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迎風,天邊雲晚。
如愁緒的細雨非但沒有歇止,反倒密密麻麻落下來,編織成斬不斷,理又亂的雨幕,如愁如嘆。
雲夢公主坐下來的時候,突然重重一拍桌案,怒道:“這個秋長風,是什麼來頭,敢壞本公主的好事?”
楊士奇方坐下,又震得差點站起來,皺眉道:“公主殿下少安毋躁,徐都督已派人去查,想必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雲夢公主霍然站起,在廳中走來走去,不停地張望道:“徐欽辦事也是拖拉,怎麼這久還沒有消息?”
楊士奇只能苦笑,心道這個公主如此心急,實在讓人有些吃不消。
此刻的雲夢公主,未在慶壽寺,而是在楊士奇的府邸。
誰都沒有料到,最後得姚廣孝賞識的居然是不起眼的秋長風。秋長風憑認識火鶴花,看出那幅畫是姚廣孝所畫,就被姚廣孝留下。
雲夢公主本對此行勢在必得,卻鎩羽而歸,難免鬱悶得不得了。出了慶壽寺後,立即讓徐欽調查秋長風的底細,同時帶葉雨荷找楊士奇商量對策。
終於停下了腳步,雲夢公主望向葉雨荷,帶分期待道:“葉姐姐,你是捕頭,最能猜了,你想那個和尚道士,究竟找那個死秋長風做什麼事情呢?”
她愛屋及烏,恨屋自然也恨不得燒了那烏鴉。秋長風雖未得罪她,但她早把秋長風看作是敵人。葉雨荷並未勝出,她卻沒有半分責怪,只感覺姚廣孝出的問題太刁鑽,而秋長風的運氣又太好了些。
葉雨荷安靜地坐在角落處,目露沉思,不知想着什麼,聞雲夢公主詢問,蹙眉道:“上師設立兩關,考究人對機關和書畫的識別能力,在我看來,上師要人做的事情,只怕和這兩點有關。”
雲夢公主眼前一亮,迭聲道:“是呀是呀,可究竟要做什麼事情呢?難道是盜墓嗎?”
她倒是從正常思維去推測,感覺此事大有可能。又是機關,又要認識書畫,這些事情都很神秘,難道説姚廣孝讓秋長風去古墓盜畫?雲夢公主越想越覺得可能,可想不通姚廣孝眼下要什麼有什麼,為何要找人去盜墓,又有什麼畫這麼神異,值得姚廣孝興師動眾?
楊士奇暗自皺眉,雖認為雲夢公主異想天開、不切實際,可也想不到姚廣孝讓人做什麼。
葉雨荷有些錯愕,終於搖搖頭,卻又道:“我不能確定。但這件事多半也很兇險,這點從上師的口氣中能夠推知。”她身為捕頭,當然善於察言觀色,回想姚廣孝當初的表情,感覺周身泛寒。
不知為何,葉雨荷總覺得姚廣孝讓人做的事情,又險惡、還神秘、其中甚至還帶着詭異、離奇的味道。當然,這不過是她的直覺,並無證據,因此她未對雲夢公主提及。
雲夢公主越想越感覺到心癢,更恨秋長風奪了她探尋秘密的權利,重重再拍桌案道:“可無論如何,若幫上師做成了事情,肯定讓他賞識,再向他提要求,他也不能拒絕了。我們讓上師幫助大哥,對父皇説説大哥的好,他也會幫。楊學士,你説是不是這樣?”
楊士奇訥訥道:“多半是這樣了。可眼下做事的是秋長風……”
雲夢公主不理楊士奇的提醒,目光閃爍,很得意道:“做事的是他,但我們就不能把這事先一步做成嗎?”
楊士奇更是詫異,不知道什麼事情都不明白,怎麼就能將事情做成?
就在這時,腳步聲傳來,衞鐵衣到了廳前。楊士奇顧不得公主,迎上去道:“衞千户,事情怎樣了?”
衞鐵衣神色如鐵,立即道:“徐都督已查到秋長風的底細,特讓在下向楊學士回稟。秋長風本是前禮部侍郎秋耿收養的一個孤兒,因此跟隨秋姓。”
雲夢公主暫時放下了心中的算盤,忍不住側耳傾聽。
楊士奇沉吟道:“秋耿十年前已經去世,家道中落,如今已無人在京城。”他身為內閣大學士,自然對朝廷之事頗為熟悉。
他知道秋耿是個清官,可卻不知道,秋長風居然是秋耿的養子。
衞鐵衣露出欽佩的神色道:“楊學士記得不差,秋耿雖死,但臨終前卻請求朝廷給秋長風一個事做。秋耿為人忠正,所求循朝廷福廕慣例,因此秋長風十年前被調入錦衣衞,當了個校尉。”
楊士奇皺眉道:“這事其實不符常理,秋耿也有子女,為何不為子女求官,反為秋長風討得官職?難道説……秋耿對撿來的孤兒,比對親生子女還親嗎?”
他知道徐欽雖全力去查,多半也還查不到這些細節。果不其然,衞鐵衣搖頭道:“這個嘛,徐大人也不知道。”
楊士奇心思轉動,問道:“秋長風是在這十年來,逐級升遷,到了千户一位嗎?”
衞鐵衣搖頭,臉色古怪道:“他在三年前還是個校尉。”
楊士奇長眉一挑,滿是驚詫道:“你是説他在這三年來,從校尉升遷到了千户的位置?”
衞鐵衣只是慎重地點點頭,也是滿臉的驚奇之意,他當然知道楊士奇驚奇的是什麼。
錦衣衞以指揮使最大,官職正三品,其下有同知、鎮撫、千户等職。千户正五品,職位已經不低,更重要的是,錦衣衞是皇帝最信任的親軍,若出京查案,多是奉皇帝旨意,不要説同等五品大員,就算各地衞所的指揮使,官至從二品的各省布政使,都不敢輕易得罪錦衣衞。
而千户之下,有副千户、百户、試百户、總旗、小旗等職,小旗是從七品官。小旗之下,才是將軍、力士、校尉等職。
這也就是説,一個錦衣衞中的校尉,最多不過是個九品芝麻官,地位很低。可秋長風竟能在三年的時間內,從校尉躍升為官至五品的千户,不能不説是個奇蹟。
半晌後,楊士奇這才道:“這人究竟立了什麼功勞,能升遷的如此之快呢?”他雖説對朝廷的升遷任免極為熟悉,但對錦衣衞這支,全不知情。因為錦衣衞內部的一切事物,只有皇帝和指揮使才能過問。
果不其然,衞鐵衣也搖頭道:“徐都督也不清楚,但他會去查查。”
楊士奇喃喃道:“錐立囊中,其鋒自現。這人能用七年的時間隱忍,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本對秋長風並不在意,但經慶壽寺一事,調查秋長風的底細後,這才察覺,原來這個尋常錦衣衞千户,居然也很神秘。
葉雨荷本是沉默,聞言道:“紀綱得秋長風這爪牙,可説是如虎添翼。”她似乎對錦衣衞沒什麼好感,這才這麼説,但她顯然也覺得秋長風這人,遠比表現的還要深不可測。
雲夢公主沒有聽出葉雨荷的言下之意,卻如得知音般,連連點頭道:“是呀,秋長風為虎作倀,我總有一日要收拾他。”
楊士奇沉默半晌,等衞鐵衣退下後,突然道:“公主,秋長風橫空殺出,其實並非全是壞事。”
雲夢公主秀眸困惑,詫異道:“看到那死人臉就討厭,怎麼會有好事呢?”
葉雨荷清冷的臉上突然帶分異樣,一旁道:“楊學士可是説一山不容二虎嗎?”
楊士奇略帶詫異,讚賞地望了葉雨荷一眼。他也只知道葉雨荷是浙江省十一府的頭名捕頭,和雲夢公主很是投緣,不想此女秀外慧中,不但劍法高強,而且心思細膩,居然看出他的心意。
雲夢公主卻是想了片刻後才遲疑道:“楊大人是説,紀綱雖用秋長風,但不能容他?”
楊士奇點頭道:“不錯,紀綱為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雖能用人,但無容人之量。秋長風眼下鋒芒已露,只怕很快就會引發紀綱的猜忌,錦衣衞內鬥,對我們並非壞事。”説罷嘴角帶分笑,意味深長道:“因此嘛……公主其實也不必太反感秋長風。他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
葉雨荷一旁道:“楊學士的意思是……如果公主能夠利用秋長風,甚至可牽制紀綱?”她本是冷漠,但一提及錦衣衞的事情,倒很有興致。
楊士奇心中略帶奇怪,可只以為葉雨荷和雲夢公主交好,是為雲夢着想,點頭道:“不錯。”
雲夢公主終於明白過來,扁嘴道:“楊學士,你讓我向那個死人臉示好?”
楊士奇沉默不語。
雲夢公主見狀冷笑道:“哼,讓我向他示好,下輩子吧。我不但不會向他示好,還會讓他後悔,後悔今天為何要搶我要的東西。等着瞧吧。”
她笑容突然變得得意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這時一道閃電劃破雲端,耀照了半邊的天空。
有驚心雷響,動人心魄。
楊士奇暗自皺眉,不知道雲夢公主為何這般得意,可他心中更是不安,隱約覺得暮色沉沉,雷電驚心,姚廣孝今日的舉止更讓人驚心。只有葉雨荷坐在那裏,神色不動,望着天空的閃電,目光中似乎也有光芒閃爍。
烏雲散去,碧空如洗。晨風盪漾,有如柔軟的歌聲。
有小船順水而下,伴着潺潺流水,好似天籟之樂。
槳兒蕩水,船到橋頭,一人躍上岸來,詢問道:“船家,前面就是分水縣了吧?”隨着那人上岸的還有兩人,一人神色精明,短髭如針,另外一人眼睛很大,略帶憨厚。
那船家回道:“客官説得不錯。前面就是分水,這紫溪到了分水而止,就算出了杭州府了。”
先前那人點點頭,丟下塊碎銀,船家感謝離去。那人望着前方的縣城道:“我們需要三匹馬兒……”
短髭那人眼珠轉動,詢問道:“秋兄,我們已經出了杭州府,究竟要去哪裏,你如今可説了吧?”
秋兄笑笑道:“孟兄何必着急,到了不就知道了?我們棄船南下,需要馬匹代步,指揮使一直説孟兄為人精幹,這買馬的事情,還要有勞孟兄,我和三思在此等候,還請孟兄早去早回!”
孟兄心中恚怒,暗自罵道,秋長風,你真的把我當作你的跟班不成?
下船的三人,正是錦衣衞秋長風、孟賢和姚三思。
原來秋長風被姚廣孝留在慶壽寺五個時辰後,隨即出塔向紀綱請命南下。秋長風南下,當然是奉姚廣孝之命行事。
這件事究竟是什麼,秋長風卻不説出。
紀綱雖很想知道究竟,但見秋長風如此,也不詢問。他身為錦衣衞指揮使,當然知道什麼事情可知道,什麼時候裝作糊塗最好。
紀綱讓秋長風放手去做事情,又讓秋長風挑選人手跟隨行事。出乎意料的是,秋長風只選個姚三思,紀綱不解,又指派孟賢跟隨,秋長風並未拒絕。
秋長風三人出了順天府,一路過黃河、長江、太湖,眼下進入了浙江省,甚至過了杭州,可具體要去哪裏,孟賢也不知道。
孟賢一改常態,對秋長風刻意奉承。可他奉承也好,針對也罷,秋長風始終是那不鹹不淡的表情。孟賢多次打聽,只盼能得知秋長風究竟要到哪裏要做何事,可始終不得要領。
這一路來,孟賢如同下人般跑東跑西,早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
孟賢才待發作,突然又想起臨走之時紀綱説過,“孟賢,我知道你能幹,但總要表現出來才好。這次南下,你多多用心了。”
紀綱表面信任秋長風,但知孟賢和秋長風素來不和,因此派孟賢跟隨秋長風,就是想讓孟賢牽制秋長風。這種用意,孟賢當然明白。
孟賢想到這裏,終於堆上笑臉道:“好的,秋兄稍候,我去去就回!”見秋長風波瀾不驚的一張臉,心中暗恨,秋長風呀秋長風,我讓你得意一會又如何,若是抓到你的把柄,我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望着孟賢向分水縣跑去,秋長風找塊草地坐下來,舒服地伸展雙腿,習慣的從懷中取出馬藺葉,撕成碎條,又編織起來。
他平日冷靜少言,神色亦是少有喜悲,只有在編織馬藺葉時,神色中才帶分少有的專注。
姚三思好奇地望着秋長風,不解秋長風為何有此癖好。半晌才試探走過來坐下,搭訕道:“鞦韆户,你在編什麼?”
秋長風頭也不抬,可馬藺葉在他靈活的手指下,已略有形狀。
姚三思只能看出,秋長風這次編的絕非蚱蜢,突然聽秋長風反問,“你想説什麼?”
姚三思略帶驚奇,他的確不是來問秋長風編什麼的,可秋長風頭也不抬,又怎麼知道他問的言不由衷?
“我想……”姚三思搔搔頭,喏喏道:“我想問……你……為何要帶我南下呢?”
秋長風抬頭,目光在姚三思臉上掃過,淡然問道:“你不想南下?那現在回去,其實也來得及。”
姚三思忙道:“怎麼會呢,我不知道有多想離開順天府。”咧嘴笑道:“當初千户説帶我南下,我晚上笑得都睡不着了。”
秋長風反倒有些好奇,“為什麼?”
姚三思猶豫下,又搔頭道:“因為……順天府太乏味了。”有些不自然道:“鞦韆户,這次南下可算是個優差,屬下不過和你一起幾個月,真的不明白為何你會帶上我呢?”
秋長風皺眉道:“優差?你覺得是優差?你為什麼不想想……這次南下,可能經歷驚險無數,甚至會有生命之憂?”
姚三思反倒笑了起來,振奮道:“冒險嗎?那更好呀。鞦韆户,你不知道我當錦衣衞,就是想冒險,我從小就喜歡冒險……可是……”苦惱道:“我姐姐不讓,到現在為止,我連鳥窩都沒有掏過一個呢。”
秋長風看了姚三思半晌,終於道:“那我保證,你如果想要冒險,這次絕對可以得償所願!”
本以為能嚇住姚三思,不想姚三思臉上竟滿是憧憬,連連點頭道:“那好,那好!”
秋長風嘴角帶分哂然,低下頭來,繼續編織手中的馬藺葉,姚三思終於想起一件事,問道:“鞦韆户,我們究竟要去哪裏?”
馬藺葉變成了一個昆蟲,略帶薄薄的翅膀,卻難以馳騁身軀、高飛遠走。
本以為秋長風不會回答,不想秋長風望着那昆蟲道:“我們的目的地就是處州府的青田縣。”
姚三思搔頭道:“青田縣?去那裏做什麼呢?”
這時馬蹄聲響起,孟賢已騎着一匹馬,馬後又繫着兩匹馬,奔馳而來。見姚三思撓頭,問道:“三思,怎麼了?”
姚三思憨憨一笑道:“孟千户,鞦韆户説我們要去青田,我正想去那裏做什麼呢?”
他倒是實話實説,孟賢一聽,心中不滿。不知道為何秋長風寧可對姚三思説出去處,卻對他諱莫如深?
轉念一想,孟賢又是冷笑,暗想到,秋長風怎麼會對這傻子説出目的所在?秋長風故意這麼説,多半是迷惑老子罷了,你真的以為老子會上當?
秋長風不理孟賢複雜的心思,早就起身,揣起了編織的那蟲子,上馬繼續南下。姚三思慌忙跟隨,只有孟賢望着秋長風的背影冷笑,並不急於跟隨,反倒四下望望,突然拔刀在路邊的一處樹皮上劃了幾道,這才策馬離去。
三人離開那裏個把時辰後,突然有數匹快馬奔來,在方才孟賢所留痕跡的樹旁只是盤旋片刻,就再次揚鞭南下,去的正是秋長風等人要去的方向。
秋長風三人一天的功夫,快馬急奔四百里,很快過金華,到了處州府的境內。
午後時分,三人到了處州府境內小連山左近。秋長風望着遠方,喃喃道:“過了小連山,就是青田縣了。”
孟賢聽到,暗自冷笑,認定秋長風故布迷陣,青田縣絕非目的所在。故意道:“秋兄,難道説……你的目的地竟是青田嗎?”
秋長風點頭道:“是啊,你昨天沒聽三思提起嗎?”孟賢一聽,幾乎氣歪了鼻子。
秋長風雖沒來過這裏,可並不猶豫,只是認準南方,一路繞山過溪,看起來目的倒是明確。
近黃昏時,三人穿山而過,前方隱見炊煙升起,看起來已到青田縣旁。
孟賢甚至都猜想秋長風可能在山中尋找秘密,不想又一次猜錯,不由暗自咬牙,催馬上前問,“秋兄,眼看要到了青田縣,還不知上師讓你究竟做什麼事情呢?”
秋長風目光閃爍,才待開口,突然臉色微變。他身形一縱,竟離開馬鞍到了路邊的草叢處。他這一縱,真可謂夭矯靈動,倒把孟賢駭了一跳。
孟賢知道秋長風頗有頭腦,可眼下看來,秋長風的武功,似乎也不算差。秋長風突然到了草叢中,難道和上師的任務有關?
孟賢一想到這裏,心中大跳,慌忙也翻身下馬。走到草叢中一看,心中微凜。
草叢中的泥水裏竟躺着一個年輕男子,皮膚黝黑,雙眸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秋長風伸手探探那人的鼻息,皺起了眉頭。那男子還有呼吸,只是昏迷了過去。姚三思也跟了過來,見狀問道:“鞦韆户,這人怎麼了?”
秋長風道:“這人被人打暈過去,應是這附近的村民。”説話間,伸手在那人懷中摸摸,喃喃道:“看這人頗為忠厚的樣子,會和誰結仇呢?”
孟賢也看到那男子的腦後青腫,隱有血痕,似是鈍物所傷,但怎麼也看不出別的,忍不住帶分嘲諷道:“不想秋兄還會看相,只看看這人的面相,就看出他是忠厚的人了。秋兄更是這人的知己了,和此人素未謀面,也能知道此人與人結怨,進而推出是仇殺了?”
秋長風淡淡道:“這人年紀未及弱冠,但手腳胼胝,都留下常年在田地耕作的痕跡。這種年紀的人,能如此辛勞,豈不忠厚?他懷中還有些碎銀,未被人搜去,這就説明打暈他那人並非劫財,顯然是積怨出手。這些簡單的事情,孟兄看不出來嗎?”
孟賢嗔目,羞臊得無言以對。
姚三思早佩服得五體投地,“鞦韆户言之有理。”
孟賢忍住氣,嘆口氣道:“秋兄真的目光如炬。可秋兄身負上師重任,這人是死是活,都應該交給地方官府去處理,秋兄何必為這種人耽擱時光呢?”
秋長風霍然抬頭,看了孟賢一眼。孟賢見其目光如電,心中陡然打了個突兒。秋長風轉瞬垂下頭來,心中卻有些奇怪,暗想兇手只一棍就將這男子擊暈,下手利索,絕非尋常百姓鬥毆。可兇手為何不殺這人,只是擊暈了他呢?
沉吟間,秋長風掐掐那人的人中,不到片刻,那男子悠悠醒轉,見到秋長風等人,臉上露出慌張之色,翻身坐起,駭然道:“你們做什麼?”
他雙手撐地,不停地後退,突然站起,拔腿狂奔,竟是極為畏懼的樣子。
不想那男子只跑了兩步,霍然止步,眼中露出驚怖之意。秋長風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面前,沉聲道:“你又做什麼?”
那男子雙手擺動,嗄聲道:“我……我什麼也沒做。”他扭頭又跑,這次秋長風倒不再阻擋,可那男子沒跑多遠,竟又倒退了回來。
前方有人聲嘈雜,有十數個捕快圍了過來。為首一個捕快,身材魁梧,臉色暗青,早拔刀在手,對那男子道:“劉能,你欺嫂殺父,罪大惡極,趕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格殺勿論!”
那男子滿臉惶恐,嘶聲叫道:“我沒有做過,你們不要冤枉我。”他還想再逃,可那十數個捕快早從四面八方圍來。
孟賢聞言,不忘譏嘲道:“秋兄真的料事如神,這人欺嫂殺父,果然忠厚。”
説話間,捕快早就縮緊包圍。一捕快鎖鏈一抖,就向劉能頭上套去,劉能神色激憤,後退一步,就要硬撞出去。
不想刀光一閃,一刀斬向他的頸後。
出刀那人是那個臉色暗青的捕快,他一刀出手,十拿九穩,已想到血光飛濺、人頭落地的場景,不想單刀堪堪到了劉能的後頸時,手腕陡然一麻。
單刀變線,重重砍到地上,臉色暗青的捕快猝不及防,用錯了力道,只聽“喀嚓”聲響,手腕竟已脱臼。
那捕快大驚,霍然倒躍,就見到一臉色蒼白的男子站在劉能身旁。那捕快捧着手腕,只見脈門處有道紅痕,不知是何物所傷,又驚又怒道:“你是哪個,竟和殺人兇手一起?來人,一起拿下,若敢反抗,一塊殺了。”
那捕快是為青田捕頭,平日説話,素來一言九鼎,屬下沒有不從。不想這次話音落地,眾捕快反倒退後一步,臉露惶恐,驚懼地望着秋長風。
秋長風還是秋長風,只是他手上突然多了塊木質令牌。
那令牌倒也普通,可上面的“錦衣衞印”四個字,實在讓人一望驚心。
那捕頭瞥見,臉色大變,嗄聲道:“你是錦衣衞?”他實在難以相信,錦衣衞怎麼會到小小的青田。
秋長風望着那捕頭,淡淡道:“你不信?”他此次微服而出,未着飛魚服,手腕一翻,繡春刀帶着刀鞘現在手上。
刀鞘泛寒,夕陽下,竟帶分凜冽的殺意。
眾人一見繡春刀,立即跪下,已不能言。那捕頭雖是兇悍,可見到那繡春刀,想起錦衣衞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臉色幾變,終於跪倒道:“青田捕頭賈一刀參見大人。”
秋長風收了令牌,緩緩問:“劉能何罪?”
劉能見狀,慌忙跪倒在秋長風面前,淚流滿面道:“大人,小人無罪。”
賈一刀喝道:“你沒罪,為何要逃?大人,這人異常奸詐,你莫被他所騙。”
秋長風目光流轉,望着賈一刀道:“是人是鬼,我自會分辨。劉能就算是兇徒,按大明律例,也有申辯的權利。你身為青田捕頭,不等定案,就要將他置於死地,已是知法犯法……”
賈一刀見秋長風目光森冷,臉色大變,嗄聲道:“大人,劉能兇殘,小人只怕他再次逃脱,因此出手重了些。小人一心為公,還請大人明察。”
秋長風看了賈一刀半晌,這才道:“斷案明察的該是本地知縣才對。先把劉能鎖住,帶回縣衙再説。”轉望劉能道:“你若是無罪,就應該信官府會給你公道。莫要反抗,不然只有罪加一等。”
劉能嘴唇喏喏,見四周衙役虎視眈眈,終於伸出手來,任由衙役鎖住。
賈一刀目光閃爍,見狀道:“大人,小人知錯了。我等這就將劉能帶回縣衙,先走一步了。”
秋長風突然道:“且慢。我正找知縣有事,一塊去吧。”
賈一刀微怔,不敢拒絕,當下前頭帶路,押着劉能向縣衙的方向行去。
孟賢見秋長風多管閒事,有些不耐。可轉念一想,又感覺秋長風要見知縣,恐怕是和上師的吩咐有關。一念及此,精神振作。見賈一刀垂着腦袋,不由問道:“賈捕頭,這劉能到底犯了什麼罪呢?”
賈一刀見孟賢是和秋長風一起,倒也不敢怠慢,解釋道:“劉能犯的是戲嫂殺父之罪。劉能有一大哥前幾年死了,留下嫂子王翠蓮,王翠蓮一直寡居。今晨時分,有鄉親突然發現劉能之父劉老成被人勒死房中,慌忙報案。知縣大人找王翠蓮、劉能問話,劉能不見蹤影,王翠蓮哭訴説前一日劉能調戲於她,被劉老成看到呵斥了幾句。家醜不可外揚,王翠蓮當初並未報官,劉老成也壓下此事。劉老成本是老實,素和旁人並無恩怨,這次被人勒死,多半是劉能懷恨在心,又怕父親説出醜事,因此殺了父親。知縣大人這才讓我等出手緝拿兇徒,不想碰到了幾位大人。”
孟賢聽得明白,看了一眼劉能道:“知人知面難知心。誰又知道這看似忠厚的人,禽獸不如呢?”
賈一刀不知道孟賢是在點醒秋長風,聞言忙道:“是呀,這位大人高見。”
説話間,縣衙雖還不見,但知縣可見。
原來賈一刀知道秋長風要見知縣,早派人飛奔傳信。那知縣聞聽錦衣衞駕到,心驚肉跳,怎敢不出縣衙迎接?
那知縣迎出裏許,見到賈一刀等人的蹤影,忙緊走幾步。陡然間聽到青天有雷聲響動,心中震顫,目瞪口呆立在那裏。
姚三思還未想明白怎麼回事,秋長風霍然回頭,只見到身後遠處,有煙塵衝起,那煙塵才起,蹄聲已至,可見一道黑線向這個方向蔓延過來。
秋長風眼尖,看到那道黑線竟是數十騎奔來,而那雷聲居然是馬蹄聲響。
那縱馬狂奔的不過數十騎,但驀地奔來,氣勢極壯,竟好似千軍萬馬衝來。
那知縣哪裏見過這種聲勢,早嚇得雙腿顫抖,再邁不上一步,搞不懂哪裏突然出現了這一隊人馬?
那隊人馬來得極快,風捲狂雲般,催草激塵,轉瞬就來到了秋長風等人身後。賈一刀等人見狀,慌忙躲閃,只怕慢了一步,就要被亂蹄踩死。
就算孟賢、姚三思也是策馬到了路旁,以避讓來騎。
秋長風皺了下眉頭,策馬亦到了路旁。不想那數十騎到了秋長風的身邊,倏然而至,馬蹄聲陡滅。
那本是如沉雷的馬蹄聲突然消失,卻更讓眾人心中激盪狂跳不休。
那數十騎倏來倏止,直如如臂使指般整齊利索,眾人見了,心中不由想到,來者何人,竟有這般雄壯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