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夏天到秋天都是多雨的,這種天氣光顧花店的人很少。安靜的店鋪裏,店員也樂於趁機打打磕睡,反正只有一個客人,而且逛來逛去沒有半點要買花的意思。
穆念慈雙手抄在裙子的口袋裏,看着濛濛細雨間靜悄悄地街道。雨已經下了很久。剛開始下的時候還經常看見有人拿一份《大宋時報》遮着腦袋跑過,現在一切都被一層若有若無的淺灰色籠罩,安靜得有些陌生起來。
雨下了多久呢?她知道雨是從四點半開始下的,而她會如約等到五點十五分。
五點五分,穆念慈看看手腕上的表,默默地伸手在玻璃上,像是要隔着玻璃去觸摸很多年以前一個濕潤的春天。那時候穆念慈抱着一本筆記坐在昏暗的教室裏,楊康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子上看下雨,他沒有帶傘。整個教室只有他們兩個人。
雨一直下,好像是不會停了。楊康終於餓了,於是他決定跑回家。楊康擅長短跑,他一邊走向雨裏一邊計算着到底要多長時間才能跑回家。這時候一柄綠色的傘從他身邊經過,穆念慈低聲説:“我帶傘了,我們一起走吧。”
楊康很高興地打傘和穆念慈一路走,慶幸自己的運氣。他其實根本不用慶幸,穆念慈抱着那本筆記,已經等了他很久。
五點十分。
穆念慈想起楊康送過她的花。足足努力兩年才考了化學競賽二等獎的穆念慈接到平生的第一束花,是在汴大附中的報告會上楊康送的。送花的時候楊康並不代表穆念慈的朋友,他高一就開始拿獎,與穆念慈他們相比,無疑是代表汴大附中化學競賽的前輩高人。校長指定了楊康等六個曾在競賽獲獎的學生給新的獲獎者獻花,當時六兄弟一字排開,楊康就對着穆念慈。
穆念慈看見楊康在台下對她做了個鬼臉,然後他走了過來,捧着一大束白色的鮮花。像從初次看見他的那場雨意中走出來,穆念慈的心裏是惶然無措的。楊康捧着花走了過來,目光抬高二十度,這是他的習慣。話筒的電線把他狠狠地絆倒在獻花的隊伍裏,在一片鬨笑中,楊康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一大束鮮花都摔散了。
楊康從花束裏找了一枝最好的遞給穆念慈,自嘲地笑笑,然後轉身下去了。據説他當時的舉動頗得女生賞識,大家都説楊康的舉動還是很有風度的。穆念慈卻沒説什麼。
那朵香水百合後來被壓在字典裏,很久以後打開,花瓣已經幹萎,花色卻還依然——正如楊康把那朵花遞到她手中之日。
“小姐,幫我拿一束花。”
店員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是送老師還是男朋友?”
“老師。”
“那送康乃馨吧?香水百合也很好,今天剛進的,花期特別長,用一點鹽水養起來,很久都鮮的。”
“能養多長呢?”
“兩個星期吧。”
買花的女孩分明沉默了一刻:“也不算很長……”
店員小姐笑笑:“還開一輩子啊?買花是個意思,再經開的鮮花總是要謝的。”
“是,”穆念慈從揹包裏拿出日記本,裏面有一朵壓乾的花,“這好像就是香水百合吧?”
“應該是。不過壓成標本了,也不太好認。”
“給我一束香水百合吧。”穆念慈微微牽動嘴角,笑了笑。
看了一下表,穆念慈走進了雨幕。五點十五分。
穆念慈沒有再等楊康。她並不在乎楊康遲到,而是知道楊康根本就不會來。楊康總是耍這種花招,當他説他肯定會來的時候他尚且可能忘記,而當他提醒穆念慈他可能會忘記的時候,他只是在敷衍一個傻丫頭。
很輕鬆了,輕鬆得都有些空虛起來。沙沙的雨絲打在傘上,穆念慈的鞋跟敲打着濕漉漉的路面。某個傻兄弟剛從汴大校門裏風風火火地騎車衝出來,在路過的一瞬間,他扭頭去看抱着一束白色香水百合的女生在雨中走過。
“我靠……”讚歎中那兄弟就走神了,車把一歪衝着垃圾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