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而我終究要離開,像風箏飛向很藍的天。
我的噩夢,總是在有雨的夜晚到來。它盤旋重複了千百次,就像一個充滿預言的詛咒。
我總是夢見自己,在洗澡。
細細地,從頭皮到眼部,到下巴,到頸,到身體,再到腳趾。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那麼髒,在很暗的地方,我用一塊白色的海綿,不停地揉搓自己。然後就在這時,突然天亮了。我沾著一身的髒東西,暴露在所有人面前,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站在十字路口。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人們用痛恨的眼神看我。
通常這個時候,我會羞愧地突然驚醒。看看身邊的她。她的睡眠很輕很輕,每當我驚醒,她都會習慣性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這樣,我就會變得安定一點。
我常常覺得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她有這樣的能力,可以在任何我需要的時候都出現呢?或許,有的人,是有的人的劫數;而有的人,就是有的人的拯救吧。
她叫莫醒醒,我親愛的麼西麼西,她是我慌亂夜裡的一劑安定藥,是我清晨早上的第一縷陽光。我愛她,我才不在乎別人說什麼。
——選自米砂的博客《我在等著天亮起來》
米砂
我叫米砂。七歲前,我一直叫米沙。上小學後,我自作主張地把“沙”字改成了“砂”字。只因為我喜歡那個小小的“石”字旁,它讓我更加的有安全感。
米諾凡一開始很不理解,但後來他屈服了,帶著我去派出所正式修改了名字。我們回到家的時候,米礫正在吃方便麵,他咬著方便麵裡那根細細的筷子用比大人還要正經的聲音責備我說:“米砂,恭喜你如願以償,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可不是一般的任性。”
米礫是我的同胞哥哥,他只不過比我早一分半鐘來到這個人世間,我就得一輩子低眉順眼地叫他“哥哥”。天知道,哥哥是一個多麼光榮的稱呼,比起我們班那些成天都想著有個哥哥的女生們來說,我本來應該算得上是幸運。但是,事情卻完全不是我想像中那樣的,隨著我們一天又一天的長大,米礫和我之間的事情開始可以只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一言難盡。
午間的廣播站在播一些校園的過時新聞,聽得人心煩意亂。我在一顆柏樹下站立下來,問莫醒醒說:“你猜它多少歲了?”
“成天想這些沒根沒尾的東西。”
“不是說這兩天不排戲的嗎?”她有些奇怪。
我支支吾吾地說:“我還是去看看吧。”
她心知肚明地放開我:“那,快去吧。”
我有些抱歉,面對著她退著跑了幾步。她用手在空中畫個圈,示意我轉身走,注意安全。她紅紅的臉像個紅蘋果,眼睛裡的憂傷讓我心疼。可是請原諒我,此時此刻,我真的太想見到路理,我一定要見到路理,我說什麼也要見到路理。
我埋著頭往小劇場衝去,怕冷似乎是我的天性。所以小時候,麼麼給我織了很多小手套小帽子。麼麼心靈手巧,我戴著她織的小手套,被她抱在懷裡貼在臉上,嬌憨地舉著手,拍過一張很好看的相片。
噢,路理,聰明的你好像也說過一句和這差不多的話吧。你看,我們是多麼多麼的有緣。我念著他的名字一把推開小劇場的大門,空氣中揚起的灰塵刺痛我的眼睛。小劇場空無一人。紅色的小舞臺空曠地寂寞著。我輕喘著氣站在那裡,無比憂傷卻自我安慰地想:其實,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不管你在,還是不在。
我親愛的路理王子,我是傻米砂。一粒渴望無堅不摧卻偏偏柔情似水的沙子。
我活該。
我願意。
請原諒我,進入青春期後,我的思緒一直很混亂,我有時候走在路上或是坐在教室裡,會忽然短暫地忘掉我自己的名字。這真是一件讓人擔心的事情,不是嗎?我有些怕怕地問莫醒醒我是不是有病,她酸溜溜地責備我,說我心心念念記得的,只有路理這個人,所以我才會可恥地連自己都忘掉.
噢,她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只是,我該怎麼來說路理這個人呢?
最初的開始應該是這樣的,有一天,我在天中的校園網上看到了這樣一句話:當你做出一個你認為絕對正確的決定時,現實還你一個狠狠的耳光——這是上天在教你懂得低頭。
我在心裡為這句話拍掌叫好,然後我查到,這是在校園DV短劇《藍色理想》中的一句臺詞。他的導演以及男主角叫做路理。
我遇到他的時候,是在這個城市最美的夏天。可是,世事總不能都如人願,除了一大幫圍在他身邊的“路粉”之外,我還有一個蟑螂般的情敵,她叫蔣藍。
之所以叫她蟑螂,是因為她常常會在最不該跳出來的時候猛的跳出來,讓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她有一雙藍幽幽的眼睛,喜歡死死盯住別人。至少第一天在女生宿舍門口,路理將我的行李遞給我時,她就帶著她這雙閃著寒光的眼睛足足盯了我一分鐘。
盯就盯,我沒有準備怕她。
可是又可是的是,我的米礫同學竟然愛上了她。
然而,不幸的是,米礫同學的想法卻完全和我相反。
為了取悅那個妖女,他極盡其能,無所不幹。
就在“算了”酒吧。那是一個很爛很破舊的小酒吧,混跡著天中附近各個技校的“名痞”,生意熱火朝天。我是早有所耳聞的。
他說:路理會在此遭遇不測。
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不信。依路理的性格,他不會去那種地方。
再者,他也不可能會是那種惹事的人。所以我更不信。
米礫彷彿揣透我的心思,短信很快飛來:“他惹了一幫坯子,他們看到他和蔣藍在一起,壞了脾氣。找他算帳,他還愛理不理。”
我的心裡咯噔了一下。路理前兩天是和蔣藍一起吃過飯,這件事全校都知道,雖然我不願意相信它代表著什麼,但至少,有這個可能不是?
我想了想,回過去:“哪個學校?誰看上蔣藍了?”
“你信不信吧?就是光華技校機電二班的,他們學校的老大,叫沈猛!外號猛哥!他手下一大幫人,都是不要命的傢伙!”
我說:“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次路理非死即傷。太恐怖了!我也惹不起他!蔣藍我不追了!只能說,我們兄妹都命苦。”
“呸!!!!”我狠狠地按“發送”,然後我做了一個決定:去看看。
我低著頭像個罪犯一樣逃過了大街,走到用粉紅色熒光燈裝飾成“算了……”字樣的酒吧門口。我對自己說:誰也不惹,靜觀其變。
然後我衝了進去。
酒吧裡很暖和,人很少。我走進以後,挑了靠近小舞臺的一個角落裡的座位。
這時候,走過來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他說:“哈漏小美女,不要來點飲料嗎?”
他把托盤放在桌上,竟然在我對面坐下來。我看他面相不壞,好象也是個打工的,比我大不了幾歲,就大著膽子問了句:
“你認識猛哥嗎?”
“你就是來等他?”
“不告訴你。”我說。
不能什麼都交代。
“他今天不會來。”他說。
“為什麼?”
“因為,他有事要辦。”
“那麼,他們會來這裡嗎?”
他搖搖頭,又要走。我抓住他的袖子,說:“求求你,告訴我!”
他想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那裡。”
“謝謝!”轉身又向黑漆漆的馬路走去。
我跑啊跑,跑到小區大門口的保衛處,奇怪這裡並沒有人。就在我從窗戶裡不停張望的時候,有一個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過頭,看不清那張臉,但我能聞到他滿嘴的煙味。我想離開,可他卻一手撐在窗戶上,一手在我的肩膀上不停遊移,並摸到我的背上。
我一面用力推開它一面用眼光四下搜尋,路理呢,路理呢?!
“小妞,你讓我們好等。”他的手摸到我的臉上來,另一隻手揪著我,往那幾個菸頭閃亮的地方拖去。
“救命!”我絕望地大聲喊。不知道是誰的巴掌,迅速朝我的臉上刮過來,並順勢捂住了我的嘴巴。
“小妹妹,你放心,我們不會幹你。我們只是想幫你設計個漂亮點的衣服,讓你風風光光穿回學校!”
再後來一聲哨響,那些噁心的人竟然輕易的都跑掉。醒醒走過來替我撕掉膠布,可我的繩子卻很難解開。
這時候,我看到米礫。他從巷口一路奔跑過來,握著一把小刀遞給醒醒。醒醒替我鬆了綁,我拼盡全力站起來,故作鎮定的整理了一下我自己,然後一步走上去,用我的左手甩了他一個耳光。
這是我這輩子用的最大力氣打人。這也是我這輩子,最看錯的一個人。
但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那個17年來最最灰暗無助的夜晚,她找到我,給過我的那一個擁抱。
她救了我。
此生難以磨滅的感恩。
她的母親,因為救人而死於車禍。在所有人眼裡,她是英雄的女兒。雖然詳情我並不瞭解,可是天知道我有多麼心疼,這個在黑暗的夜裡,一個臉上寫滿恐懼只能用喝水安慰自己的病孩子。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我做了一個決定,決定把我的沙漏送給她。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生日裡,我接受的禮物:一個有著白色細砂心臟,和嬌奢的水晶身體的沙漏。
保存了17年的光景。它連同它底部的字跡,依然完好無損。
12月20號,星期六。離聖誕節還有五天,這本來是一個跟我毫無關係的日子。可是,還是有人會來觸我黴頭。
那個人不是別人,就是米礫同學。
夏天的時候,他總是穿著黑白條紋的監獄服,永遠不繫釦子的軍綠色外套,在脖子裡掛一條銀白色的鏈子,據說是仿潘瑋柏的那種款式。冬天到來的時候,他沒有衣服可穿,就把米諾凡的黑色棉外套穿起來,充當大人。但氣質上,他偏離米諾凡太遠,他已經變得越來越像一個流氓。雖然我曾經發誓,再也不管他的任何事情。可是,他從來未停止惹我的念頭和行為。
他變戲法一下地從他房間的門背後變出一捧惡俗的玫瑰花來。他就這樣穿得出奇的隆重,抱著一大捧花,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家門的樣子,氣得我想把他點燃。
那把粉色玫瑰,起碼有30支,一大捧,簡直比他的肥肚子還大。
我用我的腳指甲想,也明白這是送給誰的。但我還是想確定一下,我果斷地換了鞋,衝出去,攔了出租車就上,一直跟蹤他到拉酷KTV的大門口。
他忘我地用手抹了一下頭髮,自信地跨進大門,絲毫沒有感覺到身後的我。上了一層樓以後,他一個拐彎,就進了一個包間……
她她她,我知道是她。就知道是她。
她就是蔣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