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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月色之下,被砍下來的草,隨着強烈的刀風,紛紛捲起當空,使得劉公大感失望的是,竟然沒有發覺到單老人任何蹤跡,顯然這一刀又落了空。

    劉公冷笑着,陡地身形縱起,施展出“草上飛”的輕功絕技,向着草叢裏蹚了過去。他不信單老人會跑到別處,一定就藏身在這附近。身子一經縱起,手中緬刀左右開弓,毫不停地四下揮出,刷!刷!刷!大片刀光閃爍裏,揚起了滿天的野草,儘管刀下如雨,卻是連鬼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

    猛可裏,一物什自地下竄出。劉公一驚之下,正待揮刀出去,這個影子倏地蛇也似地直竄了起來。

    好快的身法!挾着一股疾快的風力,單老人毒蛇出穴也似地直向着劉公身上撲來。

    劉公乍驚之下,這口刀捲了一股旋風,照着單老人上頭就斬,卻沒想到對方的身子竟然是如此的滑溜,隨着劉公的刀勢,單老人空中的身子,竟然像蟠龍也似的一個打轉,好漂亮的一個翻轉勢子。

    劉公這一刀竟然又落空了。

    單老人把握着對方一刀落空之勢,身子霍地向前欺近,一下子已經攀住了劉公的身子。

    那可真是險到了極點的出手。劉公只覺得身子一沉,已被對方緊緊抱住。

    單老人的伎倆當然不只如此,身子一經吸住了對方,一隻瘦腕已自後而前,像是一條怪蛇也似地已經緊緊攀住了劉公的頸項。接下來是一股極為強烈的勁道,發自對方鐵腕之上。

    力道之巨,使得劉公簡直無能擔當。

    要知道單老人以手代足,數十年爬行之功,一雙手腕連同大臂,不啻精鋼所注,其上力道之強,簡直難以想象。

    此刻,劉公方自覺得對方身子在抱,自己脖勁連同後背上的多處穴道已吃對方拿住。一陣子身上發麻,接着全身發軟,劉公只覺得搖搖欲墜,自然這不是他最壞的遭遇。緊接着兩眼一陣子奇痛,一雙眸子己被單老人兩隻手指插了進去。

    劉公痛得打了一個哆嗦,由不住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慘叫,叫聲未完,只聽得“克”的一聲,整個頸項已經在對方鐵腕力勒之下骨折筋摧,頓時一命嗚呼。

    單老人心裏恨透了他,是以手下絕不留情。

    殺了劉公,他內心暢快極了,只是卻未免太早了一點兒,這當口,一陣大風颳了過來。

    隨着風勢刮來之下,卻飄送過來了一個人。

    就在單老人力斃劉公的同時,這個人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了單老人的身邊。隨着他前進的身勢,兩隻手掌一正一反,同時拍在了單老人背上,手法之快、狠、利落,卻是武林罕見。

    想是知道對方的厲害,這個人的兩隻手一經挨着了對方,隨即電閃而開。一來一往有如清風一陣,只不過是足尖在地面上輕輕一沾而已,快到了極點。

    單老人顯然是過於大意了。隨着對方這個人的走勢,單老人發出了沙啞的一聲驚呼,整個人直向着當空沖霄直起。也只不過竄起了三丈高下,這個高度較諸他平常的功力差得太遠了,顯然是受傷不輕。緊接着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也似的,抖簌簌地落了下來,兩隻少足的腿,竟然仍然能夠直立着不倒,確屬難能可貴。

    劉公雖然死了,現場卻仍然還站着一個人,一個和劉公一樣的白髮老人。

    只是這個人卻還較劉公更高,比劉公更瘦得多。

    夜色裏,這人頭上白髮如銀,尤其是高出來的那一絡子活似一隻鶴,他就是白鶴高立。

    那雙眼睛睜大了又變小,變小了又睜大,這樣一連變化了好幾次,單老人總算看清楚了面前的這個人。

    “你是高立吧?”

    短短的幾個字,單老人卻説得如此吃力,一聽之下,即知道他是病在“中氣不接”。

    當然,這得拜高立方才雙掌之賜。無疑的,高立方才那雙掌一拍之下,幾乎已把單老人通身的真氣給震散了。

    似乎是沒有人能當受得住如此致命的一擊,然而眼前的單老人竟然會沒有死,還能出聲説話,這是高立大為吃驚而難以想通的。四隻眼睛同樣的震驚,只是表情各異而已。

    即使是如此黑夜,那般倉促的接觸裏,高立卻沒有讓對方逃開自己的觀察。

    把這個老殘廢的一切看在眼睛裏,這位一向持重陰沉,深謀遠慮的不樂幫主高立,由不住為之倒抽了一口氣。

    “啊,你是?”

    “我姓單!”單老人的牙緊緊地咬着:“我叫單昆,高立,你好……你好……”

    一面説着,只見他前部用力一弓,箭矢也似的已經竄到了高立身前,只是後者卻早已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單老人身形逼近的同時,他霍地向外劈出了一掌,單老人身子陡地打了一個轉兒,已被封出戰圈之外。

    “單師兄!是你,久違了。”

    高立這幾句話説得聲音低沉,卻是充滿了敵意,先前的偷襲成功,已使他勝券在握,要不然,只憑着“單昆”這兩個字,也能使他畏懼三分。

    單老人一口牙咬得克吱亂響!他忍辱負恨,苟活到如今,無非是期待着能夠有手刃對方的一天,想不到這一天來到之時,競會是如此情景,怎不令他恨斷了肝腸呢!

    這一霎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

    “高立……我要殺……殺了你!殺了你……”

    一面説時,他一面提貫真力,無如已被震散的真力,萬難聚結,只覺得全身奇熱,丹田如絞。

    狂吼了一聲,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高立身子微偏,力聚右掌,霍地騰身躍起,落向對方身後,單老人身子向前一倒,避開了高立沉實有力的一掌。

    一出一退,全憑心感神應,正是高手對招有異常之處。

    可能是單老人已經體會到的自己力不從心了,不得不暫時打消了強烈的復仇之意。

    高立一掌擊空之下,只覺眼前長草地裏嘩啦啦一陣草響,正待騰身過去,猛可裏“呼”

    地一聲,一條人影,直由草地裏拔起,向着後側方縱去,身法之輕快,有如鬼影行空。

    對方單老人在真氣散失的情況下,竟然有如此功力,簡直令人感到詫異,高立自不會放過他。

    “老兒,你還想走?”

    嘴裏低叱了一聲,高立陡地身形升起,竟然施展出難得一露的“凌空踩雲步”極上輕功身法。

    “呼”地騰起當空,一連兩個沉浮,已躡向對方身後。高立是決計不容對方逃開手下,這一掌真力內聚,施展出“切樁”的內家手法,較諸前一掌尤要厲害得多,掌力過處,只聽見“碰”的一聲,擊了個正着。

    不像是擊中在人身的聲音,聲若擊革,倒像是擊中在一面空皮鼓上。

    當然,以高立這等力道,就算是一堵山牆,也能洞穿,隨着他手掌的進勢,空中那件物什,已被他的掌力擊了個透明窟窿。敢情,是一件半長不短的長衫而已。

    不久之前,這件衣服還穿在單老人身上,卻被他小施“金蟬脱殼”,以衣代人,竟然瞞過了高立的雙眼,實在稱得上是鬼計多端了。

    白鶴高立一經覺出上當、卻已是去勢不及,飄飄然自空而落。

    眼前人影連閃,風來儀與吳明雙以現身眼前,出乎意外的,竟然發覺到高立直直地站在那裏發呆。

    風來儀一驚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高立恨恨地哼了一聲,倏地轉身撲向橫屍之處,風來儀、吳明均吃了一驚,雙雙跟上。

    吳明隨手亮起了千里火。

    熊熊火光之下,照着了死者那張悽慘可怖的臉。

    “劉公,”吳明驚嚇地叫着:“他怎麼了?”

    風來儀面色一戚,伸出一隻手按在了對方胸口上。

    “還有救沒有?”吳明驚慌地道:“這是誰下的手?”

    風來儀收回了手,搖搖手道:“已經不行了!”隨即把目光轉向高立。

    “我們照過面,已經動過手了。”

    “是誰?”

    能夠致死劉公的人,當然不是尋常之輩,風來儀等二人迫切地想知道是誰?

    高立臉色充滿了悵恨,一雙眼睛緩緩移向風來儀道:“他居然還活着,也算是怪事!”

    “是誰?”風來儀有點怯虛。

    “我們的大師兄,單昆。”

    “哦!是他?”

    風來儀的臉一下子變得雪也似的白。

    “這太不可能了,”一面説,她腦子裏追憶着昔日的往事,簡直疑惑地道:“他不是已經陳屍大海了嗎?怎麼還會活着?”

    “天下事無奇不有!”高立深深地吁了一口氣,道:“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不會相信。”

    吳明在一旁聽得如墜五里霧中,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一位大師伯,而高立與風來儀對話時的臉上神態,更令他心裏吃驚,根本就無置口餘地。

    風來儀像是驚嚇過度的樣子,臉是那麼的白。

    伸出一隻手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她微微後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你們見過面,交過了手?”

    “三妹不必擔心!”高立像是重新恢復了自信:“他已為我琵琶掌力所傷,眼前雖能不死,可是你也知道,他拖不了多久的。”

    風來儀漠漠地看看他,悽然地搖了搖頭。

    高立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他故弄玄虛,來了一手金蟬脱殼,現在已橫死當場,只恨我晚來了一步,要不然劉總管還不致於喪命。”

    風來儀悽然地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他雙足已失,這麼多年以來,竟然還活着,可憐啊!他該受了多少苦?唉!你何忍再對他下這個毒手?”

    高立想不到風來儀竟會有此一説,一時呆了一呆,隨即冷冷一笑,倏地拂袖而去。

    風來儀看了一旁發呆的吳明一眼,由衷地發出了一聲:“不樂幫的氣數就快要完了。”

    苦笑了一下,她那雙眼睛直直地盯向吳明:“劉公劉嫂都相繼去了,晏七也只剩最後的一口氣,這個島上再也沒有得力使喚的人了。”

    吳明呆了一下,重新振作地道:“三娘娘不必氣餒,我們的人還多的是。”

    “唉!有什麼用?”

    一霎間,這位風華絕代的三島主,看上去像是衰老了許多。

    “大樹一倒,猢猻盡散,不樂島這多少年以來,也許是壞事做得大多,天怨人怨,一旦遭到了報應,就萬萬逃避不過,我似乎已經有了預感,只怕凶多吉少,這一步劫難,咱們是無能躲過了。”

    吳明濃眉一挑,忿忿地道:“三娘娘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住口!”風來儀原想斥責他幾句,可是話到唇邊,卻又忍住,搖搖頭苦笑道:“算了,難得你還有這個雄心壯志,孩子,別再執迷不悟了。”

    “三娘娘你……”

    “哼!你真的還看不出來?”風來儀冷電也似的一雙眼睛盯視着他:“宮二島主的武功怎麼樣?結果又落到了什麼下場?罷了!”

    一霎間,她臉上籠罩着沉痛的表情:“孩子,別傻了,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走還來得及,離開這裏,遠走高飛,你走吧!”

    吳明呆得一呆,後退了一步,眼睛睜得極大。

    風來儀看着他,道:“我説的是真話,要死要活,全在你了。”

    説了這句話,她輕輕一嘆,身子倏地縱起,一徑如飛而逝。

    現場剩下的吳明,有如石塑木雕,似乎只有發呆的份兒了。

    在牀上調息了一會兒,朱翠有説不出的氣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夜這一顆心只管忐忑不定,怎麼也壓不下來,恍恍惚惚下意識裏總像是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似的。

    看樣子暫時是沒法子睡了。朱翠乾脆披衣坐起來,一面把燈撥亮了。

    窗外夜風瑟瑟,寒禽咕咕,聽在耳朵裏,更有説不出的惆悵。

    由暖壺倒出來一杯茶,喝了一口,温温的,頗不是個滋味,朱翠乾脆穿好衣服,既然睡不着,不如到後面房裏去看看母親。

    自從老王爺遇難之後,這位娘娘終日吃齋唸佛,較之昔日簡直就像是變了個人兒似的。

    耳朵裏依稀還可以聽見篤篤篤的木魚聲,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朱翠的心上。聽着,想着,朱翠情不自禁地淌下了眼淚。她要去告訴母親,天都快亮了,不要再念佛了,要保重玉體。

    這些話不知道説了幾萬遍了,可是聽者藐藐,儘管如此,為人子女者卻不能不説。

    噙着淚,朱翠走出了卧房,來到了外面的一個套間,正打算過去開開房門。

    就在這時,耳邊上卻響起了“撲通”的一聲,像是什麼人由牆上掉下來的聲音。

    朱翠心裏一驚,就勢由几上抽出了劍,開門,閃身,極其輕靈的,已來到了院中。

    一個蹣跚的人影,正由地上爬起來。

    “誰?”話聲出口,身形前聳,已來到了這人面前,一口劍將出未出之際,卻吃對方一雙肉掌,用“貼刃”的功夫,緊緊夾住了刃身。

    朦朧中可以看見對方一顆大頭以及亂草也似的一頭長髮。對朱翠來説,那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人了。

    “你……單老前輩,是你……你怎麼了?”

    搖了一下手,單老人沙啞的喉嚨,較之平日的聲音可是低多了:“屋裏面……再説。”

    朱翠答應了一聲,慌不迭地轉身進內,意外地卻發覺到單老人身子一蹌,幾乎要栽倒在地上,嚇得她趕忙回身攙住他。

    單老人慣常所穿着的那件灰布長衫已經不在身上,只着中衣小褂,此刻朱翠手摸上去冰涼冰涼的,敢情已為汗水所濕透了。”

    二人匆匆來至房內。

    單老人等不及朱翠攙扶,先自倒在了椅子上。

    “水,水……”

    朱翠答應着慌忙送上,卻只見老人端着杯子的那隻手抖動得那麼厲害。茶水入口,嘖嘖有聲,一任它順口流出,淌了滿身都是。

    “你怎麼了?”朱翠瞪着他,驚得面色蒼白。

    單老人下頦胸前沾滿了血,鬍子都染紅了。

    “老天爺,你怎麼了?怎…怎麼會?”

    一面説着,朱翠再也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淌了下來。

    單老人乾咳了一聲,身子後仰在椅子上,想説話似乎力不從心,哮喘得那麼厲害。

    朱翠緊緊握住他的手,着急地道:“你倒是説話呀,是誰下的手?還是怎麼了?真把人給急死了,噢,藥!藥!我得馬上給你找藥去。”

    一面説就要離開,只是那隻手卻被單老人緊緊地握住不放,似乎他全身的力量都在這隻手上:“別……走……沒有用……藥……沒有用……”

    説了這幾個字,他卻喘哮得更厲害。

    “我不行了……翠姑娘……你……你聽着……”

    “不!你瞎説。”

    朱翠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面想掙開老人的手,去拿藥,只是對方那隻手握得實在太緊,簡直就掙不開。

    “你聽着……聽着……我快不行了……聽着……”

    一面咳,一面喘,眼睛珠子都幾乎要滾了出來,睜得那麼大,那麼圓,裏面血絲密佈。

    朱翠呆住了,眼淚只是不停地淌着,她緊緊地咬着牙,蒼白的臉上不着一些兒血色。

    像是一把刀插進了心裏的那種感覺,終於她安靜了下來,默然地點了一下頭:“你説吧,我聽着就是。”

    “好孩子,你聽着!”單老人喘着喘着,又咳了起來,嗓子眼有一口痰竟是無論如何也咳不出來。

    朱翠咬牙,伸出手指頭,插進了他的嘴裏,一隻手用力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嘿!好大的一口血痰,算是啐出來了。

    單老人鼻涕眼淚滿臉都是,他卻含着笑臉,頻頻地向朱翠點頭答謝不已。

    “你是真不行了!”朱翠忍住心酸,冷着臉道:“什麼都別説了,只告訴我是誰下的手吧。”

    單老人哼哼着道:“是……高立。”

    “哼!除了他也沒有別人,我知道了!”朱翠的臉更白了:“你的武功這麼高,卻又怎麼會遭了他的毒手?難道他的本事比你還強?”

    單老人全身微微地發着抖,那雙翻着的眼睛,白多黑少,像是一雙死魚眼。

    他頻頻地喘息着:“不!我……我是中了他的暗算!不過……我還是……還是……服了他!”

    “為什麼?”

    “他竟能……破了我的混元……氣功……我懷疑他……他已經練成了……練成了……”

    説着説着,他那顆大頭可就垂了下去。

    朱翠心裏一驚,伸手扶起了他的頭,她心都碎了,但是卻緊緊地咬牙忍着。

    “説……練成了什麼?你可別死!”

    “鷹……鷹……翅功……”

    “鷹翅功?”

    單老人看了她一眼,忽然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像是在證明她説對了。

    這一次他又深深地垂下了頭去,卻是不再動了。

    朱翠兩隻手顫抖着捧起了他的臉,發覺到一條帶血的口涎,長長地掛在他的嘴上。他死了。

    好大的一會工夫,朱翠動也不曾動一下,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看看這個患難中給自己無數教誨鼓勵的老人。

    不知何時,窗外已透出了微微的曙色了。

    幾隻麻雀首先在松枝上跳躍着,發出喳喳的鳴叫聲,方才忘了關門,一陣陣的冷風襲進來,朱翠忽然間覺出來冷時,卻已經冷得受不住了。

    這一陣噹噹的鐘聲,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敲起來的,起先朱翠並不曾注意到,這時聽起來,格外震耳。

    據她所知,島上若非有十分重大事故,是不會無故鳴鐘的,那麼這陣子鐘聲又是為了什麼?

    朱翠稍稍地驚愕了一下,又重複回到了哀傷之中。

    她把單老人的屍體抱起來,平放在一張長案上,一時還不知道怎麼來處理這件事。

    就在此時,她又聽見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固然那陣於令人驚心動魄的鐘聲兀自響個不停,她所關心的卻是發生在她居住的屋頂上的那陣急促的輕微的腳步聲。

    毫無疑問,屋頂上是來了人!這一點朱翠似可認定。

    單老人的死,固然給她帶來了無限傷感,卻也給她帶來了堅毅的勇氣,太多的恨,等待着她將要的發泄,這個時候,什麼人會上了她的房上。

    朱翠鐵青着臉,一聲不吭的拔出了劍,悄悄地來到門前,陡然閃身而外,無巧不巧地幾乎與正由房頂上飄下來的那個人撞在了一塊。

    兩個人的勢子都急,兩個人卻也都夠機警,彼此閃開來,算是沒有撞着。

    來人一身白衣,瘦長的個頭,活殭屍也似的一個人,當他用那雙焦急而疑惑的眸子注視朱翠時,後者才恍然的認出了這個舊相識來。

    “哦,你是大雅吧?”

    自從來不樂島,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無名氏”吳明手下的那個“報財童子”大雅。

    這個突然的發現,倒使得朱翠為之一愕。

    “你怎麼來啦?”

    大雅似乎心緒很是紊亂,嘴裏咿呀咿呀他説了幾聲,比劃着由身上拿出了一封信來。

    朱翠忽然明白了:“是吳明要你送來的?”

    大雅連連點着頭,左右顧盼了一下,指了指遠方,又晃了一下頭。

    “我明白了,你是説鐘聲,難道説有什麼來了?”

    大雅連連點頭,兩手抱拳揖了一下,隨即面現張惶地縱身而起,一路穿房越脊而去。

    朱翠拿着信,微微發了一會兒悶,想到此時此刻吳明忽然有信來,必有非常之事,倒要看看他信上寫些什麼。

    進了屋子,關上門,把燈光拔亮了,匆匆拆開信,一筆狂草,陳現眼前:“公主殿下:

    千秋功過,誰拆誰憑!不樂幫多行不義,行將不保矣!玉池金殿毀於旦夕,令人浩嘆!

    “近聞大內曹賊已秘行來幫,日來與高爺聚談甚殷,此行或將為殿下闔府事就商,不得而知。又傳殿下通敵不利於本幫,眾怒不息,殿下闔府危矣,見信即希佈防一切,慎之,慎之,臨書匆匆不盡——吳明頓首”。

    這封信只把朱翠驚了個魂飛魄散!手拍桌面“啊呀!”一聲。

    幾乎同一個時候,一條人影,直由花牆上猛穿而下,嘴裏嚷着:“公主……”

    朱翠心都亂了,但她不得不強力自持,這聲呼喚分明是婢子新鳳的聲音,她心裏就猜知了不妙。

    單手一按桌面,整個身子“嗖”地縱了出去,幾乎和張惶快奔而來的新鳳撞了個正着。

    只見她臉色蒼白,右肩上一片血漬,手持雙杖,見面一驚,霍地撲倒地上,一時淚下如雨。

    “公主大事……不不……好了……朝廷的人……來了!他們……他們……”

    朱翠呆了一呆,道:“娘娘與小王爺怎麼了?”

    “娘娘……王爺……他……他……他們……”

    “唉!笨東西!話都説不清,快跟我走!”

    一面説,重重地往地上一頓腳,回身就縱。

    新鳳一個骨碌由地上爬起來、隨後跟上。

    朱翠單手持劍,一連兩上起落,已上了院牆,快速向母親居住處趕來。

    雙方住處不過隔着一個跨院,一旦有事,竟然有咫尺天涯之感。

    朱翠一徑來到時,即見月亮洞門,紅扉半掩,耳中似已聽見了雜亂的兵刃交碰聲,心裏一急,真差一些昏了過去。

    情急之下,等不得這門直入,徑自騰身越牆而入。

    天色已明,卻只見一片曙色裏,馬裕正自運用着一雙判官筆,與兩名大漢交起手。

    再一旁,更有一名頭戴尖頂長帽的大內武士,正自與史銀周戰在一處。

    目光所及,似乎就是如此了。

    朱翠原以為對方大舉而攻,見狀心情稍安,一聲嬌叱,撲地縱身而下,首先迎上與馬裕交手的兩名惡漢之一。

    這漢子手上一根索子槍,運轉極見靈活,馬裕全身是血,似乎已在此人手上吃了大虧,忽見朱翠來到,這人吃了一驚,身子一個快閃,用地堂功滾了出去,可是手裏的索子槍卻也不閒着,嘩啦啦捲起了一片銀光,直向着朱翠下盤纏去。

    朱翠長劍一探,“錚”地一聲,已迎着了對方的槍身,緊接着劍身一撩,已把對方的索子槍引向當空。

    此時此刻,朱翠手下再也不存厚道的了。

    欺身,吐劍,這一手“劍底分花”運用得恰到好處,另一劍刺了對方一個透心穿。

    這漢子身子一弓,一個踉蹌,隨即倒地不起。

    卻聽得馬裕聲嘶力竭地嚷道:“公主,快去後面看看娘娘吧,曹老賊他進去了!”

    朱翠呆了一呆,一顆心幾乎由嘴裏跳了出來,一連三數個起落,已撲向後院。

    她身子方自撲近,一條人影霍地迎面來到。

    一口雪亮的鬼頭刀,猛地直向着她臉上劈下來,朱翠一驚之下,舉劍就拔,“噹啷!”

    一聲,將對方刀身撥開一旁。

    卻聽見另一人大聲叱道:“小心!抓活的!”

    説話的一身藍緞子官衣,長形帽上嵌有金星一顆,兩隻手上,各拿一把弧形短劍,此人六十開外年歲,生得虎耳鷹腮,卻留着一部山羊鬍子,一雙眸子精光閃爍,一看即知內功甚有根基,是一個既好又猾,復有真功的扎手人物,他帽子上的那一顆金星,亦説明了他身當大內皇差的身分。

    這個人乍然的出現,當然意識着事態的嚴重,不用説身當大內“內廠”提督的曹羽,一定本人來了。

    朱翠心內越急,越是不能稱心如願。

    觀諸堂前,除了這名金星衞士之外,另有二人,各持一口鬼頭刀,守侍堂門左右,顯然意在防範任何人闖入。

    雙方乍見之下,那個瘦削金星衞士狂笑了一聲,雙手環抱着一雙弧形劍,向着朱翠一拱。

    “這不是公主殿下嗎?”這人嘻嘻笑着:“卑職候駕多時了,嘿嘿!殿下您是明白人,高島主已經收了咱們頭兒的錢,卑職這是促駕來的。”

    朱翠咬着牙,冷冷地道:“我母親呢?你又是誰?”

    這人嘻嘻一笑:“卑職是新拜內廠右都衞的‘弧形劍’魏山!公主放心,娘娘萬安,正由咱們頭兒侍候着,就候着殿下與小王爺一塊來也好起駕了。”

    聽他這麼一説,朱翠才算驚心少定,很可能曹賊為了要向今上交差,多半不敢對母親及小王爺不利,這樣倒可強免一時之憂。

    “既然這樣,你閃開!”

    説了這句話,朱翠就往裏面闖。

    自稱內廠官拜右都衞的魏山一聲冷笑,橫身阻住了她的去勢:“殿下不能這樣進去,把劍交出來,戴上朝廷的王法,才能進去。”

    朱翠啐了一口道:“你還不配。”

    起手一劍,“刷”地劃出了一道銀光,直向他頭上劈去。

    魏山嘿嘿地一聲,身子微微向下一蹲,兩隻弧形劍交插着向上一架,噹啷一聲,已把朱翠長劍架住。

    他臉上現出狡猾的笑:“怪不得外面都傳説你如何厲害,今天一見果然是個潑辣貨。”

    話聲一收,這個魏山猙獰畢露地猛然一個上步,兩隻弧形劍霍地向上一翻,直向着朱翠上身揮去。

    朱翠心裏惦記着母弟,偏偏對方纏着不放,觀諸這個魏山,身手大有可觀,想要擺脱他,一時還不容易,一腔怒火全數便發在他的身上。

    雙方一經接觸,便自激戰一團,十數個照面之後,朱翠己窺出了對方虛實。一招“平分秋色”將魏山逼得後退一步,她卻藉機進身,掌中劍中途向下一沉,施展新近由單老人處習會的一招“劍挑斜陽”,這一招其實亦是“醉金烏”手法之一。

    魏山儘管劍技高超,卻是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猛可裏提劍就封,但只見眼前銀光一轉,對方劍勢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劍芒刺目,冷氣襲人。

    “弧形劍”魏山猝然一驚,心道不好,點足就退,卻是慢了一步。隨着朱翠長劍的走勢,這一劍,足足地在魏山前胸劃了尺把長的一道大口子。

    “弧形劍”魏山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旋風捲了出去,噹啷啷撒劍倒地。

    卻在此同時,另一名藍衣的金星衞士由內竄出。

    此人身材矮小,膚色奇黑,姓胡單名一個赤字,原是負責看守中門,聞聲而出,乍見之下,一聲大叫道:“快來人!”

    話聲出口,手下卻是不閒着,隨着他左腕振處,一面烏油油、幾近兩丈方圓大小的黑色巨網,已自散了開來,直向朱翠全身罩落下來。

    同時之間,更由中門之內一連閃出了三條人影,連同先時那兩個手持鬼頭刀的人,共為六人,全數一擁而上,兵刃齊發,其勢可觀。

    朱翠仗着身法巧快,雖不曾為對方巨網網着,但眼前情勢卻是未可樂觀。

    那個叫胡赤的矮個子,一手持網,一手持着一根狼牙棒,身法巧快十分,這一網一棒,無形中給了朱翠極大的壓力,更何況另外五人也都俱非等閒,隨着胡赤的號令,五人頓時形成了一個五角轉殺陣勢,作半弧度地把朱翠看於其中。

    朱翠雖具有超人身手,奈何對方六人所形成的這個進攻陣勢,頗非等閒,輪番出手,攻守咸宜,一時之間,竟然無計可施。

    她這裏儘管心急如焚,卻是孤掌難鳴,一顆心早已飛入內院。

    內堂裏,情形又是如何?

    ※※※

    沈娘娘神態雍容地高坐在上,一隻手緊緊抱着她的獨子,鄱陽王嗣朱蟠。

    宮嬤嬤一根烏金杖,史銀週一口雪花緬刀,緊侍左右,分別保駕着這落難的母子二人。

    旭日的紅光,映照得這間堂院滿處都是異彩,每個人的臉都是紅通通的,包括那位當今大內內廠總督大人的曹羽在內。

    臉上浮着微微的冷笑,在一名金星衞士的陪侍之下,曹羽就站在當門之處。

    也不知是他為了顧全禮貌或是有意地擺譜,曹老頭子竟然身着官服,一品軍功的武將朝服,只是在腰側加上了一把長劍而已。

    “娘娘,話可是説完了,本座説的可都是句句實話,聽不聽在你,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一面説,曹老頭子伸出一隻戴有玉板指的手來,頻頻地摸着他的鬍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濃娘娘緊緊抱着兒子,把頭偏向一邊道:“我不跟你説話。無恥的東西!”

    曹老頭子偏偏不愠不怒地嘻嘻一笑,道:“你罵我我是不會生氣的,我再説一遍,你們母子這就起駕吧,要不然,嘿嘿嘿!”

    沈娘娘還不及説話,她身邊的“一掌飛星”史銀周卻凌聲道:“娘娘已經説過了,叫高島主自己出來請駕吧!”

    “住口!”曹羽一聲厲叱道:“你是什麼東西,在本座面前,豈有你説話的餘地!”

    話聲一頓,偏頭向身邊那名金星衞士道:“給我處死!”

    他身邊這名衞士應了一聲,早已不耐地閃身而前。

    此人綽號“妙手金輪”,姓譚名子威,在內廠眾多金星衞士之中,算得上頂尖兒的一個,算得上是曹羽的最得力的一個助手,這一次曹羽特別把他帶在身邊,一直還沒有出手的機會。

    譚子威聆聽之下,巴不得在主子面前顯顯威風,身形猝閃已到了史銀周身前。

    史銀周自知在彼輩大內高手面前,自己實在無能敵擋。可是,職責所在,卻無能推卻,何況他早已存下了以死報主的心願。

    眼下譚子威身子方一襲近,史銀周話也懶得跟他説上一句,掌中緬刀“嘶!”一聲,迎面直向着對方當頭直劈了下來。

    譚子威“嘿嘿”地一聲,身子向後微微一坐,雙手閃出,只聽見“啪”地一聲,已把史銀周掌中緬刀夾在了兩掌之間。

    這一招雙手夾刀之術,果然極其高明。史銀周萬萬也沒有料到自己出手之第一招,即吃對方拿住了刀鋒,心裏一急,左掌上力貫五指,陡地一掌直向着對方面門上擊出。

    這一手似乎也落了空,掌式方出,卻見譚子威雙手夾刀依舊,整個身軀,卻像猴子也似地整個翻了起來。

    他身子本來就十分矮小,行動之靈活,卻是出入意外,二翻一落,真比猴子還要靈活,“刷!”一聲,已落在了史銀周身後。

    史銀周陡地覺出了不妙,再想轉身,哪裏還來得及。

    譚子威出掌之快,更系少見,雙掌猝然向下一壓,一式“神龍抖甲”,“碰”地一聲,兩隻手雙雙都按在了史氏的背上。

    不要看這個人身材如此瘦小,那雙手掌之上卻是真有勁道,兩隻手自在對方背上一經接觸,史銀周由不住陡地一個踉蹌,一交向外跌了出去。

    “譁嗯楞!”一聲,緬刀脱手而出,史銀週一個“鯉魚打挺”雖自地面上躍身而起,卻是捺不住由嘴裏“哇”地噴出了大口的鮮血,身子晃了一晃,“撲通!”一聲又倒了下來,頓時昏死了過去。

    目睹如此,在沈娘娘單手抱持之中的小王爺朱蟠,第一個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史大叔……”

    忽然他用力掙開了沈娘娘的手,直向着史銀周身上撲了過去。

    真是事發突然,沈娘娘一驚之下,驚叫道:“回來!”伸手就抓,卻是沒有抓着。

    一旁的宮嬤嬤大叫道:“小王爺!”方自踏前一步,卻又忽然停住了腳步,蓋因為守侍娘娘與搶小王爺同樣重要,一時難定取捨。

    然而,敵人方面,卻是不容她少緩須臾。

    “妙手金輪”譚子威一聲冷笑,首先躍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爺背上就抓。

    目睹及此,沈娘娘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尖叫了一聲,正要撲過去,猛可裏,只聽見側面窗扇間“喀喳!”一聲爆響,兩扇窗户,突地為之破碎開來。

    隨着破碎而開的窗扇,一條人影電閃而入,現出了纖細婀娜身材的一名少女。

    少女青絹扎頭,腰肢款細,掌中一口“雁翎長刀”,聲到人到,人到刀到。

    一道白光,雁翎刀直向譚子威探出的手掌上落了下來,由於刀氣十足,隔着老遠,已使得譚子威感覺出是切膚之痛,如果遲一刻收手,這條膀子可就別想要了。

    譚子威此人功夫還是真強,就在此千鈎一發之際,即見他收手回身,一個反身飛雲之勢,單手向上一操,已抓住了屋頂上的雕花天花板。僅僅憑左手三指之力,就把整個的身子吊在了空中,緊跟着手指一鬆,翩翩飄身而下。

    這個猝然現身的少女,身子一經落下,一探手已抓住了小王爺朱蟠的背後,把他硬生生地給提了回來,朱蟠大叫着回身舉手就打,一眼看見抓着自己的竟是一個陌生的女子,頓時就傻住了。

    “快到你娘那裏去,再不聽話我可要打你了。”

    這個姑娘寒着一張清水臉,兩隻眼睛藴着奇光,炯炯有神地盯向朱蟠。

    這位小王爺平常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姐姐朱翠,只是這時看起來,對方這個女人好像比姐姐還厲害,更何況她手上還拿着明晃晃的一口長刀,頓時嚇得不敢吭聲。

    “聽見沒有?”

    這個姑娘瞪着兩隻大眼睛看着他,朱蟠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乖乖地就跑到了沈娘娘身邊,後者一把把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曹羽、譚子威是何等厲害的人物,自然一眼也就看出了來人的身手,正因為這樣,才由不住相繼地吃了一驚。

    這個青絹扎頭的姑娘,身子再閃,已攔在了沈娘娘身前,一雙眸子卻註定着當前的曹羽。

    “曹老頭,別那麼神氣活現,多少事你們這些吃公糧的鷹爪子不管,專門趕盡殺絕,今天就不讓你稱心如意。”

    一面説,這個號稱“燕子飛”,中原最負盛名的女俠客,手中玉翎寶刀向前一指,一股無形的刀氣,直向着曹羽射到。

    雙方間隔距離甚遠,曹羽卻似有所感,兩團白眉情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

    “你又是什麼人?嘿嘿,嘿嘿,本座來此是客,更知道這裏是不樂島,姑娘如此失禮,只怕島主怪罪下來,你擔當不起吧!”

    説到這裏,曹羽微微一頓,聳了一下肩頭,冷冷一笑接下去道:“姑娘此來,可曾看過高島主?最好請示之後,再來説話。”

    曹羽這幾句話明顯的是示意對方,自己來劫持沈娘娘全家,乃系得到高島主同意。暗示對方不必多管閒事,滿以為對方聆聽之下,當必知難而退。

    曹羽所以如此容忍,實在是自知立場,自己來此是客,雖然仗着朝廷的勢力,一向在外作威作福慣了,可是,在不樂島高立的勢力範圍之內,他卻不敢過分地猖狂,主要是他實在還摸不清對方的身分,如果對方是不樂島的人,就不便得罪了。

    卻沒有想到這位姑娘聆聽之下,細眉一挑,凌聲道:“你少拿高立來嚇唬人,不樂島作惡多端,現在報應臨頭,自顧尚且不暇,再也不能幫着你們為惡了。曹羽,你要是識得大體,現在趕快退身,也許還來得及。要不然,嘿嘿,只怕你再想走還來不及了呢!”

    這幾句話一經出口,着實的使得曹羽為之一驚。他先時已聽得島上鐘聲不輟,尚還在猜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這時聽對方少女一説,才知道敢情是不樂島大敵臨門,心中着實困惑。

    以他所知,不樂島之威名遠播,無人不懼,就以自己堂堂一個統率朝廷近衞的大員,尚且對彼等敬畏三分,什麼人又能有這個膽子,膽敢來此尋仇?誠然是不可思議之事了。

    心裏盤算着,不免對於眼前少女充滿了好奇。

    “聽你的口氣,姑娘並非不樂島上的人了。哼!你的膽子不小,你叫什麼名字?你可知道這件事不是你所能管得了的麼?”

    持刀少女一揚手上刀道:“這口雁翎刀就是我行俠江湖的標誌,我姓潘,曹老頭,我接着你的就是了。”

    一聽對方報出字號,曹羽由不住心頭一震。“雁翎刀”再加上“潘”這個姓,很容易使他想到了那位成名江湖的女俠“燕子飛”潘幼迪。

    “哼哼!”曹羽鼻子裏發出了一串冷笑之聲。

    “我聽説過你,”曹羽慢吞吞地點着頭道:“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説的那個燕子飛潘幼迪了。”

    潘幼迪冷冷地笑了一聲,沒有説話,當然也就等於默認了。

    曹羽嘿嘿一笑説:“姑娘,你在江湖上成名不易,這件事卻不是你應該管的,你也管不了。”

    潘幼迪道:“管不管得了,是另一個問題,反正我已經管定了!”一面回頭向宮嬤嬤道:“這位媽媽你照顧着小王爺,我們出去。”

    宮嬤嬤答應了一聲,手裏的烏金杖一擺,就要去背起小王爺,卻不意對方那個“妙手金輪”譚子威,忽地越身而前,伸手向着小王爺朱蟠身上就抓。

    宮嬤嬤一聲怒叱道:“狗強盜!”

    “呼!”烏金杖夾着一股疾風,照着對方頭上就打。

    譚子威真有過人的身法,就在宮嬤嬤烏金杖摟頭直下的一霎,只見他兩隻手交插着自身後霍地向外一分,“譁楞楞”一陣子金鐵交鳴聲中,兩隻手上已多了金光閃爍的一對“日月輪”。

    這對日月輪,正是譚子威仗以成名的兵刃。

    雙輪乍然向外一撲,往起一揚,“噹啷!”一聲,已架住了宮嬤嬤的烏金杖。

    譚子威的手法還不只如此,原來那日月雙輪上還有手腳,隨着譚子威左手月輪一聲搖動之下,卻由那彎月輪之上倏地分出了一截齒鎖,“咯!”地一聲,將宮嬤嬤的烏金杖身鎖了住。

    宮嬤嬤一經掄使才知受制於人,由不住大吃一驚,突然間眼前金光乍射,譚子威的另一隻金輪忽悠悠已現眼前。

    這一霎,宮嬤嬤可真是險到了極點。忽然間潘幼迪的身子閃向眼前,“噹啷!”一聲,雁翎刀磕開了日月輪,譚子威向後一挫身勢,霍地一個倒翻,退出了七尺開外。

    卻聽得身後的曹羽一聲叱道:“大膽!”

    接下來是袍帶振風“呼嚕!”地一響、曹羽偌大的身勢,有如一片雲也似地已來到了近前。

    這個老頭子敢情狂傲得很,身形一現之下,右手五指有如分筋把脈也似地,直向着潘幼迪持刀的那隻手上搭去。

    潘幼迪向後一挫刀身,左手出掌如電,用“摟膝”之勢,直向曹羽肋下就打。

    曹羽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子有如巨鷹也似的一個疾旋,“刷”地一聲,背脊幾乎貼平了屋樑,隨着他猝收的雙臂,“刷”地又一聲落了下來。

    落身、現劍,一口玉虎把座的盤龍劍,已撤了出來。

    “丫頭,你當真要與本座為敵麼?”

    一面説時,這個老頭兒腳下迅速地一連向前搶踏了兩步,用“人”字攻勢,把對方看在劍勢之中,的確高明之至。

    潘幼迪知道這個曹羽不是易與之輩,其實就是方才現招的那個譚子威也是出奇的強,自己以一敵二,是否能操勝算,實在大是問題。這麼一想,心裏不禁大為焦急。

    她原意只要能護侍着沈氏母子闖出去,與朱翠會合一起,再定逃走之策,卻想不到對方曹羽偏偏不令她從願,竟然親自出手阻攔,説不得只有與對方放手一搏了。

    潘幼迪一口刀傳説能封八面之威,自是非比尋常,尤其是眼前形勢,顧此失彼,顧彼失此,更不容她掉以輕心。

    果然,她搶身向曹羽進招,便為之失策,那時另一面的譚子威只須待機上前,便可輕而易舉的制服宮嬤嬤,而挾持沈娘娘母子到手了。

    潘幼迪瞭解到這番形勢,哪裏敢絲毫大意,掉以輕心。

    因此,在曹羽的進身之下,她不進反退,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在一個適當的位置上站住了身子。

    果然,她身子方自站定,另一面的“妙手金輪”譚子威已霍地向着沈娘娘身前欺進過來。

    潘幼迪已正確由光可鑑人的刀身之上,看清了對方的進身之勢,長刀乍揮,已封住了譚氏的去勢。緊接着她刀勢一壓,向外猝然一展,刀光如虹,集結着極為剛烈的一股刀氣,譚子威如不趕緊後退,可就保不住會為這股氣勢所傷,須知刀氣不比刀身,那是無從封架的。

    這麼一來,便化解了眼前之危,譚子威在極不心甘情願的情況之下,退後了三步。

    曹羽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頭既驚又怒,當下冷笑了一聲,身形霍地向下一坐,玉虎盤龍劍猛地向上一提,一個虎撲之勢,猝然撲前而至。

    曹羽知道對方刀氣厲害,迫使他不得不施展出苦練多年的內炁罡氣,與以對抗。眼前這一撲之勢,便十足驚人,強大的內功力道形成了一堵小山也似的勁道,霍地向前直撞了過來。

    潘幼迪那等功力之人,也被逼得身形弓起,果真她要是後退,便將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她一面鼓動真氣,硬挺着身勢不使後退,更於險惡之中,再一次運用刀氣向前劈出了一刀。

    曹羽身形忙即向左面一個快閃,一面劍走輕靈,施展追殺劍勢,在他快速的旋身勢子裏,一連劈出了三劍,將潘幼迪從正、左、右三面皆控制在劍勢之中。

    這一手果然厲害,潘幼迪竟然暫時無能出手。

    他像故意為一旁的譚子威製造有利的出手機會,果然譚子威把握着這一霎有利之機,忽地騰身而起、直向着宮嬤嬤遞進一招。宮嬤嬤即使在全神貫注之中,也顯得慢了一步。

    “呼哧!”一聲,一隻日月輪上的刺勾子整整地插進到了宮嬤嬤的右肩頭上。

    宮嬤嬤痛得“哎喲!”叫了一聲,差一點昏了過去。

    譚子威伎倆還不只此,隨着這隻手霍地向後一收,宮嬤嬤身子一個踉蹌,碗大一片皮肉連同一片肩衣,全然都被拉扯了下來,大股的鮮血,跟着也冒了出來,宮嬤嬤又發出了一聲驚叫,痛得全身打顫。

    這番情景着在小王爺朱蟠與沈娘娘眼中,當真是痛徹心肺,朱蟠大叫了一聲宮嬤嬤,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譚子戚一聲冷笑,倏地一個上步,一雙日月輪運足了力道,一齊向着宮嬤嬤前胸上直搗了過去。

    此時此刻,宮嬤嬤萬難閃躲開來,“噗”地一聲,這雙日月輪全都照顧到了她的身上,卻由於力道極猛,竟將她整個胸骨全部震碎,當場死於非命。

    譚子威一式得手,當真是喜極欲狂,卻是沒有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就在此要命的一剎那,一道劍光,匹練也似地電閃而至,劃出了一道醒目的白光,直襲向譚子威後心而來、由於來勢簡直太過突然,無聲無息,容得譚子威忽然發覺出背後有異時,哪裏還來得及?

    “噗嗤!”一口長劍,直直地穿進了譚子威的後心,由於力道極猛,竟然刺了一個前後透心穿。

    譚子威的一雙日月輪還膩在宮嬤嬤身上不及撤出,想不到自身卻為別人所乘。

    “幄!”譚子威整個身子,就像是石頭人也似的,忽然定住了。

    他還想轉身看看殺他的人是誰?可是這個小小的願望,在此刻也是難以達到。

    一條人影,直由堂屋前門穿身進來,現出了朱翠失魂的體態,只見她披頭散髮,鬼也似的猙獰,想是目睹危急,來不及進前,先自飛出了手中長劍,竟然一劍奏功,貫穿了譚子威後心。

    她雖然克敵制勝,將兩層院落的強敵——手刃劍下,自身也有多處掛了彩,名副其實的成了“浴血而戰”。

    沈娘娘乍見女兒來到,又驚又喜,卻是全身抖成一氣,偏偏開口無聲。

    説得也是,像她這等金枝玉葉的身子,哪裏見過這等陣仗,平日殺一隻雞也不敢看,更別説是殺人了,一時嚇得全身打顫,哪裏還能出聲説話。

    小王爺朱蟠既悲宮嬤嬤史大叔的相繼死傷,又見姐姐的忽然來到,一身是血,忍不住“哇!”一聲大哭了起來,母子二人緊緊偎抱在一起抖成了一團。

    朱翠就手由譚子威屍身上抽回了長劍,一眼看見潘幼迪意外出現眼前,正在與老賊曹羽交手不下,真是既喜又驚,大聲叫道:“姐姐,我來了,千萬別讓這個老賊出去。”一面説,她忽然縱身而前,用力地把一扇堂屋巨門關上,發出了“轟隆!”一聲大響。

    潘幼迪正感獨戰曹羽難卜勝算,忽然加入朱翠這個生力軍,自是喜出望外。

    “他跑不了的!”

    嘴裏説着,玉翎寶刀揮處,一股刀風硬生生將曹羽逼出數丈開外。

    曹羽目睹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譚子威的喪生,再加上朱翠的忽然現身,確使他大為驚心。

    朱翠心裏恨極了這個老賊,自己母女家人流落至此,有今日之下場,無非這個老賊一手所賜,她是無論如何也放他不過的了。

    曹羽原以為自己對付潘幼迪,足可遊刃有餘,卻是沒有想到雙方一經交上了手,對方竟是出乎意料的強,一口刀真有鬼神不測之妙,簡直不敢絲毫大意。

    現在猝然再加上一個朱翠,兩個姑娘幾乎是一樣的強,曹羽兩面受敵,自然就覺出不妙了。

    情急之下,曹羽忽地擰身往外就閃,掌中劍劃出一道長虹,用“秋水斜陽”的一招,直取朱翠面門,嘴裏厲叱道:“閃開!”

    朱翠舉劍就迎,兩口劍“噹啷”地迎在了一塊。

    這一劍雙方都貫足了真力,誰都想把對方的劍磕出手去,但偏偏都沒有如願以償。

    到底朱翠連番久戰之身,內力不繼,這一震之威,直使她感覺到齊臂發酸,差一點長劍脱手就飛。

    雙方這一交接,卻給了潘幼迪可乘之機,雁翎刀由下而上霍地狂卷而起,正是她仗以成名的“觀濤閣”不世刀法“洗雪三刀”之一。

    曹羽陡然一驚,厲嘯一聲,拔身而起,他的這種“鷹起”身法,確是稱得上高明,武林罕見,雖然如此,潘幼迪的洗雪刀法卻仍然沒有放過他。

    一片刀光閃過,曹羽起勢略遲,立刻在他右大腿內側,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口子。

    曹羽鼻子裏哼了一聲,身子一偏,忽悠悠自空而墜,鮮紅的血立刻把他右面褲管給浸透了。

    説起來,雖然並沒有傷着要害,可是要知道一個練習氣功的人,最忌的就是見血之傷,尤其是下半截身子,更是見不得血。否則,一經運功,血流不止,那還了得?

    曹羽的一腔自負,剎那間消失殆盡。當他身子落下來時,一連打了兩個踉蹌,差一點坐了下來。

    對方兩個充滿殺機的少女,卻是放他不過,一刀一劍,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陡地欺身而近,形成一個“八”字形,把這位權傾一時的曹大人,看守在一個死角里。

    對於曹羽來説,此刻一霎間的感受,乃是他畢生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死亡的陰影,忽然出現在他腦海裏,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千軍萬馬的陣仗在他來説,都不足以畏,而現在的這一霎,生命竟然在一雙少女面前為之股慄,使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

    “啊!且住!”

    曹羽一隻手按着牆,緊緊地咬着牙,忍着腿上的疼,疼是忍住了,血卻是忍不住,猶自一個勁兒地向外淌個不休。

    曹羽那張臉,剎那之間已完全失去了血色,已經到了他説軟話的時候了。“二位姑娘手下留情,老朽知錯了。”

    朱翠冷笑道:“太晚了。”

    當胸一劍刺去,曹羽舉劍就撥,“當!”一聲,架開一旁,朱翠已能體會出這一劍的力道較之前一劍差多了,足可證明對方已“力不從心”。勝券在握,思及屈死的宮嬤嬤與家中各人,她悲從中來,第二劍再出,這一劍曲折多變,一波三折,巧妙地閃開了曹羽的劍勢,直取對方咽喉。

    曹羽大叫一聲,左手力按牆壁,身子一個疾滾,閃開了咽喉,卻沒閃開後項。

    “哧!”背上可又留下一道血口子。

    這一劍較諸潘幼迪那一刀又重得多。曹羽痛得打了個閃,嘴裏“喔喔!”連嚷了兩聲,他自忖討命無能,情急之下,陡然運用“按臍力”,一隻左手血也似紅,霍地向着朱翠腰上遞出。

    這一掌聚集了他所有能運施的全身功力,舍此之外,再也沒有絲毫勁道了。

    朱翠豈會為他擊中?

    潘幼迪眼快,更不會忘記他的困獸之爭,雁翎刀霍地揚起,有如猝起的一片浪花,就在這片浪花之下,曹羽的一隻左手已自齊腕被削落來下!緊接着朱翠的一劍,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前心,劍拔,血標。

    一代奸宦,元兇巨惡,終於伏屍劍下。他身子一連前進了好幾步,怒目凸睛良久,才緩緩倒了下來。

    陽光炫耀着白沙。

    當然也不曾放過了佇立在白沙地上的那兩人,兩個看來幾乎是同樣高,但卻絕非相同年歲的人。

    白鶴高立與大俠海無顏已經相峙頗有一些時候了,由地上凌亂的足印判斷,似乎他們已經幾度交接,目前的情況卻是誰也沒有佔了上風。

    高立破例地束起了他的長衫下襟,海無顏也在腰上加了一條絲絛。

    當他們再次對峙,醖釀着致命的一擊時,現場千百雙眼睛目光一致,都被他們緊緊地吸住了。這麼多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樣,倒只有一波連一波的海水聲聲不息地拍打着,演奏着亙古不變的自然樂章。

    桑老夫人衣裳破了,左胸上帶着血,臉上也青了一塊,但是她手裏兀自緊緊地抓住一對鐵棒錘,這對玩意兒有個名堂叫“四煞棍”,倒是江湖罕見。桑平看上去也掛彩了,母子二人正倚着坐在沙地裏,面對着簡直不成比例的眾多且復強大的敵人,她們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空氣是那麼低沉,緊緊地壓着現場每一個人,都快要為之窒息了。

    兩個人並非真的靜止。

    像是心有靈犀,他們幾乎是同時邁起了左腿,緊接着疾風也似地迎了過去。

    “呼!”竟然迎了一個空。

    一個是“金臂沉肩”,另一個是“浪裏翻身”,第二次交接比前次更快更狠。

    “呼!”竟然又一次落了空。

    眼明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這一次交鋒裏,海無顏的右手二指直取高立雙目,高立的右手斜劈如刃,卻直取對方右肋。

    那可真是快,快到無以復加。

    海無顏的身法,是超乎“醉金烏”之外,那種他苦思多年破解“醉金烏”的身法,高立卻也不含糊,“醉金烏”既已不靈了,卻揉合着他自己的創新,是以雙方才會有不可思議玄奧的兩度撲空之勢。

    海無顏的“金剛指”參合着“二天門”的“洗髓”功力,高立的五指一劃卻為其苦練經年的“鷹翅功夫”。真正是並世無雙的功力。

    高立躲過了雙眼,卻無能閃開頭頂,在海無顏的一雙指力之下,頭皮上擦出兩道血痕,海無顏閃開右肋卻無暇顧及衣衫,一截大襟有如刀削也似被斬落下來。

    兩個身子明明已錯開,偏偏海無顏的身子,竟然在錯開的一霎霍地倒仰過來。

    豈只是身子倒折過來而已,他的兩隻手也隨着倒仰的身軀同時擊出,“噗”地按在了高立的背後兩肋之間。

    看到這裏,在場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大了,只是卻沒有人發出聲音,每一人的心都被震撼住了。

    雙方再一次面對面地站立時,高立已是神采黯然,他的真氣已散,全身俱已為汗所濕。

    “小夥子……你贏了……這個不樂島從今天起,是你的了。”

    不過在一天以前,他加諸在單老人身上的一切,竟然奇妙地,同樣地又加諸在他自己身上,也算是報應不爽。

    接下來,這位稱雄天下的黑道武林魁首,直直地倒了下去,永遠地倒下去了。

    出乎意外的,風來儀對於師兄高立的死,並沒有太多的悲傷,事實上這個結局是她早已經預料到的,只是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度過了極為平靜的一天,也是她生平最長的一天,終於,她想通了一切,也為自己的去留作了打算。

    她選擇了“活下來”的一條路,並不因為她“怕死”,因為未來的歲月活着遠比死亡更要艱難得多。

    過去的年月,她犯了太多的殺孽,虧欠人們大多,此番洗心革面,應該是補償的時候。

    這個道理她也曾講給她最得意的弟子吳明聽過,於是在徵得吳明衷心贊同之下,他們大方地去拜會了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彼此一番虛心真誠地討教之後,定下了今後實踐的方針。

    就這樣,師徒二人告別了不樂島,在第二天的黎明時分,揚舟而去。

    ※※※

    “不樂”島如今已改名為“快樂”島,“不樂島”已成為歷史的名詞,永遠不會再存在了。

    “快樂”島如今同樣的也有三位島主,即海無顏、潘幼迪、朱翠。在他們上下一心,共同經營之下,這個島上的實力較之昔日更為堅強,如果説拿今天與過去作一個比較,則會發覺到它們之間最大不同之處原本就在這個“樂”字上,不樂使人“不樂”,快樂使人“快樂”!

    這就夠了,人活着只要快樂,人人快樂,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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