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孕了!
替她高興吧!紀驤說過,他不讓孩子當孤兒,孤兒的日子他過夠了,所以,他們會結婚、會共同撫育孩子,或許眼前,他對她的感情還不夠深刻,但一天、一年、十年,孩子是他們的共同目標,他將愛上當爸爸、愛上孩子的媽。
會的,她對自己深具信心。
他對石醫師吃醋、他為她奉上鮮花無數,總有一天,她對他的好累積到一定程度,那麼,他會愛上她,一如她愛他。
謝謝你,親愛的孩子,你的來臨是媽媽最大的幸運。
她將愛這個孩子,以生命為證。
接下來,她該考慮的是怎麼告訴他孩子的存在。
用埋怨口吻說:“我早說,別吝嗇,用過期保險套早晚要出問題。怎麼辦?你得當爸爸了。”
不好,換一個,就說:“別把問題推到我身上哦!我老早警告你,危險期的女生碰不得,是你自己憋不住,現在,準備承受結果吧——你要當爸爸了。”
不對,別嚇他,當爸爸是好事,就算他沒有心理準備,也別讓他悔不當初。
到超市買一大堆食材好了,再點燃滿屋子蠟燭,倒上兩杯紅酒,在敬酒時笑說:“不行,我得戒酒,我不希望寶寶在肚子裡醉酒。”
她越想越開心,哼起嘻哈版的“愛上你是一個錯”。
不行不好,紀驤說這首曲子太悲傷,別唱,何況有了寶寶,愛上紀驤怎是錯?
看看手錶,三點鐘。
這時候紀驤在公司,他越來越像商人,要是人際開系再好一點,也許會開始學習應酬,所以啊,他的人際關係還是別太行。
三點鐘,到六點紀驤下班前,她能煮些什麼?
四物燉麥片雞好了,那回媽媽臨時起意,燉一鍋四物雞,說要替她補身體。
她不愛中藥味,但媽媽堅持身為女人,要對自己的子宮負責,於是勉強她帶回家,沒想到,紀驤愛上這一味,喝一碗不夠喝半鍋,最後,他索性把整鍋雞都收進肚子裡。
她說他的肚子是無底洞,他說他的無底洞有選擇性,他只偏愛她的菜。
這句甜言蜜語,教她再忙,都樂意為他下廚炒兩道菜。
她喜歡做菜時,他在身旁洗碗盤,喜歡他在身後,叨叨絮絮說些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咦?幾時起,她把酷男變成聒噪男性?
對他,她有影響力的,對不?
她到超市挑只公雞,買了四物,她還要做炒三鮮、豆乾杏鮑菇,思,再加上一道三色飯好了。
曾經,他描述孤兒院的生活,他說立誓再不讓自己捱餓,她心疼地抱住他說:“我保證把你養得肥肥胖胖。”
她的保證沒成功,他很會吃,卻胖不起來,腰圍永遠維持在最完美的三十二腰,她懷疑他在背後偷偷減肥。
他反駁:“要是減重醫生有你這種老婆,他寧願歇業也不肯虐待自己的胃,”
那次,他承認她做的事是妻子的分內工作。
買完菜,她提一大袋食材回家:心裡還在盤算如何開口最恰當。
打開門,意外的,紀驤在家。
他臉色凝重,是身體不舒服?
放下塑膠袋,走到他身旁,自背後環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背,她問:“你在皺眉。”
“對。”他握緊腰前她的雙手。
“你有心事?”
他嘆氣,轉身面對曲央,長長的手掌搭在她肩上,下一秒,他把她抱進懷裡。他習慣成自然了,有她在懷裡,他的話才說得順溜。
“說話,你欲語還休的模樣很嚇人。”她說話,暖暖的氣息暈上他胸口。
“芃芃回來了。”
他的話是冷凝劑,一下子讓她的血液在血管裡凍結,曲央突然覺得冷,笑僵在臉上,眉頭擠出傷心。
芃芃回來了,芃芃回來、曲央退位,這是早早約定的事,無庸置疑,只是不甘心……怎麼就慢了一步?
不,往好的方向想,說不定她只是回來看看大家、說不定她和呂捷過得幸福快樂。
哦,對,她孩子很大了,或許她是帶孩子回來看看叔叔阿姨。
對嘛,她怎能悲觀?她的愛情運大好,她懷孕、他們有了共同結晶,不頤早已過去,剩下的是……平步青雲。
“呂捷和寶寶有沒有一起回來?”曲央努力維持笑容。
“沒有孩子、沒有呂捷。”紀驤嚴肅作答。
他要把人凌遲處死嗎?為什麼不一口氣宣佈答案,非要她一題一題問,他才一句一句解?
“沒有孩子?當她離開時,懷孕已超過……”
“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而呂捷生病,病得很重。”
哦,瞭解,芃芃是為了幫呂捷,才回來向她求助,她是醫生,芃芃肯定想聽聽她的意見。;“什麼病?”
“AIDS,他上個月病發,芃芃嚇得手足無措,她懷疑自己也染病。”
“愛滋病……”悶雷打上,曲央預知了自己的失敗。
“芃芃哭得我六神無主,她那麼年輕美好,怎麼可以得到這種病?”他被芃芃的眼淚弄得心慌意亂,他要打電話給子翔,卻想起他的妻子正在懷孕期。
“她接受篩檢了沒?”曲央問。
先確定有沒有染病再來痛哭流涕,會不會比較實際?心腸變硬了,她是巫婆方曲央,不是懸壺濟世的仁慈醫生。
“她不敢,我陪她去,你能幫忙嗎?”他一心解決,完全忽略曲央的感受。
“可以。”她淡淡說。
傷痕累累的芃芃回來,她能不輸?就算嫉妒滿舟滿船又如何,他只願負荷芃芃的悲哀。
“告訴我,這種病多嚴重?治癒率有幾成?我該怎麼幫她?”
他一心一意幫芃芃,誰來幫她?懷孕的事瞞不住,她怎能傷父母的心?她向來是乖巧懂事、值得信任的好女兒,未婚懷孕……爸媽會覺得蒙羞吧?
未來,她該往何處走?滿腦子豆腐撞成渣,怎麼辦?
心亂情亂,她想找個好肩膀靠一靠,只是抬頭……她看見他肩上掛了孫芃芃。
“很苦。”她自言自語。
“你在說什麼?”他急得跳腳了,她怎還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她說很苦,膽汁溢了出來,她找不到東西承接,只好含入口中,讓苦味一點一點滲入知覺。她不知道這種苦要多久時間才能消褪,只曉得苦正在擴大蔓延。
“央央,你別發傻,我們要趕快想辦法幫芃芃。”他握住她的肩膀,加重力道,想搖回她的意識。
幫忙?當然,可是溺水女人怎能救另一個溺水女人?
“紀驤,你要救誰?”她問得楚楚可憐。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他有點惱火,這時候她該和他齊心協力救冗瓦,
“我和芃芃都溺水了,你救誰?”
“現在情況緊急,你不該在這時候和我討論無聊事情。”
哦,是無聊事情啊!
瞭解,她的未來不重要,芃芃的未來才是重點;她溺水是無聊事情,芃芃的眼淚是情況緊急,要是她放聲大哭,會不會……她也被列入緊急範圍?
轉身,她不想留下,不想自己說出更突兀的話,增添摩擦。
才轉身,剛洗過澡的芃芃撲過來,就像以往,她摟住曲央的脖子。
“太好了,央央你在,你在我就安心,你一定要幫我、一定要幫,我才二十幾歲,我不想死。”
反射地,她推開芃芃。
同時間,她發呆,芃芃怔愣。
理智上,她有充足的醫學常識,明白愛滋不會藉由擁抱傳染:但潛意識中,她要為肚子裡的寶寶保持安全空間,她不要孩子冒半點險。沒有父親疼愛,他已經夠吃虧,她怎能不多愛他一點?
“央央,你怕我是不是?說不定……我沒有生病……”芃芃退後兩步,眼底掛著傷心。
“你和呂捷有沒有性行為?你知不知道愛滋是藉由性行為傳染?”曲央回答。
她知道這種回答很過分、知道這樣對待病人,她簡直毫無醫德可言,但能怎麼辦呢?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小心眼。
她完了,芃芃回來,她變成十惡不赦的魔鬼。
紀驤搶上前,把芃芃抱在身前,他的懷抱找到舊主人。
“方曲央,你為什麼這麼殘忍?”他責備。
她殘忍?不,真正的殘忍在後面,她想不出好方法應對。
不回答、不辯解,她轉身離開,就讓他們認定她殘忍吧,反正她的明天不會比芃芃更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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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殘忍,曲央仍然幫忙打理所有的醫療住院事宜。
不到三天,芃芃住進醫院,而從她住院當天開始,紀驤就沒回過家,在大陸的子翔也帶著新娘回國探望芃芃,大家都為芃芃忙碌,突然間,最忙的曲央變成空閒女人。
十點,她巡完房,自問,該不該進病房裡看芃芃?
去?她實在沒辦法忍受芃芃掛在紀驤身上的模樣。
這次回來,芃芃像領悟到什麼似的+她拉住紀驤不放,紀驤成了她的救命浮板,或許像曲央多年前預料的,她會長大、會了解誰是待她最好的男人。
她成長了,曲央該為紀驤感到慶幸的,但,她沒有。
是她變了嗎?對,她變得佔有、非分、貪心,她再無法冷靜看待他們的親。
去、不去,選項在曲央心中反覆,最後雙腳做了主,把她帶到芃芃芃病房前面。
然後她聽見紀驤說“我會”,聽見他要一直陪在芃芃身邊,她確定了方曲央退位、孫芃芃進場,心碎滿地。
低頭,她找不到破碎的心臟,不是冬天,溫度陡然降下lO°C。
垮臺的心、中箭的情,她失去力氣,然,再無力,還是得往前走,走得遠遠,別留在這裡徒增尷尬。
走啊!走快一點,快離開,離開無救的傷心。
她小跑步起來,不明白方向在何處,腦海裡小小聲音提醒她還沒下班,然,激動催促她的腳步,跑、再跑……一場沒有目的地的賽跑……
跑過長廊、跑進樓梯間、跑過中堂、跑出掛號處,她在醫院門口撞上石邦隸。
“曲央,你去哪裡?”
石邦隸大手一抓,抓住無頭蒼蠅。
去哪裡?這問法不對,他應該問“哪裡她可以去”。
她的生活貧瘠,除了醫院、家裡,只剩她和紀驤的同居的大公寓。醫院有冗丸、家裡有為她擔心的長輩,而公寓……充斥著她不願想像的回憶。
“曲央,你在哭?”石邦隸勾起她的下巴。
“沒有。”她吸吸鼻子,倔強說道。
“是中國大陸飄來的沙塵暴,模糊了你的眼?”他頤著她的話說。
“要不是太瞭解你,我會認定你在諷刺我。”她的心情很糟,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想和好好先生談天。
“你瞭解我?這句話才是天大的諷刺。”他笑得一派溫文。
“我知道你是好人。”搖頭,敷衍應對讓她好煩。
“那你知不知道我很欣賞你,一度動過追求你的念頭?”他笑笑,唇邊的酒窩深刻。
猛地抬頭,曲央被他的話嚇到。
她果然不知道,唉,他嘆一聲。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不是稀有動物。”
他真的很帥,也真的很誠懇,誠懇到讓心亂如麻的她想對他傾吐一切,只不過傾吐能解開眼前亂麻?恐怕不能。
“對不起,我今天心情糟透了,不適合受驚嚇。”
“瞭解,為了528的病人,孫芃芃是嗎?”石邦隸一語道破。
“你……”
“別吃驚,我的觀察力不壞。你打算怎麼辦?”
他真心想幫她,十天了,她的失魂落魄在他眼底進行,他想找她深談,卻怕交淺言深嚇著她,直到昨夜她二度昏倒,他想,她急需朋友。
打算?算盤是由她來撥打?不,她是被動的第三者,無權決定怎麼辦。
“你是醫生,應該很清楚,若要做人工流產,越早越安全。”
他又嚇到她了,曲央倒退兩步,“你怎麼知道……”
“昨天你又昏倒,剛好我在旁邊。”
說剛好並不妥切,應該說,他聽見她昏倒,冒著被揍的危險進病房探視。
幸好,這回在同一間醫院的紀驤病沒撥電話來,所以他沒替曲央接手機,他的關心沒被抓包。
“真好,接下來所有同仁,都知道我未婚懷孕。”曲央苦笑。
“沒那麼誇張,我學過一點中醫,昨天替你測量脈搏時,不小心把出來的。目前我擁有獨家消息,假使消息外傳,你可以把矛頭直接指向我。”
“不小心把出來?”她斜眼望他。
“好吧,我承認有一點點小刻意。”
他笑了,和紀驤不同,他很愛笑,而且輕輕一笑,彷佛太陽露臉,所有陰霾無所遁形。他是陽光男人,光和他接近就有溫暖感覺。
“你打算威脅我嗎?”
“是,要是你現在不陪我聊天,明天每一層樓的公佈欄都會出現你未婚懷孕的海報。”
她吐長氣,憂鬱指數上升。
“我後悔剛說的話,你不是好人,你是落井下石的壞蛋。”
“太棒了,我一直想擺脫陽光男孩的形象,今天總算成功。”
他拉過她的手臂,帶她到醫院外的花圃,就著石頭坐下,頭上一片蔭涼,腳底滿地青草,這是好地方,可惜她沒有好心情欣賞。
“告訴我,我可以幫什麼忙?”他單刀直入。
“我的孩子缺爸爸,你娶我?”她更狠。
“當父親不在我短程的生涯規劃裡面,不過對象是你的話……好吧,我勉強同意,是你還是我來安排一個婚禮?先說清楚,我這算仗義相助,可不是乘人之危。”他表情認真。
曲央苦笑搖頭。“你真懂得安慰女人。”
“我安慰男人功力也不壞,下次找個人實驗給你看。”
“不必了,我相信。”
他盤膝坐到她腳邊。
“我問過徐主任,孫芃芃的檢驗出爐,她的確得了愛滋病,她的病和紀先生有關係嗎?”他打起醫生專業,深入主題。
她看石邦隸一眼,他擔心她也染上病,這麼好心的男人呵,居然沒有避之唯恐不及,還主動找上門。
“沒有。”
“那就好,你決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嗎?”
“當然。”她沒考慮過拿掉孩子。
“紀先生同意這個決定?”
他沒問出口的話是,他打算繼續和孫芃芃掛在一起,形影不離?
“他還不知道,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起來,我大概必須自行處理。”自行處理,真悲哀的說法,女人,總是吃虧。
“既然你心裡有了定見,為什麼那麼苦惱?”
“我在想掩人耳目的一百種方法,好騙過你們這種學過一點中醫的男性。”
他大笑,為了她的幽默。“別想了,再過幾個月,不管有沒有學過中醫,都能看得出來。”
“這就是我苦惱的地方。”
“曲央。”
“什麼?”
“告訴紀先生吧!他有義務也有權利知道。”
“知道之後呢?他早早宣告,芃芃是他一輩子最重要責任。”備胎比不過責任,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你把我弄糊塗了,男女之間很簡單的事,被你們這種心思複雜的男女搞得很麻煩。”
“男女之間很簡單嗎?”
“就是喜歡和不喜歡,很難?”
“當然難。喜歡分“最喜歡”和“次等喜歡”。本來“次等喜歡”加上“責任感”是有機會贏的,但“最喜歡”出現,再加上“責任”和“同情”,“次等喜歡”勝出的機率轉眼變成零。”
石邦隸大笑,“你們真的很複雜。”
曲央想回話的同時,一個高大的影子自頭頂籠罩,抬頭,她瞧見冷漠的紀驤,她想說好久不見,但紀驤比她更快開口。
“這麼快就找到備胎?”
他的話令人難堪,尤其在石邦隸面前,他讓她下不了臺。
石邦隸很有風度地站起來,臨行,他對曲央說:“接納我的建議吧!該知道的人還是該讓他知道,至於我,不收回自己的話,石邦隸仍然樂意氣仗義相助”。”
邦隸要曲央把懷孕的事告訴紀驤,也繞了彎告知,不管是否勉為其難,他答應的事不變。
但紀驤聽不懂,滿頭霧水感覺很壞,糾眉,他冷聲問:“你們之間熟到能打暗語了?你需要什麼仗義相助?”
他冷、她自然不熱烈,曲央語氣冰涼:“當備胎的有權利知道自己將被扶正。”
“你要扶正他?”這下子不是濃眉糾結而已,火焰從他鼻孔隱隱噴出。
她淺笑,低頭。
曲央佩服自己,這時候居然笑的出來。“如果你不扶正我,我就扶正他。”
“你在嫉妒芃芃?”
“有人陪我,我就不必妒忌,不好嗎?”
頭痛,是懷孕造成的貧血?她不十分確定,但她知道自己有孕婦症候群,情緒不穩是正常現象。
“為什麼是姓石的?”
“因為他很有禮貌,他稱呼你紀先生,而不是“姓紀的”。”她頂嘴。
“他在你眼裡全是優點,而我渾身上下都是缺點?”他怒目圓瞪。
“我們要在這裡吵架?”
“你還有更好的地點?”
睇他半晌,她拿手機撥電話,要同事幫她代班請假,然後對紀驤說:“我們回家談吧!事情懸著,對誰都沒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