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表想了想,忽然生出一個疑問道:“就算那個駝子是‘血劍魔帝’本人,青衣文士是‘玉劍令主’,那麼壯漢是什麼‘十八血劍客’,這這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小玉女有氣道:“與你沒有關係,難道會與我有關係不成!剛才,我回到房中,只聽到那位什麼玉劍令主最後兩句話:‘業經卑職查實無訛,尚請帝君栽奪!’接着便是老魔的暴吼:‘宰!通統宰!’”
華雲表一呆道:“通統宰?”
小玉女索性停了下來,哼道:“對不起,正是這樣。那位玉劍令主遲疑了一下道:‘這樣在分宮中執行起來,恐怕’老魔接着吼道:‘傳令集訓,全部召去故宮後面那座廢苑中,叫這批狗男女在哪兒銷魂就在哪兒埋屍。吩咐十八血劍客馬上準備,‘一個活口也不許留下!’聽清楚了嗎,‘一個活口也不許留下’,包括你那位心肝小妹妹在內!”
華雲表大吃一驚道:“這是多久的事?”
小玉女冷笑道:“玉劍令主先走一步,我則是跟十八血劍客同時出棧的你想血劍魔帝做起事來會像一般人那樣地拖泥帶水嗎?”
華雲表啊得一聲,轉身便向故宮方面騰身疾射而去!
小玉女雖然跟着起步,但是,僅一步之差,已然落後七八丈。
等到小玉女追至宋故宮大殿上,前面的華雲表已經失去蹤影。小玉女不敢冒失,身軀一伏,貼着瓦面蛇行而前。
這時約莫二更光景,八分圓的月亮已自東邊那座鐵塔背後高高升起。下面,那座故宮廢苑中,第一分宮的血劍武士,數約三十名左右,分三排緊身而立。三排武士前面,並肩站着分宮總監施姓“第一滾刀手”,以及那位拳掌教練“翻天掌”。
“翻天掌”和“第一滾刀手”前面則站着一名藍紗覆面,腰身窈窕的中年美婦以及三名年齡相近的妙齡少女。三名少女衣着相同,年紀又差得有限。小玉女於殿脊暗處,因為距離不近,一時間竟無法分出其中哪一個是她雲哥哥所要搭救的“三公主”。
最後面,在三排武士的身後,不規則地攏集着十來名男女,老少都有,似為血劍第一分宮的一些男女僕婦。
那十八名“血劍客”,這時有如今夜的月亮一般,散散落落的連成一個開着口子的大圓形,遙遙將第一分宮全部人眾兜圈在圓心之中。
血劍魔帝背向大殿這邊,而對分宮人眾及十八血劍客,高高屹立於那座金輝亭頂。那位什麼玉劍令主則遠處一角,負手閒立,神態從容而自然。
十八血劍客,一個個雙足微開,左手握着腰間劍鞘,右手按在劍把上,雙目平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再看第一分宮那些血劍魔徒,上自分宮娘娘,下至那一簇男女僕婦,雖然人人神情凝重,但是,卻無一人臉上露出悖駭之色。小玉女先還想不透這批分宮魔徒膽力何以能如此堅壯,不過,小玉女馬上就想通了:這一定是血劍老魔每次召集各分宮人員,一種習見的隊形。是以這時這批分宮魔徒縱然會預感到將有大事發生,也無法想像到業已面臨可怕的死亡!
春寒料峭,夜風呼呼,廢苑中,沉默繼續着……
小玉女這時雖然看不到老魔的面部神情,但是,她可以想像得到,這時的老魔,臉上一定蒙着面紗,兩道如電鋭目,也一定有如兩支利劍般正在亭下那數十名待死之囚的臉上來回掠動;隱在面紗背後的唇角,可能正帶着殘酷的冷笑;怒瘋如狂的心房中,也可能正一遍又一遍地在發出聲無的悶吼:“你們這批該殺的,全該殺,通統該死,沒有一個好東西……”
小玉女想至此處,身不由己的打了一個冷顫,心想:“這老魔,他難道真忍心一個活口不留?!”
同時,小玉女又想起另外一個令人憂心而惶惑的問題:“雲表哥哥呢?在這種陣仗之下,等會見血劍老魔一聲令出,要想救人,又將如何個救法?”
小玉女正煩躁間,忽聽血劍老魔沉雷般喝道:“珠兒站出來!”
小玉女急忙抬頭望去,三名少女一女應聲向前走出三步,越列而出的這名小女,正是“三公主”!
血劍老魔沉聲又喝道:“再站過來一點!”
那位被喊做珠兒的三公主果然依言又向前走出三步,面亭淺淺一福,俯首垂手而立。
血劍老魔沉聲問道:“珠兒,為父的現在問你,你娘一向待你怎麼樣?”
小女珠兒眼角微回,迅速朝身後掠了一瞥,低頭怯生生地道:“娘……待珠兒很好。”
老魔驀地大喝道:“説不好!”
少女珠兒一呆,輕聲不安地道:“是……是的,不好。”
老魔哼了一聲,陰沉地接着道:“舉幾個例子!”
少女珠兒臉面微抬,欲言又止,老魔喝道:“有為父的在此,盡説無妨!”
少女珠兒臉孔抬正,眼眶中熱淚充盈,抽咽着泣訴道:“珠兒……始終不明白……
娘……她為什麼處處偏心……上次,謀算龍堡趙家兄弟,娘叫珠兒去。這次去龍堡,又派上了珠兒。還有……還有分宮這位施總監,他對兩位姊姊一直都很尊敬,但對珠兒,卻不是呼來,便是喝去。爹,珠兒哪像什麼公主啊……”少女珠兒訴説至此,香肩抖動,業已泣不成聲。
老魔輕輕一哼,沉聲道:“説下去!”
少女珠兒掩面搖頭,顫聲道:“沒有了……要説,實在説不完,也無法説……
珠兒知道,珠兒不應該在爹面前這樣數説孃的不是。過了今天,珠兒願領大逆不道之罪,在此之前,珠兒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珠兒和兩位姊姊都是爹跟孃的女兒……為什麼……珠兒在孃的心目中,始終不及兩位姊姊惹娘疼愛……”
老魔沉聲接口道:“因為你不是她親生的!”
少女珠兒愕然抬頭,淚眼大睜,神情木然而駭然,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老魔冷冷接下去道:“你是爹的女兒,但卻不是她的,這便是你身後那施總監不肯敬重你的原因。因為,你的身世這位施總監也明白,嘿嘿嘿,好一位施大總監,輕重利害倒是分得蠻清楚!”
後排的第一滾刀手兩腿打抖,臉無人色,掙了一陣,終於撲通一聲跪下。老魔看也不看一眼,冷笑着又道:“至於你那兩位姊姊,她們都是她孃的女兒,卻不是為爹的女兒。她們,知道嗎?都是雜種!”
面垂藍紗的第一分宮娘娘嬌軀微晃,突然向後昏倒過去,後排的翻天掌,不自禁伸手一把托住。
老魔陰陰一笑,冷森森地道:“抱緊點,何大恭”
翻天掌駭然警覺,可是,已經遲了一步了!
就在翻天掌雙掌一推,正待將手中那位分宮娘娘拋開,以便亡命突圍之際,老魔陡喝一聲:“珠兒快退去玉劍令主身邊!”
少女珠兒一呆,馬上明白了底下將有什麼事發生,一聲驚呼,疾向一旁的玉劍令主投身奔去。
這邊,血劍老魔又是一聲厲喝:“十八血劍客何在?”
“沙”的一聲,十八支赤色長劍同時出鞘!緊接着,赤虹匯掩,交飛盤躍而上,第一分宮那批武士們,因始終不悉禍將及己,結果,十八支快劍所至之處,那批武士們一個個均於錯愕中身首兩分。有的連自己劍把都沒摸着,身手較快者,亦僅劍剛脱鞘而已。説來也很可憐,那些已經拔劍出鞘的分宮武士,他們拔劍,也是為了助主擒兇,而非為對抗總宮十八血劍客。因為,他們一直沒聽到本身罪狀之宣告,一句,不,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聽到啊!
三十餘名武士,滾刀手,翻天掌,分宮娘娘,以及兩名公主,甚至那混混沌沌的男女僕婦也不例外一人一劍。
唯一例外的,便時老魔當初的“一個活口也不許留下”那句話,現在似可修正為“不許留下任何活口,除了一位三公主”!
血光,劍影,呼叱,慘嚎統統消失了,留下來的,只是遍地殘屍。小玉女口乾目直,全身僵麻,有如置身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是的,那位分宮娘娘和翻天掌都有可殺的理由,然而,那批武士呢?兩個女兒呢?還有那些無知的男女僕婦呢?
對血劍老魔來講,他們犯了什麼罪?
俗語罵人,最毒莫過於“狼心狗肺”,“狼心”和“狗肺”會不會有這般殘忍酷虐呢?
小玉女忽為一聲深沉的嘆息所驚醒。抬頭望去,迎面一排杏樹背後,這時正有二人並肩步出。
其中一人,正是自己一直懸在心中的“雲表哥哥”。另一個,小玉女揉揉眼睛,看了再看,最後斷定不會錯了誰?赫然竟是在四海茶樓扶梯上被自己踩了一腳的那個瘦個子“走方郎中”!
華雲表走至園中央,仰臉四下輕喊道:“芳卿,芳卿,妹妹……”
小玉女一怔,她現在仍是小僮身份,他怎可在外人面前這樣呼喚自己?
小玉女眉峯緊皺,雙掌一按,自殿頂倒飄而下。華雲表一聲歡呼,立即同那名走方郎中奔了過來。
華雲表先為那朗中介紹小玉女道:“司徒芳卿,外號小玉女,我妹妹,提起名字,大家都該知道,其餘的也用不着我再多説了。”
那郎中含笑一躬道:“久仰。”
小玉女卻只輕輕哼了一聲,連禮都沒有還一個。原因是:第一,她還在恨華雲表。第二,她生平最討厭的,便是未語先笑的男人!
對小玉女這種不友好的倨傲態度,那名郎中毫不在意,而華雲表也似乎沒有不安的感覺。小玉女正在暗暗奇怪,華雲表已經笑着為她介紹那位郎中道:“這位便是賢妹一家的大思人,神行太保發狠想揍的那個小子,胡畢義,外號很多,但沒有一個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送信要伯母及賢妹遷居的是他,救過趙家兄弟的是他,不止一次相助於愚兄的也是他!”
小玉女啊了啊,臉孔頓時大紅,小叫化胡畢義又是一躬,笑道:“沒有關係,不知者不罪……”
小玉女滿以為對方要來幾句客套為自己解窘,萬沒想到對方在打躬作揖之餘,從口中出來的竟是這麼兩句。
小玉女先是一愣,十分有氣,接着,再想想對方乃丐幫弟子,滑稽相沿,突梯成風,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隔閡盡消,華雲表遂再解釋道:“這位胡兄,我現在是真的五體投地了。先前在四海茶樓上,我沒有認出他是誰,他卻已瞧透我的廬山真面目。剛才,我是沿牆根準備繞去園後,碰上他,雙方閻羅今一照,彼此會意之後,他傳音叫我不必擔心。據他所知,老魔對那位三公主特別寵愛,只要老魔稍稍冷靜下來,那位三公主絕無玉石俱焚之憂。最後,畢竟給他料中了,卿妹,你説這位胡兄多了不起!”
胡畢義嘻嘻一笑道:“那有什麼了不起,不過碰上一個了不起的師父而已!”
小玉女又給逗笑了,小玉女笑了一陣,最後問道:“現在怎辦?”
華雲表道:“現在倒是可以放心了。老魔既然如此疼愛這個女兒,她跟在老魔身邊,可説比在什麼地方都安全。而且經過剛才這一幕,她已知道她另有親孃,老魔能騙她一次,就會騙二次,她對老魔心存動搖,我們將來告訴她事實真象,也就容易得多了。”
小玉女又問胡畢義道:“您不是跟萬里追風一起趕去貴幫山西太原總舵的嗎?
怎又忽然來到這兒的呢?”
胡畢義道:“我只須陪萬里追風到達敝幫總舵,便説無我的事了。這次,在這兒我們能夠遇上,提起來可説完全是種巧合。”
小玉女茫然不解道:“怎麼呢?”
胡畢義笑道:“我本來有事要去另外一個地方,路經城中,感到有點口渴,抬頭正好看到街角上那座四海茶樓。原想上去喝一杯解解渴就走的,沒想到,上樓之後,竟人人賞以白眼,小爺一火之下,乾脆,不走啦。嘻嘻,不意卻因此遇上你們兩位,如今想來,倒反要感謝那批酸儒們呢……”
華雲表也笑道:“我剛上去,情形還不是一樣。”
小玉女不明就裏,忙詢以故,於是,華雲表略去村俗的部分,將那批酸儒們可笑的舉動描述了一番。
小玉女聽了,也止不住一陣好笑。
三小談笑着,開始踏着月色,出園向城中走來,路上,華雲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向胡畢義問道:“胡兄本來打算要去什麼地方?”
胡畢義扮了個鬼臉,笑道:“天機不可泄漏!”
小玉女走在前頭,這時轉過頭來,自語般皺眉道:“奇怪,那班魔宮武士,除了幾個領隊外,一般説來,似乎都很年輕,這批武士都是打哪兒挑來的?”
胡畢義手一拍,笑道:“這叫做不謀而合,本叫化此行正是”自覺失言,連忙一咳住口。
華雲表一笑接口道:“‘天機’已漏,漏多也是‘漏’,漏少也是‘漏’,我看不如甘犯‘天條’,索性‘漏’光算了!’”
胡畢義兩手一攤,聳肩苦笑道:“除了‘從善如流’,別的還有啥子辦法?!”
豫南新野,有座“承天武場”,這座“承天武場”,是目前江湖上所有武場中相當有名的一所。
它有名的原因,最主要的是規模大,門徒眾多。該場收徒的宗旨是:有教無類,來者不拒。全部限制,加起來只有三條:了為女徒不收。二為帶藝轉投者不收。三為年歲超過雙十者不收!
不過,這座承天武場在江湖上名氣雖不小,但一向卻很少受人重視。原因無它,該場設立已有十餘年之久,先後藝出其門弟子,縱然沒有一千,照説也有八百,可是,那麼多的弟子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十餘年來,竟始終沒有聽人提起承天武場曾出過什麼成名人物,甚至在一般鏢行鏢局的趟子手中都無法找出一名曾在承天武場習過武藝的弟子來。
話雖如此,“承天武場”仍然是有名氣的。
每天,來自天下各地的青年人依舊多不勝數。因為,當時武風極盛,但是,諸大名門,如少林、武當、華山諸盜門户甚嚴,普通人輕易不得其門而入,所以,一般醉心武技者,便只有不辭跋涉之勞,紛紛投來這座門户敞開的承天武場了!
承天武場的主持人,據説便是當年黑道中坐第一把交椅的“毒劍”馬慶之。但是,這也不過是説説而已,因為這十餘年來,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那位武場主持人,武場弟子們所能接觸到的,只是內外兩場的各科教師。
至於這些教師們,情形都跟這座武場在江湖上的地位差不多,名氣有一點,內容卻極有限。
由於這座武場有內外場之分,兩場同時設有“拳”、“掌”、“刀”、“劍”、“輕功”、“暗器”等組別,教師之人數,也較普通武場為多。經常在三十餘名左右,有來自閩粵者,有來自門外者,品流極為複雜。
時值春末夏初,某天午後,午餐剛過,下午課業尚未開始,在佔地極廣,劃有白色縱橫線條的承天武場外場練坪上,正消祥着百餘名各科弟子,三五成羣,東一簇,西一堆,天南地北,隨意説笑,聚談者多屬同一組別,這時,其中僅有兩名弟子例外。
他們一個是“劍”組的“餘小云”,一個是“刀”組的“傅大義”,由於各組弟子之服裝有着顯明的區別。如果兩名不同組別之弟子站在一起,很遠便可以看出來的,在場子中,這種情形雖然不是沒有,但是畢竟是少數,這時,這兩名不同組別的弟子,大概是為了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劍組的餘小云正在兵刃架前負手仰望,似乎在欣賞兵刃架上那些形形色色的武器,另一名刀組的傅大義則蹲在地上隨手書划着,好像在暗自揣摩某幾招難解的刀法,二人間的交談,聲音極輕:“胡兄,進來這麼久了,怎麼仍一點跡象都看不出?”
“慢慢來,不要忙。”
“小弟真擔心我們那位大小姐在外面,一個不耐煩,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到時候不但前功盡棄……”
“是呀!真要命,叫她先回去又不肯。”
“……………………”
“……………………”
“噢!對了,胡兄,問題一定出在‘裏場’,在這兒,‘裏’‘外’兩場有如兩個世界,’裏場的弟子和教師,輕易不露面。假如這是一座普通武場,首先就不該有什麼裏外之分,其次,縱分裏外,也似乎不該如此神秘,胡兄,小弟自信輕功還可以,今夜就由小弟進去瞧瞧你看如何?”
“用不着。”
“為什麼?”
“嘻嘻!因為愚兄已經………”
那名“刀組”弟子“傅大義”一句話尚未説完,課業開始的鐘聲已經噹噹敲響。
鐘聲一響,練坪上頓時一片混亂,簇堆解散,各人紛紛奔向各組的集合地點,因為這座承天武場對這一點管理得異常嚴格,十三下課鐘敲畢,其未及準時歸列者,馬上錄名記過,記滿三次,開革除名!
“等有機會再説吧!”
“好的。”
兩人匆匆交代了,也隨眾人分別奔向“劍”“刀”兩組集合地點。
這時,隔開裏外場的那道高牆後面,兩名武師正湊着兩道細小的洞孔,在朝外面場子上凝神搜查。
當下其中一個忽然咦了一聲道:“奇怪!”
另外一人連忙問道:“什麼事?”
先前那人促聲道:“你看,快,那個着劍組服裝者……從後面數起,倒數第三名……現在是第四名,現在是第五名……對了,就是那一個。”
“看到了,怎麼樣?”
“這小子叫什麼名字?”
“我想想看……唔……對對,叫‘餘小云’,剛進來十幾天,據蔡教師報告,説此於天賦極高……”
“我看不大對勁。”
“嗯!歐護法這話什麼意思?”
“申護法難道沒注意到這小子剛才的跑姿?這小子既然才入門十幾天,而且又是編在劍組,再説,就算一名輕功組的弟子,十來天也不可能會有這麼驚人的進境,本座以為這余姓小子一定有問題!”
“是的,的確有點蹊蹺。”
“本座當初想出這種緊急集合之法,為的便是想從各人奔跑身形步法上尋找破綻,嘿嘿,今天總算捉住一個。”
“這小子會不會是帶藝轉投?”
“如果真是這樣,倒也沒有什麼關係,本場之所以不收帶藝輩轉投者,原意不過在防範各派差人卧底而已,其實,只要查清來人不懷惡意,而且有着上佳稟賦的話,本宮還不是照收不誤?!”
“是呀!”
“但是,這小子情形不同,這小子剛才那種身法,系出於不疾而速,既從容,又自然,當今各派,以華山飛燕身法素稱上乘,然而,這小子的一身輕功,似較華山飛燕身法又勝一籌……”
“那麼,歐護法預備如何處理這件事?”
“走,進去跟金劍令主研究一下再説。”
半個時辰之後,當練坪上各組弟子正在加緊演練之際,“嘟,嘟”一陣哨子過後,全場立即靜止下來。
按武場規矩,這陣哨音表示場主或總教習親身臨場了!
果然,哨子一歇,里門大開,五六名教師簇擁着一名高高瘦瘦,長方臉,黑皮膚,雙目灼灼逼人的中年武士自裏院走了出來。
資深的一些弟子立即認出來了:“總教習!”
不過,那些弟子也僅知道來人為本場之總教習,至於這位總教習姓甚名誰,外號叫什麼,仍然無人清楚。
倒是一名新入門的弟子這時心裏明白這位總教習是誰,這名弟子便是此刻站在“刀組”第三排的“傅大義”!
傅大義知道,所謂“總教習”,實即“金劍魔宮”那位“金劍令主”是也!
這時但見那位總教習走至場中站定,四下掃了一眼,緩緩説道:“本教習為各位帶來一個好消息,內場各組,滿世在即,所定之名額,將由外場各組分批遞補,今天先由劍術組開始!”
全場立即響起一陣歡呼,在歡呼聲中,那名總教習領着五六名教師轉身向劍術組這邊走來。
劍術組教師是個矮胖子,當下忙迎了上去躬身道:“總座好!”
總教習微微點了一下頭,吩咐道:“先成一字隊形報數,然後按‘一三五’,‘二四六’,依單雙號分成兩隊,一號對二號,三號對四號,分組印證,作為挑選之參考標準。”
劍術教師遲疑了一下道:“報告總座,這樣分組恐怕不太妥當吧?”
總教習不悦道:“有何不妥?”
劍術教師惶然低聲道:“這三十二人裏面,入門時日完全不同,有的快三年了,有的二年,有的一年,還有二三名才進來十幾天……”
總教習攔住話頭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本座並非要他們真的分勝負,只不過看看他們各人出手之基本架式是否合乎要領而已。”
劍術教師垂手應道:“是的!”
總教習接着問道:“據你所説,進場時日最短者也有十來天,在這十來天之中,你當教師的總不至於連一招也沒教過吧?”
劍術教師連忙申辯道:“不!不!就是最後進來的現在也都演熟三招以上了。”
總教習點點頭道:“這不就得了,去取兩支木劍來,從排尾開始,每組以各拆三招為限,三招一過,立即自動住手!”
劍術教師依命取過兩支木劍,分別交去排尾的三十一號和三十二號手上,最後一名的“三十二號”,正是剛才與刀組一名弟子對話的“餘小云”華雲表的化身!
以華雲表今天在劍法方面之成就,別説與一名只進門不到十天的同門動手,就是換上面前這名劍術教師,甚至總教習本人,他也不一定會在乎,但是,刻下的他,為身份所限,為環境所限,不但不能盡情發揮,而且還得勉力裝拙,以便符合一名對劍法初學乍練者應有之現象。
外行充內行固然甚難,而內行佯裝外行只有更難。對一位劍術名手而言,一劍在握,要完全避免氣質之自然流露,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此刻的華雲表,他尚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經引起疑竇,適才之舉,純系因他而生,只要在手眼腰步方面稍稍露出一點破綻,他的一條小命,也就算完定了!
華雲表與那名三十一號同門面對面,相距丈許站定。
那位總教習目光閃爍地沉聲下令道:“三十二號先攻,開始!”
華雲表因為心情緊張的關係,握劍之手真的有些抖索了,他接近日學習所得,一個躍撲,向前刺出一劍!
劍術教師點點頭,那名總教習則微微皺了一下眉尖,很顯然的,華雲表在這一招上並未露出什麼毛病。
現在輪到那名三十一號弟子還攻了。
那名三十一號弟子錯步偏身,讓開來劍,跟着旋軀反攻一劍。
這一剎那,華雲表為難極了!他和現在的這名同門,都是剛剛投來不久,二人雖然都學會了三四招劍法,但身法步法,以及迎架拒拆之要領要訣都還沒有教過。
如今,這一劍系自身後攻來,以他耳目之靈,身手之敏捷,當然不難一步躲開,可是,他能躲得那麼幹淨利落嗎?
當然不能他在情急無策之下,只好一直向前衝過去,衝出三四步,再以最笨的方法兜身轉回,惡狠狠地又向那名三十一號攻出第二劍。
華雲表攻的二招沒有話説,但適才那種轉身姿勢,實在不成章法之極,四下聚觀者,包括總教習身旁之五六名教師在內,睹狀無不掩口失笑,那位總教習因為沒有親眼看到華雲表先前奔跑情形,這時不免帶着懷疑神氣朝那名報告的歐姓護法望了一眼,意思似説:“剛才你沒有看錯嗎?”
歐姓護法雙眉緊皺,沉重地搖搖頭,彷彿回答:“應該不會……”
三十一號將華雲表攻去的第二招又讓過了,現在正擬進攻第二招。可是,這位三十一號因華雲表之表現欠佳,深覺自己人圍有望,他本身本來也不見得如何高明,在一時興奮之餘,進攻之第二招不禁大大走樣。
這一招名叫“高祖斬蟒”,依招式之要求,應該雙手執劍,大跨一步,向敵人當頭高高劈下。
華雲表的招架方式則為仰身揚臂,橫劍相格。
不意三十一號心浮氣躁,一個拿捏不穩,下劈之勢歪去一邊,這一招,本應兩劍成了字形接實,由於這一歪,劍勢改道,竟然斜斜切向華雲表一條左腿。
華雲表一劍撩空,本能地正待挽起一個劍花,回劍去撥來劍之際,圍觀之眾教師中突有一人脱口道:“丟了嘛!”
華雲表一凜,悚然警覺,五指一鬆,木劍落地,不過左腿上卻不折不扣捱了重重一劍!
這一劍劈得再重些,華雲表也不會受傷的,然而,為了逼真起見,應勢一跤傾倒,抱腿哎唷不住。
那位總教習不但不見憐慰,反而走過來沉臉責問道:“你為什麼棄劍不擋?”
華雲表苦着臉以手一指道:“那……那位老師這樣吩咐,弟子怎麼知道。”
那名出聲的教師大急道:“‘丟了嘛’!本席什麼時候這麼吩咐過?混蛋!
‘丟了嘛’簡直混蛋之至。‘丟了嘛’!”
華雲表訝然道:“怎麼沒有?您……您現在嘴裏不是還在唸着嗎?”
身旁一名入門較早的弟子俯身輕笑道:“你聽錯了,小云,他是説‘丟那媽’?!”
華雲表眨眼惑然道:“‘丟那媽’?!”
那名弟子忍俊不禁道:“是的!他是粵人,這是粵人的口頭禪,相當於北人之‘媽的’,和湘人之‘惹他的娘’……”
華雲表噗嗤一聲,其他的人也都忍不住鬨堂大笑。
原來這位粵籍教師來到中原已久,一切習慣都已改正過來,就只這句罵人的口頭禪無法去掉,武場中人聽慣了,自然不覺怎樣,華雲表這尚是第一次入耳,當然免不了因訛傳説了!
不過,這一訛,收穫卻不小,那名總教習見華雲表既天真又幼稚,完全未脱一股孩子氣,因而興趣大減,轉向那名歐姓護法,以含有責備意味的語氣傳音道:
“請歐護法最好再查查清楚……”
挑選之舉,也就因而草草結束,那位總教習以時間不夠為名,任意指點了兩三名年資較深者,劍術組部分便算考錄完畢。
第二天,小叫化胡畢義找着一個機會向華雲表遞話道:“你小子昨天好險,夜裏,我趟進去,由歐姓和申姓的兩個教師談話之中,才曉得昨天你在集合時,因為跑得太急,無意中漏出追風步法,還好那兩個傢伙眼光雖利,見識卻甚有限,小子,留心了!”
華雲表道:“這些暫且不去管它,我只是想問:我們究竟有無被選為武士的希望?如何才能入選?還得等多久?假如遙遙無期,我們是否要變更一下原計劃,另想其他辦法去找出那座第九分宮?”
胡畢義點頭道:“是的,我們都已改易本來面目,要憑現下這種粗俗的外表,是很難給選上的,如果在武功方面刻意表現,又怕露出馬腳,尤其是他們已經對你存在懷疑……讓我考慮考慮再作決定吧。”
新野縣城中,在十多天前忽然出現一名老乞婦,這一天,老乞婦挽着那隻破籃,拄着一根枴杖,步履難艱地走出城門,轉向人龍崗方面慢慢走過去。
到達承天武場外面時,老乞婦停下來了。
這時適值武場開飯,大門裏面的長廊上,武場弟子們正在談笑用餐,老乞婦捧碗倚門而立,一雙眼光在包頭布邊遮覆下不斷閃動,似為那批青年人集體用餐的舉動所吸引,而忘卻出聲乞討。
近門的一名弟子回頭發覺了,不禁咦了一聲道:“這位大娘……”言下之意似説:真奇怪,你不開口,誰知道你站在門外?不過,那名弟子住口的最大原因似是發覺這名老乞婦神色間並無饑饉之色,雖有施捨之心,一時反而無法出口。
突然,刀法組一名弟子跑過來揮手喝道:“走走走,這兒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老乞婦雙手捧碗,拜了拜,輕聲求告道:“做做好事,壯士,老身,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刀法組那名弟子雙眉一豎,大聲又喝道:“顧了你,我們又怎麼辦?誰叫你呆在這地方的?哪裏你不好去?真是莫名其妙!”
另外那些弟子看不過去,有幾個過來勸解道:“吵什麼,我們大夥兒少吃一口不就得了?”
老乞婦合掌連拱道:“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