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表追出一步喊道。“韋姑娘……”
太平仙鳳聽如不聞,走出園門,轉眼消失不見。
怪叫化走過來輕輕拉了華雲表一把道:“她現在傷心已極,任何人也勸慰不了,同時也找不出什麼適當的話來勸慰她,我看還是等事情平定之後慢慢再說吧!”
華雲表知道實情也是如此,除了點頭,別無話說。
二人剛剛轉過身來,眼前人影一花,突自花園亭頂又相繼飛落兩條身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萬里追風和半帖聖手二人。
萬里追風和半帖聖手二人似乎早已知道這兒園中發生了什麼事,是以二人落地之後,連和二小招呼也不打一個,眼光四下一掃,立向昏迷倒地的眾人匆匆走去;華、胡二人見有這麼兩位人物趕到,有如天旱之忽視雲霓,既驚且喜,雙雙放步奔至二人身邊。
半帖聖手俯身細細察看了一遍,直起身來喃喃說道:“準是賽華佗那廝的傑作……
追魂散……可怕的追魂散,我元某人是否能夠解得了這等劇毒,還真難說……”
華雲表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這種毒竟……竟連您元叔叔也化解不了?”
半帖聖手緩緩搖頭道:“也不是一定解不了,只不過是沒有絕對把握而已,張子君那廝在這方面的成就,確在我元某人之上,現在事到臨頭,元某人也只有盡力而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走一步算一步了……”
半帖聖手說著,一面已卸下背上的藥箱,開始整理解毒藥材和器具。
怪叫化向萬里追風悄聲問道:“你們怎麼知道這裡出了事?”
萬里追風面色凝重地道:“是令師他老人家剛剛送去的急訊,他老人家說,乘老魔離宮之便,他老人家為了安置該宮一名什麼三公主,幾乎未能跟上老魔腳程;同時,他老人家探悉老魔這次召集各派高手,一定是採取全面一舉清除之策,如果這樣,只有酒中下毒,方能達到目的,所以他老人家要我跟元見火速趕來……”
華雲表總算又了卻了一樁心事,所謂三公主,大概便是那位十八分宮娘娘呼為菁兒,並聲稱伊人背上有顆赤痣的那個妮子了。
怪叫化說師父風塵老人也已趕來,興奮之餘,不由得又有點詫異道:“家師他老人家自己為什麼……”
萬里追風似乎已知怪叫化要說的是什麼,頭一點,攔著接下去道:“他老人家已經加以解釋,說老魔下毒不一定就能得手,縱然得手,只要我們趕到,老魔做賊心虛,僅須我們虛聲吆喝一番,老魔也勢必不敢久留;解毒工作,全仗元兄,他老人家不精此道,來不來可說都是一樣,而他老人家卻準備另外佈下一著棋,就是守住老魔在長安的另一落腳之處,以便待機而動,一舉將老魔擒獲。”
怪叫化撫掌力讚道:“果然好計!”
他一聲好計喊出口,這才發覺刻下之時,地實不宜如此失態,臉孔一紅,吐吐舌頭,轉過身去道:“我去看住外邊,不要讓人闖進來……”
這邊園中,半帖聖手元士直,備好各項應用之物,先合萬里追風和華雲表之力,將昏迷中的眾人抬入園中那座六角涼亭內,一位位安置好,然後灌藥、焚艾、灸針,一個個輪次施救……
這樣,一直忙到當天下半夜,半帖聖手累得幾乎脫力病倒,不省人事的意淨、意明大師,以及鶴真子和雲真子等人,方始逐一清醒過來,其中僅巢湖三布衣老二,詩酒布衣胡山林因比別人多喝了一杯,而眾人之中也以他功力稍弱,是以雖然同樣施救,結果依然回天乏術。
同時,已經毒解人醒的意淨、意明大師等人,不論功力高低,一個個都顯得異常疲憊,半帖聖手吩咐怪叫化去外面找來三兩斤人參,切片熬湯,分予眾人服下,眾人這才稍稍恢復了一點元氣。
然後,半帖聖手於亭後靜坐調息,萬里追風擔任外園警戒,怪叫化胡畢義擔任近亭護衛,而由華雲表於亭中向眾人述說這次中毒事件的前後經過。
眾人在獲知所謂“血劍魔帝”即為這次宴會主人“一劍震八荒”之化身時,無不大感意外。
其中唯以丐幫七老和總香主百步神拳申奇正數人,反應較為平淡,這些來自太原丐幫總舵的高手,顯已早知血魔為誰,只不過沒有料到老賊竟然如此狠毒,居然會在酒菜中摻人毒藥而已。
小玉女環顧不見了親孃,一個勁地急著要華雲表告訴她孃的下落,華雲表只好扯了一個謊,說她娘已和七巧仙子被安置在另外一個地方,小玉女團體力未復,一時只好聽信,沒有再說什麼。
眾人在相與驚訝了一陣之後,人人均為一劍震八荒之倒行逆施切齒不已。
第二天,眾人一起住人意淨、意明大師落腳之普渡寺,共議來日對付血魔老賊之大計。
小玉女司徒芳卿吵著一定要華雲表帶去看她的娘,華雲表拗她不過,只好暗示怪叫化先打頭陣,準備見不到人時好串通一個說辭,等怪叫化走了一會兒,始將小玉女向南郊那座秘密石洞領來。
沒有想到,當華雲表將小玉女領達之後,七絕飛花竟是赫然在座,且正與夫君七絕劍並坐低談,狀至親密,七絕劍大概不願愛妻見到他那張醜惡的面孔,是以臉上仍然戴著一幅黑紗。
小玉女入室,父女三人在驚怔之餘,不由得緊擁成一團,小玉女喜極而泣,引得滿屋之人都為之心酸淚下。
這樣經過了好一陣之後,小玉女方始發現到屋角奚玉環的存在,她悄悄攏至華雲表身邊,低聲問道:“屋角那位少俠”
華雲表雙頰一熱,正感應答為難之際,七絕飛花忽然伸出手來將愛女一把拉入懷中,笑著說道:“知道嗎?丫頭,這位奚姑娘,她是你爹新收的義女;換句話說,也就是你丫頭的姐姐,假如你丫頭想孝順你爹,你丫頭就該特別敬愛你這位玉環姐姐,要是你們姐妹能夠處得好,你爹說,他說不定將來還會將你們同時許配給一個人……”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小玉女粉頰飛霞,扭著腰肢撒嬌道:“娘就是會欺侮女兒……”
七絕飛花笑道:“娘不欺侮女兒,還有誰好欺侮?”
小玉女埋首輕笑道:“以後有了爹還不夠嗎?”
這下連七絕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餘人更是笑不可抑,七絕飛花橫了夫君一眼,嚷道:“虧你也能笑出來,看看吧!這就是你生的女兒,皮成這種樣子!”
小玉女在眾人笑鬧之際,直身掙脫她孃的摟抱,一下蹦跳到奚玉環身邊,二人鬢角廝摩,不一會兒便談得親熱無比。
就在這當口,石洞外面忽然飄飄然進來一人,來人身材不高,背上卻揹著一雙幾乎比他身軀還要粗大的麻袋,袋中脹鼓鼓、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裝的是些什麼,來人甫一現身,站在門口的怪叫化第一個就噗通跪倒,磕下頭去喊道:“師父好!”
進來的正是那位丐幫碩果僅存的十結太上長老,“風塵老人”古慈公!
眾人一見風塵老人到來,紛紛起立致敬,七絕劍迎出一步,指著老人背上那隻麻袋,笑問道:“什麼寶貝裝了這麼一大袋?”
風塵老人但笑不語,反手將麻袋卸下,鬆開袋口,倒過來一抖,只聽叭噠一聲,滾出來的,竟是一個衣冠楚楚的大活人!
七絕劍目光一直,訝然道:“賽華佗張子君?”
風塵老人冷笑道:“韋老賊溜得不知去向,這傢伙為虎作悵,順便拿來,挖出心肺供咱們下下老酒也好……”
賽華佗受制的部分似乎僅限於雙股以下,這時坐在地下,能轉也能動,就是無法站立起來。
他這時一聽風塵老人說要挖出他的心肺下酒,大概也深知這位武林異人甚少戲言,說到便能做到,當下周身一震,臉上全變了顏色,抖抖索索地趴伏下去,連磕三個頭,顫聲哀求道:“古老饒命……”
風塵老人沉臉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設非半帖聖手元老弟恰好來了長安,狀元樓三四十條人命,將向誰去討?”
賽華佗更慌了,磕頭如搗蒜,不住哀呼道:“務乞古老慈悲!張子君一方面是自己糊塗,一方面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古老應該知道,身處老賊淫威之下,為欲苟全身家性命,除了供其驅使,實在別無他策,尚望老前輩體上天好生之德……”
風塵老人冷笑道:“你今天落入老夫之手,可說便是上蒼最好的安排;試問,似你這等豬狗不如之人,上天留你在世間有什麼用處?”
賽華佗又磕一個頭道:“張子君願意建功贖罪。”
風塵老人冷笑道:“你還有何功可建?”
賽華佗仰臉側望了七絕劍一眼道:“張子君可以試著為司徒大俠,除去臉上那些創疤。”
風塵老人一怔道:“真的?”
賽華佗伏地答道:“張子君幼拜異人門下,除熟知百草藥性之外,尚習有人體肌膚移植改造之術,如能稍假時日,相信定成功……”
風塵老人注目盤問道:“不會是信口開河吧?”
賽華佗連連叩頭道:“古老明鑑,手術期限,先後不過月餘光景,張子君斗膽也不敢為多活幾十天,而誑騙您老的,如果過期不驗,屆時任憑您老施用何種酷法嚴刑,張子君雖死無怨,事關司徒大使一生幸福,願古老千萬賜予考慮!”
風塵老人頷首不語,看來已有答允之意。
七絕劍忽然走過來沉聲說道:“興中已為妻女所欣納,區區色相,業已無足輕重,此人乃武林中一大罪徒,古老絕不可因私廢公,興中將不接受此一交換條件,謹此嚴正申明,古老不妨一本初衷處理。”
風塵老人正沉吟間,小玉女忽然拉著奚玉環,自屋角雙雙跑來風塵老人面前撲地跪下道:“求老前輩作主,別聽我爹的……”
七絕劍正欲叱喝,卻被愛妻一把拉住,七絕飛花笑勸道:“你我無所謂,又何必強拒小兒女們一片孝心?”
風塵老人笑向二女道:“你們身為人子,開口便是‘別聽我爹的’,似這等忤逆之言,你們想我老人家聽得入耳嗎?”
小玉女大急,一時卻又無詞以對,偶爾回頭瞥及華雲表正在一旁負手而笑,不禁又怒又急道:“你笑什麼?看人家急都急死了,快過來跪下幫著求情呀!”
風塵老人大笑道:“河西獅吼矣!好傢伙。”
怪叫化一旁插嘴道:“師父,您老人家說錯了,應該是河東獅吼,而不是河西獅吼……”
風塵老人轉過臉來瞪眼道:“就是你懂的多?‘河東獅吼’是指過了門的媳婦,沒有過門的媳婦,不叫‘河西獅吼’叫什麼?”
眾人又復鬨堂大笑,小玉女惱羞成怒道:“算了!環姐,我們不求啦”
小玉女說著,拉起奚玉環,恨恨一跺足,雙雙奔出洞外。
這邊,風塵老人待大家笑定,方朝地上賽華佗頭一點道:“暫且饒你一命,如發現你小子說話不負責,到時候有你小子受的也就是了!”
賽華佗撿回一命,忙不迭叩首稱謝。
轉眼之間,七八天過去,身兼武林兩大風雲要角的韋老賊一去音訊杳然,長安南郊石洞中,七巧仙子的健康卻於這段期間,逐漸好轉起來。
從神智恢復的七巧仙子口中,眾人得悉,真假七巧仙子的造成,原來是這樣的:
七巧仙子上官丹玉有一個胞妹,芳名上官丹妹,後者即是目下人人錯認之“盟主夫人”,當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下嫁一劍震八荒,韋天儀業已年逾不惑;但那時的上官丹玉卻才是花信年華,上官丹玉之所以肯嫁給韋天儀,純粹為了她見韋天儀舉止磊落,言談不俗,頗有當年劉備招親東吳時那股風範。沒有想到,新婚不及三月,她便發覺夫君與胞妹上官丹妹之苟且行為,她才悔悟到人不可貌相;至此她是認錯人了,她因記取家醜不可外揚之古諺,一直隱忍著,這樣直到翌年她生第一胎女嬰即今日之太平仙鳳有一天,不幸終於來臨。
先此數日,韋天儀交給她一隻密封之錦匣,匣內所盛,即為游龍劍法中之驚天三式,但那時的上官丹玉並不知道那時的上官丹玉,由於心情不佳,將那隻錦匣隨便放在梳妝檯上,不意那隻錦匣竟然就此不翼而飛;之後,韋天儀獲知錦匣遺失,臉色異常難看,但卻沒有發什麼脾氣。
那一天,韋天儀聲稱須赴川中一行,當日稍事收拾,就匆匆出門出去。
就在當天夜裡,上官丹玉為三五名身手奇高的蒙面人架出臥室,以黑布緊矇頭臉,運送到一處荒山中,每天以嚴刑拷問:“聽說你丈夫交給你一隻錦匣,它哪兒去了?”
那隻錦匣事實上乃是為一名貼身女婢竊去,那名女婢誤以為匣內所藏者有什麼無價珠寶,她將錦匣轉交府中一名家丁,以便事過境遷後二人私奔,挾之以享豐樂歲月,那名當時默默無聞的家丁,便是後來武林中小有名氣,結果為萬里追風割頭製成一副人皮面具,交給華雲表使用的“銷魂書生”高中策!
銷魂書生見匣內竟是武人視為瑰寶的游龍三絕招,便棄情婦於不顧,獨個兒一走了之,韋府少了一名家丁,根本不算一回事,那名盜匣女婢除了暗罵姘夫薄情外,可說吭也不敢吭一下,驚天三式之外流,全部經過如此;可是,在七巧仙子來說,她又怎能知道這一切呢?
結果,韋天儀做賊心虛,他以為是自己勾搭小姨子的醜行,被七巧仙子所嫉,七巧仙子便用藏置這隻錦匣以為報復手段,於是,他聲稱出門遠行,而暗中差使心腹數人來個反綁架。
那批心腹之徒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據情實報,韋天儀大概覺得捉虎容易放虎難,同時老賊始終不信錦匣之失蹤與床頭人無關;因此,老賊一不做二不休,橫豎上官兩姐妹生相酷肖,外人誰也辨別不出真偽,乃索性將小姨上官丹妹納入府中,魚目混珠,以實其姐之位,以迄於今……
以上這段經過,七巧仙子上官丹玉本人並不都清楚,她所述說的,僅及她們兩姐妹與韋天儀之關係,以及為了一雙錦匣之失竊,遭匪人囚禁達十餘年之久的一部分。
在今天之七巧仙子上官丹玉而言,她不但不知道匪徒們的主人“血劍魔帝”,就是她丈夫“一劍震八荒”,她甚至不知道她那位胞妹上官丹妹,早在她失蹤不久之後便已取位而代。
當別人倒過頭來告訴她這些時,可憐這位遇人不淑,以致可貴青春皆伴荒山中隨苦雨悽風逝去的七巧仙子,既無激動之情,亦無任何怨尤,僅不住喃喃道:“命!
都是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恨又怎樣?怨又如何?但望來世不至如此命苦也就好了。”
她自己說得雖然平淡,別人卻聽得心如刀絞,唏噓不能自禁。
另一方面,聚候在長安城中,普渡寺內的各派代表們,因迄未再接血魔韋老賊之行蹤消息,乃作成一項重大之決議:“值此紛擾時期,武林不可一日無主,茲由少林、武當、華山三派,以武會當然監察人之名義聯合公告天下,以現任盟主韋天儀久不問事江湖,任今血劍魔徒到處肆掠,實有虧盟主之職守,今限韋盟主於告示發出半月內,向武會監察人駐在之長安普渡寺報到述職,逾期不見前來,立即改選新盟主!”
這道告示一經貼出,天下為之震動,於是,散處天下之兩道高手,聞訊無不競奔長安而來……
半月之限,轉瞬即屆,一劍震八荒依舊音訊杳然。
武林人物一言一行,重如山嶽。限期屆滿之第二天,各派代表再不留情,立即以武會監察人名義貼出第二張通告:“七天之後,第十屆武林盟主將於太平谷普選產生!”
於是,成千累萬的武林人物又自長安起程,湖水一般湧向漢中雲亭山太平谷!
七巧仙子上官丹玉雖然尚未完全康復,但為了安全關係,也跟隨眾人一起上路,由七絕飛花負責照顧。
賽華佗果然不愧華佗再世之美譽,這半個月中,他為七絕劍先後施行了三次手術,七絕劍一張劍疤累累的面孔竟然真的為之改觀。他向風塵老人一再拍胸保證,說他因手術嘗試成功,信心業已大為增加,將來到了太平谷,只須再經過最後之矯正手術,包管七絕劍之容貌可恢復九成以上,風塵老人轉問半帖聖手,半帖聖手也認為有此可能。因此,風塵老人大為高興,他也向賽華佗提出保證說,佛家有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賽華佗今後向半帖聖手看齊,一心救人濟世,正派武林方面,將不會再有人仇視於他,或者提及他的過去。
在前往太平谷的路上,行列浩蕩,環顧所及,全是形形色色,來自江湖各階層的武林人物。
這些武林人物絡繹前行,一路所談論的話題不外兩點:
一是舊任盟主一劍震八荒何以要自毀一生?
二為新任盟主人選,以當今武林中誰最具希望?
關於第一點,眾人除了搖頭嗟嘆,可說沒有什麼好談的,因為一般人都對一劍震八荒這個人瞭解太少,大家只看到他好的一面,誰也想不透這位一代名人,自暴自棄的原因何在。
至於第二點,群豪之看法就多了。
有一部分人認為丐幫幫主鶉衣閻羅嚴奕笙,是第十屆盟主最恰當的人選,只要鶉衣閻羅嚴奕笙出面競選,一定不會有人與其競爭,同時也沒有人夠資格跟他競爭!
另有一部分人則認為第七屆盟主七絕劍司徒興中既然尚在人世,自然仍以七絕劍重作馮婦為合理,因為七絕劍以前乃天下公選所產生,七絕劍如果不遭韋天儀暗算,任期屆滿,連選得連任,應該毫無問題,繼任之韋天儀既然出身不正,七絕劍在天下武人心目之中之地位當然無可動搖,再選他人,豈非多此一舉?
最後還有一部分人則以為,鶉衣閻羅和七絕劍在今天都已不能視為第一人選!
為什麼?因為風塵老人還活著沒有死!無論就哪一方面來說,在今天武林中,試問誰還能跟這位資望俱隆的前輩耆宿相提並論?
這些議論,不久便傳入風塵老人一行耳中。
風塵老人第一個哈哈大笑道:“真虧這批傢伙想得起來,老朽行年近百,要當盟主早在四五十年前就不會讓那個少林和尚,當上第一屆盟主了。這不是開胃麼?
誰要是再提這個,老朽不賞他幾下耳刮子才怪!”
後來趕到的鶉衣閻羅接著笑道:“至於我嚴某人,第一是上有長輩,不敢僭尊;其次便是單管本幫十萬弟子就已夠人頭痛,再加上一道更重的枷鎖,豈不連我這條老命也要給玩掉?”
百步神拳申奇正道:“當然仍以司徒兄”
七絕劍連忙搖頭笑道:“興中不當盟主也不會慘到今天這樣,總算天可憐見,又讓興中撿回一命,且獲骨肉重圓,還是讓興中多逍遙幾年補償吧!”
怪叫化胡畢義扮鬼臉道:“大家你推我,我推你,那麼叫誰來當這個盟主呢?
老實說,我倒是……”
風塵老人笑喝道:“胡說!”
胡畢義涎臉道:“‘胡說’可不是?只要師父您老鬆鬆口,看我小要飯的不當得有聲有色,我就不算!”
眾人大笑,小玉女接著說道:“不算什麼?”
怪叫化說道:‘不算姓胡,而算真正的湖說’或湖來’!”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小玉女秋波一轉,忽然道:“我想起一個人來了!”
華雲表忍不住好奇道:“誰?”
小玉女纖指一伸道:“就是你!”
眾人本來想笑,不知怎的,竟都忽然靜默下來,一個個都拿眼光牢牢地釘在華雲表臉上,彷彿要在華雲表臉上尋找什麼,或是辨認什麼似的。
華雲表給大家瞧得很不好意思,搭訕著向小玉女抱怨道:“卿妹開什麼玩笑……”
小玉女正要開口,風塵老人忽然搶在前面問道:‘小華,你今年多大了?”
華雲表整容敬答道:“過了年剛滿十八。”
風塵老人目不轉睛地又問道:“那麼你知不知道,你父親當選第六屆盟主時,多大年齡?”
華雲表雙頰一熱,啞然無以為對,一顆心同時劇烈地跳動起來。是的,中州華家祖孫三代連任武林“四五六”三屆盟主,可說一代比一代年事輕,名聲也一代比一代更大;他是華家第四代後人,父親華家駒能以他今天這樣的年齡,輕取群雄,榮登第六屆盟主寶座,他為什麼就不能重振家風,奪下第十屆武林盟主之榮銜?
風塵老人見他默然無言,豪情隱溢於眉宇,知道這位名門嫡嗣俠心已熱,於是肅容接下去道:“假如你小子今天不姓華,不是中州華家的後人,老實說,你小子今天一身武功再高些,也不會有人勉強於你;尤其在今天這種韋老賊尚未歸案,千百血劍魔徒亟待剿滅之秋,無論就家仇或武林公益來說,你小子可說都是義不容辭!
今天,你小子一身成就已不下爾父當年,經過這一兩年之磨練,經驗、閱歷也不可謂不足,你小子還有什麼值得猶豫的呢?”
華雲表雙目中,英光迸射,爽然抬頭挺胸道:“謝謝前輩鼓勵,晚輩受教了!”
怪叫化首先暴出一聲怪叫:“好”
緊接著歡聲雷動,這批與中州華家有舊的武林名宿,無不因故人有後而大感興奮!
大會正日到了,湧集在祭劍臺下的武林人物,滿坑滿谷,擠得水洩不通,大會監察人仍由“少林”、“武當”、“華山”等三派擔任;同時另由三派監察人公請“風塵老人”和“七絕劍”,為本屆大會榮譽顧問,大會按照一定儀式開始,首由七絕劍以曾任盟主之身份,兼充大會主持人,並致開會詞;七絕劍致詞完畢,便由行輩獨尊天下的風塵老人,提名盟主候選人選!
風塵老人一出場,臺下立即響起一片幾較歡迎七絕劍更為熱烈的彩聲。
風塵老人手拄丐幫金漆龍頭權杖,緩步來至臺前,待臺下人聲靜定後,從容宣告道:“關於舊任盟主之罷免,諸位早已有目共睹,有耳共聞,毋須老朽再予贅述;現在,老朽荷天下同道愛戴,願就新任盟主提供一名候備人選,在這裡,老朽僅介紹候選者之姓名、年齡,以及武功成就,餘者一概不談,以避免藉言詞爭取同情之嫌;老朽即將推薦出場接受考驗的這名候選人姓華,字雲表,今年一十八歲,主習劍術,兼修掌法”
臺下聽到一個“華”時,即已有人相顧愣視,及至聽到這位一代奇丐所推薦之盟主人選,竟然只有“一十八歲”之後,滿谷震動,幾乎人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六屆盟主華家駒以十九歲之英年過關斬將,奮戰人選,那可說是千古以來,武林中唯一的一個特例,這種例子在武林史上,以前沒有記載,以後也似乎很少再有發生之可能;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可能發生的事,終又再度發生了,第六屆盟主是十九歲,而現在這名華雲表僅有十八歲,最怪的是二人都姓華,這真是偶然的巧合嗎?因為話是自風塵老人口中說出,眾人不得不信,所以,祭劍臺下群雄在驚動了片刻之後,隨即安定下來,人人引頸注目以待,希望早點看到那位年輕得令人難以置信的盟主候選人出場!
風塵老人瞭解臺下眾人此刻之心情,於是話尾一收,轉身向臺後朗聲道:“華少俠請出場!”
細樂悠悠,金鐘鏘然敲響,禮樂聲中,一名長身玉立,五官英挺的少年人腰懸長劍,肩披天藍風衣翩翩出臺,在華雲表華儀照射之下,臺下各方武林人物,一個個目眩神移,人人駭忖道:“這不明明是當年華家駒第二麼?”
於是,眾人開始明白過來。
還是中州華家的人!奇蹟之發生,有時也並非絲毫沒有來由的。
華雲表面露雍容而不失嚴肅之笑容,抱拳四下一拱,旋即於沙鬥之前,信香之後,緩緩盤膝坐下。
金鐘間歇而有規律地敲響著,香爐中瑞煙騰嫋上升,太平谷中一片肅寂……
千萬武林人物此刻心目中,幾乎沒有第二個念頭,人人都眼巴巴地等待那炷信香快點燃完,好湧入太平宮為慶賀中州華家之中興而痛飲一醉!
就在信香即將燃盡的剎那,太平谷外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含笑高呼道:“大會備案,裘某人不自度德量力,覬覦盟主寶位來了!”
這短短幾句話,雖被來人說得輕鬆異常,但聽在刻下千萬與會群豪耳中,卻不啻焦雷驀響天外。
眾人第一個感覺是:真討厭,眼看大典即將完成,竟偏偏撞來一個不識趣的冒失鬼!
可是,在眾人回頭看清來人面目之後,大家的心情改變了!
來人是個年約六旬出頭,面目醜陋的老駝子,此人背上馱著一座高達尺許的肉峰,站在那裡也都有六尺左右,假如不駝,其身高最少也將在八尺以上!
不論識與不識,只要看到來人背上那座肉峰,誰也不難意會到眼前這位醜駝子,大概便是玉門關外那個以鬧彆扭聞名,傳說已死於一名苗疆女魔之手的“鬼不惹”
駝煞裘澤林了!
駝煞裘澤林之所以被武林中號為“鬼不惹”,是因為此人永遠不能成為朋友,任何人跟這位駝煞走在一起,包管不出三天工夫,就會翻臉,何以故?愛鬧彆扭也。
你若說某人似乎人品不錯,他準會報以輕哼,不錯個屁!這傢伙簡直惡劣透頂!那人真的惡劣麼?他可能連人家幾個鼻孔,幾隻眼睛都不清楚!同樣的,你要是說:
這道菜味道怎麼這樣差?他則一定會說:哪裡,我就歡喜這味道,好吃極了!有時說了還不算,他為了支持他的看法,不論那道菜多難下嚥,他也會端起盤子來吃個乾乾淨淨。
但是,駝煞雖然是這麼一個討厭人物,武林中卻始終無人敢於輕捋虎鬚,原因無它,“心有餘,而力不足”!
據傳這名駝煞武功源出天山一脈,與第二屆武林盟主天山風雲叟,以及後來的泰山老人系屬遠支師弟,一身功力,深不可測,後來傳說此人因與一名苗女姘居,結果為苗人放蠱致死;消息傳來,人心大快一時,萬沒想到原來是傳聞失實,這駝鬼依然活得好好的!
這時,駝熬裘澤林一現身,祭劍臺上風塵老人眉頭一皺,連忙離座走向臺前,遙遙抱拳道:堅老弟別來無恙,老朽這廂有禮了!”
駝熬裘澤林聳聳肩御道:“少來這一套,你老花子對我這個不速之客,說什麼也不會真心歡迎的,口中說著有禮了,心底下不在暗罵駝鬼才怪!”
祭劍臺下眾人紛紛讓道,駝熬口裡滿咕著,一面向臺前走去。
祭劍臺上風塵老人眼看駝然裘澤林漸走漸近,忙向華雲表低低傳音道:“注意!
小華,這將是你小子最艱鉅的一場搏鬥,記住一句老話,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有多少力量,便須拿出多少力量,成敗在此一戰,過此無份,別人誰也無法幫忙!”
風塵老人話剛說完,駝煞已然一躍登臺,華雲表心神收斂,緩緩扶劍起立。
駝煞向風塵老人眨著眼皮問道:“你古老怎麼”
風塵老人笑著擺手止住道:“這些都是廢話,最好不說,你老弟如對盟主寶位有興趣,不妨馬上開始,憑實力決雌雄!”
駝煞上得臺來,始終沒有多瞧華雲表一眼,這時輕輕一哼,喃喃說道:“假如古老兒親自出馬,那沒有話;現在提弄這麼一個毛頭小夥子出來,嘿嘿!真像武林中能人已死絕了似的……”
駝煞說著,忽然轉向監察席,揚臉道:“裘澤林,關外人,現年六十六,謹依武會規章,報名競取第十屆武林盟主寶位,請大會錄案備考!”
華山金龍首劍正容答道:“知道了,請即開始印證!”駝煞大刺刺地轉過身來,向華雲表一抬下巴道:“請啊,小老弟!”
華雲表探手拔出腰間長劍,平劍當胸,雙目平視,左手食、中兩指搭在劍尖上,將手中寶劍微微一舉道:“裘大俠理應占先,毋須客氣!”
駝煞嘿嘿冷笑道:“娃兒家,年紀不大,狂倒是滿狂的,既然你娃兒誠心敬老尊賢,我老人家說不得只好生受了……”
語音未竟,突然閃身撲上,揚掌便向華雲表迎面拍去!”
風塵老人目光一轉,驀地驚呼道:“小華留心暗器”
風塵老人一句話還沒有喊完,駝煞事先藏握於掌中的一把淬毒鋼針已然出手;華雲表萬沒料到對方竟然施出此等卑劣手段,要想騰縱閃避,已然不及,當下萬般無奈,只好一咬牙,全身向後仰倒,背及地面,稍一借力,一個鯉魚躍龍門,全身於地面反彈而起;身子甫離地面,左掌一拂,打出一股單風,趁身軀受發掌之力牽引,而於空中旋動之際,右手長劍閃電削出,驚電般疾取敵方雙腿。
仰倒、反彈、發掌、出劍,一氣呵成,這是任何人在正常情形之下都辦不到的事,但是,人人都有求生的本能,一個人到了急處,常能神話般完成一些匪夷所思的渡危動作與手段,這時的華雲表,便是例證之一。
他在“萬花單”和“游龍劍法”上,曾經耗去無窮心血,可是,今天他卻什麼也沒有用得上,最後救他一命的,竟歸功於幾個不成招式的粗野動作。
祭劍臺下,雙呼如狂……
就在太平谷中千萬武林人物,為華雲表能避過這一招卑劣惡毒的暗算,因激動過度而嘈成一片時,太平谷外,忽又奔入一名披頭散髮的婦人。
那婦人顯然患了失心瘋,一路胡言亂語,見人便抓,逢人便打,狂嚷而入。
“你們!通通滾!這兒是我的家,我的地方……滾呀……你們這些臭男人……
噢噢!男人……我的男人呢?他……他遺棄了我是嗎?喂喂!你們大家說話呀!我的男人呢?他是不是已經又有了新歡了?”
眾武林人物因對方是個女流,又在精神錯亂之中,也無一人與之計較,在眾人紛紛趨避下,瘋婦眨眼衝到祭劍臺前。
風塵老人雙目華光閃閃,朝來婦約略注視之下,忽然失聲低呼道:“啊!是七巧仙子……噢不!不!是那個假的七巧仙子,上官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