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葉楚雄上壽之期還有四天,雙燕堡更形熱鬧了,堡內大街小巷充塞著江湖人物,但熱鬧歸熱鬧,卻戒備森嚴。
雙燕堡雖賀客盈門,到處喜氣洋溢,葉楚雄笑在臉上,卻苦在心裡,然而,誰也不知他心中蘊秘。朝陽正上,雙燕堡又到了一批賀客,最受人矚目的卻是九指雷神桓齊。
桓齊怎麼也看不出他是雄霸一方太行山主。約莫五旬開外年歲,頂上牛山濯濯,身長七尺,三綹短鬚,溫旬宛如老農,身著一襲藍布長衫,除了左掌斷了一支小指外,與尋常人並無二樣。
九指雷神桓齊還帶了四個從衛,一身黑衣勁裝,肩披外門兵刃,面目陰森。
來者是客,葉楚雄對九指雷神桓齊恭敬備至,翡翠古佛之事絕口不提。
鄧雅飛卻隱忍不住,道:“桓山主來此途中,可曾風聞燕雲三梟之事?”
桓齊冷冷答道:“老夫頗有耳聞,鄧少俠確認在寶林寺內出手劫奪系老夫手下麼?”
鄧雅飛道:“在下不敢,素知桓山主說一不二,是非分明,那出手劫奪之人命喪在下之手,倘不是山主門下,那在下就放心了!”
桓齊哈哈大笑道:“實不相瞞,小女身罹怪疾,百藥罔效,老夫確意欲求‘返魂珠’救治,但亦不致如此不擇手段。”說著面色一肅,目注葉楚雄道:“葉堡主,知否你有性命之危?”
葉楚雄聞言猛然一怔,詫道:“桓山主,此話何解?”
桓齊道:“桓某聽得一項傳說,謂葉堡主昔年會向某人借得返魂珠一顆,但久不歸還意欲佔有,是以某人命燕雲三梟帶呈翡翠玉佛獻呈堡主索還寶珠,因玉佛慧眼本是藏珠之器。”
葉楚雄朗笑道:“含沙射影,無中生有,桓山主為何也聽信這空穴來風無稽之談!”
鄧雅飛道:“風聞歸於風聞,事實卻是事實,燕雲三梟攜帶翡翠玉佛離堡後,卻為桓山主門下廖鐵獅強邀而去。”
桓齊面色一變,厲聲道:“此事老夫並無所聞,鄧少俠請勿信口開河。”
鄧雅飛冷笑道:“廖鐵獅在此四十里外扶風嶺上,在下不信桓山主並無耳聞。”
桓齊面色一冷,道:“口說無憑,你我同往扶風嶺一行察視究竟。”
大廳內群雄均持冷眼旁觀定態,一語不發,九指雷神桓齊乃極不好惹的人物,桂林澄波鄧府亦非省油的燈,真象未明之前,誰也不敢評論是非曲直。
桓齊霍地立起,大步向廳外邁去。
葉楚雄不禁一怔,笑了一聲道:“葉某本欲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怎奈節外生枝,鄧賢侄,你我偕同桓山主去扶風嶺一行。”
武林群雄中亦有不少知名人物均欲隨往,葉楚雄婉拒不得,只得應允。
到得扶風嶺下,婁敬龍聞迅趕奔下山,迎著九指雷神桓齊躬身施禮。
桓齊冷冷答道:“你為何身在扶風嶺?廖鐵獅何在?扶風嶺是何人基業?為何本座一無所聞?燕雲三梟尚在山否?”
一連串發問,簡直把婁敬龍壓得透不過氣來,只覺無從開口,躬身苦笑道:“山主可否登山稍坐,廖鐵獅現在危中,昏迷不醒。”
桓齊聞言大驚失色,與葉楚雄等紛紛棄騎下鞍,施展輕功疾上山寨。
群雄分主賓落座,嘍羅獻上香茗,太極陰陽槊婁敬龍就他所知稟明一切。
桓齊不禁一怔道:“燕雲三梟溜走了麼?”
“正是!”婁敬龍道:“稟山主,屬下為照料廖鐵獅,通宵不寐,這些嘍羅本非本門手下,廖鐵獅偶經扶風嶺,他們當家的意欲劫掠廖鐵獅自取殺身之禍,故被燕雲三梟輕易逃去!”接著又道:“屬下與廖鐵獅連發幾道飛訊稟報山主,不知山主是否收到!”
“未曾收到!”桓齊答道:“你說你是昨日才到扶風嶺,那你為何知曉?”
婁敬龍道:“屬下昨天先到雙燕堡,在酒樓聞知傳言燕雲三梟現在扶風嶺後便立即趕至。”
九指雷神桓齊略一思忖,目注葉楚雄道:“我等去瞧廖鐵獅吧!諒凶多吉少,恐無法活命。”
果然——
廖鐵獅仰身病榻,渾身紫腫,頭如巴斗,臉型已變,氣如遊絲,眼角涔涔溢出紫黑血液,顯得猙獰恐怖。
九指雷神桓齊伸指察視廖鐵獅脈象,道:“婁敬龍!是你點了他數處穴道,護住毒性不致侵入血脈麼?”
婁敬龍以為是怪他胡亂伸手,不禁心神一凜,道:“是屬下所為。”
桓齊嘆息道:“毒性太劇,封住穴道僅能延遲數個時辰,速吩咐準備棺木裝殮,一個時辰後必身爆腸裂,毒血飛溢,不能沾上半點。”
婁敬龍面色駭然,急吩咐嘍羅覓採木材在一個時辰前制好一具棺木。
九指雷神桓齊目注鄧雅飛道:“鄧少俠還有何話說?”
鄧雅飛雖知自己失言,卻年少氣盛,道:“桓山主雖未必知情,但廖鐵獅總不能謂他不心懷叵測吧!”桓齊面色大變,目蘊殺機。
葉楚雄忙道:“桓山主且請息怒,眼前葉某卻想到一事,顯然其中有一可怕的狠毒陰謀在內,我等如不找出燕雲三梟身後主使人,只怕我等死無噍類矣!”
桓齊聞言猛然醒悟,不禁機伶伶打一寒噤,驚叫一聲,道:“原來廖鐵獅成了桓某的替死鬼!”
葉楚雄長嘆一聲道:“幸虧葉某及小女只揭開盒蓋,未曾觸摸眼中毒珠,不然豈可在此與諸位敘話!”
天台名宿袁夢龍道:“為今之計,莫如先尋出燕雲三梟的下落,再追出其身後主使人!”
葉楚雄道:“現在只有此方法了,但那人如志在索取葉某性命,恐一計不成,二計再生,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矣!”
群雄雖默然無語,卻暗中心驚,不知下次又輪到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九指雷神桓齊提議轉回雙燕堡。
群雄委實不願目睹廖鐵獅臨終慘狀,自然應允,回到雙燕堡後,葉楚雄立即傳令嚴密搜覓燕雲三梟,並立下賞格,通風報信者,亦有重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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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手翻天衛童攜著翡翠玉佛神不知鬼不覺帶下扶風嶺後將之藏埋秘處並留下暗記。
他行事謹慎,恐日後忘懷,以隱語筆錄記下貼身藏之,一路飛奔,約莫十數里外擇一樹幹濃柯上棲息調息。
衛童料不到自己因一時之好奇,竟引起偌大的風波,為何玉佛慧眼居然是一顆毒珠,連帶被他想出許多道理,不禁暗歎一聲道:“眼下燕雲三梟必已知陷身危境,東躲西藏,防人發現他們蹤跡,更不敢輕易與那託交玉佛之人見面,恐帶來不測之禍,如此必有一段短暫的平靜,趁此自己不如尋找那位知友下落再說。”
調息至天明,步履宛尋常人一般,慢慢走入寶林寺內。只聽鍾罄魚敲之聲隱隱由大殿傳出,松風濤吟外,寧靜無比。
衛童略一思忖,旋面向禪堂走去。
禪堂外正走出一名知客僧人,目睹衛童氣度不俗,穿著華麗,忙合掌迎來問訊。
衛童自承韶州官府遣來,奉命暗訪一件奇案,囑知客僧不可張揚出去,並顯示官府牙牌及海捕文書一角,他言語又巧,做作逼真,使知客僧堅信不疑。咐耳密囑知客僧良久後道:“老朽只求隨意在貴寺中走動而已,決不擾及寶剎寧靜,禪師僅能讓方丈及監院知之,但不可走漏風聲。”
知客僧合掌施禮道:“小僧遵命!”
衛童示意知客僧退出,獨自沉思,暗道:“我那拜兄武功才華機智無不在自己之下,多年前風聞他遭仇家暗算,非但武功被廢,而且身遭慘死,自己多年來尋訪他的死因,不料竟如石沉大海,遍覓無著,怎知他仍活在人世,真乃皇天不負苦心人。”
繼又想道:“江南三公子,鄧雅飛、金獨白、丘象賢武功雖高,卻比我那時只有遜太多,怎會傷在三個小輩之下,莫非傳言是真,被仇家暗害廢去武功多半,不然他不致欲奪取‘返魂珠’恢復他的功力。”
他自覺越想越對,料到他那拜兄既已負傷,必欲將返魂珠到得手中,如此更料定拜兄定不致遠離雙燕堡,或就在寺內匿藏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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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一葦回至書室後,見傷重老人調息行功已早睜目醒來,面色看去不似方才那般蒼白無神,欣喜不勝,道:“老丈好多了,可喜可賀,圖笈謹以奉還,並拜謝賜藝大德。”說著取出七張摺疊好的圖笈。
老人接過,目露訝異之色道:“公子已悟徹玄奧了麼?難得,難得,但記住僅可在險危時施展,不可輕易顯露。”
葉一葦道:“在下從未與人動手相拚,悟徹玄奧也許言之過早。”
老人似目含深意道:“老朽意欲傳授幾招擒拿手法,不知公子願意學習否?”
葉一葦不知何故,與這位老人一見投緣,忙道:“老丈不吝教誨,在下已是望外,哪有不願學之理!”老者點點頭道:“好,你看仔細了!”
右掌緩緩施展開去,點、截、抓、拿、拍、扣、斬、切,反覆施為。
葉一葦依式演練,由緩轉快,只覺靈巧奇詭之極,他悟性極高,不到片刻已自純熟。
老者深感驚異,道:“這幾招手法本老朽剽襲得來,如有人問起,就說無師自通之學。
葉一葦道:“在下遵命,老丈可否將姓名奉告,以便稱呼。”
老者略一沉吟道:“公子如不嫌棄,就稱老朽無名叟好了,老朽委實不願替公子帶來無謂煩惱,而且老朽體力漸復後即行離去!”
葉一葦搖首道:“不可,此處隱秘異常,老丈不是須找到返魂珠麼?在下一有確訊,立即奉告!”
無名叟笑笑道:“縱使能知返魂珠下落,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但公子千萬莫涉身江湖是非,公子如有心相助,只須如此這般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葉一葦道:“些許微勞,在下理應盡力而為,老丈言重了。”匆匆走出,親自送來酒飯,又為無名老叟添飯挾菜。
無名老叟暗暗讚許道:“此子果然不凡,不似葉楚雄之後!”
葉一葦收去盤碗,即行飄然出院,撇開從人,徘徊在寺內松下葉徑中,時而在樹幹上摩莎。
這時巧手翻天衛童亦慢步松林,目睹葉一葦神態不禁暗暗一怔,暗道:“怎麼葉一葦模樣神態一如老朽亡友當年,其中必有隱情。”遙遙隨著葉一葦轉了一圈。
只見寺外忽邁步入來長沙一劍金獨白公子,目光含煞,逕奔向葉一葦身後,朗朗大喝道:“尊駕慢行!”
葉一葦緩緩旋身轉面道:“閣下是喚兄弟麼?”
“不錯,”金獨白沉聲道:“尊駕昨日在此與雙燕堡葉姑娘晤面為了何事?”
葉一葦聞言心底不禁油然泛起一股厭惡之念,但仍和顏悅色道:“這與閣下何干?”
金獨白兩道濃眉猛剔,冷笑道:“尊駕若不明白見告,恕金某無禮了!”
敢情金獨白並不知葉一葦借住寶林寺攻讀詩書之事。
葉一葦冷冷一笑,即欲轉面走去。
金獨白大怒,拔劍出鞘,寒芒疾閃襲向葉一葦左肩。
葉一葦卻似腦後長了眼睛,身形疾挪,旋身滑步伸拳,五指拂襲出手。
金獨白不知怎的腕脈竟被葉一葦扣住,只覺一陣飛麻逆攻,手中長劍脫手噹啷墜地。
衛童掩身樹後瞧得一清二楚,不禁大駭道:“這不是自己獨門不傳之秘七巧手法麼?”
只見葉一葦五指一撩鬆開金獨白腕脈,冷笑道:“不自量力,在下不為己甚,閣下請走吧!”
金獨白一個身子不由自主踉蹌倒出數步,方才停住,面色一陣青一陣紅,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亂響,見葉一葦轉身離去,疾取出五支三稜透風柳葉鏢揚腕正待打出。
忽聞一聲嬌叱道:“住手!”
驚鴻疾閃般飛掠而至數條嬌俏身形,接著又是數條矯捷如雲人影接踵落地。
金獨白不禁一怔,只見是葉玉蓉程映雪及捧劍兩婢隨身之衛,尚有鄧雅飛、丘象賢二人。
程映雪躍身飛落在葉一葦身側,絮絮溫語。
葉玉蓉如籠嚴霜,冷笑道:“金公子,我敬你宛如上賓,不料金公子竟敢登門欺人!”
金獨白麵紅耳赤,嚅囁答道:“葉姑娘不可誤會,此人欺人太甚,是以在下……”
鄧雅飛微笑道:“金兄不要辨白了,恐越描越黑,你道此人是誰?他就是葉姑娘之弟,雙燕堡少堡主,藉此寶林寺後靜悟軒攻讀詩書。”
金獨白不由目瞪口呆,後悔不該弄巧成拙,苦笑道:“鄧兄何不早早相告?”
鄧雅飛道:“小弟也是方才知道,就算此人系葉姑娘異姓知友,金兄如此做法,不也有失氣度,辱沒名頭麼?”
金獨白不禁做聲不得。
葉玉蓉不屑理會金獨白,逕自率領婢衛趕前與葉一葦晤面。
葉一葦已從程映雪口中得知諸般駭人怪事,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小弟稍後立即回堡,但俟壽誕之期一過,仍須回至靜悟軒。”
葉玉蓉嫣然笑道:“這個由你。”
葉一葦道:“先請回吧,小弟略事收拾隨後就至。”
程映雪嫵媚一笑,道:“蓉姐,我們走!”
二女轉身率眾如風離去。
金獨白無顏再留,趁著二女與葉一葦敘話時,先一步偕同鄧雅飛、丘象賢二人奔回雙燕堡。
葉一葦嘆息一聲,正欲回身望靜悟軒走去,忽見樹蔭之後飄然走出一錦衣華服老叟,不禁一呆。
老叟抱拳微笑道:“公子可是無名老友的高足麼?”
葉一葦心頭暗震,忙道:“正是,在下此刻無時細說,無名老丈現藏身在軒內書室內……”壓低語聲告知進入之法。
錦衣老叟抱拳一揖道:“承教。”轉面立即飄然踱向松林內不見。
葉一葦猶未入得月洞門內,即見白眉駝叟閃現,道:“公子,適才老奴發現公子制勝金獨白那招手法委實奇詭已極,不知公子在何處學來?”
葉一葦發出清朗笑聲道:“莫老,你也大驚小怪,此乃無師自通之學說什麼奇奧已極。”
白眉駝叟喃喃自語道:“無師自通,除非我莫潛老眼昏花看錯了,哼,這話騙得了誰?”語聲一頓,又道:“那錦衣老者又是何人?”
葉一葦道:“乃本寺萬丈方外好友,本當延入稍坐,怎奈大小姐傳話須回堡去,深感歉疚,莫老,請吩咐他們隨我返回雙燕堡!”
莫潛道:“一個不留麼?”
葉一葦道:“他們終日陪伴於我,終日不得一閒,雙燕堡熱鬧異常,讓他們趁機舒暢舒暢吧,何必留此長日枯寂。”
靜悟小軒除了莫潛外,尚有一老僕兩名小童及掌廚大師父一人,莫潛遵命而去。
葉一葦迅疾掠入書室,與無名老叟略略數語後,在書架上抽出一卷書笈告辭去。
約莫一頓飯時不過去,巧手翻天衛童忽翩然入室,悄聲喚道:“閔兄,小弟衛童,皇天不負,閔兄仍在人世,到底還是被小弟尋到了。”
病榻老人與衛童相擁低泣,如逢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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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竹臘梅相映成色,壽山福海共祝昇平。”
此乃雙燕堡大門張貼著一副壽聯。紅紙斗大的黑字,磅礴雄渾,堡內人山人海,結綵懸燈,平添了喜氣洋溢的氣氛。
距上壽之期僅有三天,堡內執事工役上上下下忙碌不堪,堡主葉楚雄及武林群雄卻如心頭壓著一塊大石,只覺喘不過氣來。
因為誰也不會料到這三天內會發生什麼大事,但確知必會發生事故。
果然,不出所料,午刻時分,一個短裝堡丁捧著一隻四四方方,寬廣約莫一尺五六紅漆木盒奔入,稟道:“堡主,有一黃衣人送來這隻木盒,及一封書信,並未說出何人所送,只言先開盒再瞧信,便知是何人送這份厚禮,言畢即轉身離去!”
葉楚雄有種不祥的預兆發生,沉聲道:“放在桌上!”
堡丁恭恭敬敬將紅漆木盒放在桌上,並在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一併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大廳內百數千道目光齊齊注視著紅漆木盒。
葉楚雄長嘆一聲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盒內必非常物,恐比燕雲三梟的翡翠玉佛更駭目怵心!”
天台名宿風雲八劍袁夢龍道:“葉堡主難道未卜先知?”
“不是!”葉楚雄搖首道:“黃衣人送來賀禮,倘葉某所料不差,必是苗疆毒龍!”
最後四字出口,武林群雄為之面色大變。
葉楚雄冷笑道:“黃衣鼠輩言說先啟盒後拆信,葉某偏要反其道而行,先拆信,後啟盒。”
丘象賢倏地閃出,道:“小侄代勞!”
葉楚雄知丘象賢有雙金豹手套,非但金鐵不入,而且百毒不侵,遂神色肅然道:“丘賢侄千萬小心!”
丘象賢傲然一笑道:“小侄遵命!”拿起信函拆開封緘,抽出信籤展開,不禁一呆,只見是一張白紙。群雄更感心頭猛凜,忽聞一人驚叫手指著丘象賢。
原來信紙逐漸變為灰黑,似附著一層炭屑,顯露十數行白色字跡。
書奉葉堡主賜鑑:
在下料定堡主先拆信後啟盒,且假他人之手代拆,須知紙箋上撒下迷魂毒粉,展閱紙箋時毒粉已然散開吸入,一個對時後必然發作,神智迷失,忘卻本來,但無須怨恨老夫如此心毒手黑,只怪堡主未曾依著老夫的話去做。
盒內謹獻婁敬龍首級一顆,乞轉交桓齊,醃製首級白粉可壓制迷魂藥粉,惜不聽老夫之言已無可挽救。廖鐵獅死於覬覦貪念,婁敬龍不該讓燕雲三梟輕易逃去,致遭殺身之禍,因玉佛眼中紅珠本老夫十餘年前不翼而飛的鎮山之寶,信誓旦旦,追回失物為志,得而復失過在葉堡主及婁敬龍二人,若欲解開迷魂藥物,非返魂珠及毒珠二者之一不可。老夫言外之意,諒葉堡主及桓山主心中明白,毋庸贅言……
下款:苗疆毒龍百拜。
丘象賢不禁面色大變。
葉楚雄雙眉一皺,道:“丘賢侄,可否朗聲誦唸一遍?”
丘象賢在江南三英中最沉穩持重,臨危不亂,身入江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遂答道:“小侄遵命。”將書信朗聲宣讀。
葉楚雄大駭道:“賢侄此刻感覺如何?”
丘象賢冷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小侄亦精擅用毒,迷魂藥物未必傷得了小侄,而且此刻小侄亦一無所覺!”
九指雷神桓齊忽一躍而出,伸手欲揭開木盒。
丘象賢面色一變,忙道:“且慢,桓山主不可滷-,苗疆毒龍似為足智多謀,詭計多端之輩,不可不防,反正婁敬龍老師身遭慘死,瞧與不瞧亦是一樣!”
“不行!”九指雷神桓齊厲聲道:“屬下慘遭殺害,為人上者責無旁諉,老朽不代婁敬龍復仇雪恨,誓不為人!”
驀地——
天井之上一條黃色身形轟然墜了下來,只見是一具黃衣人,顯然被制住穴道跌昏過去,一動不動。
葉楚雄道:“此人必系苗疆毒龍門下,無疑即是方才送木盒之人,諸位千萬別觸沾此人身上,慎防奇毒!”
金獨白由天井中穿空拔上屋面,空蕩蕩地闐無人影,暗驚那丟擲毒龍門下之人身法高絕,遲疑須臾,飛身掠落。
那黃衣人漸悠悠醒轉,奮力坐起,張面一望,立時面無人色。
鄧雅飛道:“朋友,你雖被制穴道,諒仍可站了起來,何不入廳敘話,在下保證朋友毫髮無損。”
黃衣人緩緩立起,面色冷漠如冰,把心一橫,邁入大廳,森冷目光一望,心中已是瞭然,注視著丘象賢臉上,笑笑道:“果然不出主上所料,明天此刻丘少俠僅聽命苗疆了!”
九指雷神桓齊忽疾伸右臂,五指迅如電光石火扣住黃衣人肩骨上,厲聲道:“毒龍何在?”
黃衣人冷笑道:“主上無所無不在,他要來就來,要去就去,視雙燕堡如入無人之境,不過眼前他不必到來,信中已寫得清楚明白,為禍為福,端憑葉堡主及桓山主心意而定。”
“住口!”九指雷神桓齊厲喝道:“毒龍如妄念用此鬼蜮技倆可脅迫老夫就範,那是夢想。”
葉楚雄向桓齊打了一眼色,道:“他乃末從,說此無益,山主何不命他打開木盒!”
桓齊點點頭,五指略一著力。
黃衣人突面現痛苦之色,額角爆出豆大汗珠。
桓齊厲聲道:“老夫手法之狠毒並不在毒龍之下,你要少受活罪,何不放乾脆點!”
黃衣人只覺肩骨欲碎猶自小事,但桓齊五指發出宛如火焚奇熱循穴攻入,熬髓煎腑的滋味委實無法禁受,只得伸掌揭開木盒,但見婁敬龍首級栩栩如生,目瞪口張,死不瞑目,盒內滿貯白粉,卻非石灰。突見黃衣人面膚呈顯紫黑,耳眼口鼻內滾出絲絲黑血。
桓齊大駭,疾縮五指。
黃衣人忽仰面轟然倒地,身形縮萎,漸已成一灘黑水,腥臭刺鼻。
群雄見狀不禁毛骨聳然,膽顫心驚。
但見九指雷神桓齊舒開五指,逼運真力,指端冒出縷縷黑煙,不言而知,黃衣人遍體是毒,功力稍差的人,只要沾上劇毒,不知不覺中侵入毛孔循血攻向內腑,待察覺有異時已是不及。
葉楚雄急請群雄撤出大廳,吩咐下人以生石灰將屍毒血水及木盒掩沒,以炭火毀焚,以免後患。
丘象賢面色木然,毫無表情。
葉楚雄低聲慰問道:“賢侄,現在有何感覺?”
丘象賢黯然搖首道:“一無所覺,伯父但請放心,小侄諳知用毒,必悟出解毒方法。”
葉楚雄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但賢侄不可託大,老朽立即與各位好友商議,那些老輩人物中或知-制之策,希及早解除賢侄所受無形桎梏,否則,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雖百死莫贖矣!”
丘象賢道:“伯父言重,生死受之於天,若小侄命不該絕,苗疆毒龍又有何能為?”
葉楚雄道:“話雖如此,但不可不求取解藥。”說時已步出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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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暝漸合,夜入簾攏。
佛堂靜室中燈火通明,葉老夫人與一子一女葉一葦葉玉蓉及甥女程映雪促膝談天。
葉玉蓉似小鳥出巢般吱吱喳喳不停,程映雪卻如小鳥依人緊靠著葉一葦而坐,掠發理鬢,瓠犀含笑,靜靜凝聽著,一語不發。
葉一葦則心有旁屬,不時眺望窗外跌入沉思中。
老夫人瞧在眼裡,暗歎一聲道:“一葦這孩子恐不免捲入江湖是非中,唉!一飲一喙,莫非前定,非人力所可挽回,但願我佛慈悲!”
佛堂靜地,外事不入,但眼下情況異常,隨時均有人飛報與老夫人知情。
葉玉蓉道:“先是燕雲三梟,再是苗疆毒龍,幾乎把雙燕堡搞得人心惶惶,天翻地覆,孰可忍孰不可忍!”
老夫人淡淡一笑道:“蓉兒,你不忍又待何如?”
葉玉蓉道:“難道就罷了不成!”
老夫人道:“自有你爹作主,九指雷神桓齊也無法善罷干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武林之內將見一片血腥,倒是丘公子無辜遭殃,為娘代他惋惜。”
葉玉蓉不禁一怔道:“丘少俠此刻仍是好人一般,娘能肯定他一定中了苗疆毒龍暗算,明天準時發作?”
老夫人道:“苗疆毒龍言出必行,向不故作恫嚇危言,但願丘少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言下不勝憐憫。
葉一葦忽道:“娘,毒龍究竟是何許人物?”
老夫人道:“娘昔年未皈隱佛門之前,與你爹闖蕩江湖時,無意結識一位苗疆高手,閒談中曾語及苗疆毒龍其人,似是姓郗,隱居在煙瘴瀰漫毒谷中,四外均是崇山峻嶺,深林榛-亙古未有人行,蛇豸橫行,凡人一入其地屍骨無存,幸他自成化外,不問外事亦不露面,其門下僕人出谷羅辦應用雜物食糧,付完銀錢後掉面就走,從不與陌生人晤談,有次苗疆市集有一不良惡徒認毒龍門下好易,無事生非,結果化為血水而亡,自此苗疆毒龍之名不陘而走,見其門下無不畏之如虎。”
“如此說來,武林中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葉一葦道:“為何此次苗疆毒龍竟遣門下出山為惡不仁?”老夫人道:“倘娘所料不差,那毒珠確為他鎮山之寶,不知何故失去或另有原因,遣人四出查探甚久,竟如石沉大海杳無信息,此次燕雲三梟翡翠玉佛之事傳遍了天南,也許雙燕堡早有毒龍門下潛跡,目擊玉佛眼中紅珠,似是鎮山故物,即飛訊稟與毒龍知情,哪知一步之差,玉佛壁還三梟逐之離堡!”
葉一葦輕輕哦了一聲道:“那毒龍函中似有意責成爹與桓山主追出燕雲三梟的下落尋回失珠!”老夫人頷首答道:“不錯,毒龍之意即是如此!”
葉玉蓉道:“娘,丘少陝身罹之毒除了返魂珠外就無法可解麼?”
“萬物相生相-,或有他物可治,不過我等不知罷了,人之受命於天,丘少俠如命不該絕,定可逢凶化吉。”老夫人靄然一笑道:“蓉兒,丘少俠人品如何?”
葉玉蓉面色冷若冰霜,嗔道:“江南三英表裡相連,虛有其表,在女兒眼中均不屑一顧!”
葉一葦不禁朗笑道:“表裡相連,虛有其表,實是二而一,一而二,蓉姐為何重複使用。”
葉玉蓉霞泛雙靨,站起扭著葉一葦便要打下。
老夫人佯怒道:“蓉兒不要淘氣了。”
葉玉蓉把手放開,嗔道:“娘,你也太偏心了!娘不知葦弟多氣人,每次和他說話,不是愛理不理,就是頂撞得女兒體無完膚。”
程映雪抿嘴嬌笑道:“看來蓉姐你是受傷不輕,皮青肉腫了。”
葉玉蓉一聽,直氣得連瞪白眼,牙齒癢癢地。
葉一葦不禁展齒微笑,伸掌執著葉玉蓉纖手,道:“蓉姐請坐,娘在此也敢橫眉豎目,當心嫁不出去。”
葉玉蓉被其弟執住右手,頓感觸電般,不禁心跳臉紅,嗔道:“暫且饒了你這一遭!”
忽見一使女匆匆進入,稟道:“擁翠山莊丘少俠在賓舍內妄自主張服下解毒之藥,立即發作起來,神態駭人,堡主急得熱鍋上螞蟻般不停地亂轉,飛訊報與擁翠山莊丘老爺子知道。”
葉玉蓉忙道:“葦弟,雪妹,你我速去瞧瞧。”也不掙開手掌與老夫人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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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象賢擅使淬毒暗器,配製毒器解方均有獨到之處,不然年歲輕輕,何能揚名江湖?
但善泳者必溺於水,聰明反被聰明誤,獨自去堡內藥肆選了十數味藥草研成粉末服下。
他這一自作聰明,藥入腹中只覺內腑宛如千百條毒蛇如入沸油般滾躍翻騰,熱毒直衝腦門,面如火焚,大叫一聲跌翻在地,兩眼發直,如痴如呆,桓齊忽伸指疾點了丘象賢數處穴道,丘象賢立時仰面倒地。
武林群雄束手無策,葉楚雄毅然決定停開壽宴,前往苗疆一行,當面向毒龍索取解藥。
座中忽響一聲佛號,道:“葉檀樾不可造次,老衲認為葉檀樾必見不到毒龍,徒勞跋涉猶自小事,而且遠水救不了近火。”
群雄轉眼望去,見是五臺高僧超空禪師。
葉楚雄不禁一怔,道:“老禪師必有所知,何妨見告,請示愚昧。”
超空禪師合掌答道:“老衲認為毒龍必隱身雙燕堡近處,丘少施主雖有兇而無險,莫非他也志在返魂珠!”
“什麼?”九指雷神桓齊詫道:“返魂珠與丘少陝有何關連?”
超空禪師高喧了一聲“阿彌陀佛!”道:“桓施主,你誤會了老衲之意,老衲來此途中耳聞一項傳說,當年葉堡主無意獲得一粒返魂珠,恐惹來殺身之禍,乃什襲珍藏秘不外洩,也許毒龍此舉意在逼使葉堡主取出返魂珠救治丘少施主。”
葉楚雄暗中心神一震,苦笑道:“此乃無中生有之事,葉某何來返魂珠,迄至如今,葉某尚未見過返魂珠是什麼形狀?”
超空禪師合掌道:“老衲饒舌罪過,還望葉檀樾見諒!”
九指雷神桓齊道:“老朽亦耳聞其事!”
葉楚雄道:“桓山主,難道令媛染疾在身,非返魂珠不治,真個吝不借與麼?”
桓齊道:“來此之前,桓某尚有所疑,如今已是釋然,但其中道理仍然難解,唉,如不找到燕雲三梟甚難水落石出!”
葉楚雄道:“葉某已遣出人手打探三梟行蹤,迄未見回報。”他自覺有生以來尚未遇上如此棘手之事。須臾,忽見內巡總管菊雲疾奔而來,道:“稟堡主,屬下接獲飛鴿傳書,發現燕雲三梟行跡落在百里外象埔大羅山中。”
葉楚雄不禁精神大振。
葉玉蓉道:“爹,女兒意欲前往將燕雲三梟擒來!”
立時鄧雅飛、金獨白亦趨前請去。
葉玉蓉似對鄧雅飛、金獨白並無好感,心底泛起一股無名厭惡,拉著程映雪道:“我們走!”蓮步如飛離去。
九指雷神桓齊道:“老朽願助一臂之力,兩位少俠願否與老朽同行?”
鄧雅飛、金獨白還有什麼不應允之理,向葉楚雄告辭隨著九指雷神桓齊疾奔而出。
二女出得宅院,程映雪嘆道:“蓉姐,九指雷神桓山主對燕雲三梟恨之入骨,決難坐視,你我何必多此一舉。”
葉玉蓉道:“為爹分憂,何出此言!”
“心腹之患卻在苗疆毒龍,你我不在堡內維護安全,反而捨本逐末迢迢趕向象埔,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怕苗疆毒龍門下緊躡在後,他們絕不容燕雲三梟落在你我手中。”程映雪忽回面望了一眼,接道:“蓉姐,九指雷神桓山主、鄧雅飛、金獨白他們也來了!”
葉玉蓉嗔道:“惹厭!”
程映雪道:“讓他們去,你我不如託言不去了。”
葉玉蓉搖首道:“這不好,快走吧!”
帶著兩婢六衛疾向堡外離去。
才出得堡外約莫四五里遙,進入山林小徑,忽聞去路傳來陰寒如冰笑道:“兩位姑娘何往?”
黃影疾閃,三丈開外現出六個面目深沉的黃衣漢子,為首是一枯瘦如柴,雙掌泛青老者。
葉玉蓉叱道:“你等必是苗疆毒龍門下,阻住去路為何?想找死麼!”
老者陰陰一笑道:“找死的恐是兩位姑娘,再要前進一丈,恐二位姑娘如丘象賢一般,死活難能。”
二女不禁花容失色。一想起丘象賢慘狀,不由赫得膽顫神搖。
這時,九指雷神桓齊及鄧雅飛、金獨白等飛奔而至。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九指雷神桓齊揚手發出一蓬暗器,電漩星飛,滿天花雨般向六黃衣人打去。
桓齊打出的手法極高,勁勢又疾,黃衣老者六人怎麼也沒想到九指雷神桓齊啞口猝然出手。
那蓬暗器影數又多,半空中相互激撞,爆裂一片烈火赤焰,沿著葉枝更為火上加油,蔓延迅速。
苗疆毒龍門下六人紛紛騰空逃竄,遠離火勢之外。
轉眼之間,桓齊暗器所及之處燒成一片焦上,火勢立即熄滅,但空氣中除焦臭外尚有刺鼻腥味,不言而知那苗疆毒龍門下所撒佈的奇毒焚燬殆盡。
桓齊宏聲大笑道:“你等逃得了這一次,老夫還讓你有再次活命的機會麼?”
黃衣老者冷笑道:“桓山主,你那霹靂子雖然厲害,卻難防我等奇毒,從此刻起,桓山主隨時隨地都有生命之危。”言畢六人身形紛閃疾杳。
九指雷神桓齊怒極,厲聲道:“老夫倘懼無形奇毒,怎配立足江湖!兩位姑娘咱們走,老夫保證二位毫髮無損。”
二女不敢失禮,襝衽一福道:“晚輩遵命!”
當先率領六衛二婢疾掠而出。
俟九指雷神桓齊一行奔出數十丈外,林木深處又閃出六黃衣人。
黃衣老者目凝遠處九指雷神桓齊等即將消失的身形,陰惻惻冷笑道:“總有一天,必將你這老兒死在老朽無形奇毒之下!”
“尊駕錯了,你殺不了桓齊,更殺不得!”
語聲起自苗疆毒龍門下身後,黃衣六毒大驚,轉面望去,只見一金面人負手立在約左五丈開外遠處。
黃衣老者面色一變,道:“閣下為何說老朽錯了?又為何殺不了他殺不得他?”
金面人道:“苗疆毒龍所制百毒,雖與眾不同,厲害無比,但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何況武林之內盡多不畏奇毒之人,若盲目施展,恐弄巧成拙,貴門主志在找回毒珠,尊駕恐還不知桓齊等一行此去為了何故?”
黃友老者道:“望請明告!”暗感金面人所言不無道理。
金面人道:“燕雲三梟行蹤已現,此乃桓齊一行目的,若毒珠為桓齊得手,尊駕六位必死無葬身之地!”
黃衣老者面色一變,道:“閣下可是真話?”
“信與不信,就端憑尊駕了!”
“閣下為何要相告老朽,難道閣下對毒珠無動於衷麼?”
金面人道:“我不畏奇毒,是以對毒珠卻不屑一顧,我志在返魂珠,煩請轉告貴門主,毒珠找回,請立即轉返苗疆,不然莫怨我反臉無情!”
黃衣老者身後撲出一人,大喝道:“狂言不慚,在下不信你就不畏奇毒。”說時雙掌一翻,猛推出去。金面人不閃不避,待來掌距胸前不足兩尺之處,右臂迅如電光石火飛出,叭的一聲,雙掌接實。
苗疆門下忽目露悸容,面現痛苦之色,渾身震撼顫抖不止。
金面人冷冷說道:“我方才說過,武林之內盡多百毒不侵高手,諸位若倚仗用毒之能,恐金錢穀即是諸位葬身之地。”掌力猛吐,苗強毒龍門下怪叫一聲,人被震飛出去三兩丈外。
只見金面人一鶴沖天拔起,身形如鳥般落入翳蔽參天密林中不見。
黃衣老者大驚,掠身震飛落地在同門面前,發現同門已是心脈震斷,氣絕身亡,不由駭然猛凜,聯手胡亂掘了一個坑落土掩埋。
天際遙處忽隨風送來一聲尖銳長嘯,黃衣老者面色一變,道:“殿主嘯聲相召,我們速走。”聯袂望嘯聲傳來方向疾掠如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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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燕堡內居民仍是興高采烈等待堡主花甲壽慶,但葉楚雄等群雄似眼前籠罩著一片陰霾,窒壓心胸,只覺喘不過氣來。
丘象賢被送至一間密室,鐵柵防護,兩眼發直,不言不語,神態駭人似一頭猛獸般失去神智,隨時隨地都會擇人而噬。
葉一葦只覺理不可解,獨自離了自宅向堡外行去,忽見白眉神駝莫潛閃身而現,躬身道:“公子意欲何往?”
葉一葦雙眉微皺,道:“為何江湖中事如此混亂,又為何發生在雙燕堡?這些本不關自己的事,但為人子者卻不能不憂心,是以我要回到寶林寺靜思片刻,莫老不用相隨,自去與三兩知己喝上兩盅。”
“不!”莫潛道:“老奴奉命有責,不敢稍離須臾。”
葉一葦深知莫潛忠心耿耿,固執倔強,微微一笑道:“好,不過我要在軒內靜思,決難容人打擾,你只能守在牆外。”
莫潛道:“老奴遵命!堡外魑魅魍魎頻頻現蹤,心懷叵測,老奴知一僻徑可通寶林寺,不虞為人發現,公子請隨定老奴。”
葉一葦詫道:“還有秘徑,為何我迄未知情?”
莫潛笑笑道:“有許多事以不知為宜,生也有涯,知也無涯,這些瑣事無須公子預聞!”
葉一葦哈哈一笑,隨著莫潛走向一條僻巷,進入一幢破屋,屋週數畦菜蔬,碧綠青翠,悅目清新。
屋主系一雙老年菜農夫婦,見著葉一葦、莫潛入來,恭敬無比。
莫潛道:“老奴須領公子取秘徑而行。”
老農忙領著葉一葦繞向屋外柴房入去。
柴房內堆放著木柴、甘薯、山芋及畚箕、蘿擔、耙鋤工具,零亂汙穢不堪。
老農搬出一行堆積柴薪,地面現出一木板,積塵其厚,任誰也無法發現。
莫潛揭開木板,只見石級階梯,道:“公子請隨著老奴下去。”拾級而下。
葉一葦詫道:“莫老,你何能知之,那一雙老農又系何人?”
莫潛取出一把夜行火摺,啪噠聲響過處,一道熊熊火焰升起,答道:“公子一定要問,老奴僅能回答這條秘徑僅有老奴及老農夫婦知情,堡主也蒙然無知,事關重大,公子千萬不可洩漏。”
葉一葦雖暗感納罕,但知莫潛從不妄言,點點頭道:“我不說就是了!”
一路行去,只覺這條秘徑曲折坎坷,寬狹不一,鋤掘草草,並未修整,出得秘隧,原來是一片墳崗,黃坯青冢,宛如星羅棋佈,佔布了整座小山,墳崗外林木蔥籠。
葉一葦發現這座墳崗小山就在寶林寺後,不禁大感詫異,張口欲言,莫潛封閉出口墓碑後似有所覺,面色微變,示意噤聲。
忽地,一叢林木內冉冉現出兩個青袍人,面上塗繪著五顏六色油彩,猙獰恐怖,與其說他們是走,毋寧說是飄浮,宛如紙鳶凌風,看似緩慢,其實迅疾無比,眨眼即至,相距三丈開外停住。
葉一葦活到這麼大,尚未見過如此活鬼,心中異常駭異,不禁望了莫潛一眼。
一雙青袍人悶聲不響,卻兩道眼神逼注在葉一葦莫潛面上,似利刃般令人膽寒魂飛。
莫潛低聲道:“公子與老奴佯裝轉身圖逃,誘其追來,老奴才可一併誅之。”說著右臂迅疾無倫拉著葉一葦喝道:“走!”轉面凌空掠起。
果然——
一雙青袍人喉中發出刺耳怪笑,身如離弦之弩般電射追出。
莫潛帶著葉一葦身在凌空尚未下墜之際,一鬆手身形輪轉,彈腿迎向一雙青袍人撲去。
一雙青袍人大出意料之外,雙方撲勢勁急,距離又近,回撤已是不及,只覺一片如山潛罡襲來,四掌如迎堅鐵,驚呼之聲尚未出口,便已心脈震斷,叭噠墜屍在地,眼耳口鼻內鮮血齊噴。
莫潛取出一瓶,撒滿黃色藥末在屍體上,轉眼化成一灘黃水。
葉一葦立在數丈遠處,面現驚詫之色,只見莫潛躍身而立,道:“公子什麼話也不要問,速去寶林寺內!”
主僕二人迅快到達寺牆之外,翻身入內,葉一葦道:“莫老,讓我靜思一兩個時辰,或可悟解雙燕堡為何面臨如此危厄!”
莫潛道:“老奴遵命,凡事不離因果二字,公子不明因果,恐難悟出其中道理!”
葉一葦詫道:“莫非莫老知道麼?”
莫潛搖首道:“老奴不知!”
葉一葦望了莫潛一眼,道:“紙難包火,終須水落石出。”說著轉身走入靜悟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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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巧手翻天衛童、無名叟及葉一葦三人低聲互談。
葉一葦將雙燕堡發生之事及此來相遇和盤托出。
巧手翻天衛童長嘆一聲道:“此乃一件武林懸疑,老朽兩人久在江湖,也不勝困惑,或許令尊已久有所知,卻別有難言隱衷,即使令堂也未必知情。”
“家父莫非確藏有返魂珠麼?”
巧手翻天衛童略一沉吟,搖首答道:“未必,”接著嘆息道:“老朽只能是知返魂珠來龍去脈,數十年前有一雙武林高手,垂暮之年聯袂遍遊天下名山,偶經天山絕頂發現一座洞府,聞系前輩仙真在此修練羽化飛昇之處。洞府深邃,禁制重重,一雙武林名宿嚐盡艱辛才到達修練丹室,發現壁上留有鐫言謂他留有一顆返魂珠及一卷秘笈留贈有緣,只須揭開十六句偈語,方能取得。”
葉一葦道:“十六句偈語寫的是什麼?”
衛童道:“事過境遷,這些卻無關宏旨,那一雙武林名宿留在洞府三日並無所得,又無食物,只得記下地形偈句各自返回家中潛心推悟其解,武林中人均是血肉之軀,既非聖賢,更非神佛,貪嗔愛慾之念怎能勘破,獨自潛往數次天山,但卻空手而回,緣其未得偈語其解。如此一來那一雙武林高手只覺獨力難任,各自求人參悟,於是風聲漸傳遍開來……”
葉一葦道:“那一雙武林高手是正是邪?”
無名叟忽微笑道:“善惡正邪端在一念方寸間,凡晚節不終,令名不保,皆病在性為欲泊,心為物動之故,其後天山之行,劫殺紛生,屍填溝壑,那一雙武林名宿含恨而終。”
衛童道:“不瞞公子,老朽兩人亦曾參與天山之行,當然還有其他武林高手先後登臨,一步之差,所需之物竟為人得手取去,洞內洞外積屍多具,血肉模糊,面目難辨。”
葉一葦道:“兩位前輩均已悟透偈語了麼?”
衛童搖首答道:“一知半解,碰碰運氣而已,無名老友並非同路,而且比老朽早去了一天。”
無名叟黯然嘆息道:“老朽只能告知公子,趕往天山洞府竟遇上一場慘烈搏殺,發現所求之物已為別人得去,而且分置三處。一藏玉佛,另兩處則分藏返魂珠及秘笈,到手之人顯然逃之已遠,而搏鬥之人均為蒙面,不明身分來歷,老朽不欲捲入急急逃離,掠出洞外之際,忽遇一捧著翡翠玉佛蒙面老者猝施毒手,老朽猝不及防,為此人震傷內腑墜向百丈絕壑之下,幸而不死,苟延至今。”
“認出此人麼?”
無名叟搖首答道:“未曾,事後聽聞甚多武林精英均喪身在天山之行,但三物卻杳不知下落!”
衛童道:“話到此處,老朽此刻才明白當年天山之役令尊或許亦參與其事,燕雲三梟身後主使諒系當年掌傷無名老友手捧翡翠玉佛之人!”
葉一葦詫道:“怎麼我爹迄未提及,未必參與天山奪寶之行!”
衛童道:“老朽只是猜測之詞,並未肯定。”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屈指算來已有十六個年頭了。”
十六年不算太短,也不算長,斗轉星移,其中經過了多少滄桑,衛童神情似是不堪回首,長長嘆息一聲道:“無名老友,小弟不知那玉佛慧眼中卻是苗疆毒龍鎮山之寶毒珠,看來事情竟是愈來愈離奇幻變,老友,你空有一身絕學才華,卻已是無用之軀,心餘力絀,為之奈何?”
無名叟黯然答道:“小弟並不希冀什麼武功秘笈及返魂珠,只是追查小弟恩人夫婦是喪生毒手,謀害在何人之手?並尋獲恩人子嗣下落,如心願得償,死又何憾?”
巧手翻天衛童不由哈哈一笑道:“老友,你莫非在痴人說夢麼?非返魂珠無法治好你那傷勢,兄弟獨力難任,看來此生無望了。”
無名叟不禁黯然神傷,悽然笑笑不語。
葉一葦對無名叟有種強烈親切之感,心中著實替無名叟難過,道:“返魂珠誰也未見過,傳說中妙用未必不言過其實,言人人殊,晚輩卻不信別無靈藥可治?”
衛童道:“公子之言甚是,須知世有靈藥,但可遇而不可求,只有一法可達成老友心願。”
“什麼方法?”
“覓一根骨秉賦上乘,心性品德絕佳的弟子,無名老友將一身絕學悉以相授,有事弟子服其勞,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病榻上無名叟笑笑道:“你又在寬慰小弟了!”
衛童正色道:“眼前葉公子正是極好人選,恕老朽直言無忌,雙燕堡目前正是多事之秋,葉堡主恐無法獨善其身,此後必劫殺綿綿,兇危難免,葉公子雖欲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就拿丘象賢而言,不測風雲旦夕禍福非我等所可逆睹!”
葉一葦心中一動,道:“兩位前輩莫非是指雙燕堡劫運難免麼?”
衛童徐徐答道:“老朽臆測之詞不可盡信,風起頻末卻信而有徵。”
葉一葦略一沉吟,道:“晚輩請示家母后再作決定如何?”
無名叟忙搖首道:“公子不可請示令堂,老朽片刻之後便要離去!”
葉一葦不禁一怔,道:“前輩莫非不悅晚輩推託,其實……”
無名叟忙道:“公子不可誤會,老朽留此,若不慎被仇家發覺,恐為雙燕堡帶來一場滔天大禍,實非老朽初願,請公子見諒。”
葉一葦與無名叟一見投緣,搖首道:“前輩無須還言離去,晚輩前已應允守秘,既然如此,容晚輩……”
言猶未了,忽示意噤聲,似有所覺,凝耳傾聽,只聽門外起了剝啄敲聲,葉一葦朗聲道:“莫老麼?”
莫潛應聲答道:“主母已至,請公子出見!”
葉一葦低聲詫道:“家母為何來此,晚輩去去就來,兩位前輩務必等侯晚輩!”
無名叟揮了揮手,頷首默允。
葉一葦抱拳躬身一揖,一轉身啟門而出,帶上房門鎖上,只見莫潛立在花徑中相候。
莫潛道:“主母發現公子失蹤才匆匆找來。”
葉一葦只微微一笑,轉過花徑,步入前軒步上石階,即見老夫人獨自一人端坐室內,忙高聲道:“娘!”
老夫人面色微慍,道:“葦兒,你為何不留下片言隻字回至寶林寺,害得為娘命人四處尋找。”
葉一葦陪笑道:“娘,孩兒也這麼大了,又不是三歲孩童,何況又有莫老相隨,還怕孩兒走失不成?”
老夫人道:“胡說,若在平日又當別論,眼前雙燕堡大禍臨頭,災變迭生,萬一有甚失閃,為娘怎能獨活,倘非發覺莫潛亦失去蹤跡,娘才想到你們兩人取道秘徑而行,才匆匆趕來,你來此途中有否遇上阻攔?”
葉一葦遂將遇上一雙面塗油彩怪人之事說出。
老夫人面上立變陰沉,思忖良久,嘆息道:“雙燕堡已非靜居之地,你爹必重入江湖捲入是非漩渦,為娘也要另擇清修之處,葦兒,娘並不希望你涉身江湖,但日後恐有不能,莫潛一身武功卓絕,勤加討教俾能自保,娘也好安心。”
葉一葦吃了一驚道:“娘要離開雙燕堡麼?”
老夫人靄然笑道:“孩子,娘要離去還會不讓你知道麼?雙燕堡內上萬人煙,如遭池魚之殃,為娘於心何忍,是以你爹和娘勢非離開麼?至於你避居在寶林寺亦僅暫時而已!”
葉一葦道:“娘,你老人家對返魂珠之事知道多少?”
老夫人心神一震,和顏悅色道:“為娘絲毫不知,或許你爹略知一二!”
葉一葦道:“也許娘諱莫如深罷了!”
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好,為娘要回堡去了,你今天不回去了麼?”
葉一葦道:“有秘徑之便,孩兒隨時均可回堡,”說時面向窗外高聲喚道:“莫老!”
莫潛應聲而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葉一葦道:“老夫人回堡,有勞莫老護送!”
莫潛道:“老奴遵命!”
葉一葦恭送其母至月洞門外,不禁跌入一片沉思中,只覺其母似有難言之隱,對來歷似謎的塗繪油彩的一雙怪人及返魂珠來龍去脈雖不置一詞,卻從其母眼神中必知道不少,更知燕雲三梟翡翠玉佛之事決非偶然,勢必燎原,波及整個武林,不禁暗歎了一聲,急返回軒中,只見莫潛已邁身入內,問道:“莫老,娘回去了麼?”
莫潛答道:“主母一踏入秘徑,即命老奴返回!”
葉一葦點點頭道:“方才查錄典籍未竟其事,傍晚時分你我再回去吧!”言畢重回書室,與無名叟及巧手翻天衛童相見。衛童兩人正細敘當年往事,回首前塵,不禁慨嘆唏噓。
葉一葦趨前恭敬長施一揖,道:“晚輩欲行拜師之禮,望兩位前輩不吝收錄!”
衛童手指無名叟笑道:“公子請拜在無名老友座下!”
他們兩人均系武林異人,一身所學超凡入聖,悉心指點,傾囊相授,造就一朵武林奇葩。
此後,白眉神駝莫潛似有所知,卻隱忍不言,也不多問,偶發現葉一葦花間演練武功迅疾避開,暗中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