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即見“飛流星”蔡極由外面走進來。
他原來就身材矮小枯瘦,穿上一襲肥大的寬鬆袍褂,更顯得瘦弱之極,加上頭頂的瓜皮小帽,十足的一副老學窮,騷人模樣!
尹劍平忙站起來道:“蔡香主辛苦了,快請坐下。”
蔡極回頭看了一眼,掩上了房門,湊身過來坐下。
樊銀江忍不住問道:“你探聽到了些什麼來?”
“哼!”蔡極一面摘下了瓜皮小帽“我們這一趟還是真沒有白來!”
眼睛向著尹劍平一瞟,接口道:“尹少俠果然好亮的照子,真當得上是神機秒算,果然,他們都是窩在這裡。”
樊銀江一驚道:“你是說甘十九妹?”
“大概是她,錯不了。”
一面說,他一面端起放在樊銀江面前的一碗香茗,掀開蓋子,撇了撇上面的茶葉沫子,放到鼻端嗅一嗅,然後就嘴喝了一口。
“你快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樊銀江道:“你可看見了那個姑娘?”
“那倒沒有,”蔡極翻動著一雙小眼睛道:“我的殿主爺,你把事情也未免看得太簡單了!我就是跟老天爺借個膽子,也不敢這麼放浪形骸呀!”
尹劍平點點頭道:“蔡香主謹慎行事是對的,可是已摸清了對方的住處?”
蔡極點一點頭,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說著停下來,向著窗外嘟了一下嘴:“就在對面南跨院裡。”
樊銀江道:“你怎麼知道?”
蔡極微微一笑,道:“那還用說?常言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用了五兩銀子,就買通了南院裡負責茶水的那個小夥計,套出了許多消息!”
他喝了一口茶之後,才接下去,說道:“據那個負責出入送茶水的小余告訴我說,南跨院裡,雖然有雅舍十間,但是,僅僅只住了主僕六人。”
樊銀江一怔道:“他們竟有六個人?”
“殿主先別急,聽我說呀!”蔡極道:“經我打聽之下,原來是一主五僕,而且那個主人,竟是一個年紀甚輕的少女,剩下的幾個人,一個是紅衣跟班的聽差的,四名少年侍從,其中有兩人是轎伕。”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完全正確,這個姑娘就是甘十九妹,她果然來到了這裡。”
樊銀江冷笑道:“既然知道了她下榻之處,你就該進去刺探一下。”
蔡極點頭道:“我原來也有這個心意,只是一來那個夥計小余告訴我說,南院裡客人已有關照,不許任何閒人隨意進出,否則唯店主是問。”
樊銀江道:“笑話,他們開的是店,還禁止客人進出嗎?”
“話是不錯,”蔡極道:“可是所有的南院十間房子,已全被他們包下,銀子加倍給付,只要求這一點,店東特別關照,每日有專人站更,不許任何閒人出入。”
樊銀江一笑道:“蔡香主一身輕功,難得了你嗎?”
蔡極點頭道:“殿主說的是,我繞向後院,抽個冷子翻過了院牆,藉著院子裡花石掩飾,僥倖不曾被人發覺,只是進了中院,就看見一名白衣少年立在那裡,那少年觀察敏銳,大白天我卻是無法潛入,再者,我發覺到三條甬道的進出處,皆置有一個白瓶,瓶中散著縷縷青煙。我想到了尹少俠所說的‘七步斷腸紅’的劇毒,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這才潛了回來。”
尹劍平道:“蔡香主這番措施不錯,否則一經中毒,眼前便只有死路一條。切記大意不得。”
“銀心殿主”樊銀江聽到這裡,也禁不住皺起了雙眉,臉上卻顯出隱隱怒容。
他為人剛愎自用,生就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個性,表面不言,心裡卻是一千一萬個不服,只是並不說出來罷了。
“飛流星”蔡極又道:“我轉出之後,又與那個小夥計閒聊,他說他到如今還不曾看見那個住進去的姑娘倒是長的什麼樣,每日送的吃食,也都必須先由那個紅衣跟班檢查之後,才能夠送進去,也只送到二門就得擱下。”
樊銀江冷冷地一哼,說道:“這麼樣看起來,這個甘十九妹,還真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哼!還好大的派頭呢。”
蔡極道:“據說那個姑娘平素絕不露面,一切對外的事都由那個姓阮的紅衣跟班出面解決,所以我們最好還是先由這個人身上探索的好。”
樊銀江道:“不錯,咱們這就到池心亭子裡坐坐丟。”
尹劍平原意是想自己獨自到亭子去坐坐,探察一卞阮行的舉動,生怕樊銀江年少氣盛,自恃武功,不把對方看在眼中,萬一惹了事可就麻煩了。正待婉轉說出時,不意樊銀江已站起來,只得作罷。
三人出了客房,穿過月洞門與那道迂迴的硃紅小橋,直接來到了座落在荷花池正中的池心小築。陣陣荷香撲面襲來,夕陽殘暉,斜灑在碧綠如翠的荷葉上,反射出一片碧光,襲人眉睫,令人頓時神情為之一爽。
三人在亭角柱這一個雅座上坐了下來,茶房上來。
樊銀江便討了三碗此地最負盛名的“凍頂沉香”。
蔡極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好景緻!”
他顯然被眼下的美景迷住了,殊不知對方甘十九妹那個紅衣跟班兒就在座上,直到他無意看見了阮行在座時,不禁怦然一驚!尹劍平頓時以目光示意他,要他不要失態,並點頭表示早已知道。
須臾,茶房送上來此地最負盛名的名茶“凍頂沉香”,三人接過來,樊銀江揭開蓋子嗅了一下,誇讚道:“妙呀!”
這一聲“妙”也就傳到了彼座上的那個“活死人”阮行耳朵裡。
阮行其時正在閉目打盹兒,由不住倏地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目光,登時注視在樊銀江身上,卻也沒有放過與他同座的尹、蔡二人!他顯然吃了一驚,把身子坐正了一下,遂即仔細地向對面三人觀察起來。
尹劍平佯作不見,一面笑向樊、蔡二人舉起青瓷蓋碗,微微笑道:“二兄素雅,面對佳境,豈可無詩?真個大傷風景了!”
樊銀江心知他的做法,再者他自負文采過人,當不後人,當下一笑,道:“尹兄說的極是,即請以眼前美景,吟上佳作,弟等看著是否能夠有所唱和,也當附庸風雅一番,互博一笑。”
尹劍平偷眼一掃,阮行正在全神貫注,當下點一點頭,道:“豈敢,豈敢,這麼說小弟就先行獻醜,套用前人的絕句,以期拋磚引玉了。”
蔡極撫掌笑道:“然,然!尹相公名重一方,定多佳句,老夫洗耳恭聽了。”
尹劍平放下瓷蓋碗,真個吟道:“水光人座杯盤瑩,荷氣襲人笑語香。”
蔡極撫掌連讚道,“應景絕唱,妙!妙!世兄真高才也!”
樊銀江一笑道:“此少遊佳句也,兄臺改動得好!”
他遂即亦附和吟誦道,“風翻荷葉一片白,水溼萼花千惠紅。”
吟到下一句時,手指池邊萼花一片,示意乃應景佳句。
蔡極少不得又誇讚了半天。
尹劍平道:“此香山句也,老兄高才!”
蔡極撫掌道:“老夫獻醜。”
皺了一下眉,才吟道:“更無俗物當人前,但有清風洗我心!”
樊銀江點頭贊妙,道:“試傾萬景池亭酒,來看半輪紅日春!”
尹劍平道:“坐挹水風侵袂冷,眠花分露滿身香!”
說到後句時,目向紅衣人阮行一笑,似在語射他的方才閉目小憩。
阮行頓把目光轉過,一張白臉顯然氣惱不得!
因此樊銀江的下一首:“風自遠來聞笑語,水分流處見江湖。”他也就沒有再聽到了。
三人你唱我和,著實的樂了一陣子。因為三人表演逼真,卻又各有實才,紅衣人阮行倒真地被他們給蒙了過去。他素來厭惡這類騷人墨客。一時也就懶得再多看他們一眼。
蔡極還在搜索枯腸,卻見尹劍平以指蘸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注意來人!即見珠花垂簾“嘩啦”一聲響處,一個貌似“猛張飛”樣的漢子大步踏進來。
他身後同時還跟進了四個高矮不一的漢子,雖然各人都弄了一套體面衣服穿在身上,可是看上去偏偏就不像是那麼回事。尤其是最頭裡的那個“猛張飛”,入黑得像是煤炭行的大掌櫃的,臉上卻還長著金錢般的七八個大麻子,外加上一臉刺蝟般的鬍子。這樣的一個人,無論他在哪裡出現,都能嚇你一跳,他老兄偏偏弄了一件藕白色的縐綢子長衫穿在身上,卻因為胸肌過於壯大,上襟頭的一個鈕子硬是扣它不上,只是任它袒著,而他身後的那四個人,也都差不多一副模樣。
五個人一進亭子,十隻賊亮的眸子,滿座上亂轉。
五人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股子江湖習氣!
蔡極只看了一眼,登時神色一變,忙自低下頭來。
樊銀江低聲道:“他們是準?”
尹劍平輕輕搖了一下頭,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即見五個人一眼看見座上的紅衣人阮行,頓時面現喜色,為首的那個猛張飛樣的人物,拉了一下胸前袒開的衣服,咧著一張大嘴,率先徑自走了過去,下餘的四個人一齊跟上。
紅衣人阮行在五人剛一來時,就看見了他們,而上卻是不動神色,直到五個人走到了面前,他才微微點了一下頭,示意他們坐下來。五個人分別一抱拳,執禮甚恭地坐下位子來。
為首的“猛張飛”嘿嘿一笑,朗聲道:“阮爺你來了多久了,咱們哥兒們來遲了。”嘿嘿一笑,他俯下腰來,聲音放低了,一面拉著身上那件不合適的衣服道:“他孃的!咱們兄弟一輩子就沒穿過這個!東借西湊,才弄了這麼幾件,哥幾個先到澡堂子裡洗個澡,才換了衣服前來,原以為時間還早,誰知道他奶奶個小舅子的,還是來晚了。”
就是前兩句聲音小,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全亭子的人,幾乎全都聽見了,有幾個客人情不自禁地都被這番話逗得笑了起來,偏偏這漢子還不自覺,站起來撈起長衣下襟,權作是蒲扇,呼啦呼啦直向臉上扇個不住,嘴裡連聲嚷著好熱。紅衣人阮行用十分惱怒的目光盯著他,這漢子才忽覺失態。
他趕忙坐下來,一面招手喚茶房道:“喂!喂……跑堂的,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茶!什麼凍不凍的……來個十來碗,先給爺兒們涼著……”茶房嘴裡答應著,一面直翻著白眼。
老實說,來到這碧荷莊的客人,十居其九俱都是風雅之土,等而下之的也都是些富商巨賈,還都稱得上體面人物,像眼前這幾位窮兇惡煞,也不知是哪裡錯開了廟門,跑出來這麼的一群山精海怪,簡直把他嚇了一大跳!
看到這裡,尹劍平注視著蔡極低聲道:“這幾個人,你可認識嗎?”
蔡極冷冷地道:“後面幾個,只是眼熟,那頭一個,卻是認識,他就是宿縣‘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人稱李大麻子的那個。”
樊銀江點點頭道:“原來是他,哼!想不到金刀盟的人,居然也湊起了熱鬧。”
尹劍平十分關心地向蔡極道:“這麼說,你們以前見過?”
蔡極點點頭道:“去年為了一筆生意,這李麻子跟我們銀心殿作對,由我與秦香主共同出面,幾乎動武,這廝因懼於樊老爺子與殿主威名,才又臨時服輸,算是沒有鬧起來。”
尹劍平道:“這麼說,他可認識你?”
蔡極冷冷一笑道:“想必他還記得。”
尹劍平道:“既然如此,你還是避一避的好。”
蔡極點點頭道:“我也以為這樣較好。”
說罷遂即自位子上站起。
不意偏偏竟是這般湊巧,那個李大麻子的一雙眼睛竟是剛好向這邊看來,雙方四隻眼睛交接之下,李大麻子登時神色一震。
緊接著李大麻子倏地直眉豎眼地由位子站了起來。
“咦?”李桐嘴裡自語道:“這不是蔡香主……嗎?”
蔡極冷冷地點了一下頭,趕忙匆匆離開。
李桐嘴裡連續地又咦了幾聲。
他似乎還沒有轉過念來,蔡極已步出亭外。
紅衣人阮行滿臉不愉快地叫李桐坐了下來,二人不知說了些什麼,頓時阮行一雙冷峻的目光,遂即向著這邊瞧了過來。尹劍平就知道不妥,正想關照樊銀江離開,卻已是慢了一步,即見那個李大麻子已經離座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
尹、樊二人佯作不見。
李桐一直走到了二人面前,一雙大圓眼,咕嚕嚕直在二人身上打轉。
尹劍平含笑道:“這位仁兄,有事嗎?”
李大麻子嘿嘿一笑道:“你們兩個過來一趟,這邊有位大爺有話要問你們!”
尹劍平搖頭道:“不敢,彼此素不相識,不便打攪!”
李桐一瞪眼睛怒聲道:“胡說,叫你們去,你們就去,哪裡有許多話說?”
尹劍平實在不願在這裡惹事生非,正想站起同他過去,不意身旁的樊銀江早已忍不住,霍地怒聲道:“哪裡來的醜東西,去去!”
李桐聆聽之下倏地大怒,一個轉身,旋風般地已到了樊銀江身邊。
“小子,你竟敢罵人,老子宰了你!”
休看他個子既高又大,一旦動起手來,身子倒是極見靈活,這時身子一經轉過來,倏地探出一隻蒲扇大手直向著樊銀江背上抓來。樊銀江豈是受他欺凌之人?他心中早已不耐,思索著一旦動手。就要給對方一個厲害!這時見狀,正中下懷。當下迎著他落下的手掌,樊銀江右手倏翻,“噗!”一把已拿住了他的手碗子。李桐作夢也想不到對方看來兩個翩翩神采的年輕人,竟然會是精於技擊的練家子,更沒有料到對方一伸手竟然拿住了自己腕上的脈門。頓時,在樊銀江五指力收之下,李桐偉岸的身子簌簌地起了一陣子戰抖,一時動彈不得,只見那張大麻臉漲成了一片紫紅顏色,其上的麻子,一粒粒滾圓滾圓的都充滿了紅血,看上去幾乎都要為之炸裂開來。
樊銀江雖然痛恨對方,倒也不想敗壞了這裡的清靜,所以存心只教對方嘗些苦頭,看看他苦頭吃夠了,這才微微把手向外面一送。
“老兄還是乖乖地回去吧!”
李桐偌大的身子,竟當受不住對方看似無力的輕輕一推,登時身子打了個旋轉,“叭”
地一聲摔在了地上。亭子裡立刻起了一陣子亂囂,一些人見打了架,生怕被殃及池魚,當下匆匆離開。
原來這個。“金刀盟”的老大“洗雲刀”李桐,倒也絕非這般無用,只因為上來過於大意,才致為對方拿住了脈門,吃了個暗虧。
他原是施展得一手好刀法,偏偏今天由於阮行關照,不許他們攜帶兵刃,又穿了一身怪不合適的衣服,心中那份忿恨懊惱,就不用提了。
當時只見他咆哮了一聲,倏地由地上一躍而起。
“好小子你是找死!”嘴裡大聲嚷著,只見他倏地一個疾轉,揚起一隻胳膊,凶神惡煞般的,直向著樊銀江身邊撲到,那隻大手交叉著直向樊銀江身上猛力插落下來。
樊銀江冷冷一笑,坐著的身子霍地向邊一閃,李桐竟是撲了個空。
其勢尚不止如此,樊銀江其時掌心早已聚集了內力,容得對方一招撲空之下,他左手霍地向後一揮,借力施力!這一手“玄鳥劃沙”可就足見功力,只聽得“叭”一聲,正好擊中在李桐背上。
看起來這一掌力量雖是不大,卻有推波助浪之勢,李桐因一招撲空之下,哪裡還生受得住,只聽見“克喳”一聲,撞在了旁邊的雕花欄杆之上。細細的欄杆,如何吃受得住,頓時斷碎開來,李桐的身子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一頭栽了出去。只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李大麻子可就成了標準的一隻落湯雞!這一下洋相可是出到家了,“猛張飛”忽然變成了大鬧江州的“黑李逵!”偏偏這位李老大又不擅水,一下去先就灌了兩口水,一時間拳打腳踏,弄了個唏哩嘿啦,水花四濺。眼看著他偌大的身子,在水裡載沉載浮,可惜了滿池子碧綠荷葉,被他糟蹋了一大片。李桐更是被水嗆得連聲地劇咳不已!
看看其勢不妙!
陡地,面前紅影一閃,一條人影,直如穿簾的燕子,“刷”一聲掠了出去。
好快的身子!
尹劍平、樊銀江一經著目,頓時心裡有數,果然是那個紅衣人阮行現身出手了。
只見他整個身子一經竄出,極其輕巧地已經落在了一塊池中假山石上,手中竹杖倏地向外一探,伸到了李桐眼前,後者正是要命關頭,自是不會放過活命之機,當時一把抓住了杖梢。
紅衣人阮行冷叱一聲:“起來。”
杖勢一揮,“嘩啦”一聲水響,李桐在水裡的身子,就像是出潮的一隻海馬,溼淋淋地由水裡拋起來,直向岸邊上落下去。
“噗通!”落在地上,李桐總算身手不弱,當時就地打了個滾兒,竄身而起,頓時“哇!哇!”一連吐了兩口清水,那雙紅眼恨惡地注視著亭子裡的樊銀江,大吼一聲,倏地再次縱了過來。
樊銀江冷笑一聲,霍地站起,正待迎戰!
忽然面前紅影一閃,那個甘十九妹駕前的紅衣跟班兒阮行,去而復還,已自荷花池子裡縱身入亭,一去一還,極其利落,有如紅雲一片!
想是不願意看見李桐的再次出醜,身子一經縱出,正好落在了樊銀江與李桐之間,竹杖乍出,正好抵住了李桐撲上來的身子。
“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翻著兩隻小眼,阮行冷笑地望著當前的李桐:“還不退下去。”
“洗雲刀”李桐狠命地咬著一嘴牙齒,怒視向樊銀江道:“好小子,算你有種,老子是饒不過你的。”
樊銀江冷笑不語。
紅衣人阮行冷冷地看著全身是水的李桐道:“你們先回去吧,改天我們再聯絡。”
李桐自己也覺著怪不好意思,全身上下泥水交汙還不說,臉上更是由於剛才摔出去時撞碎了欄杆,已有多處擦破,被泥水淹得陣陣發疼,無可奈何之下,乃隨著同來之人,狼狽自去。
等這幾個人離開以後,紅衣人阮行那雙白多黑少的眸子,才移向樊銀江身上。
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冷冷地道:“足下看來功夫不弱,佩服,佩服!”
樊銀江其實巴不得有個機會,好好跟紅衣人較量一陣,如能待機將他斃了,更為得計。
當下聆聽之後,故示傲慢地道:“哪裡,只是貴友欺人大甚,不得不給他點教訓,以誡他下次再不敢目中無人罷了!”
“好說!”阮行尖削的白臉上,忽然現出了幾條怒紋:“還沒有請教足下貴姓?”
樊銀江正要說出,目光與座上的尹劍平一交接,立刻得到了對方的暗示,微微一頓,隨口道:“在下姓呂單名一個奇字!尊駕大名是?”
“哼哼……”阮行冷冷地道:“我的名字暫時還不便奉告,呂朋友,常言道得好: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今天你出手打了我的朋友,太不給我面子,說不得要向朋友你討教幾手高招,尚請賜教!”
樊銀江冷笑道:“尊駕的意思,是預備怎麼一個打法,還望劃出道兒來。”
尹劍平站起來勸阻道:“噯,噯,這又何必?彼此不過是場誤會,來來來,這位朋友請坐下來,容在下敬上一杯水酒,就算為朋友道個歉,該好了吧。”
他當然知道此舉多餘,勢難為他們雙方所接受,但是口頭上卻不能不有此一說。
果然這幾句話頓時激起了阮行一腔怒火,那張尖削的白臉一陣子泛青,怒日視向尹劍平道:“你又是什麼人?沒有你什麼事,最好少插嘴!”
原來尹劍平雖然曾與他照過臉,甚至於那一次還動過手,然而卻由於上一次尹劍平蒙面,又不曾開口出聲,是以他無法認出。
尹劍平一笑道:“在下姓尹,只是覺得這碧荷莊乃是雅靜地方,二位真要動起手來,豈不把大好景緻破壞無遺了?”
阮行翻著一雙眼皮道:“破壞無遺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大爺有錢,了不起賠他們銀子,你又何必多事。”
尹劍平怔了一下,喃喃道:“老兄既然這麼說,小可也就無話應對了。”
“那麼就給我規規矩矩地坐下來,”阮行冷笑著道:“要是再要多話,休怪我手下無情,連你這小子一塊修理。”
尹劍平果真老實地坐下來,不再出聲。
樊銀江一笑道:“尹兄你是讀書人,犯不著管我們的閒事,這位紅衣朋友既然一定要與我比試一下功夫,顯然他是個大行家,我就藉此機會請教他幾手高招,豈不是很好嗎?”
尹劍平道:“呂兄你要小心呀……這位朋友功夫可厲害得很呢!”
樊銀江冷哼道:“我知道。”
轉過臉來向著阮行道:“朋友你只管說吧,刀山劍樹,在下一定奉陪。”
阮行“吃吃”一笑,臉上神態益見猙獰地道:“剛才我那位朋友,吃你打落池子裡,很不成體統,貽笑大方,我們何妨就在這一池子荷葉上展試一下身手,足下以為怎麼樣?”
樊銀江目光在池子裡一掃,心中不禁微微一驚!因為這片荷花池子雖說是佔地甚廣,但是可供落足之處,卻僅僅只有佈置在池中的一堵假山,設非有極佳的輕功身手,可以提氣藉助於池內荷葉,否則簡直舉步維艱,更逞論在其中較量身手了。
樊銀江立刻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分明是銜恨自己方才將那個李桐打落水中,決計也要向自己如法炮製一番,以洩他心中之恨!
然而此舉對樊銀江來說,也是正中下懷,原來他自幼在父親樊鍾秀指點之下,即在輕功一道上,紮下了極深的根基,其中“竹刀換掌”一項,乃系在滿布細竹所削制而成的鋒尖上,展示身手,其情景幾與足踏荷莖相彷彿,再者,樊銀江更有幾手適應於此類方式下所遞出的絕招,堪稱一絕。對方既然以此叫陣,卻是再好不過,當下微微一笑,步出座來。
“好得很!”樊銀江微笑道:“朋友你這個比斗的方法的確高明之至,在下恭敬不如從命,在下還要多問一句,不知朋友你是要與在下徒手相搏呢,還是……”
阮行冷哼一聲道:“足下顯然並沒有帶著傢伙,我們就空手玩上幾招,也是一樣!嘿嘿……足下莫要以為空手就容易對付。那可就錯了。”
“在下清楚得很!”樊銀江道:“在下也得順便提醒你老兄一聲,那就是水面較技比不得陸上,用力可難免沒個準兒,萬一誤傷了老兄……”
阮行“吃吃”笑道:“我看還不至於,閒話少說,姓呂的,我們這就下去吧!”
樊銀江抱拳道:“承命!”
他遂即將長衣下襬拉起來,別於絲絛上,緊了一下雙袖道:“老兄請!”
“哼!”阮行手中竹杖往地上一插,“噗”一聲,入地半尺。
在此同時,他身子卻有如穿簾之燕,“颼”一聲已掠了出去,但只見紅影一閃,已臨池上,猛可裡空中的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螺絲轉兒一般地落了下來。就見他單足輕點,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挺出的了根無葉荷莖之上。
那荷莖僅不過只有拇指般粗細,承受著他偌大的身軀,頓現不支地彎了下來。然而卻也僅僅只彎到接近水面之處卻行止住,枝水相接,間不容髮,兀自上下連連顫動不已!紅衣阮行那一隻腳,就像是粘在了枝上一般,好一招“風擺殘荷”,看得人觸目驚心不已。
原來早先那麼一鬧,池心亭裡的客人俱都匆匆離座遠去,卻又由不住心裡好奇,此刻遙見二人荷上比武,一時極感新鮮,紛紛又向亭子裡聚集過來,人數較諸先前,更多了許多。
樊銀江原本以為對方不過是甘十九妹手下一名隨從,未免心存輕視,直到此刻目睹他出亭身手,才知對方果然身懷絕學,大大不可輕視。當時他乃大生警惕,不敢掉以輕心。
冷笑了一聲,他雙袖猝然向後一揮,身軀如箭而出,但只見他直出的身子,一連在池上點踏了數片荷葉,霍地彈起約有八尺上下,冉冉下墜,將身子落在一片高出的荷葉面上,也同紅衣人阮行一般,屈起一條腿來。
一陣風來,荷葉悉索!二人身子也同著足下荷枝一齊擺動,阮行衣紅,樊銀江衣白,紅白二色映襯在滿池碧綠的荷影裡,更顯得醒目十分!
隨著舞動的荷葉,樊銀江滴溜溜轉了個身子。
在這個過程裡,他身子已微微矮下了一步,雙掌合十,目聚威凌地打量著對方阮行道:
“請!”
紅衣人阮行目睹著對方這般身手,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木訥,畢竟他生性偏激,自恃一身武功,絕不輕易服人。他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鼻中厲哼一聲,一雙大袖倏地向兩下一分,恰如展翅飛鷹,兩手開合之間,已向樊銀江身前撲到。
樊銀江只覺得一股疾風直襲面前,其勢絕猛。
阮行更是一出手,即使出全力,一雙枯瘦手掌倏地向前一抖,施展“雙撞掌”力道,直向樊銀江前心上猛厲直迫了過來。
樊銀江倒沒有想到他一上來即施出殺手!況且這“雙撞掌”乃屬於內家重手法之一,他竟然膽敢在水面荷枝上這樣施展,卻是膽大妄為之至。
心中一動,身軀已施展“蝶夢花酣”身法,飄出丈許以外。
果然他身子方一閃開,阮行即因用力過猛,一時收腳不住,直蹌出七八步外,才得穩住了身子。
這等水面輕功較技,不比陸地,乃是全憑提吸丹田真力,最忌濁力,一個調息不佳,即不免有墜水之慮。眼前阮行顯然自恃這方面有深湛造詣,才敢如此施展。話雖如此,等到他站定之後,卻也驚嚇得出了一身虛汗!一隻鞋上滿為他水所溼。
這一剎,樊銀江卻由他左側方倏地撲了過來,嘴裡叱道:“看掌!”
陡地向下一塌身子,猝出左掌直向阮行背後擊來。阮行肩頭一晃,急忙向左側方躍開,樊銀江這一掌原來只不過是誘敵之勢,對方身子一移動,他即刻猛地依了過去,左掌向下一沉,猛地撤出,施了一招“海底針”,直向阮行下腹要害擊去。
這一掌才是他的真功夫。
由於這一招藉著前一招為掩護,施展得天衣無縫,阮行大出意外,容到覺出自己上當時,卻已避之不及,心中一驚,霍地向後就倒!無意中可就又犯了大忌,雖說是於千鈞一髮裡,閃開了對方的一掌,卻因為足下力道過猛,只聽得“噗哧”一聲,一條右腿沒入了水中半尺有餘。緊接著他一聲厲哼,倏地施展出一招“蜉蝣戲水”,“刷”地把身子盤出七尺以外,總算沒有當場墜入池子裡出醜,卻已是敗象顯著。怒火攻心之下,紅衣人阮行身軀一個倒擰,足下力點,整個身子再次竄了起來,其勢如箭,再次向著樊銀江撲了過去!
其實平心而論,二人功力相去不多,如果此番對招是在陸地之上,勝負尚自難料,阮行吃虧在脾氣暴躁,而此時此刻,“妄動無名”正是最稱不智,是以才會吃了大虧……樊銀江顯然看出了他的這一弱點,才會加以利用,果然阮行在不知不覺裡上了大當。
目睹著阮行這種猛烈的進身之勢,樊銀江更是暗稱得計,當下反身就退。他心平氣和,身輕如燕,幾個輕快的提縱,已避開了阮行的來勢。阮行更形暴躁,嘴裡怒聲喝叱著,在後面就追。
一逃一追,轉瞬間己圍著池子繞了七八個來回,在萬叢碧荷之間,但見一紅一白兩條人影倏起倏落,其勢有若星丸跳擲,著足處不過是片片荷葉,稍有不慎,即將覆沒於池水之中,其狀簡直驚險莫名。
池心亭內的一干客人,先是懷著警戒好奇之心在旁觀看,時間一久,卻只當二人在池內作耍,看到好處俱不禁拍手叫起好來。
紅衣人阮行更形暴怒,倏地一個擰身,成了背道而馳。這麼一來卻無巧不巧地與樊銀江又照了臉兒。
樊銀江看看把對方也逗得差不多了,決計不再戲弄而給他一個厲害,心中方自一動此念,阮行已用“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陡地襲身而近。兩個人這才真正交上了手,但見紅白兩條人影霍地湊在了一塊,轉瞬間已對拆了十數個照面。
這一場鏖戰,彼此纏了一段甚長時間,大抵看來樊銀江沉著老練,似乎處於被動,只是每一出手,即見其功力深湛,而絕不予對方緩和之機,而阮行看上去行動如風,頻頻出手發招,每一招都直奔對方要害,恨惡之情,溢於顏表!
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座上的尹劍平不禁微皺了一下眉。
他倒不是擔心樊銀江會輸,而反倒擔心他會贏,如果輸了大不了丟人現眼而已,要是贏了,或是迫使紅衣人阮行負傷出醜,情形就只怕不妙。因為這麼一來,勢將招致甘十九妹的不快。如果對方在暗中窺伺,待機而出手的話,樊銀江雖說是身手不弱,要是拿來跟甘十九妹比較的話,顯然還差得太遠,保不住可就有性命之憂!這麼一想,尹劍平焉能不為他暗中擔心。
尹劍平的眼睛已經不止一次向四外觀察,希冀著能看出甘十九妹出現前的一些蛛絲馬跡,只是這份工作,顯然並不容易。原因是這座佔地頗大的荷花池子居中而設,池心亭在中,所有客房俱是繞池而建。由是任何一個客人,只須憑窗平視,即可將池內一切清晰地看在眼中,反之,卻因為外明內暗,坐在外面的人,若想要看清室內的一切,卻是萬萬不能。
因此之故,即使是甘十九妹真個在場,設非她貼窗而立,簡直就看她不見。如此,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之下,以甘十九妹之詭異莫測功力,只須舉手之勞,即可以致樊銀江以死命。
尹劍平因為想到這裡,才暗中替樊銀江擔心,不得不為他有所憂慮。
就只是這麼一剎那間,池子裡已起了很大的變化,阮、樊雙方其時各盡所能,已到了分出勝負時候。當然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都不會僅僅分出勝負即可甘心,骨子裡都恨不能制對方於死命。
驀地,亭子裡面爆出一陣急劇的驚呼之聲。
即見紅白兩條人影陡地在空中迎在了一塊,在極為短暫、石火電光的一刻,彼此交換了一掌。遂即雙雙墜落下來。紅衣人阮行似乎吃了虧,他落下的身軀,已勢難保持安穩平衡,足下方自在荷葉上一落,那片挺生的荷葉“克唰”一聲從中而折,他身子歪了一歪,再想拔起,哪裡還來得及?
只聽得“噗通”一聲水響,一條腿整個陷在水裡。
樊銀江在這場比鬥裡,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他既知對方確實身分,自非取勝對方即可滿足,眼前機會難得,他焉能隨便放過。
當下怒嘯一聲,猛然由側方急抄過來。
阮行一條腿深入池水,正在驚心動魄的一剎,眼看著對方快速地襲來,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樊銀江這一式“燕子抄水”的絕技,施展得極為傑出,時間速度的配合,決計不予對方絲毫緩和之機,身子一經撲近,右手急抄,施展出“穿心掌”的絕技,一掌直向阮行當心擊來。
阮行無須為對方真的擊中,只領受著眼前這股凌厲尖銳的掌風,已不禁嚇了個亡魂喪膽,恨在半身涉水,猶在下沉之中,不要說出招攻防,簡直連轉動也是不能,一時間簡直嚇呆了!
尹劍平旁觀者清,看到這裡,已知道樊銀江決計乘機要阮行性命。照說如能伺機殺了這個阮行,自是可大大削弱了甘十九妹一份實力,該是好事一件,可是如此一來所牽扯出的事情,必將大為複雜,在未明瞭甘十九妹真實動態之前,這番舉止,未免操之過急,再者,在眾目睽睽之下,出手殺人,總是不好。
然而眼前情形,無論出聲喝止,或是出面干預,都已慢了一步。
眼看樊銀江這一式穿心掌下,阮行萬無生理,勢將穿心咯血而亡。
猛可裡,就只見緊依著池邊客房之一的一扇落地紗幔,陡地閃了一閃。
尹劍平眼尖,況乎對於這類事情,早已心裡存了十分仔細,是以略有所警,立刻全神貫注!
雖然他自信反應夠快,可是較諸窗前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來說,仍然是慢了一步,是以在他目光方自發覺到那個暗中突然現身的人就是甘十九妹時,後者似乎已經完成了救人傷敵的任務。
尹劍平只略略看見她現出身子匆匆一現即又收回,一現一隱,翩若驚鴻!
等到尹劍平忽然覺出可能不妙時,果然池子裡二人,卻已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對於所有在亭子裡的各人來說,這個轉變都大使他們吃驚而感到大惑不解!
即使是當事者本人樊銀江來說,亦感莫名其妙!
各人的感覺體會極其微妙不一,尹劍平因為全神貫注於那一個一現即隱的甘十九妹,等到發覺有異時,池子裡的轉變已成為事實。
只見樊銀江原保十拿九穩的出擊姿式,忽然中途生變,撲出的身子就像是忽然撞在了一堵看不見的牆上一般,倏地為之大大震了一下,一時面色慘變,因而擰身折勢改向亭子裡縱落下來。
另一面那個紅衣人阮行,原來已半身沉水,居然在緊要關頭,像是有人拉了他一把,或是在他背後適當的位置上推了他一下。總之,藉著這無形中一推之力,卻將他已經沉下的身子霍地拔了起來。“嘩啦”一聲水響,阮行竟然從水裡躍了出來,由於他面前不遠有一塊聳立的假山石,正好供以落腳,阮行乃得沒有再次出醜。
他身子一落向假山,才發覺自己半身水溼,自是狼狽之至,心裡明白必系甘十九妹暗中出手相助,既驚又愧,只恨恨地看了亭子裡的樊銀江一眼,倏然縱身上岸,帶著一身水溼,頭也不回地往南院裡去了。
站在亭子裡看熱鬧的,見此情景,俱當是樊銀江手下留情,對於紅衣人阮行的自取其辱,無不心裡稱快,一時眾口譁然,紛紛議論起來。
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回到了座位上,看著尹劍平,臉上現出了一副苦笑。
尹劍平由其微微泛青的臉色,以及眉心所沁出的幾顆汗珠,即知道他已吃了暗虧,而且負傷不輕。
眼前人雜,諸多不便,他遂即站起來道:“我們回去再說吧!”
樊銀江點點頭,只說了個“好”字,即由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咳。
尹劍平遂即舉手招來這裡的侍者,道:“這位呂兄與剛才那位紅衣朋友,一時技癢,不過輸划著玩玩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你們用不著大驚小怪。一切損壞的東西,由我們奉賠就是。”說時,由袖子裡取出了一錠十兩紋銀。
不意那個小夥計搖手笑道:“尹相公用不著關照,一切損壞的東西,就連三位的茶錢,方才都已有南院的人代付了,不必介意。”
一面說,他還不住地打量著樊銀江,十分欽佩地道:“這位呂相公真是好本事……小的眼都看花了,真是了不起。”
二人對看了一眼,也就不再多說,當下站起離開。
當他們向亭外步出時,很不好意思地接受了數十對眼睛的“注目禮”。
返回客房之後,樊銀江一言不發地坐下來。
尹劍平回身關上了門。
“飛流星”蔡極奇怪地看著二人,剛要說話,樊銀江忽然身子向後靠了一下,道:“有勞蔡香主,給我倒一碗水來。”
蔡極怔了一下,忽然發覺到他的臉色不對:“殿主,你…”怎麼了?”
樊銀江緊緊咬著牙,搖搖頭不發一言。
尹劍平道:“銀江兄遭了人家的暗算,只怕是受了內傷!”
“啊!”蔡極大驚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下的手?”
樊銀江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一面說,他一面由身上取出了一個檀木扁盒,打開來,取出了一粒黑色丸藥。是時蔡極已為他倒了碗白水,樊銀江接過將藥吞下。
蔡極大為迷惑,轉向尹劍平道:“少俠可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微微點頭道:“大概知道一點。”
樊銀江立刻轉目向他。顯然他對於自己負傷之事,仍然是全然不知。
蔡極道:“我方才隔窗見殿主明明已將那阮行打落池內,佔了上風,忽然存忠厚又折身返回,怎麼會又受了暗傷……是誰下的手?”
尹劍平冷笑道:“還會是誰?自然是甘十九妹了!”
“甘……”蔡極打了一個寒噤。
樊銀江臉上亦不禁罩起了一片陰影。
“尹兄!莫非看見她了?”
尹劍平點點頭:“雖只是驚鴻一瞥,卻已足可斷定是她,絕不會錯。”
於是他乃將當時情形詳細說了一遍,只聽得二人既驚又懼,一時作聲不得。
樊銀江恨惡地冷笑一聲道:“這丫頭儘管功力驚人,只是暗中下手傷人,實屬卑鄙之至!哼哼……我豈能就此與她干休?”
尹劍平道:“當時情形,如果甘十九妹不暗中及時出手,只怕她那個親信的跟班,已喪生在你手下,看起來她卻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樊銀江怔了一下,冷冷地道:“尹兄之意,莫非……”
尹劍平道:“銀江兄千萬不要誤會,我絕非在替甘十九妹說話,只是平心而論,如果以她功力而論,果真有意取你性命,方才必能得手,樊兄你就不會活著轉回來了!”
樊銀江劍眉一挑,卻又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你也許說的不錯……看來這個姑娘確是功力高不可測……為我生平所僅見。”
想起前程,他不寒而慄!
苦笑著點了點頭,樊銀江繼續道:“那客舍距離荷池,少說也有兩丈距離,她竟然能在舉手之間,以內力傷了我,而且將阮行下沉入水的身子救出……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尹劍平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此女不可輕視,據我所知,她所施展的乃是武林失傳己久的‘內氣陰炁’之力,可以一鼓作氣,斃人於百步之外。”
“那……”樊銀江猶有餘悸道:“她為什麼會對我手下留情?以她過去行徑,似乎沒有留我活命之理。”
“不!銀江兄,你這麼說,就證明你對她根本還不瞭解!”尹劍平道:“事實上這位姑娘在某一方面表現得卻是極見仁慈,從不濫殺無辜的!”
樊銀江聽他把自己列為“無辜”,不禁奇怪地看著他。
尹劍平道:“很簡單,那是她目前還不瞭解你我真實的身分,一旦她洞悉你我真實身份之後,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樊銀江聽他這麼說,認為順乎情理,不禁點頭表示贊同,嘆息一聲道:“你的話也許不錯,我想一定是如此了。”
說到這裡不禁又發出一聲輕咳!
蔡極關心地道:“殿主傷在哪裡,要不要緊?”
樊銀江挺了一下身子,不大自在地道:“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心裡悶氣得很。”
蔡極道:“老堡主‘七寶保命丹’最稱神效,殿主服下也許休息幾天就好了!”
樊銀江又咳了一聲,苦笑著道:“但願如此。”
尹劍平關心地道:“銀江兄既覺不適,何不解開衣服來看看究竟傷在哪裡?”
樊銀江點點頭,遂即解開了上襟,露出胸部。
三人觸目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只見他左胸上方清晰地現出一條紫紅色痕跡。
“這……”樊銀江一時面色瞠然:“這是怎麼回事?”
尹劍平到底閱歷豐富,一看之下即知其所以。
“好險!”他喃喃道:“看來這個甘明珠果然是手下留情,否則你命休矣!”
樊銀江借然道:“尹兄是說……”
尹劍平道:“樊兄你可曾聽過‘氣岔玄關”之一說嗎?”
樊銀江點點頭道:“聽過,莫非我……”
“不錯!”尹劍平道:“這位姑娘像是用‘內氣陰炁’之術,鎖了你的玄關,使你暫時不能如意施展武功,不知我猜測得可對?”
蔡極道:“殿主何不運功一試即知。”
樊銀江當下依言調息了一下丹田氣機,頓時面色沮喪,長嘆道:“尹兄說的不錯,我果然已失去了武功,這怎麼好?”
尹劍平道:“樊兄不必擔心,甘十九妹此舉看來只是不過於你一些警誡罷了,樊兄請看傷處上下一寸之處吧,一為‘日月’,一為‘期門’,俱為死穴之一倘若那股陰炁氣機上下寸許,樊兄性命必將難保了!”
樊銀江聆聽之下,細細一想,果然如此,不禁半天作聲不得。
蔡極道:“尹少俠可知解救這種傷勢的方法嗎?”
尹劍平想了想道:“當年我曾見過冷琴恩師為友人醫治此傷,只囑咐他摒棄雜務,閉門運功,銀江兄既有靈藥為輔,也許還要不了這麼久的時間即可痊癒。”
可是他立作補充道:“只是在這一段日子裡,樊兄要切記不可動怒,甚至於一切逆心之事皆要摒之念外,否則一旦這種氣機自玄關岔開別走,傷者可就難免要落成癱瘓成為殘廢,樊兄這一點卻要切記。”
樊銀江忿忿地站起來,剛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忽然眉頭皺了一下,緩緩坐下苦笑道:“尹兄說的果然不錯,情形正是如此,看來我這一趟是白來了,而且……”
尹劍平作了一個決定道:“當今之計,銀江兄還是立刻離開這碧荷莊,返回清風堡的好。”
樊銀江苦笑不語。
“飛流星”蔡極點頭道:“對!尹少俠說的不錯,否則甘十九妹那個丫頭,很可能就會在最短時日之內摸清我們的底細,那時候只怕就放不過你我。”
尹劍平點頭道:“蔡香主說的是,樊兄返回之後,切記要胸無牽掛,一心調養,只將這邊事稟明堡主,至於對方如有任何進一步行動,我將會見機行事,隨時與堡裡聯絡。”
樊銀江苦笑道:“也只好這樣了,只是這麼一來,你的處境豈非太危險了!我看蔡香主不妨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不必!”尹劍平道:“樊兄沿途之上少不得還要人照顧,再說蔡香主身分已為那個姓李的麻漢看出,留下來反倒不妙!”
蔡極嘆息一聲,道:“這話倒也有理,只是難道你就不怕被他們認出來?”
“暫時還不會,”尹劍平喃喃道:“不過時間一久,也就難說。總之你們不必為我擔心,我會隨時注意。”冷冷一笑,他接著道:“經過一連串的劫難事件之後,我已想到了如何與對方相處的方法,有時候光是逃也不是辦法,我必須設法與她接近,才能有機會下手,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當他侃侃而談時,腦子裡情不自禁地浮現出昔日那一幕幕師門悲劇,如許的血腥往事,一齊翻湧心頭,頓時怒血沸騰,血脈俱張!他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齒,體會到自己的忍耐限度確實已達到了頂點,必欲要有所發洩。然而每一想到這裡,卻又禁不住使他把敵人目前的實力加以衡度一番,他就又不得不強自嚥下了這口氣!
至此,他不禁又會念及晏春雷拜兄臨死前,對自己的一番交待,甘十九妹那動人的姿容,也就會情不自禁地浮上心頭,於是,對於甘十九妹這個人,從而就會興出一番天人交戰。
有一件事,每每使得他心裡大惑不解,那就是在“福壽居”客棧的那一夜,自己明明有足夠的時間下手殺死她,竟然會臨場一時磋跎心軟,以至於錯過了那一次大可制她於死地的好機會。這件事當時純系出自自然,然而事後每一想起,即形成了他內心難以解開的懸結,對自己當時有此作為深深難以自釋。於是,每一次他想到這裡,也就會警惕著下次不可重蹈覆轍,期盼著如果再有機會來臨時,務必要狠下心來,完成復仇的使命!他就是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告誡自己。
憑窗悵望,他那雙銳利的眸子,不自覺地搜索到了那一排軒窗。他確信方才甘十九妹就是在那扇窗後現身的,然而現在,那排窗子卻緊緊地關閉著,使人望窗興憂,莫測其玄奧高深。
樊銀江目睹著他的表情瞬息數變,不禁打破沉寂道:“尹兄,你在想些什麼?”
尹劍平怦然一驚,回過身來苦笑道:“我在想甘十九妹的深奧不可捉摸,我卻又勢將與她不可干休,真不知將來發展將會如何……”
樊銀江輕嘆道:“我先前聽到對她的種種傳說,心裡老實說還難以置信,這一次直到我親身領教之後,才知道她的名不虛傳,看起來這姑娘果然蘭心意質兼以心狠手辣!唉!如果她此行真的以清風堡為下手對象,我真不知道我爹爹和左大叔,是否能夠抵擋得住?”一想到這裡,他不禁大大為之擔起憂來。
尹劍平面現淒涼道:“不瞞樊兄說,我此行千里迢迢,趕到清風堡,目的在向令尊示意,不意令尊自負武功,過於自信,卻使我難以進言。”
蔡極皺眉道:“老堡主生來就是這個脾氣,這一輩子我就沒見他老人家服過準來,更何況對方是一個少女,要想叫他老人家不戰而逃,那可是難。”
尹劍平道:“話雖如此,我們到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老人家自取滅亡……我以為銀江兄返回之後,不妨先曉以利害,這邊事我當暗中盡力,苟能予對方以困攏,或是緩兵之計,都未嘗不對清風堡方面有利,此事實不宜遲,我看樊兄與蔡香主一黑就上路吧!”
樊蔡二人見他說得誠懇,也著實不敢掉以輕心,當下遂即不再表示異議。
如此,經過一番秘密行動,就在天黑不久二更時分,樊、蔡二人遂即出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