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吳太平帶着怪道人配的一包藥丸,以及它瑤贈送的叁佰兩紋銀,給悄悄的打發走了。
為了當年的一念之貪,在他本身來説,他付出的代價,是巨大而悲慘的。
幸虧他在貧病交迫,陷入絕境時,無意中遇上了宮瑤。
宜瑤不僅挽回了他一條殘命,也同時熨平了他心底最後的一道烙痕。
他將一生的遭遇全告訴了這位快女,他相信無憂老人的寶物,不久必會另行歸屬一位好的主人,他也相信那個喪盡天良的小癩子,早晚必然會獲得應有的報應。
他臨走的時候,忍不住老淚縱橫,説他今後一定會好好的做人。
這是人間常見的悲劇。
寧可事後流淚懺侮,而很少有人願意惜鏡他人,在造成錯誤之前,冷靜的多想一下,懸崖勒馬,自救救人。
(二)
戰公子今天好像顯得特別愉快。
尤其是看到老騷包和丁谷那兩張為索解謎底,而愁眉不展的面孔,他更愉快。
他端着一杯酒,眼光抬得高高的,像跟屋頂説話似的,大聲道:“這一下,大家都應該可以安心啦!種種跡象,都很明顯地指出:無憂老人的寶物的確落在洛陽;落在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手裏。這人武功不錯,頭上長滿癩疤;在洛陽這一帶,多多少少有點名氣他便是當年的小癩子。”
他打了個空哈哈,接着道:“自以為頭腦比別人聰明的人,慢慢地想吧。有了這許多線索,當然不愁找不出這麼個人來!”
他見丁谷仍然不理不睬,終於重重一咳,説出了他今天真正想説的兩句話:“只可惜未來的種種好戲有人已經註定看不到了。”
丁谷臉上的愁容,像風吹浮雲般,忽然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
他笑眯眯的望着戰公子道:“請問公子,這個人是誰?”
戰公子道:“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這個人好像不是本公子。”
丁谷笑道:“那一定就是十二步追魂,包老前輩了。”
老騷包道:“放屁!我老人家長命百歲,你們誰也別想活得比我久。”
丁谷笑道:“這個人既不是你們兩位,又不是我,會是誰呢?”
戰公子道:“是我們三個之中,臉皮最厚的那位仁兄。”
丁谷笑道:“那就更不是我了。”
戰公子忽然轉向吳大頭道:“大頭,這兩天我耳朵好像有毛病,你重説一次好不好?前天你們從及時樂回來,你説一個叫小玲的姑娘告訴你,黑刀幫召集了很多高手,準備這兩天要把誰宰掉?”
吳大頭道:“丁大哥。”
戰公子像是鬆了口氣,道:“原來我的耳朵並沒有出毛病,真是嚇了我一跳。”
丁谷忽然微微一笑道:“讓我再嚇你一跳怎麼樣?”
戰公子道:“歡迎。”
丁谷頭一抬,面對着那扇虛掩的柴門道:“是弓師父麼?請進來。”
戰公子笑笑道:“不夠高明,我五六歲時,這一套就玩得很拿手了。”
他話還沒有説完,柴門吱的一聲輕響,竟真的走進一個身材不高,卻長得相當精壯的漢子。
戰公子笑不出來了。
進來的這漢子,正是及時樂萬花廳的兩名打手之一:飛腿弓豹。
丁谷含笑起身道:“弓師父坐,來喝一杯。”
弓豹一臉倉皇不安之色,上前一步,壓着嗓門道:“謝謝丁少俠,我沒有時間,我是特地來向少俠透露一個消息的。”
丁穀道:“什麼消息?”
弓豹低聲道:“黑刀幫四位護法長老已經到齊了,他們要小的先來摸一下路,看看這邊的動靜,好準備下手。”
“他們定了時間沒有?”
“定好了。”
“什麼時候?”
“今晚。”
丁谷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多謝弓師父。”
弓豹道:“不敢當,少俠小心。”
他抱拳成弧形一拱,然後便帶着一臉歉意,悄悄地退了出去。
吳大頭道:“小玲沒有説謊,這姓弓的果然沒有忘記丁大哥的恩情。”
戰公子忽然端起杯子,向丁谷舉了舉,道:“來,丁少俠,我敬你一杯。”
丁穀道:“這杯酒大概又少不了有個名堂吧?”
戰公子道:“你猜對了。”
丁穀道:“這叫一杯什麼酒?”
戰公子道:“離別酒。”
丁穀道:“誰跟誰離別?”
戰公子道:“敬酒跟被敬酒的人。”
丁穀道:“金兄打算這一二天離開洛陽?”
老騷包、吳大頭、跳蚤、和尚,全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老騷包笑完,輕輕嘆了口氣道:“算了,小金,你嘴巴上贏不了他的。”
戰公子喝乾了酒,放下杯子,也嘆了口氣道:“黑刀幫其所以能受到灰鼠幫的重視,便是因為該幫有着四位武功奇高的護法長老。這四位護法長老,平時只要碰上一位,就沒有人能受得了,何況四位全到了。唉可憐,可憐。”
他可憐的人,當然就是丁谷。
但丁谷卻似乎並沒有一點可憐的樣子,這時反而舉杯道:“來,我也敬你一杯。”
戰公子道:“你敬這一杯酒,是不是為了我們以後沒有再在一起喝酒的機會?”
丁穀道:“不是。”
戰公子道:“找人敬酒,總得有個名堂對不對?”
丁穀道:“對。”
戰公子道:“那你這杯酒敬的是什麼意思?”
丁穀道:“慶賀你終於如願以償。”
戰公子道:“你説的話學問太大,我聽不懂。”
丁穀道:“你酒喝下去,仔細的想一想,慢慢的就知道了。”
戰公子眼珠子轉動了幾下,忽然放下杯子,瞪眼狠狠地道:“你指望今晚我會出手幫你的忙?”
丁穀道:“就算你出手,也不能説是幫我的忙。”
戰公子道:“該説幫誰?”
丁穀道:“你自己!”
戰公子又打了個空哈哈道:“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簡直要笑死人。人家黑刀幫要找的人,又不是我戰公子,本公子幹嘛要出手,自尋麻煩?你再説下去,真會把人笑死,哈哈!
嘿!”
丁穀道:“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我答應今晚一定從四名黑刀幫的護法長老中,勻出最強的一個讓給你。”
戰公子轉向老騷包道:“你們聽聽,這是什麼話?他要求我幫忙,偏偏死要面子,不肯明説,卻説什麼勻一個給我。聽這語氣,就好像施捨了我一萬兩黃金似的,天下還有沒有比這更滑稽的事?”
丁谷微笑道:“如果我話説錯了,我就收回。”
戰公子兩眼一瞪道:“你敢!”
小柴房裏,頓時又爆起一陣轟笑。
(三)
花名簿就攤在牀上,八名殺手的姓氏簡歷,按序排列如下:
花臉惡客段金,四十二歲,擅使短刀,招式詭異,出手毒辣,為江南黑道第一高手。
終南書生鍾雷,二十八歲,流雲飛袖火候獨到,輕功於各大門派當代弟於中排名第二。
五毒叟西門長空,六十四歲,善用各種毒藥,撩陰腿一招克敵,極少失誤。
穿心鏢蕭如玉,三十三歲,鏢劍雙絕。
如意棍古蒼松,三十八歲,棍法精絕,兼通大小擒拿,曾於八年前力挫武當八子,兩湖高手,望風裏伏。
千面人樂山水,四十五歲,易容術獨步江湖,心計過人,輕功、拳腳、刀棍,無一不精。
五花和尚了緣,五十一歲,藏僧。精密宗心大手印,一身橫練功夫,刀槍難傷,出手克敵,很少超過三招。
無形刀陰森,三十四歲,內功精純,自出江湖,未落敗績。
殺手原為八名,如今只剩七名;無形刀陰森的姓名上,已加了一道紅槓。
這位無形刀最值得誇耀的記錄,便是生平從未落過敗績。
但他最後還是失敗了一次。
平生僅有的一次。
也是最後的一次。
白玉嬌道:“要不要再翻下去,看看他們的嗜好、出身、素行以及投入花酒堂的原因?”
羅老太爺道:“不必了。”
白玉嬌道:“這七個人裏面,你看派誰行事較為適當?”
羅老太爺道:“依你呢?”
白玉嬌道:“如意棍古蒼松如何?”
羅老太爺點頭道:“好,我看中的,恰巧也是此人。”
白玉嬌道:“什麼時候動手?”
羅老太爺道:“越快越好。”
天雨路滑,山路尤其難走。
花槍小鄧走在山路上,愈走愈不是滋味。
他抹抹額角,忍不住抱怨道:“唉!真是的,我們老爺子也不曉得在攪什麼名堂!”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花槍小鄧道:“北邙二鬼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有事一定要找這對兄弟打商量,只須派個家丁去喊他們一聲就是了。”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花槍小鄧道:“雨下個不停,天又這麼黑,而這一帶,又是有名的鬼城,真他媽的難過。”
如意棍古蒼松道:“嗯。”
爬過一道山坡,下面是個小山谷。
到達谷地,古蒼松道:“到了。”
花槍小鄧道:“到了?還差得遠哩。這地方你沒有來過?”
古蒼松道:“我説我到了。”
花槍小鄧一咦道:“什麼你到了,我到了,難道你不一起去?”
古蒼松臉上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道:“鄧兄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花槍小鄧不期然連退數步,驚惶地道:“古師父,你”
古蒼松道:“我是奉命行事。”
花槍小鄧舌尖打結道:“你,你,你奉的是誰的命令?”
“老爺子。”
“老爺子怎麼説?”
“花酒堂容不得任何叛徒。”
“我犯了什麼錯?”
“你自己心裏有數。”
“我沒有數,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曉得我做錯了什麼事。”
“那你鄧兄就只好做個糊塗鬼了。”
他緩緩踏上一步,花槍小鄧立即跟着退出一步。
無星無月。
大地昏暗。
細雨淋瀝,山風振衣,殺氣瀰漫,鬼氣陰森,一種無形的恐怖感,令人寒悚、窒息。
花槍小鄧忽然戰抖着大叫道:“我知道了!”
古蒼松又跨上一步,冷冷道:“你知道了什麼?”
花槍小鄧急忙搖手道:“古師父,慢一點,我有話説。”
古蒼松道:“説什麼?”
花槍小鄧道:“好個毒辣的賤人,我中了她的計了。”
古蒼松忍不住好奇道:“哪個殘人?”
“白玉嬌。”
“七姨娘?”
“什麼他媽的七姨娘,一個爛污貨!”
“你説你中了她的計?”
“怎麼不是?老爺子指我叛逆,便是因為我今天問了美珠那老媽子幾句話。而我問美珠的話,全是那賤人吩咐的。她説老爺子運銀子出,一定是外面又有了野女人……”
“她為什麼要如此陷害你。”
“因為她的秘密我知道得太多了。”
“什麼秘密?”
“第一、她偷漢子。”
“偷誰?”
“花槍小鄧。”
“是你?”
“不錯!”
“還有呢?”
“第二、我跟她共同知道一宗驚人的寶藏。”
“寶藏?”
“就是無憂老人的那批寶物。”
“那不是個謠言嗎?”
“不是。”
“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是的,我知道,她也知道,她一定是另外有了男人,同時想獨吞那批寶物,才想出這條毒計來陷害我的。”
“剛才你説你知道那批寶物的下落?”
花槍小鄧像是突然重獲生機似的,胸膛一挺道:“是的,只要古兄今晚放過了小弟,我們哥倆可以合作。在花酒堂一直幹下去,也沒有什麼大出息。”
古蒼松點頭道:“好,寶物如今何在,你且説説看。”
“我不能説。”
“為什麼?”
“這是我保命的本錢,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人,彼此心裏應該清楚。”
“如果你什麼也不説,我又怎知道你的話靠不靠得住?”
“城裏西大街,義利當店的三朝奉黃海星,是我的四表哥,他曾經告訴我一件事。”
“一件什麼事?”
“他説,今年春節期間,有人到義利當店去求當一尊金鑄羅漢。”
“哦?結果呢?”
“結果沒有當成。因為那人想當的價錢太高,而他們開當店的人,對江湖中事,茫無所知,根本就不清楚那尊金羅漢乃無價之寶。”
“求當金羅漢的那人是誰?”
“這人是誰,起先我毫無頭緒,事後,我只能就四表哥模糊的印象,慢慢拼湊,直到前個月底,我才恍然大悟,想出了這個人可能是誰。”
“只是猜想?”
“我這種猜想,當然有我的根據。”
“既然你已差不多能確定這人是誰,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動手?”
“沒有機會。”
“什麼叫沒有機會。”
“那傢伙一身武功比我高得太多了。”
“高到什麼程度?”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決趕不上你古師父。”
“所以我們應該合作?”
“不錯,這對大家都有好處。”
“這人目前還在洛陽?”
“他在洛陽已經生了根,想走也走不了。”
“你説這人叫什麼名字?”
“我什麼也沒有説。話又回到老問題上來了,這是我保命的本錢。”
古蒼松思索了片刻,忽然道:“還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透。”
花槍小鄧道:“什麼事?”
“像這麼重要的一個秘密,我想不透你為什麼要告訴白玉嬌那樣的女人。”
“這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那女人除了奶大腰細腿長之外,根本就沒有什麼動人的地方。”
“天啦!這還不夠?你完全不瞭解那女人的一股騷勁騷到什麼程度,只要你一碰到她,她隨隨便便跟你來兩下,包管你連骨頭都會酥化。”
“這種女人我還沒有見過。”
“正因為你沒有見過,你才不會相信。”
“我總覺得你太誇張了些。”
“哎呀,我要怎麼説才好?!我花槍小鄧也算得上是個花叢老手了,但奇怪的是,不管你道行多高,只要跟那女人一摟一纏,你便什麼都完了。關於這件秘密,我便是在一次神魂出竅的緊要關口上,為了討那女人的歡心,無意中泄露出來的。”
古蒼松又思索了片刻道:“你跟那女人胡天胡地,難道就不怕風聲傳去老太爺耳裏?”
花槍小鄧道:“你説這種話,就顯得外行了。”
古蒼松道:“為什麼顯得外行?”
花槍小鄧道:“花酒堂人夜以後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後七進院落,黑燈無聲,幾乎連老鼠都不敢任意竄行。而羅老頭獨擁八房妻妾,一夜最多也只能照顧一個。只要輪着值夜巡查,前前後後擺個樣子,然後無論你一頭鑽進哪個房間,舒舒服服,一覺到天亮,誰來管你?”
古蒼松點點頭道:“唔,有道理,謝謝。”
花槍小鄧道:“什麼事謝謝我?”
古蒼松沒有解釋他為什麼事道謝,而花槍小鄧卻馬上就看到了對方表達謝意的方式。
如意棍古蒼松沒等他一句話問完,突然跨步上前,右袖一抹,袖中銅棍,電疾吐出。
花槍小鄧一聲驚呼未及出口,便聽到了自己喉結骨碎裂的聲立曰。
他的緩兵之計,可説完全成功。
只可惜他的廢話説得太多了。
他為了能夠活下去,不斷反覆加強他存在的重要性,結果因為話説得太多,秘密完全泄光,以致變得他的存在反而成了一個累贅。
花槍小鄧死了。
他以機智靈巧,油嘴滑舌,而飛黃騰達,最後也由於同樣的長處而送掉了性命。
(四)
洛陽西城門外的薛家大院子,是座有名的凶宅。
薛家的子孫,早在四十多年前,就不曉得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如今的薛家大院子,幾已成為荒煙蔓草所淹沒。
戰公子始終想不透丁谷為什麼要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
他們穿過一片竹林,來到莊院門口。
三四尺高的台階,已全為草藤掩蓋,門上的一把大鐵鎖,也已跟門環鏽得粘在一起,蜘蛛網絲結了一層又一層,門簾上吊滿了黃蜂窩。
戰公子道:“你要找的一個人,就住在這裏面?”
丁谷點頭道:“是。”
戰公子道:“我猜想這裏面你的朋友一定不止一個。”
丁穀道:“可以這樣説。”
戰公子道:“你有沒有帶點吃的東西來,替你這些朋友換換口味?”
丁穀道:“換什麼口味?”
戰公子道:“它們咬木柱子,咬天花板,一咬就是幾十年,豈不倒胃?”
丁谷這才聽懂了他的話。
戰公子大笑。
他終於找到機會,痛痛快快的佔了丁谷一次便宜。
丁谷嘿了兩聲,繼續踏着沒膝野草,沿着圍牆,向後走去。
戰公子只好跟在後面。
丁谷走沒多遠,忽然一擰腰,上了院牆,大聲道:“我是浪子丁谷。”
戰公子也跟了上去道:“早知道你會醉成這副樣子,我剛才真不該讓你喝那最後三杯酒。”
丁穀道:“是我醉了?還是你醉了?”
戰公子道:“就算我也有了幾分酒意,但總不像你醉得這麼厲害。”
丁谷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比我清醒,那麼你有沒有看到有人正在向我們招手?”
戰公子怔住了。
丁谷沒有醉。
下面長滿青草的廳前台階上,果然有個人在向他們招手。
十四號金鷹餘飛。
十四鷹餘飛熱誠的招待,令人非常感動。
他沒有問兩人的來意,也沒有問兩人怎麼會找到這處地方。他像見到闊別多年的老友一樣,為兩人引見了另外的六七名金鷹,以及兩位鷹王。
他口口聲聲稱兩人是他的救命大恩人,弄得丁谷和戰公子都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們平時雖然不拘行跡,什麼話都敢説,什麼事都敢做,但要如有人喊他們恩人什麼的,那真比要他們打着赤膊走在一羣大姑娘面前還要難為情。
前後院子雖然一片荒蕪,這座大廳卻收拾得很乾淨。
廳旁一間書房,已改作廚房。
酒菜的香味,從廚房裏一陣陣飄送出來。只不過是一陣寒暄工夫,一桌酒菜便整治好了,客串大司務的,竟然是兩名彪壯的鷹殺手。
兩人推辭不得,只好入座。
酒過數巡,丁谷表明來意。
他向餘飛問道:“黑刀幫的四位護法長老,餘見可清楚他們的底細?”
餘飛點頭道:“這四個老怪物,我全見過。他們的名號是:‘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
他以疑問的眼光,望着丁穀道:“丁少俠幹嘛要打聽這四個老傢伙?”
丁谷笑笑道:“聽説黑刀幫除了正副三位幫主之外,就數這四位護法難惹,我殺了他們好幾名弟子,為了提防他們有一天也許會報復,自然得先有個準備。”
餘飛點頭道:“這倒是一點不假,四個老傢伙,各有一身怪異的功力,就連長沙神鞭蘇重威蘇大俠,巴東魔棍杭立奇杭大俠,幾次想收拾他們,都沒有成功。”
他接着又説道:“本幫不自量力,只要丁少俠一個口信,隨時都傾全力為少俠助威。”
丁穀道:“謝謝餘兄盛情。這些日子,有戰公子跟小弟走在一起,我想他們大概還不至於有這種膽量吧?”
他望着戰公子,微微一笑。
戰公子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走出薛家大院子,丁谷笑着道:“血影魔孫快刀,戲虎客楊金標,蛇婆子胡姣,紅須老淫蟲弓鹿,你要哪一個?”
戰公子道:“我要你的頭。”
丁谷笑道:“怎麼又説氣話了?我什麼地方又得罪了你?”
戰公子道:“要早曉得你是為這種事來的,我來才怪。”
丁穀道:“你這麼來一趟,受了什麼損失?”
戰公子道:“沒有損失。”
丁穀道:“既然沒有損失,又發什麼牢騷?”
戰公子道:“我看不慣你這種婆婆媽媽的嚕嗦勁兒。”
丁穀道:“我哪點嚕嗦?”
戰公子道:“交手之前,還居然先打聽一下對方的姓名和稱呼,這不叫嚕嗦叫什麼?”
丁穀道:“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戰公子道:“你過去跟天地雙殘交手時,事先有沒有打聽一下雙殘的底細?”
丁穀道:“那不同。”
戰公子道:“何處不同?”
丁穀道:“雙殘不是一個組織,殺了雙殘,一了百了。現在的這四名黑刀幫護法,只是黑刀幫勢力的一部分,我們輸了,連老本一起光,我們贏了,卻不算贏定。在這種強弱異勢的情況之下,當然得計較計較。”
戰公子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的口才,確實令人佩服;事情一到了你嘴裏,説起來總好像有個動人的理由。”
丁穀道:“這不是耍弄口才,老弟。這是要命的活兒,光憑氣血之勇,是成不了事的。
咱們的性命,只夠咱們瀟灑一次,一次表演完畢,以後就沒得玩了。”
戰公子眼一眨道:“剛才你怎麼稱呼我?老弟?”
丁谷苦笑道:“又找麻煩了!算我説溜了嘴如何?”
戰公子道:“稱呼關係着長幼尊卑之序,無論如何也馬虎不得,這一點你老弟最好牢牢記住。”
丁穀道:“多謝老兄指教。”
戰公子道:“這還差不多。”
丁穀道:“老兄!我能不能另外請教一個問題?”
戰公子道:“説。’
丁穀道:“人家今晚上就要來找我們了,你覺得我們該以什麼態度應付?”
戰公子道:“當然是坐在家裏等。難道你想開溜?”
丁谷點頭道:“乖!”
戰公子道:“乖是什麼意思?”
丁穀道:“乖就是聽話的意思。”
戰公子道:“誰聽誰的話?”
丁穀道:“小孫兒聽老祖母的話。”
戰公子道:“你在胡説些什麼?”
丁穀道:“譬如説:有一位老祖母,跟她兩個頑皮的小孫兒交代,大寶、二寶,奶奶去拿針線盒子,馬上來,坐在這裏別動噢。老祖母回來時,兩個小孫兒果然坐在那裏沒有動。
老祖母一高興,除了喊乖,還喊什麼?”
戰公子道:“好,我是乖孫子,你呢?”
丁穀道:“我想動一動。”
戰公子有點冒火道:“除了等他們找上門來,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丁谷微笑道:“我不能説我已想到了什麼更好的辦法,但我絕不願做一個聽話的乖孫子。”
黑刀幫這次接管了及時樂,第一個得到實惠的人,便是四大護法長老之一的紅須老淫蟲弓鹿。
在這以前,弓鹿也來過及時樂。
但那時候的羅老太爺,如日行中天,誰也招惹不起。
而當時的黑刀幫,羽翼未豐,實力薄弱,連幫名都不敢宣佈,當然更不敢跟花酒堂公然為敵。
他每次到及時樂來,只能像普通嫖客一樣,規規矩矩的花銀子叫姑娘。
由於他閣下尊容欠正,財力有限,又加上年壽已高,每次只能在萬花廳窮混混,不僅無甚樂趣可言,有時還得受受姑娘們的閒氣。
所以,這一次發鼠幫與黑刀幫聯手進軍關洛道,表現得最熱心、最起勁的,便是這位弓大護法。
他是黑刀幫方面接管及時樂的主腦。
及時樂順利接收到手,他的第一個想法是:先除下招牌,暫停營業三個月。院中一百多個姑娘,等他一個個都享受過了,再重新開放。
不過,他清楚這一着決行不通。及時樂的收入,是全幫賴以支撐的大財源,他在幫中地位雖然不低,但畢竟只是一名護法長老。就是換了幫主流星刀厲閃,顯然也不敢如此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儘管如此,這七八天下來,也還是夠他舒服的。
一百多個姑娘,個個如花似玉,他高興挑哪一個,便挑哪一個,就是皇帝老兒,也沒有他這般自由快活。
現在他似乎只為一件事苦惱。
以前他以普通嫖客來到及時樂時,菊字號以上的姑娘,在他心目中,幾乎人人美如九天仙女下凡塵。而今他大權在握,可以任意挑選了,卻又不免有點“滿地揀瓜,揀得眼花”的感覺。
他第一晚便找了個“梅”字號的姑娘,小妞兒又年輕,又漂亮,會繪畫,又會彈琴,甚至還會做幾首詩,但老淫蟲卻越玩越冒火,覺得像是在做苦工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半夜便把她趕了出來。
第二天,他翻花名冊,忽然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名字。
“勾魂”。
這個名字實在很新鮮、很刺激,單看名字,便令人有一種很過癮的感受。
他命人找來一看,果然人如其名,是個很新鮮而又刺激的姑娘。進一步接近之後,也果然過癮之至。
以後幾天,他就沒有再換姑娘。
現在,他就跟勾魂一起躺在牀上。
他摟着勾魂的腰,夾着勾魂的腿,勾魂摟着他的脖子,摸着他的鬍鬚。
別人都説他那把紅鬍子難看死了,勾魂卻説他的紅鬍子美得迷人。
既美觀,又實用。
什麼叫“實用”,當然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心裏明白。
老淫蟲弓鹿活到五十八歲,曾以各種不同的手段,逼奸過各種不同的女人。
那些被他污辱過的女人,有一半以上,最後都是死在他的手裏。因為那些女人討厭他,沒有一個對他表示好感,沒有一個不罵他是個畜牲。
而現在,居然有個女人讚美他,心甘情願的歡喜他,你想他該多興奮?
他今天已經“興奮”了兩次。在一個五十八歲的男人來説,這是一項很好的記錄,也是一項跟自己過不去的記錄。
所以,他此刻很疲倦。
黑刀幫對丁谷採取報復行動,他是四大護法長老中最不熱心的一個。
他認為幫中死了幾名黑刀殺手,並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
大家應該把目光放遠一點,好好的保存一點實力,以備將來對付花酒堂以及十八金鷹幫。
為黑刀幫保存實力,也就是為他自己節省一點體力。
自從搭上勾魂這女人之後,他已愈來愈感覺到體力的重要了。
陰雨天氣,時辰很難估計,日頭大概快下山了吧?
窗外已有弟子來催過一次駕。
弓鹿很不高興,只淡淡一嗯:“知道了,還早。”
如今,第二次催駕的聲音又響起了:“報告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弓鹿一驚,霍地挺腰坐起。
他是幫中元老,即使在幫主流星刀厲門面前,他都可以倚老賣老,搭搭長老的架子。但對幫主新近禮聘來的這兩位副幫主,他卻有着幾分顧忌。
這兩位副幫主,正如外傳的一樣,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平時不是戴着人皮面具,便是以紗巾覆面;除了幫主厲閃,就連四大護法長老,也不清楚兩人的出身來歷。
大家只知道一件事,這兩位副幫主,似乎都未超過三十歲;而兩人的一身武功,卻高得不可思議。
就憑這一點,它不僅提高了黑刀幫的聲望,同時也加強了內部的團結和信心。
弓鹿道:“藍衣副幫主是什麼時候來的?”
窗外無人回答,通報的弟子,顯已離去。
弓鹿嘰嘰咕咕的罵了幾聲,心裏雖然有着一千八百八十個不願意,但仍很快地穿上衣服,很快地走出了房間。
這是個獨立的小院落,以前是無形刀陰森居住的地方。
院子裏佈置得相當雅緻,假山、荷池、修竹、盆栽,無不具備。
微雨過後,更見清新。
弓鹿腳步有點飄浮。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空虛”的軀殼裏才好像“充實”了些。
他如今什麼也不想,只想趕去議事廳,早早出發,收拾了丁谷那小子,儘快回來,再跟勾魂膠在一起。
腳步也突然輕快起來。
當他轉過假山時,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似乎正在等着他。
弓鹿皺了皺眉頭道:“你是本幫弟子?”
黑衣青年含笑道:“是!”
弓鹿道:“本座以前怎麼好像沒有見過你?”
黑衣青年道:“護座太忙了。”
弓鹿點頭,這一點他完全承認。
他的確太忙了。
他是幫中紅人,一個組織里的紅人,總是特別忙碌的。縱然不忙,也得裝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這種人最高興聽到的,便是別人説他忙。
愈忙愈紅,愈紅愈忙。
而這幾天,他忙得更厲害。
忙着應付勾魂。
弓鹿對這名弟子已漸生好感。
他已決定以後只要有機會,一定得好好的提拔提拔這個小子。
他目光一轉,忽然指着對方腰間道:“你腰帶上插的,那是個什麼東西?”
黑衣青年道:“金戈。”
弓鹿微微一得道:“這玩藝江湖上只有一個戰公子喜歡使用,你佩上它,想學時髦?”
黑衣青年道:“不是想學時髦,而是沒法子改變這個習慣。”
弓鹿道:“為什麼?”
黑衣青年道:“因為我如果不佩上這把金戈,我就不像個戰公子了。”
弓鹿臉色一變,又驚又怒道:“好個大膽的臭小子……”
戰公子微微一笑道:“風度好一點,老淫蟲。本公子如果不講風度,方才你赤裸裸的躺在牀上時,我這把金戈最少可以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塊。”
他又笑了笑道:“而現在我卻只想從你身上砍掉一小塊。”
弓鹿大怒,突然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紅須老淫蟲從不使用兵刃。
因為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女人身上。他認為佩刀帶刃的,非但得手礙腳,同時也會破壞情調。
他的一雙鐵掌,便是兵刃。
這雙鐵掌不僅擺佈弱質女流綽綽有餘,就是換了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一樣沒有幾個人能承當得住。
戰公子一面閃讓,一面笑着道:“你年紀已經不小了,身子又掏得空空的,本公子如果真想殺了你,可説易如反掌。”
弓鹿不答話,腰身勾扭,反手又是一掌劈了過去。
雖然才只攻擊兩掌,他便發覺小子説得不錯;他的身腰眼步已不夠靈活,發出掌力,也欠沉實。
他已真的老了?
還是放縱過度?
抑或只是心理上受了這小子幾句話的影響?
戰公子巧妙地飄身一閃,避開他第二掌,又笑道:“老淫蟲,你已經在流汗了。”
弓鹿沒有流汗,而是在冒火。
他過去只聽人説這小子好鬥成性,性烈如火,而從沒有聽説過小子的一張嘴巴,竟是如此尖刁陰損。
他即使武功不輸給這小子,時間一久,氣也要給這小子氣死。
何況武功講求精氣神三華凝鍊,方屬上乘,一個人若是心浮氣躁,虛火上升,再好的身手,也會大打折扣。
弓鹿兩掌無功,又氣又急,忽然發出連串門吼,雙掌齊掄,攻勢愈來愈猛,但章法也愈來愈亂。
戰公子突然大喝道:“小心你的腦袋!”
金光一閃,金戈出手。
弓鹿大吃一驚,急忙向後倒縱。
汾陽金家的“金戈飛斬十三式”,幾十年來所砍下的腦袋,拿籮筐挑,也要挑上好幾擔。
他心中已虛,氣勢上先輸一着,自然更不敢硬接硬扳。
結果,他又上了一次當!
戰公子揮戈撲出,只是虛張聲勢,根本就沒有真想要砍他腦袋的意思。
他的金戈,甚至根本就沒有出手。
弓鹿倒身後縱,腦袋是安全了,最後離地的雙腿,卻露出了空檔。
戰公子哈哈一笑,左手飛快的點了他雙腿“懸樞”、“曲池”兩處穴道。
弓鹿下盤一軟,跌坐下去。
戰公子上前一步,一足抵緊他的胸口,俯身在他小腹下面拉起一團隆起之物,金戈一揮,連同褲襠布一齊割下。
一朵血花,迅即於弓鹿小腹下面氾濫開來。
戰公子笑道:“本公子説話向算數。説只割一小塊,就是一小塊。”
弓鹿一聲厲嚎,登時抽搐着昏了過去。
院門外忽然衝進五六名黑衣漢子,顯然是被弓鹿那最後一聲厲嚎引來的。
一名漢子大聲道:“這裏出了什麼事?”
他匆促間竟未能認出戰公子是個冒牌貨。
戰公子道:“快去拿最好的刀創藥來,弓護座下身好像出了毛病。”
那漢子走了後,另一漢子道:“這位兄弟面生得很,你是哪一堂的?”
戰公子道:“閹豬堂。”
那漢子道:“什麼堂?”
戰公子道:“忘記了,我回去查查看。”
他這句話説完,從容掠登屋頂,還回身朝那些目瞪口呆的漢子揚揚手,喊了聲再見,才大笑而去。
(五)
蛇婆子胡姣,最早的外號叫蛇娘子胡姣。她是過了五十歲,才由“娘子”變成“婆子”
的。
當初她被喊作蛇娘子,這條“蛇”指的是“水蛇”。
意思就是説,那時的她有着水蛇的腰身,水蛇般的光滑肌膚,以及像水蛇般的會纏緊男人。
蛇不是一種討人歡喜的東西。
無論什麼蛇都不討人歡喜。
它只能令人噁心,叫人怕。它的花紋愈新奇,色彩愈豔麗,也就愈令人噁心,愈叫人伯。
很多人不怕獅子老虎,甚至加以豢養;不怕蛇的人恐怕還不多,至於養蛇的人,恐怕跑遍神州,也找不出一個來。
但是,一個有蛇樣腰身和肌膚的女人,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平時最怕蛇的人,恐怕都願意讓這條“蛇”“咬”上幾口。
而這位既美豔,又冶蕩的蛇娘子,當年風頭之健,據説連當時的“武林雙美”、“揚州二嬌”、“冷麪仙子”冷如霜和“迷魂娘子”柳曼吟都為之黯然失色。
韶光易逝。
歲月不居。
今天的蛇婆子胡姣,名號改了,人也變了。
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蛇”。由“水蛇”變成了“毒蛇”!
當年,男人歡喜她,她也歡喜男人;而今則恰巧相反,男人已對她失去興趣,她也憎惡所有的男人。
尤其是憎惡那些為娘們傾心的青年男人。
她從沒有計算過她已多大歲數,她只記得很多男人曾千方百計的追求她、佔有她。對她甜言蜜語,好話説盡,然後又一個個離她而去。
所以她覺得男人都是負心漢,年輕英俊的,更靠不住。
這次幫中決定對浪子丁谷採取報復行動,她跟老淫蟲的表現正好相反,而成為四大護法長老中,對這件事最熱心的一個。
弓鹿在偏院摟着勾魂的時候,蛇婆子正在另一座偏院裏抹拭着她那把狼牙刀。
她已決定今晚在殺死那個姓丁的浪子之前,一定先用這把利刀毀掉那小子英俊的面孔,為被這小子欺騙過的女孩子出一口氣。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見過丁谷。
聽了惡刀太歲歐霸天的描述,她才第一次聽到丁谷的名字,才約略想像到丁谷可能是副什麼長相。
但是,她不管這些。
已經有好幾年了,她只依自己的想法去做。
在她想像中,既然同屬女人,就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天底下的女人都應該跟她差不多:
一看到英俊的男人,就會芳心大動;就忍不住要得到那個男人;就忍不住要獻出自己。
而一個英俊的男人,也天生是欺騙女孩子的能手。
天生的負心漢。
天生的該殺。
因此當她一聽説丁谷是個長得很帥的小夥子時,她的火就冒上來了。
她冒火就是她心疾發作的時候。
丁谷穿的也是一身黑衣服,跟戰公子完全一樣。
這是黑刀幫殺手級弟子的統一服色。
他們這兩套衣服,便是將兩名黑刀殺手“請”去無人之處,向對方“借”來的。
蛇婆子和弓鹿居住的地方,則是他們以“饒命”為條件“交換”來的。
現在丁谷就站在蛇婆子胡姣的房外窗下。
他用的也是戰公子那套老方法:“報告胡護座:藍衣副幫主來了!”
房門由一名小婢打開,蛇婆子握着狼牙刀,臉上佈滿森森殺氣,慢慢的走了出來。
這位當年江湖上的大美人,如今連一點美人的影子也找不出來了。
當年的水蛇腰,如今已成了全身最粗的部分。
當年蛇樣光滑的肌膚,如今已浮腫而發黃,手背和額角上,到處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
她的下巴已加厚加長,頭髮已花白。
眼角的魚尾紋,像刀刻的一樣深而且顯。
如今她身上惟一像蛇的地方,只有一雙眼睛。細細圓圓的眼珠,尖刺般的光芒,充滿了狂暴、陰險、怨毒!
無論誰接觸到這雙眼光,都會不寒而慄。
丁谷緩緩後退,退向院心,一副準備領路的樣子。
蛇婆子忽然止步,盯着他的面孔道:“你是新人幫的弟子?”
丁穀道:“是!”
蛇婆子道:“叫什麼名字?”
丁穀道:“餘小卒。”
蛇婆子道:“目前歸屬哪一堂?”
丁穀道:“刑堂。”
蛇婆子道:“很好!”
刀光如閃電,突向丁谷刺去。
丁谷一錯步,大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蛇婆子嘿嘿一笑道:“本幫只有一二三四五堂,沒有什麼刑堂或法堂。”
冷笑聲中,第二刀又如蛇信般疾吐而出。
丁谷飄退七尺,又叫道:“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萬一殺錯了人怎麼辦?”
蛇婆子道:“姑奶奶殺錯人也不止一次,多殺一個又何妨?”
丁穀道:“你在黑刀幫身份也不算低,怎麼這樣不講理?”
蛇婆子道:“講什麼理?”
丁穀道:“我想問問你:黑刀幫一定要置浪子丁谷於死地,究竟為了什麼理由?”
蛇婆子道:“因為他殺死了本幫好幾名弟子。”
丁穀道:“貴幫被殺死的那幾名弟子,他們該死不該死?”
蛇婆子道:“不管他們該死不該死”
她眼中忽然一亮,道:“你小子就是那個浪子丁谷?”
丁谷嘆了口氣道:“事到如今,我就是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蛇婆子大喜道:“好極,好極,那真是太好太好了。”
丁谷又嘆了口氣道:“要是曉得我這麼受歡迎,我早就該來了。”
蛇婆子連忙接着道:“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現在來了還不遲,一點也不遲。”
她高興得眉開眼笑,滿身肥肉不住抖動,比丈母孃看到新上門的女婿似乎還要來得興奮。
丁穀道:“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平心靜氣的談談這個問題?”
蛇婆子道:“當然,當然。可以,可以。”
她足尖一點,就像一隻飛離山頂的蒼鷹,半空中雙臂掄舞,刀密如雨,刀光如同,頓將丁谷罩人一片光雨之中。
丁谷暗暗吃驚,也止不住暗暗佩服。
這婆子儘管心智失常,但在武功的進境上,顯然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光網滿院旋轉游移,丁谷於光網中奔騰竄躍,就像一隻想突破樊籠的小麻雀。
蛇婆子嘶聲得意地道:“小夥子,你們哄得女孩子團團轉的那些甜言蜜語哪裏去了?你為什麼不跟姑奶奶説幾句好聽的話?你為什麼不説姑奶奶是天下第一美人,説你永遠愛我,永遠不變心?為什麼不説?説呀,説呀……”
丁谷突然於刀光中站定。
蛇婆子也跟着刀光一收,像啼梟似的呷呷怪笑道:“小夥子,你嘴巴一定很甜,一定會説些姑奶奶沒聽過的話……”
丁穀道:“你瘋了。”
蛇婆子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極了!姑奶奶只要一聽到幾句好話,就會樂得發瘋。不要緊,你説,只要姑奶奶聽得高興,一定讓你小子舒舒服服的,落個全屍就是了!”
丁谷冷冷地道:“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對別人沒有好處,對你自己也沒有好處,但我浪子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你應該馬上去找個善堂,吃吃齋,念念佛,修修來世,修修你的下半輩子!”
他緩步上前,身形一閃,便像變戲法似的,將那把狼牙刀從蛇婆子手裏奪了下來。
然後,刀光一間又一閃,蛇婆子一聲尖叫,整個身軀忽然矮了半截,只見她跌坐下去,雙臂抱着膝蓋,呼天搶地的悲號道:“我的腿,我的腿……”
丁谷將那把狼牙刀一扔,淡淡地道:“你能夠活下來,應該謝謝你這兩條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