,離這裏不遠。”
“我不餓。”他説,“而且我請不起你。”
“我請你。”我用我認為最合理的措辭説道,“再説我和你,有什麼區別嗎?”
“你還是走吧,我很困了,要睡一覺。”他看我一眼,倒到牀上,用被子把頭蒙起來,不再理我。
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留給了他,放在他的枕頭邊。然後,我起身走出了他的小屋。
沒過幾分鐘,我感到他從後面追了上來,我能聽出他的腳步,一定是他,肯定是他。但我沒有回頭,我倔強地往前走着,直到他伸出手,拉住我,嘆口氣説:“我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比我更倔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但總之,我很高興。
他追上來,説明他在乎我,不是嗎?
“我們去吃麪吧。”他説,“吃完麪,我們去看電影。”
“好。”我説。其實我很想説,電影不用看了,那些錢留着吃飯比較要緊,但我不敢説,我怕他會不開心。至於錢的事,或許,我可以想點別的辦法。
後來,我們沒有去看電影,還是去酒吧玩了。不過因為上次陪酒事件的陰影,我們去的是另一個酒吧,沒去算了。那天真的玩得很HIGH,他喝多了,我沒想到他酒量並不怎麼樣,因此我就沒有攔他,誰知道他很快就爛醉如泥,最後是待應生陪着我,和我一起把他扶到出租車上,我帶着他回了家。
那間房子一如既往地髒亂差,屋裏很黑,我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裏走,生怕踩到啤酒瓶碎玻璃或者沒有燃盡的煙頭。
他的酒好像醒了一些,進了門,倒在牀上,忽然又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麼。
我打開了燈。
“關掉。”他揮手命令我。
然後,他忽然從牀上坐起來,以不可思議的敏捷,嘩啦一下拉開了窗簾。
“節約用電吧,”他説,“有月亮。”
他雖然喝多了,但他説得沒錯。我這才發現,原來這間房子的窗户開向西邊,夏天的下午一定熱得像蒸籠,可是,在現在,在下半夜,真的有着很好的月光。周楚暮站在窗邊,月亮把一束銀白色的追光打在他臉上,他忽然變得那麼帥那麼帥,帥得一塵不染,令我窒息。
“很好的月亮。”他説,“你把衣服脱了吧?這裏太熱。”
“我不熱。”我説。
他又笑,在月光裏這笑也有一點遙遠,他就那麼遙遠地笑着,用一種遙遠的聲音對我説:“林林,也許我們不該遇到,你説對不對?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我們遇到了,你能聽得明白我在説什麼嗎?”
我點點頭,微微地紅了臉。
他又把窗簾拉開得更多一點。然後他説:“林林同學,現在我要脱衣服了,如果你不敢看,就轉個身。”
我站着不動。他勝利般地笑了,然後脱下了他的T恤。
“你幫我看看,”他忽然轉過身説,“小時候,你咬過我的那塊疤,現在還在不在?”
我沒動。
“幫個忙呀!”他催我,“我每次洗澡的時候都想自己照一照,洗到最後又總是忘了。”
“為什麼?”我傻傻地問。
“可能是因為,不管是有疤還是沒疤,我都會有一點點失望。”他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口氣説。
這句話,聽得我動容。
於是我輕輕走上前去,輕輕張開我的胳膊,然後,輕輕地,抱住了他。
“你現在的想法純潔嗎?”他問我。
我搖搖頭:“疤沒有了。”
“當然不會有了,小傻瓜啊。”他輕輕拍拍我的頭,“我在騙你啊。誰給誰的傷疤能留一輩子呢?”
“你現在説的所有的話,是不是都是在騙我?”我問。
他想了想説:“是的。”
我點點頭。
然後我把手反到身後,輕輕解開了我的裙子。
他笑着拉了拉我的領口。“你真傻。”他説,“像我這樣的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啞着嗓子問,把他的手輕輕按在我的胸口。
“你想清楚了嗎?”他把頭埋下來,親吻着我的頸窩,喃喃地問,“你以後不會後悔?”
我搖搖頭,用一個猛烈的動作把他的身體拉向了我。
然後我看見月光突然發瘋似的流淌起來,像一條河。我的身體在這河中飄蕩,一個一個巨大的浪頭打過來,我放棄了掙扎,瞬間傾覆。
第二天早上四點半鐘的時候我醒來。當我從牀上爬起來的時候,動靜大了一點,被周楚暮迷迷糊糊地一把拖住:“不要走。”
我輕輕地,然而堅決地掙脱他的手:“我還是要去學校。”
他不快地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把背朝向我。打開他家的門,我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回頭去看一眼牀單上的痕跡。我不敢想象,如果那條牀單上沾染的不是少女純潔的印記而是經年累積的污痕,我這顆在清晨時分無端脆弱的小心靈,該如何在以後的歲月裏,修補這一刻永遠無法修補的不完美?
原來林枳,你還是會害怕的,不是嗎?
我夢遊一般地打車回到了學校,夢遊一般地請門衞肯求我開了校門,夢遊一般地回到了宿舍。宿舍裏的人都在睡,可是田丁丁醒着。她想裝睡來掩蓋看到我一夜未歸的事實,被我一眼就看穿了,我掀開了她的被子,本想跟她解釋點什麼,但她睡眼惺忪的眼睛裏的質疑還是讓我感到惶恐和害怕。於是我又用被子把她的頭蓋了起來,然後什麼也沒説,爬上了我的鋪位。
我雖然真的很困,很累,但我一分鐘也沒有睡着。
早操的時候,我爬了起來。我把自己夾在天中的男生女生之中,卻忽然有種恍惚的感覺:這已經不是我的世界。
這是那些年輕完整的人的世界。而我,已經用一晚上的時間,完成了對自己的放逐。
我忽然有點悲傷。悲傷自己的少女時代,消失得這樣措手不及,卻又不容置辯。
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不是嗎?
我這樣想着,稍微有一點點恍惚,並且在這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下,徑直撞到一個人身上,等我用了半天功夫終於調整好眼睛的焦距,才沒好氣地發現,這個人,果然是那個陰魂不散的丁力申。
“早。”我保持着一貫的微笑,矜持地跟他打招呼。
“早。”他悶頭悶腦地回答。
“林枳!”丁力申忽然在我身後喊,“昨天晚上,你去哪裏了呢?”
他對我的關心確實不假,這個事實,讓我心中微微一動。可是,我只是短暫地轉過身,短暫地對他嫵媚一笑:“怎麼你很想知道嗎?”
“我打聽過那個周楚暮。”丁力申説,“你可千萬別認為他是什麼好人。”
“住口!”我説,“你沒資格説他。”
“也許是吧。”丁力申説,“你批評得對。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任何事。”
“謝謝你。”我緩和我的語氣,“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
“當然,林枳。”他温和地説,“你是這樣的聰明。”説完這句話,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走了。
我往前幾步,發現田田丁丁等在教學樓的角落,見了我,飛快地閃出來,看着我只説了一句話:“我給你買早飯去了,昨晚的事我撒謊是你送我到醫院去了,也不知道老師會不會懷疑,總之快走吧,要挨批一起挨。”
我跟在她後面往教室走去,心裏不是沒有感動的。
上課的時候,也許預感到他要找我,我把手機給關掉了。當我們的關係變得有些不一樣的時候,我有點怕面對他,不知道應該跟他説什麼好。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把短信發到田丁丁的手機上。田丁丁的號碼也是我留給他的,在這之前,我怕我的手機會突然沒費用,我怕他會找不到我。
唉,看似聰明的林枳總是身不由已經做很多傻事。
我拒絕了他的約會,他一定不高興。但我需要時間消化那一切,在我看來興許可以避免不該發生的一切。
我真的不是後悔什麼的,楚暮,希望你能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