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見他沒有抗拒表示,以為好事將遂,四肢著力,將他擁得更緊。同時以臉頰廝磨著絮絮顫聲道:“這座劍宮裡,沒……沒有一個好人,除……除了馮老夫子,小翠,還有我……小翠因為長得醜,沒人要,而我,我……解語、羞人以為我還小,其實,她們的事,我都知道,我並不是不懂……昨夜,我原來不過是想過來和你睡在一起,現在,天快亮了,不……不曉得怎麼的,我……賜哥哥,我……我也要,賜哥哥,以後就讓小環服侍你,賜哥哥,賜哥哥,小環求求你……”
華雲表心跳加擂,渾渾然有著一種眩暈的感覺,唇乾舌燥,手腳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但聽嘶的一聲輕響,小環似乎已將自己的褻衣撕破,接著,她一隻手圈來華雲表的背後,又準備要撕掉華雲表的衣服。
華雲表奮力一掙,叫道:“嗨,不行”
他不知道打哪來的力量,雙手一推,竟將小環幾乎推落床。
窗戶上的曙色愈來愈明,室中也光亮了不少。小環似乎因稍稍清醒而失卻勇氣,這時忽然身子一翻,埋首啜泣起來。華雲表不敢怠慢,匆匆拉過一件短衣,奮身一躍下床,踢開房門,徑往後院奔出。
又是一個晴和的好天氣,鴿籠中的鴿子聽到響動,齊在籠子中“咕咕咕”的叫了起來。
華雲表一顆心仍然跳得很厲害。他發了一會兒呆,方才走過去將鴿籠門一一打開,同時向庭院中一把把地灑出玉米……
就在這時候,一襲外衣忽自背後裹上雙肩,耳邊同時響起一陣溫柔甜蜜,且滲著無限嬌羞的細語道:“不怕凍壞了麼,也不多穿件衣服!”
華雲表轉過身子,鬢角微蓬、桃腮如染的小環,正以眼角拋出一道似嗔還喜的媚波,人如驚鴻一瞥,擰腰奔去屋內。
喂完鴿子,華雲表回到屋中,桌上已經擺好熱騰騰的茶點。小環在近門處蹲身低頭弄著火爐,不時側過臉來朝這邊投來瑟縮而含羞的一瞥。華雲表忽然感到有點不忍,點點頭道:“橫豎只剩下我們倆,你也來吃點吧!”
小環搖搖頭,雙頰紅靨更濃,眼神卻有點發起直來,有如突然飲下一杯醇酒,好像突然沉入一個美好的夢境……
華雲表一人吃著早點,心緒始終無法寧靜,終於,他放下茶碗,又向後院走去。
佇立後院中,仰望晴空,心中有著說不盡的焦躁和不安。那隻信鴿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還有,他不知道院牆那邊是宮中的什麼地方?否則,他真想爬上牆頭高處四下看看……
華雲表正在凝神遐想之際,左邊牆頭上,忽然嗖的一聲飛落一名紫衣佩劍武士!
華雲表聽風塵老人約略提到過,在魔宮中,紫衣武士地位還較他種劍士之地位為高。這時心虛之餘,戒備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那名紫衣武士爽朗地笑著招呼道:“喂,小弟,馮老夫子在不在?”
華雲表安心了,這名紫衣武士之出現,顯然並無惡意。當下定下神來擺出他那副板板六十四的臉孔道:“你找他幹什麼?”
那名紫衣武士含笑說道:“奉我們紫衣護法之命,今年紫衣武園的對聯,想煩他老人家摒棄俗套,來一副稍為新鮮點的……”
華雲表頭一搖道:“不在!”
紫衣武士含笑追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華雲表不耐煩地答道:“不知道!”
他必須儘速將這名討厭的武士打發走,因為,他沒有把握那隻信鴿會在何時飛回來;假如他跟對方多兜搭幾句,而那隻信鴿偏於這時候飛回來怎麼辦?
那名紫衣武士乾笑道:“真的不在麼?咳,咳”華雲表還以為他要轉身離去,詎知那名劍士腳下一旋,竟然朝院中引身飄落。
華雲表正自驚疑不定,那名紫衣武士身形落地,衣袖一抖,突然自袖中托出一隻死鴿子,獰笑道:“這隻鴿子是不是這兒飛出去的?”
不想可能發生的事情,終於無可避免地發生了!
華雲表門目望去鴿足,鴿足上已然空空如也。華雲表心頭一涼,暗道一聲:這下完了!
不過,他尚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佯怒道:“不管是不是這兒的,你為什麼要弄死它?”
紫衣武士嘿嘿冷笑道:“好一個‘馮老夫子’。嘿嘿嘿,過去,我們也時常看到偶爾有一二隻落單的鴿子飛來飛去,大家都以為那是迷路的,或是別處給引來的,所以誰也沒有在意。沒想到這一次,它在近莊時,天空突然出現了一隻兀鷹,結果,它在走投無路之下,竟然一頭撞上堡樓窗戶……”
華雲表板著面孔,一聲不響,心底下卻在迅速盤算著應付之策。紫衣武士冷笑著接下去道:“小子,現在是你活命的惟一機會,趁你爺爺不在,趕快從實招來。
你爺爺,‘馮老夫子’,他究竟是何許人?這種鴿書,過去發出過多少封?收受者都是哪些人?如有一字不實,馬上要你小子狗命!”
華雲表真氣運足,猛然奮身一拳搗出!
以招法言,這一拳,對方是無論如何也讓不開的。所遺憾的是華雲表目前僅輕身功夫略有成就,一拳打出,勁道卻極有限。所以,紫衣武士胸口捱了一記,雖給打得連退二三步,但顯然的,內腑並沒有受傷。
這下,紫衣武士火了,切齒冷笑道:“好小子有你的。老子抬舉你,不過是為了想獨建奇功一件。你小子既然不知死活,老子說不得只好成全你小子了?”
說著,面露奸笑,一步步逼了過來,華雲表腳下一錯,閃電般退去一角!
紫衣武士一呆,眼中發亮道:“哦!倒瞧不出你小子”剛才那一拳,他以為是自己的疏忽。現在,他才警覺到華雲表這種敏捷過人的挪移身法。這時的華雲表,憑藉一身追風絕技,逃命也許有望,但是,他不願那麼做。他這一走,勢必要將整座魔宮驚動,那麼,風塵老人等下趕回來,苦頭就大了!俗語說得好:“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擋不住人多”。風塵老人縱有一身超凡人聖的武功,又豈是劊子手如雲的整座血劍魔宮之敵?
可是,說也奇怪,那名紫衣武士在說出一句“倒瞧不出你小子”之後,修而住口不言,兩眼瞪得大大的,眼光中充滿駭怒神情,終於,眼神逐漸渙散,身子頗得一顛,緩緩屈膝倒下!
紫衣武士剛剛倒下去,便門中人影一閃,突自屋中匆匆奔出一條瘦弱的身形,正是那名女婢小環。
小環手一搖,制止華雲表發話,俯身先自紫衣武士懷中搜出那封鴿書,看也不看一眼,便塞在華雲表手上。接著,又從紫衣武士手中取下那隻死鴿子,納入自己衣袖內,抬臉嚴肅地道:“你只須裝作給嚇呆了的樣子,便可太平無事。千萬不可多說話,千千萬萬,切記,切記!”
語畢,轉身便待離去,華雲表上前一把拉住問道:“你自己怎麼辦?”
小環駐足凝視了片刻,微微頷首道:“你們‘爺兒倆’,都裝得很像。當今武林中,有你們這份自信和膽量的武林人物,應該沒有幾個。昨夜我還以為我小環是在自我摧殘,在做一件傻事,現在看來,我小環也許還是做對了。日後,隨你去不去,我都會在長安南門太平坊的貧民區中等你。那兒是我被拐來的地方,在看到你去之前,我將永遠不會離開那個地方一步!
一名紫衣武士死在馮老夫子鴿院中的消息終於傳入後宮。小翠是第一個發現這件血案的人,不一會兒,解語、羞人諸婢來了。那名形容冷峻的紫衣護法也來了,驗明傷口,證實死者系死於宮中婢女們專用的“攝魂毒僅”之下,而屋中那名叫小環的女婢也同時失去蹤影,兇手為誰自屬不問可知!
著人去問莊前值班武士,女婢小環果然是在半個時辰之前離去的。因為她是內宮婢女,出入一向不受盤問,所以,值班武士對這事亦無責任可言”紫衣護法沒說一句話,只揮手示意眾人將屍身抬去,自己也跟著默默走開。
華雲表木然呆坐著,兩眼發直,不發一言。小環的妙計果然生效,別人看了他那副可憐又可增的駿樣子,誰也懶得多費後香,結果,一關安然渡過!
紫衣護法走後,小翠恨聲道:“這個紫衣十三號,色迷迷的,我早就看出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想不到這廝處心積慮,原來一直在打小環丫頭的主意!”
嫣紅婢跟著恨聲道:“皇天有眼,死得好,活該,虧他還一直在我面前”
解語婢輕輕一咳,嫣紅婢遽而紅臉住口。
奼紫婢皺眉接下去道:“小環這丫頭也真是莫名其妙。雖說紫衣十三號這人,咳……但是……她丫頭又有那點比人強,端架子不說,居然還要下此毒手!”
解語婢沉吟著道:“但願這裡面沒有牽涉其他問題。因為如果紫衣十三號白日用強,根據本宮規律,小環縱然失手,處罰也有極限。這丫頭實在用不著亡命出走,她丫頭應該知道叛宮罪要大得多,尤其她不一定能夠跑得掉。”
華雲表不由得心頭一緊。是的,小環剛才都是打的如意算盤,魔宮如果真的派出劍士去追人,小環能夠逃脫厄運的機會實在很少。“叛宮”之罪是一種什麼刑呢?
華雲表真不敢想像小環一旦給抓回來的下場。
天快黑時。“馮老夫子”醉醺醺地回來了!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他拄著柺杖,搖搖晃晃,一路捋髯吟哦而入。
若在平常時候,華雲表看了他這種表演逼真的做作,也許會有一份會心之感,然而,在今天,他卻惹得一頭火!
老人人屋,一見左右無人,悄聲問道:“這二天過得還好麼?”
華雲表沒好氣地頂撞道:“有‘雪’,有‘梅’,有‘酒’,又有‘詩’,還有什麼不好的?哼,都怪小環多事,不然這會兒‘言寺詩’不變成‘屍死屍’才怪!”
風塵老人引頸低笑道:“小子動情了?”
華雲表一呆,雙頰微紅。老人低聲接著笑道:“那丫頭剛才在路口上遇到老夫,都給抖出來啦。老夫頗為賞識她今天這份眼光和急智,於是替她在外形上稍稍動了一番手術。這一路去長安,應該沒有問題了,怎麼樣?你將來要不要去長安看望她?”
華雲表不自覺地點頭道:“當然”
老人拇指一豎道:“好小子,環丫頭這一記押得真準,老夫的保證看佯子不至於成謊言了!”
華雲表臉一紅道:“你保證麼?抱歉,長安我是不會去的了!”
老人嘻嘻一笑道:“沒有關係,小子,我們再來賭一賭,將來你如果去了,怎麼說?真的不去就算老夫輸!”
華雲表不勝氣惱道:“你老人家黃湯到底灌夠了沒有?今天,全因為碰得巧,難道您還以為這次事件是您的得意之作不成?”
老人手一擺道:“好,再見,老夫先去睡了!”
華雲表側身攔住道:“且慢,去睡不妨,但您可得先告訴我您的那位受信人究竟是何許人?他憑什麼有資格佩帶丐幫八個半法結?”
老人側目道:“羨慕是不是?不難,馬上跪下磕三個頭,叫一聲師父,從明天起,你在身上結上七個法結,包管丐幫上下會以一名七結弟子的札數待你就是了!”
華雲表聽得一呆道:“他……他原來是您老的弟子?”
老人點點頭道:“是的,他是‘鶉衣閻羅’唯一的一名嫡堂師兄弟,也是極有可能成為丐幫未來幫主的人!”
華雲表又是一呆道:“怎麼說?”
老人眼角一撩道:“你小子現在多大?十六?還是十七?就算十八吧,那麼,他比你大兩歲,嚴奕笙已然是坐六望七的人了。丐幫年輕的一代之中,十有九個你認得,你小子不妨品評一下看看,丐幫這種英才還有多少在那裡?”
華雲表忍笑微哂道:“造就成這麼一位英才,當然得歸功於您老嘍!”
老人居然點頭道:“事實上也是如此。丐幫幫主之位,一向唯才是任,這小子雖有領袖之能,但對幫主一職缺乏興趣,這可說是丐幫未來一大隱憂。”
華雲表做夢也沒有想到那位先扮“病彌陀”,後扮“老叫化”的怪客原來就是風塵老人的弟子,而且才只有雙十年紀!對方既是丐幫十結太上長老唯一的一名嫡傳弟子,那麼,佩帶八個半法結就不足為怪了!
丐幫“法結”之升增,共分兩途。
一為年資與功勳的累積:如“十方土地”“滾豆神睛”者流。這種人要熬到一個“三結”司事或者分舵主,常非數十年不可,而這還算是幸運的。有些身手平凡,天資愚魯,以白衣弟子入門的,雖然忠心耿耿,可鑑日月,但因為始終無特殊功勳可言,有時溫到兩鬢斑斑,依然以“一結丐目”終老一生者亦復不在少數。
另一種使是“血緣給爵法”:例如前述這名雙十青年,因為拜在十結太上長老座下,一開始就可以有七個法結,再有功勞便可升八結,以至八結半。同樣的,九結幫主的直屬弟子,名分一定,便可佩帶六個以上之法結。五結香主或護法收的弟子,最低可以佩帶二個法結。餘可類推。
不過,第二種情形說起來好像很容易,其實,得到這種機會幾乎比第一種情形還要難!
到目前為止,丐幫幫主沒有嫡傳弟子。七老也沒有。其餘六結以下之弟子,收有傳人的,也是寥寥可數。由於第二種給爵法太容易造成一名弟子在幫中的特殊地位,所以,幫中高輩分之弟子,在考慮收取一名傳人時,就不能不注意到其人之天資和品德。由於選擇之條件嚴而近苛,一名循第一種方式入幫的弟子只要成就超人,憑年資和功勳來增加法結數目最後反而來得更快!
華雲表發了一會兒呆,最後改變話題輕聲問道:“昨夜您去了哪裡?”
老人似甚高興地笑了笑道:“赴一個約會!”
華雲表有點迷惑道。“你一直在這座屋子裡,寸步未分外界有誰能來這兒跟你訂什麼約會?”
老人神秘地一笑道:“知道不,如非“難能’,焉有‘可貴’可言?”
華雲表愣了愣,忽然低低失聲道:“是祁天保?”
老人點點頭道:“果然不笨!”
華雲表詫異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老人感慨地輕輕一嘆道:“我們為他擔心,其實都是多餘的。這位朋友真有他的一手,現在連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他了!”
稍頓,又嘆了口氣,接下去道:“魔帝容不下這位祁天保,看來實在不無道理。
假如他是我們的敵人,想想也足以令人寒心。老夫混入這座魔宮,先後已有四五年之久,一言一行,天衣無縫,進進出出,來去自由,魔宮上下幾乎沒有一個人對老夫生過懷疑。像這樣,老夫都未能將這座魔宮完全摸清楚。可是,他來金陵尚不到一個月,已經先後潛入宮中七次之多,不但將魔宮內部打探得了如指掌,居然還同時將老夫偵察得透透徹徹……”
華雲表忽然想及一事,忙道:“那麼,您有沒有請他與今高足取得聯絡後一起去五臺找半帖聖手呢?”
老人點點頭接下去道:“老夫已經拜託過他了。老夫發出鴿書之初,一直存著錯誤的估計,以為我那小子精明能幹,應該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事實上,如叫那小子去找他,那小子找死了也不可能找著的。現在好了,老夫在這兒分舵上與他見面,正好遇上我那小子也在,老夫已經介紹他們見面相識,他們已經於今晨起程向五臺進發,哼哼,只要將那名黑衣蒙面人的癲疾一旦醫好……”
就從這一夜起,風塵老人開始為華雲表講授天下各種拳掌功夫,準備在多方面奠定基礎之後再傳他華家的“游龍劍法”!
第二天,是大年除夕,魔宮中人人都很忙碌但並非為了迎接新年。
天剛朦朦亮,宮中那座警鐘便開始敲響起來。它間歇地發出各式各樣的集合信號,而那些衣分紫、黑、藍、黃四色,數目論百計的武士們,也就隨著各種信號,一批進,一批出,進出之際,人人表情都很嚴肅。
風塵老人攤開一部詩集,悠閒地坐在書房中,準備等小翠那丫頭自動走過來透露消息。
可是,出人意外的,從早到晚,小翠那丫頭竟連影子都沒有出現一下。
一夜過去,天亮後是大年初一,魔宮中更形反常!沒有爆竹聲,沒有歡笑聲,甚至連武士們的腳步聲都似乎於一夜之間消失淨盡!
這一下,連風少老人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老人揹著雙手,作吟哦狀,在室中緩緩地踱過來,又踱過去,時而駐足傾聽,時而蹙額深思,可是,外間寂然如故;老人幾次想走出去探望,經過慎重考慮,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近午時分,方見一名面孔陌生的女婢,用朱漆木盤託著一隻紅紙封套走進來。
那女婢將紅封取出放在案頭道:“娘娘吩咐:說這是賞夫子的一份壓歲錢!”
除夕不見壓歲錢,直到年初上方才補行送來,後宮昨夜之混亂,蓋可想見。那名女婢說完後,捧著木盤轉身便待離去。風塵老人咳了咳,淡淡問道:“小翠姑娘呢?”
女婢止步答道:“不在。”
風塵老人微訝道:“不在宮中?初一出門到什麼地方去了?”
女婢搖搖頭道:“不清楚。”
那名女婢不知道是尚有他事在身,抑或不願多說話,回得一句不清楚,隨即匆匆走了出去。
老人想了想,毅然向華雲表低聲說道:“情形相當蹊蹺。你留在屋子裡,不可亂走動,待老夫出去瞧瞧,怕冒風險也不是辦法……”
出去了約莫個把時辰,老人又從外面走回來,進屋後,雙眉更加深深鎖起,顯得有點心事重重。
華雲表迎上去輕聲問道:“有何發現?”
老人搖搖頭,皺眉道:“各級武士十之七八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留守的部分則分在全莊各處崗位上,警戒加強,如臨大敵……”
華雲表惑然不解道:“這情形豈不矛盾?”
不是麼?平常無事,應該沒有加強警戒的道理,如說預見說有事故發生,又為什麼反將大部分武士調離宮中呢?
老人不住搖頭道:“費解!”
華雲表遲疑地道:“依您看,這種現象,應該作何解釋?”
老人思索了一下道:“一般說來,武士們被派出去,很可能是為了想抓回小環那丫頭;警戒加強,則可能是為了預防萬里追風之混入。不過,這兩種推測都相當勉強,小環那丫頭身手有限,要抓人,分三五路,派出三五名劍士也就儘夠了;至於提防萬里追風,他們應該都明白,除非萬里追風不想進來,否則,就是再加三五十道樁卡亦屬徒然。”
華雲表道:“是呀!”
老人接下去道:“所以,我們也犯不著庸人自擾,要知箇中真相,不過是遲早間的事。你小子樂得趁此空閒,加緊勤修你的課業倒是真的。”
晃眼之間,半個月過去了。
在這段時間中,派出去的武士一個沒有回來,而宮中也沒有發生任何其他事故,倒是華雲表的武功,在這段期間已有了相當神速的進境。
風塵老人先花三天時間,專門為他講述天下各門各派,有關拳掌這門武功的源流異同,以及彼此間瑕瑜優劣之所在;然後傳授了他一套以丐幫大顯八仙掌為主,兼採各家之長,所揉合而成的“萬花掌”。
這是一種博中取精,雖有速成之嫌,卻無浮淺之弊的傳授法。
果然,半個月下來,華雲表不但對武林中各種拳掌招式已能熟知其來龍去脈,而一套玄妙無比的萬花掌,也給他在短短十來天中全部演練純熟。風塵老人告訴他:
練掌法,應先求變化隨心,運用自如,功力與火候,則是辛勤的累積,一分一毫也取巧不了!天資高,稟賦好的人,充其量亦不過比一般人少耗一點心血而已;如想以三五個月的苦功便想獲致十年八年的成就,那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老人希望他兢業以守,千萬不可存有僥倖心理。
所以,老人認為拳掌方面之傳授到此已足。如何從實踐中獲取經驗,那是今後的事。再有三夜總複習,便可以開始傳授游龍劍法了!
三天過去,就在華雲表準備開始學習游龍劍法的那一天午後,失去音訊甚久的女婢小翠忽然返宮。
再度出現的小翠,人是清瘦了些,但神態之間卻似乎比以前更見爽朗活潑,她一跨進書房門,便向老人扮著鬼臉叫道:“嗨,夫子,您好!”
接著笑問道:“收拾得怎麼樣?要不要婢子過來幫忙?”
老人微微一愣道:“收拾?!”
小翠似甚意外地道:“什麼?夫子還不知道我們快要搬去另一個地方?”
老人瞪大眼睛道:“什麼地方?”
小翠皺起眉頭道:“這個……一時尚不便明言。不過,奇怪的是,最多還有十來天光景,全宮便要總遷。怎麼到現在後宮都沒有派人過來這邊通知一下?”
老人暗暗心驚,勉強笑道:“大概老朽快要捲鋪蓋了吧?”
小翠搖搖頭道:“不可能。”
老人連忙問道:“何以見得?”
小翠咬了一下嘴唇道:“婢子始終沒有聽到娘娘提起,而且……咳,夫子在宮中這麼多年,大家一直相處得很好,年歲這麼大,又無親人可靠,縱然娘娘有這意思,婢子們也不會所由夫子就此離去的。”
老人招髯微笑道:“假如老夫自動辭館呢?”
小翠臉色一變,迅速回頭朝門口望了一眼,低促地道:“夫子千萬不可這樣做,甚至連這種念頭都不能有。要知道……夫子……您老是個明白人。”
剛才“而且”下面,語氣一轉,略去的果然就是這個意思:請記取這兒是什麼地方,可以活著進來,卻不可以活著走出去!
其實,關於這一點,老人焉有不知之理?老人故意這樣說,不過是預為華雲表安排脫身的機會而已。
小翠說罷,停了停,低聲匆匆又道:“後面忙得很,婢子必須儘快回去幫著料理。搬入新宮之前,全宮上下尚要舉行一次身家總清查。在此以前,婢子過來的機會不多,夫子是上了年紀的人,記性容或不佳,希望到時候別說錯話才好。”
老人不勝感激道:“是的,老朽知道了,多謝姑娘關切。”
當天夜裡,風塵老人嚴肅地向華雲表說道:“這樣看來,人是必須離去了。現在,在時間方面,我們得重新安排一下。小翠那丫頭說還有十來天光景,我們只可以把它作九天計算。游龍劍法一共三十六招,除去驚天三式,尚有三十三招;前面八天,你一定得將這三十三招完全記熟;第九天,為你講解驚天三式,你有三式劍譜在身,只須記住要領,出去後不妨慢慢揣摩。老夫尚有未了之事,決定跟著搬去新宮。照小翠那丫頭在半月之內便能打來回推測,新宮所在,離金陵似乎並不太遠。
就是將來聯絡不上,你只須告訴萬里追風一下,想他姓祁的應不難打聽出來。”
八天過去了!在這八天之中,華雲表不眠不休,以近乎狂熱的心情日夜修習著那套游龍劍法。
夜裡的時間不去說它,每天天一亮,他便蹲去後院,背倚牆壁,手執一段枯樹枝,時而瞑目深思,時而虛心比擬,一派如醉如痴神情。平常無事,這間後院很少有人光臨,縱或有換班武士偶爾自牆頭路過,但是,也很少有人望他一眼一個呆子在曬太陽,看鴿子,有什麼好瞧的?
第九天晚上,那名送壓歲錢的女婢忽然走進書房通知老人道:“娘娘請夫子將應用的東西稍為拾掇一下。”
老人裝作毫不知情,故作失驚之態道:“這,這,難道……”
那名女婢不耐煩地道:“婢子也不知道娘娘的意思。不過,娘娘既然這麼吩咐,請夫子依著做總沒有錯,婢子告辭了。”
華雲表忽然走過來叫道:“慢點走!”
那名女婢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什麼事?”
華雲表眨著眼皮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名女婢有氣道:“叫‘小美’,怎麼樣?”
華雲表搖搖頭道:“小美?唔,我看一點也不美,真是辜負了這個好名字。不但不美,連說起話來都叫人討厭,這間屋子,下次你最好少來!”
那叫小美的女婢又羞又怒,幾乎氣得昏過去。
老人也為之氣得發抖,喝道:“畜生,簡……簡直胡說!”
接著,老人忙又轉向那名叫小美的女婢,連連打躬賠禮道:“務請姑娘原諒。
這畜生從小乏人照管,加以天生痴呆,這事是裡面姑娘們都知道的,連老朽也拿他無法可想。”
華雲表仍作不服之狀,喃喃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瞧,眉毛那麼粗,眼睛那麼細,嘿,這會兒更難看,一張尖嘴翹得老高的……”
說著,“嗤”的一聲,忽然擤出一把清鼻涕,沾髒的右手在左手掌心拓了兩下,然後舉掌一把抹上壁間那幅古畫!
小美恨恨一跺足,掉頭奪門而去。
不一會兒,小翠走了過來,雙眉緊皺,偷偷溜了壁間那幅古畫好幾眼,這才朝老人開口為難地苦笑笑道:“夫子,婢子有句話……”
老人好像有著不幸預感似的,連忙賠笑道:“翠姑娘不必見外,有話儘管說就是。”
小翠遲疑了一下,指著神情木然的華雲表道:“這位賜哥兒在沒有來這裡以前,不知道他一直是跟誰過活?”
老人賠笑道:“噢,這個麼?是跟他一位遠房孃舅,那位遠房孃舅自己兒女多,老朽因為深恐人家照顧不來,所以這才……”
小翠連忙接下去道:“假如再將賜哥兒送回去,不知方便不方便?若是僅為了生計問題,那倒簡單,這裡娘娘叫婢子帶來五十兩銀子。”
小翠說著,將一對沉甸甸的銀子放在桌上。
老人呆了片刻,最後深深嘆了口氣,黯然自語道:“既然這樣,明天一早打發他上路就是了。是的,老朽也知道,遲早總會有這麼一天的,唉唉,家門不幸,夫復何言……”
第二天,華雲表背起一隻青布小包裹,拖著沉重的腳步,紅腫著眼皮離開了這座神秘而可怖的莊院。
分別時所表現的黯然氣氛倒是一點也沒有做作,他原有著無限心事,同時,他也的確有點離不開風塵老人。
“馬上去一趟泰山怒龍堡,通知怒龍趙子昂父子們小心”
昨夜,講完驚天三式,風塵老人這樣交代他。華雲表沒有多問,血劍魔帝不會放過怒龍父子。他是知道的,因為他曾在洛陽第一樓親耳聽到趙氏兄弟向賀蘭神行太保打探萬里追風的下落。
怒龍要想借重萬里追風,必然是為了對某些事生出懷疑。很顯然的,這些事十九定與魔宮或魔帝有關!
華雲表當天渡江到達老浦口。這八九天以來,他實在太累了,他現在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找個妥當的地方好好睡上一大覺!
他找到一家又小又髒的客棧,要了最後面一個小房間,匆匆吃了點東西,臉也不洗一把,閂門上床便睡。
一覺醒來,已是翌日近午時分。華雲表付了房飯錢,繼續沿江北上。
走著,走著,忽然“噗”的一聲,自包裹中掉下一件東西。華雲表回身一看,原來是那個裝有散碎銀兩的小布包。
華雲表俯身撿起順手納入懷中,內心微感詫異,他想:“這包碎銀是包在換洗內衣褲裡面的,包既包得緊,又沒有打開過,它怎會無緣無故掉下來的呢?”
他脫下包裹反覆察看了一番,包裹仍然縛結好好的。於是他又想:“大概是我昨夜熟睡中,不經意將它揉擠到內衣外面來了,還好聽到它掉下來的聲音,以後可得小心點才好。”
華雲表覺睡足了,精神也有了,他又不禁想起游龍劍法那最後的驚天三式來。
風塵老人告訴他:這套游龍劍法與別種劍法最大的差別便是可以練至人劍合一之境界,人有幾分功力,劍便有幾分威力;這就是別的劍術名家少不了一隻真正的寶劍,而游龍劍法之傳人只須一段約具劍形的木棒便能同樣發揮威力的道理。老人說:這種情形最有利於這套劍法的初習者,在藝成之前,手中儘可不著一物,遇上敵人,則隨便折取一截樹枝均可以代替寶劍使用,對身份之保密,有著莫大方便。
華雲表走近一片野竹林時,拗下一根竹枝,一方面當手杖,一方面沿路暗暗揣摸驚天三式之各種微妙的變化。
天黑時到達六合,華雲表在走向一家小客棧時,忽然感到情形似乎有點不對。
身後,一名肩著一根空扁擔的青衣漢子,也跟著向棧中走來。華雲表覺得這傢伙似乎有點眼熟,歇定後細細一想,被他想起來了。一點不錯,昨天,在老浦口那家客棧中,他曾經看到過這個傢伙!
所不同的是,昨晚這傢伙背的是隻空籮筐,今天則換了一隻桑木扁擔。
本來,這是一條官塘大道,偶爾碰上一二個同路旅客,事實上並不算什麼稀奇,不過,問題出在他曾於半路上掉落過一次銀包!
當時華雲表並沒有十分在意,而現在他覺得那隻銀包實在沒有自包裡中漏出來的理由!
假使是他熟睡中揉擠出來的,為什麼衣物卻沒有散亂?
還有,這傢伙如果是個小販子,他那隻籮筐丟到哪裡去了,這隻桑木扁擔又是那裡來的?他難道是“賣籮筐”而“買扁擔”的不成?
所以,華雲表最後斷定,他昨夜睡得太沉了,這傢伙一定撬門到過他房中,多半是這傢伙在將包裹恢復原狀時,匆促間誤將銀包放在衣物外面。見了銀包不動心,不是另有圖謀還會有什麼?
華雲表一方面感到驚心,一方面也感到興奮。
他希望這名青衣漢子是把好手,但不希望對方好出自己太多,他想以新近練成的“萬花掌”和“游龍劍法”在這廝身上來一次及鋒小試。
一夜沒有動靜。第二天上路,先是華雲表一個人出棧,上路走沒多遠,身後有笑語傳來。華雲表回頭一看,一人推著一輛獨輪車,三五個短衣漢子走在前面,談談笑笑,狀至投契,那名青衣漢子赫然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