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說 > 《黑夜的記憶》在線閱讀 > 第七章

第七章

    【第七章】

    四張照片各就各位,完全如思亞所說。至於第五張,則被月倫從相框裡頭拿

    了出來,放在皮夾子裡隨身帶著。憑心而論,這幾張照片真是照得蠻不錯的,很

    掌握到了思亞那種陽光男孩的闔質和笑容。只不過──這樣的相片大約是起不了

    避邪作用的吧?月倫每回看到相片都忍不住要想。

    那天晚上她提早了二十分鐘到排練場去,對著帳簿處理財務問題:光海報就

    得花上五六萬了,場地費也得四萬五千。幸虧服裝和佈景都是最簡單的┅┅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月倫想也沒想就將話筒拾了起來。“變色龍戲劇工

    作坊。”她說:“請問找那位?”

    “石月倫在不在?”是一個男性的、沙啞的、陌生的聲音,月倫困惑地皺了

    皺眉。“我就是。”她說。

    “不得好死的婊子!”那聲音立時變了,變得更沙啞也更邪惡:“看了我今

    天寄去的信沒有?我會讓你遭到那樣的報應,我會議你死得屍骨無存,我──”

    沒等他說完話,月倫“啪”一聲掛了話筒。心的沈重感在她胃部翻攪,那

    蛇嘶一樣的聲音則使她全身都竄起了雞皮疙瘩。我的沆,我的上帝,那傢伙連這

    裡的電話都打聽出來了?我們的電話號碼還不曾登上最新一期的電話簿呢,看來

    他真是非常努力地想要殺死我啊┅┅月倫咬著牙想,嫌惡地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

    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那天晚上排完戲後,一群人和往常一樣地舉行了一場討論會。由於事情越來

    越嚴重,大家認為劇團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應該被矇在鼓裡,所以這回是韓克誠

    和汪梅秀都叄加了。

    徐慶家在電話裡說的沒有錯,他又寄出一封信來了。而這封信比前幾封都要

    露骨得多。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卻已充滿了血腥的寓意,以及暴力的描摹。

    “怎麼這種下流事還沒有停止嗎?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報警了!”韓克誠激動

    地道,汪梅秀也很憤慨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聽苑明說,那個歹徒今天還打了

    電話來?你沒有臭罵他一頓啊,導演?”

    “──忘了。”月倫苦笑。她現在想起來也在後悔,應該在電話裡頭怒吼幾

    聲的,偏是震驚之餘居然成了個呆子,想想實在窩囊。“我就說你應該把相片拿

    來排練場的嘛,小五,”她壓低了聲音對坐她旁邊的思亞說:“放在家裡,避邪

    的功用太小了啦。”

    到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力氣講笑話啊?思亞哭笑不得地敲了敲她的頭。

    “也差不多該是報警的時候了。”學耕說:“至少警方的資訊網應該會比我

    們的更廣泛也更周密。到目前為止,我們對徐慶家的追尋一直碰壁。”

    “怎麼說?”問話的是韓克誠。

    “我知道他服役回來後在幾家不同的公司待過,但是時間都不長。最長的為

    期半年,短的不過三兩個月。工作地點嘛也是各地都有,”學耕翻著手上的卷宗

    :“臺北,臺中,臺南,新竹┅┅最後一個工作地點是在新竹,可是這也是半年

    多前的事了。以後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和他工作過的人說,徐慶家很不喜

    歡講話,情緒很不穩定,非常孤僻,幾乎沒有朋友。”

    “他們老家在新竹。”月倫疲倦地補充:“至於說他情緒不穩定┅┅”她臉

    上浮起了一個近乎淒涼的自嘲:“他們家有遺傳性的精神病。”

    思亞震驚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是說┅┅徐慶國也有這方面的問題?”

    月倫的眼睛靜靜地闔上,嘴角突然間刻出了一道痛楚的痕跡。在這一剎那間

    ,她所有的稚氣和天真都化作了烏有,而她唇角那絲悲哀的微笑則彷佛承載了一

    生一世的憂傷:“那──是我和他分手最主要的原因。”她慢慢地說,每一個字

    都像是一聲嘆息:“我們交往到了後來,他的脾氣開始變得非常不穩,暴躁易怒

    ,”她的敘述越說越輕,終至不可聽聞。

    思亞只覺得一陣劇痛自心底劃過,恨不得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好好地安慰她。

    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表現得如此明目張膽,因此只好重重地握著月倫的肩

    頭。是的,他猜出來了:月倫的話雖然說得簡短,但他卻已將拼圖完成了大半。

    一定是那個混帳王八蛋在“暴躁易怒”的時候用暴力傷害過她,才會使得那麼勇

    敢的女孩在聽到“揍人”兩字時,竟會產生驚弓之鳥的反應!

    “┅┅你們兩位也看一看吧,這是徐慶家的資料。”思亞聽見學耕在說:“

    我們明天就去報警,但自己也不能沒有一點提防。”

    思亞看了月倫一眼,禮貌地打斷了學耕的話。“範兄,這些細節就麻煩你了

    ,晚些我再和你聯絡好吧?我想先送月倫回去。她真的受夠了。”

    月倫安心地嘆了一口氣,滿懷感激地由著思亞扶著她離開。這是一種逃避,

    她知道:無論怎麼說,那個徐慶家都是她的戰爭,她應該留下來和學耕他們討論

    細節的,然而她對這種血腥而原始的戰爭真是嫌厭,而她也實在是太累了──心

    上的疲累。整個排戲過程中她都在設法忘記那通心的電話,那蛇嘶一樣的聲音

    ┅┅月倫打了一個冷顫,狠命地甩了甩頭。不,不要再想了!我明天再來考量這

    件事,她對自己許諾:明天!

    她真的受夠了,思亞不悅地想,感覺到一股子憤怒清清楚楚地自內心深處湧

    將上來。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更想揍那一個──是那個曾經傷害過月倫的徐慶國呢?還是這個一心一意想對她不利的徐慶家。當然最好是兩個一起揍──如果那徐

    慶國不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的話。

    呵,天,他有那麼多的話想問她呵!他想要她原原本本地說出她曾有的痛苦

    ,發洩出她內心曾經有的挫折和憤怒,好讓心靈深處的傷口能夠癒合┅┅然而現

    在還不是時候,因為她已經筋疲力盡了。思亞溫柔地為她戴上安全帽,輕輕地拍

    了拍她氣色灰敗的臉。

    “我看你今天坐前面好了,”他說:“累成這樣,要是從後座掉下去怎麼辦?”

    “你是在找藉口來抱我嗎?”月倫有氣沒力地笑著,思亞忍不住將她抱緊了

    些。

    “太好了,你已經開始瞭解我的色狼本性了。”思而笑著將她扶上摩托車的

    前座,一面發動了車子。

    他們兩人一個是太累了,另一個則是將全副精神都放在對方身上,以至於誰

    也沒有發覺:在騎樓的柱子之後,隱隱約約地晃著一條黑影。

    從警察局出來之後,苑明的神色並不比昨夜好到那裡去。

    “我就知道會這樣!”她咕噥道:“警力不足,只能加強巡邏,並且加以追

    查┅┅聽起來完全是公式嘛!”

    “不然你要他們怎麼樣?”月倫有些好笑地說:“我又不是什麼名人政要,

    值得派出警員來為我站崗。不過那位張警員倒是對你很禮貌呢,還希望你送他籤

    了名的相片!如果咱們的立場掉過來啊,我想他閣下會很願意親身出馬保護你哦!”

    “喂,不要這樣烏鴉嘴好不好?”苑明抗議:“我們做演員的,可是最怕這

    種事了!還好我不是什麼大明星。”

    “也夠擁有一票基本觀眾了。”月倫笑道:“怎麼樣,上回不是說有部八點

    檔連續劇要邀你演出嗎?你答應了沒?”

    “劇本太爛了,拒演!”苑明一副骨氣崢嶸的樣子:“橫豎我又不缺錢用,

    還不如做自己真心想做的事呢。小劇場演起來有意思得多了。對了,學姊,狂女

    的背景音樂你打算怎麼弄?”

    “我打算用尺八作配樂。”

    “尺八?”

    “對。那是一種日本式的管樂,有點像蕭,卻比蕭更淒涼。”

    “可是臺灣買得到這種東西的音樂帶嗎?”

    “這你不用擔心,我在紐約就已經集到不少奇形怪狀的錄音帶了。”月倫

    笑道:“走吧,陪我逛街去。音樂是不成問題,但還有服裝要考慮呢!”

    她們兩個逛街逛到傍晚,在外頭吃了晚餐──苑明的說法是:“偶然放我老

    公一次鴿子不要緊的。”回到排練場時已經將近七點了。兩個女生正在研究她買

    回來的東西,電話鈴便突兀地響了起來。

    苑明警覺地伸手阻住了月倫,伸過手去拿起了話筒。

    “我就是。”她沈沈地說,一面按下了錄音機的開關──那錄音機是學耕一

    早找了人來裝上去的。

    那通電話維持得並不長,沒幾句就掛了。苑明陰沈著一張臉,很嫌惡地盯著

    電話看。“真他媽的病態!”她啐道。

    如果不是因為心情不佳,聽見苑明這樣教養良好的女孩子罵粗話,真會將月

    倫逗出笑容來。但此刻的她,連嘴角都不曾往上稍稍勾起。“又是那個傢伙嗎?”她問:“你將他說的話錄了音了?”

    “證嘛!”苑明的回答來得簡單:“學耕說,我們應該要求警局做電話追

    蹤。雖然我懷疑那會有多大用處,”她聳了一下肩膀:“那小子用的是公共電話

    ,一聽就知道了。”

    月倫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沫,試著平定自己的心神。這樣一個必欲置自己於死

    地而後快的人步步進逼,真能教一個神智正常的人焦躁得發狂。而她真不知道這

    件事情還要持續多久┅┅

    “我們排戲吧!”她沈沈地說,聲音繃得像一張絞緊了的弓。

    晚上思亞來接她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他又找了一些小禮物來送她。這回

    送的是兩盆植物:一盆三色,一盆八重松葉牡丹。

    “你房間裡頭缺少綠色的東西。”他理直氣壯地說:“綠色能夠安撫神經的

    ,你知道。”

    “可是小五,”她又是感動,又有些好笑:“我跟植物之間有代溝耶!我一

    向就不會弄它們。”

    “這你不用擔心,我會把它們養得好好的,你負責觀賞就夠了。”思亞說得

    信心十足:“家裡的花花草草一向都是我在管,每一樣都長得很熱鬧呢!這兩盆

    就是從家裡的花壇上移植過來的。”

    “真的?怎麼移?”

    “用葉子啊!”他解釋:“三色是用葉子繁殖的,八重松葉牡丹是掐下莖

    來插在土裡就可以活了。”

    月倫簡直無法相信:他們兩個居然談了一個晚上的園藝!

    “你很喜歡東摸西摸的喔?”她好奇地笑著,想到了他送她的燈罩,以及他

    手製的相框:“還有什麼是你不會做的?對了,我今天才和苑明去逛街挑布,用

    來準備戲服,”

    思亞大驚。“好小姐,你饒了我吧!別的東西還可以將就著應付,女紅我可

    是完全外行!萬一把手指頭和布縫在一起了可怎麼辦?”

    “膽小表!”月倫取笑他:“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自己成不成?像你這麼天

    才的人,”

    “不幹不幹,說什麼也不幹!”思亞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這是原則問

    題!”

    “沙文主義豬!”月倫噘著嘴道:“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不少頂尖的服裝設計

    家都是男的嗎?”

    “謝謝,我比較喜歡當建築師。”說到這裡,思亞眼睛一亮:“對了,我可

    以幫你弄舞臺設計啊!服裝嘛你就自己想辦法好了!”

    “你知道要怎麼弄舞臺設計嗎?”她給了他一個充滿懷疑的眼神。

    “不知道。可是讓我試試嘛!”思亞的興致全來了:“你自己剛剛說過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嘿,你們舞臺設計的經費有多少啊?”

    他看起來活像一個剛剛得到一種新玩具的孩子!月倫好笑地瞄著他,不忍心

    給他潑冷水。“你愛試就去試吧,經費的問題就別管了。”

    “不知道經費多少的話,我怎麼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他實事求事

    地說,月倫忍不住笑了。

    “告訴你實話罷,唐先生,這筆經費是零。”月倫笑著說:“我們是個窮劇

    團,記得嗎?所以你盡避放手去做好了。不管你做出來的東西預算要多少,我們

    都沒有辦法付諸實行的。”

    “這樣啊?不好玩!”思亞的臉垮了下來:“那我還做這個設計作什麼?”

    “看看你對舞臺設計有多少概念啊!”她伸手環住了他的頸子,在他臉上親

    了一記。思亞樂得暈淘淘地,沒注意到她正拉著他往床邊走。“來,”她笑眯眯

    地說:“今天去逛街,我買了點東西要給你。”

    她從購物袋中取出了兩件襯衫來,思亞立時迸出了一個好大的笑容來。

    “哇!”他喊:“你又幫我買東西啊?哇!”他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她,矇頭

    蓋臉地亂親一氣:“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走開走開,肉麻死了!”月倫又好氣,又好笑:“跟你們家唐大汪一個德

    性!”

    “你是說那小子也常常這樣對待你啊?”思亞佯怒道:“我要把它宰了燉一

    鍋!”

    “喂!”

    這個晚上和往常一樣地結束了:在笑語和親蜜之後,思亞依依不捨地告辭。

    公寓的大門一推開,思亞看見一個男子拖拖拉拉地晃過巷子。一抹輕微的疑惑掠

    過他的心底,使他盯著那人的背影看了好幾秒鐘。而後另外兩個自巷子口走過來

    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半夜三更走在臺北沒啥子好奇怪的,這本來就是一個夜生

    活十分活絡的都城,但是┅┅但是他為什麼會覺得那個人很詭異呢?他皺著眉頭

    去牽車,而後猛可裡回過頭去──

    是那人的眼鏡!那人戴的好像是一副太陽眼鏡!問題是,誰會在半夜三更裡

    頭戴太陽眼鏡呢?除非是瞎子!可是瞎子又怎麼可能空著雙手、連把柺杖都不帶

    呢?

    思亞撥腳就跑,想追到那個人好看個真切。畢竟那個人戴的究竟是不是太陽

    眼鏡,他並不是很有把握;但┅┅如果那真的是一副太陽眼鏡┅┅思亞一直追到

    了巷口,都沒再見到那個引起他疑心的人。也許,只是也許,他是在風聲鶴唳、

    草木皆兵了;可是他無法秉除心底那徘徊不去的疑惑。徐慶家的威脅越來越近,

    誰也料不準他什麼時候會發動攻擊;而這攻擊發動不發動都不是好事,因為他可

    以清楚看出月倫心上所受的壓力。雖然她承受得那麼堅強,有時甚至還表現得沒

    事人兒一樣,然而──

    思亞一拳重重地捶在自己手掌心裡,恨不得自己的掌心是徐慶家的鼻子。這

    樣的等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唯一值得慶幸的也許只是:那小子的耐性也正

    在消失。這是說,如果他們沒判斷錯:那些信件和電話所表達的訊息的話。

    彷佛是在印證思亞的推測似的,新的徵兆第二天就出現了──郵差送來的一

    個包裹。

    苑明沒敢拆它,學耕也不敢拆:萬一裡頭裝了炸藥怎麼辦?所以他們打電話

    通知警局,請了專家來對付這個充滿了惡意的禮物。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包裹裡

    頭什麼高科技的產品都沒有,但那內容也夠教人心的了:

    那是,一個被分解得支離破碎的洋娃娃!

    娃娃的慘狀一映入眼中,苑明就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喘。學耕一把將她攬入

    懷中,以嫌厭的眼光看著盒子。

    那爆破專家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們,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將整個盒子帶回

    警局去作證據了。警員前腳剛剛出門,苑明就撲進了學耕懷中。她的身子因憤怒

    和恐懼而顫抖,聲音也無法自己地變得又尖又細:“這事我們絕對不能讓學姊知

    道!”她尖銳地說:“連我看了都難以忍受了,學姊絕對受不了的!”

    學耕無言地點頭,卻也知道這只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但是,當然,能緩一

    刻便緩一刻吧。更何況現在正是排戲的緊要關頭。

    月倫已經將演員的服裝決定好了:律子是一身黑衣,花子是白衣,白衣上披

    著一塊豔紅色的巾子。良雄的衣服則是藍色色調。除了黑色上衣和紅巾子之外,

    所有的衣物都是演員自家衣櫥裡本來就有的東西。

    “怎麼衣服這麼簡單啊?”那天晚上他們去吃消夜的時候談到服裝,思亞好

    奇地問:“不是說這是一個日本劇嗎?我還以為你們會弄點和服來穿呢?”

    “服裝的形式並不重要。因為這雖然是一個日本劇本,但其中的感情是不分

    國界的。重要的是顏色。”月倫解釋:“律子的黑衣象徵了她灰暗的感情觀。花

    子的白衣象徵了她的純潔,紅布表示她的熱情。而且,”她實事求是地說:“和

    服很貴,我們穿不起。”

    “我知道你們是個窮劇團,不過,”思亞好奇地問:“不是說信豐公司願意

    支助你們的演出嗎?”

    “那也不能亂花錢呀。”月倫解釋:“最重要的是演員,服裝佈景和道具都

    可以先擱一邊。如果有多餘的經費,我是寧可先發給演員當薪水。”

    “照你這樣說,我的處女作是註定要丟垃圾桶裡了。”思亞悲慘地道,月倫

    立時別過臉來,眼神因好奇而閃閃發光。

    “你的處女作?你是說──你的舞臺設計嗎?”

    思亞笑得有些靦腆。“喏,”他拿出了一個紙卷子來在桌上攤開,臉上是一

    副期待別人誇獎他的表情:“你覺得怎麼樣?”

    月倫只看了兩眼,就笑得倒在桌子上。

    “怎麼嗎,怎麼嗎?”思亞一疊連聲地叫,臉上有著受傷的神情:“什麼事

    那麼好笑?到底怎麼樣你倒是說呀!”

    “呃,呃──”月倫好容易止住了笑,一面擦眼淚一面挑釁地看著他:“這

    是──呃,很好的室內設計。可是唐先生,我可不可以請教一下,我的演員要站

    那裡?走位的變化怎麼辦?”

    “有啊,我有留位子給他們走路啊!”思亞認真地說,一面在紙上比畫:“

    桌子和椅子之間有空位啊,後面有走廊,還有┅┅”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嗯?”

    “呃┅┅他們──對了,他們可以站在屋頂上啊!”思而不大好意思地笑了

    :“不是有一部電影,叫做“屋頂上的汜琴手”的嗎?”

    月倫給了他一個大白眼,思亞舉起手來作投降狀。“好嘛好嘛,我承認我完

    全不懂舞臺設計好了吧?”他咕噥道,一面伸手去拿設計圖,卻被月倫阻住了。

    “你要把這個設計圖怎麼辦?”

    “丟垃圾桶啊!”他垂頭喪氣地說,月倫趕緊將設計圖拿得遠遠地。

    “你不可以把它拿去丟垃圾桶裡!”她用一種俏皮的神情看著他:“你要替

    我把它裱起來!”

    “做什麼?”他還沒會意過來。

    “紀念啊!”她說得那麼理所當然:“你辛辛苦苦幫我做的舞臺設計,怎麼

    可以隨隨便便地拿去丟?”

    一股深沈的沭蜜感暖暖地流入思亞心中,使他笑得跟個白痴一樣。如果不是

    因為此地乃是公共場所,他一定將她抱進懷裡好好地親個夠。呵,天,他多麼愛

    她呵!愛她的善解人意,愛她的勇於付出;她讓自己知道:雖然自己是個再差勁

    不過的舞臺設計師,她仍然為了自己的努力而歡喜┅┅

    “這麼菜的成品不值得留啦!”他不大好意思地說:“要是我幫你畫的每一

    張舞臺設計你都要留起來,那你的房間要不了多久就要氾濫成災了。”

    “這意思是說,你打算繼續努力嗎?”月倫微笑起來。他話中那長期抗戰的

    暗示使她窩心極了:“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對戲劇的概念可得再加強才行。”

    “我早說過我是門外漢嘛!”思亞咕噥:“說真的,你這個狂女的舞臺背景

    到底打算怎麼個搞法?”

    “什麼都不要。”

    “什麼都不要?”思亞大驚:“連桌子椅子都不要?那觀眾怎麼知道他們在

    哪裡,在做什麼?”

    “讓演員的表演來界定空間啊。”月倫微笑著,舉起手來做了個敲門的動作

    :“這樣一個動作就足以告訴別人:我的面前是一扇門了。觀眾沒那麼笨啦。何

    況在詩化的動作和語言裡,具象的佈景反而會對觀眾的想像力造成妨礙。等你看

    到彩排就會知道了。”

    “呃──”思亞困惑地搔了搔頭:“早知道就不念建築了,到工地去搭兩個

    月的鷹架還來得實際一點。”

    “又胡說了。你考大學的時候,怎麼知道自己會認識我呢?”月倫笑著站起

    身來,一面將那張舞臺設計圖卷好了收著:“回去了吧?我累了。”

    一說到“回去”,思亞才想起來:他們今天在排練場留得晚了些,出來後便

    直接去吃消夜,又把唐大汪給忘個一乾二淨了。“唐大汪那小子不會高興的,”

    他帶著罪惡感說:“我們最近常常忘記帶它出來慢跑,它如果把我的相片咬了個

    稀爛我也不會驚訝。”

    “不會的啦!我們每天晚上都還陪它玩上一陣子的不是嗎?”月倫笑著坐上

    摩托車:“應該生氣的只怕是唐小汪。它最近大約連你的面都難得見到吧?”

    “沒關係,唐小汪的殺傷力比較小。”

    “欺善怕惡的傢伙!”

    他們笑著回到月倫的住處,才剛剛走到門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寒意悄無聲息地爬入月倫心底,使她情不自禁地將思亞的手緊緊握住;而,當她

    挨近思亞身邊的時候,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思亞加速的心濼聲。

    原因再清楚不過了──那一扇她從不會忘記帶上的木門,此刻只是鬆鬆地闔

    上,任誰都可以一推就開!

    思亞將她推到一旁,深深地吸了口氣,猛然間抬起一腳來將門踹開,同一時

    間裡閃到門邊去。門後閃電般撲出來一條影子,但那兇猛的眼光在看到他們的時

    候立時柔和了,搖著尾巴便撲上前來撒嬌。

    沒有什麼槍響,也沒有什麼飛刀,只不過是唐大汪而已!他們兩人立時鬆弛

    下來,親熱地將大狗攬入懷中,卻聽見大狗出一聲痛苦的喘息。

    “怎麼了,唐大汪?”思亞驚愕地放開了它,而後發現大狗的前腳上有一道

    三四長的口子。裂口處血跡尚未完全凝結,看不出那傷是什麼東西造成的;但

    那絕不會是大狗自己不小心弄出來的傷,思亞敢用自己的腦袋瓜子來打賭!

    “我的沆呀,可憐的狗狗,是不是很痛呀?”他抱住了大狗的頭,萬分慶幸

    那道口子劃得不深,不曾傷到動脈;否則的話,唐大汪只怕早就因失血過多而死

    了。更慶幸月倫不在──

    想到這裡,他趕忙抬眼去看月倫。後者的臉色已經變得像紙一樣白了,看起

    來一副隨時都要昏倒的樣子。思亞放開唐大汪就跳起身來,牢牢地抱住了她。

    “沒事了,沒事了,月倫,你不許昏倒!”他焦急地說,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月倫的身子在不可抑遏地發著抖。“唐大汪──”她的聲音幾乎是哽噎的:“都

    是我害的,唐大汪差一點就┅┅”

    “別胡說了!能夠保護你,唐大汪一定覺得非常光榮的!”思而急急地打斷

    了她:“再說它也沒什麼大礙,只是一點皮肉之傷而已,過幾天就會好的,”思

    亞越說越急,也不知究竟是想說服月倫,還是想說服自己。只一想到那個徐慶家

    ──除了徐慶家之外,有誰會闖進月倫的住處來呢?當然也有可能是闖空門的小

    偷,但他不認為事情會有那麼巧──那個徐慶家滿懷惡意地闖進來,想到月倫極

    可能不明不白地死在他的魔爪之下,就令他無法自己地肌寒骨栗起來。天呀,天!幸虧他還有一點先見之明,將唐大汪送來和月倫住一起,否則的話┅┅他渾身

    發抖地抱緊了月倫,禁止自己再往下想。事情不能再耽擱了,他對自己說:我們

    的自力救濟需要周密一點,月倫需要更多的保護,而那姓徐的小子需要更多雙眼

    睛盯著他。我一定──一定要想出辦法來!

    一定!
此页面为TW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HK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