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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你會牽掛我嗎?”

    “不會。因為你會過得很好,用不著我牽掛。”

    “哦,那我就努力過得差一點吧。”

    (1)

    她在候機大廳裡看到他。

    他喚她:“西檸。”

    她遲疑了一下,說:“嗨。”

    “我……是嶽楓。”他說。

    “我知道。”西檸說。

    這是一場偶遇。

    十年沒見,他胖了一些,眼神里曾讓她心動的那些東西卻一點兒也沒變。替西檸把手裡的箱子接過來,他問道:“要飛哪裡?”

    “北京。”西檸說。

    “呵呵,我也是。”

    竟是同一班機,巧得不能再巧。

    他去替西檸辦好登機手續,兩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上機後,很體貼地替她放好東西,囑咐她繫好安全帶。

    十年前,他不是這樣的,很木很羞澀,不會說一句討人喜歡的話。

    歲月改變一個人很容易。

    西檸問他:“現在在做什麼?”

    “開了一家書店。”他把名片遞給西檸說:“以後要買什麼書,可以來找我。”

    是才開業不久的一家民營書店,店面寬敞別緻。西檸曾經去過,沒想到嶽楓竟會是老闆。

    “還以為你一直在蘭州。”

    “三個月前回來的。”嶽楓說,“回來就忙,老同學都沒來得及聯繫。”

    “真想不到。”西檸接過名片來,低著頭笑。

    他卻說:“你還是一樣。”

    西檸問:“什麼一樣?”

    他說:“笑起來,還是一樣。”

    (2)

    十年前,他們是高中同學,同桌。

    高三了,學業很緊張,不過有空的時候,大家還是會說說彼此最喜歡的話題,比如,某某喜歡某某。

    西檸喜歡嶽楓,就是這樣被傳出來的。

    西檸是班長,人漂亮,成績又好。追她的男生排成長隊,可是西檸只喜歡看上去很木的嶽楓。在西檸看來,嶽楓和班上的很多男生有很大的不同,上課的時候,偷偷看他的側面,西檸常常會不知不覺地呆了過去。

    嶽楓不是本地人,他得回到戶口所在地蘭州去參加高考。在他要走的時候西檸很大膽地約會過他,他也去了,在城市中心一間小小的咖啡屋,他們面對面地喝一杯咖啡。西檸說:“你想考哪裡的大學呢?”

    嶽楓想了一下說:“廣州。”

    “看不出來你喜歡廣州呀!”西檸說,“我覺得你應該喜歡上海才對。”

    嶽楓就點一下頭,不說話了。他的話總是那麼少,讓西檸覺得很累,可是,很奇怪,還是想跟他在一起。

    於是西檸又說:“以後我們不在一起了,你會想我嗎?”

    “不知道。”嶽楓說。

    西檸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卻掩飾地哈哈笑著說:“笨呀,你要記住了,如果以後有女生這麼問你,你就說會想的會想的呀,不會說話是娶不到老婆的呀。”

    “明天要考數學呢。”嶽楓說,“不如我們回去吧。”

    西檸的眼淚滴下來,滴在咖啡屋茶色的茶几上,像一朵一朵冰涼的花。

    嶽楓用一張紙巾拼命地擦著桌面,擦溼了一張再換一張,一直到西檸忍無可忍地把他手裡的紙巾搶過來說:“笨蛋,這應該是給我擦臉的!”

    “別哭了。”嶽楓說:“你的眼睛很漂亮,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難得他也會說句好聽的,西檸終於笑了。

    嶽楓走的前一天班裡有不少同學湊錢請他吃飯,西檸喝得很多,那是她第一次喝酒,所以很容易就醉了。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夏夜滿天的星星閃著眩目的光茫,西檸三步兩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嶽楓,拉住他大膽地問:“你說,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嶽楓看了一下天,還是那句話:“不知道。”

    西檸憤怒地朝著他喊:“笨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嶽楓卻握住了她的手,溫和地說:“西檸,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嶽楓的手溫暖而包容,巨大的幸福鋪天蓋地而來,西檸的脾氣一下子就下去了。嶽楓就這樣牽著西檸的手,一直一直把她送到了家門口。

    分手的時候,西檸固執地問:“你會不會牽掛我?”

    “你用不著我牽掛吧,”嶽楓說,“你這麼能幹,會過得很好。”

    “那我要是過得不好呢?”

    “也許……會的吧。”

    “那我就努力過得不好一點吧。”西檸低著頭任性地說,然後戀戀不捨地抽出她的手,她希望嶽楓會擁抱她一下,可是嶽楓沒有。

    西檸轉身上了樓,她進門後就衝到陽臺上,發現嶽楓沒走,一直在樓下的黑暗處站著。西檸咬住下唇忍住眼淚,最終沒有喊他。

    大約十分鐘後,嶽楓轉身離開。

    就這樣,一別就是十年。

    (3)

    大學中文系畢業後,西檸在南京的一家出版社當了編輯。

    在飛機上的時候,西檸就想,不知道嶽楓的書店裡會不會擺有自己的編輯的書。不過就算擺了嶽楓也肯定不知道與她有關,做編輯從來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西檸做過好幾本暢銷書,出名的都是那些作者,西檸沾不上半點名氣。

    巧上加巧,這一次嶽楓和西檸一樣,都是去參加在北京舉辦的全國圖書訂貨會。

    他們住在同一間賓館。

    嶽楓一直替西檸把行李送到房間才離開。西檸跟他說謝謝,他笑著說:“老同學了,這麼客氣做什麼?”

    訂貨會上,嶽楓在西檸的出版社的攤前流連了很久,幾乎訂了每一本西檸編輯的書。西檸笑著說:“我們社長應該要請你吃飯。”

    嶽楓埋著頭一邊填訂單一邊說:“你請吧。”

    晚飯的時候,西檸打電話到嶽楓房間:“一起吃飯,好嗎?”

    “好。”嶽楓說。

    飯桌上,西檸與嶽楓乾杯,嶽楓笑了笑說:“你現在酒量怎麼樣了?我一直都記得你那晚喝醉了的樣子。”

    “那你記得你牽過我的手嗎?”西檸問。

    嶽楓年少時的羞澀又回來了,他繞開話題,朝著西檸舉舉杯說:“來,為重逢乾一杯。”

    “記得,還是不記得?”西檸惡作劇般地不折不撓。

    “我要謝謝你。”嶽楓說,“你那時候老教我怎麼哄女孩子開心,要不是你,我怕真的是娶不到老婆了。”

    “你老婆很漂亮吧?”西檸問。

    “還行。”嶽楓謙虛地說。

    “比我呢?”

    “那是不一樣的麼。”

    “什麼不一樣。”

    “說不上來。”嶽楓笑笑說,“不一樣就是不一樣。”

    “怎麼你現在不說‘不知道’了嗎?”西檸取笑他。

    “你取笑我。”嶽楓又和她乾杯,“老同學留點情面,拜託啦。”

    “我不能喝多的。”西檸說。

    嶽楓笑著說:“沒關係,要是喝醉了,大不了我再牽你回去。”

    十年的磨練,西檸還是忍不住溼了眼眶。

    嶽楓倒是學會查言觀色了:“不許哭啊,我今天沒帶紙巾。”

    西檸卟哧就笑了,年少時的那個傻男孩,原來真的一直都住在心裡。

    (4)

    到廣州讀大學後,西檸不止一次地找過嶽楓。

    沒有人知道嶽楓去了哪裡,他回到蘭州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只是聽說,他考上了北大。西檸很安慰地想自己真是沒有看錯。嶽楓的確是與眾不同的,他應該有很好的前途。

    想他的時候,西檸只有翻出畢業照來,在那張照片上,嶽楓站在最後一排,只露出一張清秀的對西檸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仍然有不少的男生追她,不過西檸都不為所動。

    大三的時候,西檸終於戀愛了。男朋友是同系的,一個高高大大的陽光男孩,他很寵西檸,無論西檸說什麼,他總是說:“對對對,美女一向是對的。”

    大學畢業二年後西檸和他結了婚,不過他們的婚姻不是很幸福,西檸和他過了兩年亂七八糟的日子,再二年後,他們離了婚。

    離婚的那夜,他對西檸說:“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忍受你的恍惚,誰知道我竟然沒有這個本事。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嗎?住在你心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住在心裡那個人到底是誰?

    西檸也很想知道答案。

    過得不好的時候,她真的是常常想起嶽楓,不知道他會不會牽掛自己,牽掛一個已經不再事事如意得意非凡的高中同桌呢?

    再看到嶽楓的時候西檸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答案。在北京的四天是快樂的,除了工作,她和嶽楓幾乎都在一起,吃飯,聊天,逛街,坐咖啡屋。

    路過一間小店的時候,西檸看中了一件新衣服。小店裡的小姐說:“很漂亮啊,你問問你男朋友是不是?”

    嶽楓把手支在下巴上,點了點頭。

    然後,他替西檸付了款。

    很貴的裙子,打了八折還貴得離譜。

    西檸拎著那個袋子走在他身邊,一直在跟自己鬥爭是不是要把錢還給他。就在這個時候嶽楓的手機響了,嶽楓對著電話,語氣是溺愛的:“爸爸很快就回來,給你帶玩具。”

    掛了電話,嶽楓對西檸說:“兒子,膩我呢,我一天不在就想。”

    “你兒子多大了?”

    “三歲。”嶽楓說,“你有孩子了嗎?”

    西檸搖搖頭。

    “有孩子好。”嶽楓說,“家裡熱鬧。”

    西檸點點頭。

    “他媽媽出國了。”嶽楓說,“我們離婚後,一直是我帶他,很累呵。”

    西檸的心悸動了一下,沒說什麼。

    後來,西檸獨自去商場買了一大堆玩具,送到了嶽楓的房間,她穿著嶽楓替她買的那條新裙子。

    嶽楓說:“很漂亮。”

    又把玩具捧在手裡說:“讓你破費了。”說完,嶽楓忽然伸出手來,摸了一下西檸的長髮,然後他嘆息了一聲,沒有別的動作了。

    (5)

    會開完了,他們同一班飛機回南京。

    還是坐在一起。

    嶽楓說:“這次回去找老同學們聚一聚,真的是很久不見了。”

    西檸問他說:“你走後就沒消息,為什麼又要回南京來開店呢?”

    “我就是覺得我該回來。不知道為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嶽楓一直看著西檸。西檸忽然覺得很累,所以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靠在嶽楓的肩上。

    飛機已經著陸。

    西檸很尷尷地把頭抬起來。

    嶽楓說:“一起走吧,司機會開車來接我。”

    “不用了。”西檸說,“我可以坐機場大巴。”

    “那好吧。”嶽楓不再堅持。

    走出機場,西檸和嶽楓揮手道別,上了大巴,給嶽楓發了個短消息:“謝謝你的衣服,還有,你的肩膀。”

    嶽楓很快就回了:“我那時候很想親你一下。跟十年前一樣。”

    西檸刪掉了那條消息。不過她的心很奇怪地痛了一下,又很奇怪的痊癒了。

    嶽楓又發來了:“何時可以再見你?”

    西檸又刪掉了它。

    何時?

    也許十年以後吧。

    西檸一直沒有告訴嶽楓,就是三個月前,她已經申請調到了廣州的一家出版社。那個嶽楓年少的時候最渴望的城市。出完這趟差,她就要到新單位去報到了。

    西檸不止一次地想離開,因為十年前,自從嶽楓走後,南京對西檸就成了一座空城。

    他來,她走。

    緣份就是“可惡”的代名詞。

    等了十年,沒想到竟然還是這樣的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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