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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幾場風雨過後,便又是一度春秋。這個元春,在晉,是太元十年;在符秦,是建元二十一年;在姚秦,是白雀二年;在燕,是更始元年。慕容衝上尊號於阿城的消息,不久後,便傳入長安。

    稱帝麼?符堅哈哈一笑,整了整裘衣,在張整的陪同下步入金華殿,道:朕曾有天下十之***尤不肯言稱帝二字,如今的一眾豎子,未有立錐之地,倒是個個都急著過上皇帝癮了!寒風凜冽,將一重薄薄的雪霧拂到了張整面上,他默然不語。符堅頓時醒覺得自已這話,頗有些老子當年如何如何的酸氣,不由住了聲。好在這時已到了殿上,他正了正容,大步踏進去,在御床上坐下,道:讓他們進來!

    他的話傳了出去,不多時百多人跟著內侍魚貫上殿。這些人都是粗壯漢子,個個衣衫襤褸,蓬頭亂髮,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打頭的一個腿上似乎有些不方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是精神抖擻。符堅從御床上站起,似乎要迎下來,那些人一看,立馬慌了神,齊刷刷跪下,參差不齊地道:馮翊草民叩見天王陛下!天王萬歲萬歲萬萬歲!便行那三跪九叩之禮。這些人顯然只是方才經宦官們調教過,禮儀學得不甚熟練,這時有些緊張,更顯得手腳都沒個放去。

    符堅站定了,等他們行完大禮,方才溫言撫慰道:你們於虜賊橫行之時,不避危難運糧入城,當真是忠心可嘉,此來辛苦了,都起來吧!便近前先欲要扶那個領頭的起來,那人膝行後退,連連叩頭道:草民等身為大秦子民,待奉君父仍是本分,何敢當天王嘉許?疾忙自已爬起來。

    符堅看去,是一個四五十歲的半老漢子,年少時當極精壯的,可如今雙頰深凹,發已半白,盡是風霜之態,他便問起姓氏來歷。他道:草民姓竇,在家行五,早年從高祖皇帝征戰過,受傷後回鄉。他一面說,一面劇咳起來,雖然是極力按捺也不能夠平息。

    符堅聽著就有些奇怪,記在心裡,先去一一問過其餘百姓。這些人歷了千辛萬苦,徒步負糧數十日,驟然入這華堂寶殿,見到符堅天顏咫尺,聞得他玉言綸音,都是茫茫然,飄飄然,臉泛紅光,渾身是力,恨不能馬上回去再負糧米而來。可說起一路辛苦,同行五百人只得他們百多人得以生入城中,其餘無不是死於白虜之手,或是勞損至死。又說起叛匪虐行,磬竹難書。如今三輔之地,只餘下三千餘堡結盟相守,其餘盡沒於賊,都忍不住悲從中來,齊聲痛哭。

    長安城裡人雖然對慕容沖和姚萇的所作所為盡有耳聞,可這時聽到在鐵騎刀槍之下掙扎求生的人們一一控斥,也不由盡都駭然。符堅聽了站定許久,嘴角一陣陣抽搐,回御床上坐下,重重擊在床沿上,直擊得牙床都欲要塌陷。他粗重喘息良久,以袖掩面道:朕無能,累百姓蒙難,如何還能坐享父老們的血汗!

    天王只是糊塗一時,那樊五突然道:天王不過是讓那幹下作的白虜們給迷昏了頭。他這時言語蠻撞,顯然起先的話,是宮人刻意教過的,這時被領他們進來的內侍瞪了一眼,不得不訥訥的住了口。符堅想起方才的疑惑,問道:你姓樊,應是當年我族酋帥樊氏後人吧?又曾從高祖皇帝戰,當有受封,為以方自稱草民?

    一聽到這個,樊五面色就變,彷彿在回想著什麼,好一會方才在嘴角掛上一抹冷笑,慢慢道:我家先人當年得罪了王丞相,遭貶斥。後來負傷歸田,也確實受過封。不想一日與白虜起了些爭競,又讓王丞相給聽到,草民是個粗人,心急之下說了天王幾句壞話也不怕今日當天王面前說出來,草民罵天王只曉得風流快活,將那些妖里妖氣的鮮卑男女瞧得勝過親族。王丞相大怒,讓人重重懲治。於是職位革盡,被沒入虜奴之中,正遇上那年秋冬開修白渠,冷泥水裡滾出來,傷了肺,便得了這麼個病侯,咳,咳他又是一陣劇咳,殿中人聽得呆呆得,就連那些與他一同進城的百姓,也都訝異無比,不知道他有這麼一段往事。

    天王呀,如今您總該知道,那些異族都是白眼狼,真正靠得住的,跟著你血海刀山裡趟過來的,可都是我們氐人呀!樊五說到這處,眼中老淚縱橫。

    符堅的面色一陣陣紅起來,未了卻轉為木然,他安靜地等樊王口沫橫飛說完,方道:從確實對各位父老有所虧欠,略是日後能清去賊氛、還靖家國,朕當思補過。

    張整在一旁看到符堅的眼睛越來越深,不由覺得殿中如此空闊,以至於冷風潛隙而入,侵逼凌人。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畢生的信念和驕傲可以經得起多少次踐踏他現在一點也不敢往深裡想符堅的心思。總算等樊五說完,張整馬上命他們行禮下去,樊五卻又好似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抖抖的掏出一封信來,道:這是郡守讓草民帶與天王的密信,草民險些忘了。

    喔?張整馬上接了過來,奉與符堅。符堅揮手讓樊五等人下去,然後展信而閱。張整在邊上歪著身子看,卻是姚萇手筆,想是託馮翊郡守轉達的。他自述從前叛逆純是迫不得已,眼下但盼能殲滅鮮卑立功自贖。然後細細寫了燕軍的駐防行動習性,以及他的計劃。最後說他有把握拖住韓延高蓋兩軍,而乞秦軍出長安,一舉擊殺慕容衝。話倒是說得很好聽:陛下寵養鮮卑極深,而鮮卑負陛下至切,臣特留此獠與陛下手刃,略紓陛下雷霆之怒,稍表臣子尊奉之心也。

    符堅將信一點點揉在掌心,漠然笑道:姚萇這人,最放得下身架,難得他竟還肯出這諂語。張整急道:陛下切不可輕舉妄動,當與朝中文武細細商議,姚萇他絕無好心!這朕自然知道,符堅不動聲色地道:可是再困守城中的話,便是一絲指望也沒有了。張整聽這話,也不由默然。

    當初慕容衝進逼長安時,長安城中糧秣兵馬還不象眼下這般困窘,也有不少人力主出城尋戰。只是因為燕兵兵力勝過長安護軍禁軍,因此半數將領都覺得以守為上。侯得些時日,別處兵馬來援,鮮卑師老無功,自然容易擊敗。孰知自淝水一戰後,謝玄下彭城,劉牢之伐兗州,慕容垂困鄴城,呂光擁兵西域,竟是四處吃緊,再也沒有一個率兵勤王的。雖有仇池公楊定等人遣使來過,可從仇池到長安,路途斷絕,也是至今未至,不知下落如何。如此一來,拖得愈久秦軍士氣愈低迷,也確不是辦法。

    便是全無時機,朕也會出城一戰,符堅站起身來,道:如今竟有此機會,如何能放過。可這一戰吉凶難測!喔?符堅挑眉問道:你竟以為朕會敗給那個白虜小兒麼?自然不是,張整急道:可姚萇定是想坐收漁利!。他肯定是想坐怍漁利的,符堅昂首一笑道:可也未必就由得了他!張整不便再強諫,只能悶聲退下。

    他想了一會,便去求見王嘉,將事情說了,道:請道長測一測此行兇吉。王嘉微笑道:待中大人不過是想讓小道去勸天王休要出城罷了,即非誠心,所測自然無用。張整聽得他一語道破自已心思,不由赧顏。王嘉見他窘迫,嘆息一聲道:也罷,道人昨觀星象,天王此去似無大礙。聽王嘉這麼說,張整多少安心些,便辭出。

    符堅與諸臣商議後,便定下由太子守城,符堅親率左將軍竇衝前禁將軍李辨等出擊。符暉上次大敗,符堅深覺失望,因此不肯用他。他跪求殿外,諸將相勸,符堅方才允他領數千步卒為後援。當下讓糧倉敞開,由兵將們飽餐一頓。諸兵勇困在城中多日,早已是不耐煩了,得知要去殺白虜倒是個個興奮莫名,無一怯戰。符堅夜巡營中,見軍心可用,心中略安。

    是日大雪徹夜未竭,至平明時分,長安城外瑞雪無邊無際的伸展出去,掩去了田畝溝壑,與蒼茫的天空渾成一色。三萬餘騎分作三軍平行在如此廣邈的原野上,只如一隻鴻爪不經意劃過留下的爪痕般微渺。在城中悶了半年的騎士們見景不由胸懷大暢,直欲放聲嘯歌。可在他們走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三個時辰,依舊只見到潔淨無暇的雪地時,卻不由得慢慢肅然起來。如此死寂的世界,真的是三輔,是關中,是繁庶的帝都腳下麼?

    一座又一座的村堡,一片又一片倒塌的房舍,在雪下還能隱約看出輪廓,而那些嬉鬧的孩童、倚門含笑的老人、忙著拍盡孩子身上雪屑的婦人、聚談明年收成的漢子們現在何處呢?他們消失得如此徹底,讓將士們不由想到,此時他們腳下,也不知道踏著多少具屍骨。

    當暮色四合,唯有雪光指路時,符堅見到仇班渠躺在前方一箭之地,蜿蜒如一道冰絲搓揉的長鞭。他在渠邊勒騎,兩三里開外,有火光閃爍,燒紅了他已麻木的眼睛。

    探馬回報,與先前得到的消息無誤,正是慕容衝親率軍隊在攻打仇班堡。仇班堡是三十盟堡中最大一座,也是盟主所在。慕容衝曾攻過數次,均未得手。符堅不由再度想起了姚萇的話,臣當留偏師佯攻新平,自率一軍赴安定。慕容衝覷新平已久,得知此訊定會遣手下大將來攻新平,此時慕容衝兵力己散,陛下定能一戰而勝。

    符堅腦子裡浮出姚萇狡詐的眼神,他此時正在某處竊笑吧,可是那又怎樣?符堅從鞍上提起自已的長矛,矛身渾以鑌鐵所鑄,握在手中直如一段堅冰,可是他的手熟悉而留戀的在上面撫過,突然間,如同又回到了少年躍馬長河的歲月。他舉矛,向身後的諸將厲聲道:全速進擊!

    三萬馬蹄將雪踢得四濺,前面很快出現了一大片黑影,還有零星的火把。聽到蹄音的燕兵們紛亂的叫著跑著,返奔營寨。符堅傳令一支三千人的騎兵留下,監視營寨,等後面的步兵上來,再行圍困,只讓營中燕兵無法與城下之軍匯合便是。自己所率的騎兵已是繞了個大圈,從左邊向仇班堡包抄而去。竇沖和李辨等人從右邊呼應,兩軍象如同將要合攏的雙齒,將仇班堡含在口中。

    符堅在疾奔中抬首,掠過無數攢動的人頭,可見到塢堡上下鏖戰正酣,渾然忘我的嚎叫聲灌滿了他空虛己久的耳朵。高達十丈的堡頭上點著密密的火把,跳動的火光將墨藍的天空割得破碎。巨大的黑影突如其來將火光壓盡,然後是轟然巨響,堡牆上出現了許多無人的破口。雲梯馬上豎了起來,可是憑空探出數柄叉竿將就要搭上城頭的雲梯推了下去,叉竿銳利的尖端順勢滑下,雲梯上燕兵的手腕輕易的斷開,嘶叫著墜下。

    仇班堡似乎足以自保符堅方這麼想著,數名發覺不對的燕騎已向他衝來,他正欲動手,親衛們早從左右擦身而過將他們砍在馬下。這一打岔,符堅略將心思從攻打塢堡的戰事上移開,看到正對著自己的燕兵中一陣騷動,馬匹的嘶鳴聲大了許多。這些燕騎沒有參戰,似乎是被燕軍放在側翼防備塢堡中突圍而用的。有個將領正極力將散漫的部下排成衝鋒的陣形,他不時的回頭向符堅這邊張望,粗魯的臉上帶著一絲懼意。

    符堅知道自已最大的優勢是出其不意,因無論如何不可以給燕騎整備的時機,他吼道:跟我衝!於是雙腿猛夾,那馬匹如箭般彈了出去。禁衛親兵們為防有失,立即跟了上來,緊緊護持在他身側。衝呀!連綿不絕的喊殺聲在他身後象一股巨浪,推著符堅直逼那燕軍將領而去。燕軍將領兜鍪下壓著兩隻失措的眼睛,他身下馬匹的蹄子在雪上踢踏著,已是是轉身而逃的姿式。

    就在這時,塢堡下突然爆出一聲狂響,可響聲頓時就被兩種喊叫淹沒了。一種是塢堡上的,許多守堡之民趴在堞牆上向下張望,沾滿血汙的面孔上盡是絕望的神情;另一些是在城下發出的,燕軍的槍矛高高舉起,歡呼聲響成一片。隨著這些嘈雜之聲,有什麼東西打在了符堅臉上,生生作痛,符堅伸手一摸,竟是些泥士石屑,似乎是塢堡的牆被撞開了。他微怔後果然聽到了燕軍中的歡呼,破牆了破牆了!許多步卒往塢堡下湧去,而此時,敗逃的燕騎已經匯入了步卒陣營之中。城頭有人發覺秦軍的到來,傾刻由驚懼的叫喊化作狂喜的跳躍。所有人都在大悲大喜的浪峰上巔簸,堡上堡下的混亂便是同時生了一千張嘴也無法說得出來。

    段隨,你給我滾開!符堅聽到有人暴喝一聲,銀亮的盔甲絳紅的戰袍和如夜色般黑的馬穿插進入騎兵與步卒間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隙,手上的長矛象驅趕牛羊一般把騎兵們往一旁趕去,略有不從者都被毫不留情的從馬上挑落。步卒中似乎推動了什麼東西,然後便有數十方石塊從那裡面迎面落來,挾著嗚嗚嘯聲。

    天王小心!親衛們擁上來想護著符堅,不過顯然多此一舉,那些石塊全都茫無目地的砸在了空地上,並沒能傷到一人。這時兩軍相隔已不過十丈,燕軍中的投石機沒有時間校準,想投中全力衝刺的騎兵,不啻痴心妄想。可是石頭落地時濺飛的積雪迷糊了秦軍馬匹的眼睛,他們的攻勢也不得不略略延緩。此時那受斥的燕將段隨醒悟過來,帶著騎兵們在步卒陣前急驟地轉了個大彎,反而從側翼向秦軍抄去。

    但終究是遲了,符堅一馬當先,已是闖入了燕騎之中,將本就潰散的燕騎陣形一切為二,然後不再遲疑,縱蹄踢開正欲豎起結陣的皮盾。隨著他長矛連抖,盾後的兵丁們捂著喉嚨無聲的倒下。符堅根本收不住向前猛衝的勢頭,眼角的餘光隱約看到了兩側的燕兵在飛騰的馬匹下零亂地伏倒,知道秦軍此時已經全部突入了燕軍步卒陣中。

    符堅尋找著著方才那個銀鎧絳袍之人,卻見到許多高矮不一的黑影排成十多丈的一列,橫衝直撞而來。那是許多輪車,最近的一架上面,吊著三人合抱粗的大木,顯然是一架撞車。他馬上明白過來,這些是攻城的器械,想是方才就憑這些,燕軍方才破了塢堡的城壁。

    符堅立即下令讓開這些急就章設下的路障,他正從旁繞過,突然眉心一乍,有刺痛之感。他瞿然抬目,只見得二三十步遠處,一雙寒星似的瞳子正一動不動的盯著他,令漫野雪光為之失色。符堅曾用過那麼長久的時間去著迷地凝視這雙眼睛,因此雖然是過去多年,還是毫不費力的認了出來,如此紛亂的戰場頓時靜得有如死域。直至聽到弓弦彈動箭矢破空之聲,符堅方才驚覺揮矛撥開箭支,再看去時,那人趁勢匯入後撤的燕軍之中,而數千箭支已如砍破頸側迸出的血點,灑滿了符堅眼前的天空。不過透過箭影,他看到一隊騎者出現在了燕軍退卻的方向。符堅鬆了一口氣,竇李二人終於趕到了。

    他自是鬆了口氣,可慕容衝卻是大驚,秦騎疾衝而來,潰敗的燕兵象紙糊一般紛紛墜地。他再後望,只見段隨所部正與符堅率領的秦軍糾纏在一起,略為滯緩了秦軍的動作。可顯然只要竇衝阻他片刻,前後兩支秦軍就會成就合圍之勢。可這時一支四五百人的小隊燕騎突然從營寨方向衝了出來,正正橫在了仇班渠上,那支人馬雖少,卻兇悍異常,乾淨利落地切斷了過於突進的秦軍後路。刁雲!慕容衝馬上就認出來那是留在營寨中休息的刁雲,他來得正是及時。

    卷霰雲的馬蹄踏破仇班渠上血汙的冰面時,刁雲正將一員秦將挑下馬去,他瞥到慕容衝身影,現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神情。慕容衝看了看還勉強維持著陣形的騎兵,估算大約有五千餘,心知絕不能與秦軍敵,於是吼道:快走!皇上,等段將軍嗎?刁雲帶騎躍過堆壘於一處的屍身跳到慕容衝身邊,一面問道。不等了!慕容衝毫不猶豫地道,已是渡渠而過。

    如此奔去數十里,方才有暇環顧四下,前方是伸綿不盡的雪野,天上無星無月,深邃幽遠,冷寂無聲,唯有秦軍追逐的喊殺不遠不近的吊在數里之外。慕容衝已在這一帶居停了些時日,通過遙遙起伏的山勢,辨出正往西北方向而去。他先是鬆了口氣,知道沒有走錯,又懊惱起來,心道:我只防了姚萇,卻沒料到符堅會突然出城,真正是失算。

    慕容衝早知長安城的攻堅會十分棘手,於是這數月來用心督造炮製許多攻城器械,如臨衝撞車木驢車之類。再借著攻打比較大的塢堡,給兵丁們練練手,以後再打長安,就容易得多。他前些日子得知姚萇留偏師圍新平,親身率兵入秦州,放出風聲說是去取安寧。慕容衝便覺得他此舉有些蹊蹺,於是一面讓韓延帶了步騎各一萬去佯攻新平,一面讓高蓋率主力二萬五千騎與二萬步卒在西北池陽縣沿涇水佈防,若姚萇果來偷襲,正可以合而擊之。餘下的兵力,交由慕容桓坐鎮守阿房。

    孰知姚萇不見蹤影,符堅倒在破堡的之時突如其來,他在東面全沒有防範,一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些時有些懊悔將本來跟著他的的慕容永遣去新平。對於韓延他總有些不能放心,因此才讓慕容永率所部五千騎前去,明為廂助,暗是監視。如此兵力越發分散,在仇班堡就只餘下八千騎,與萬名步卒。這兵力單隻為攻這個塢堡倒也夠了,但遇上秦軍大舉進攻,自然慘敗。若非在營中休息的刁雲發覺不對,及時擊破秦軍的圍困來援,情形只怕更加不妙。

    他雖一時脫困,可此去池陽,尤有兩三日路程,秦軍始終尾隨於後,如此長途奔走,只怕終究會被追上。慕容衝與刁雲略加商議,覺得無論如何要小小伏擊一下,讓他們有所顧忌,方才能從容脫身。

    這時已近四更天,遠山近廓略見形貌,前面一壟淺丘如銀蛇擺尾,斜斜攔住去路,形成一個極狹窄的漏斗形狀。刁雲一揮鞭,道:皇上,那後面就是雀桑鎮,我們要不要進鎮?慕容衝心念一動,將馬勒住,道:這樣吧,朕帶二千箭術好的上山,你攜馬匹入鎮,秦軍會以為我們全軍都已進鎮上。他們追了這麼久,肯定也不能全陣壓上來,先頭人馬至多四五千,定不敢貿然追入。你將多餘馬匹留在鎮口上讓他們瞧見,然後繞出鎮來,從後掩襲他們。而朕攜箭手憑山放箭,此地如此狹小,你將後面口子一封,定可盡殲先頭秦師。後面的得了消息,自會膽怯。

    刁雲覺得此計可行,點頭稱是。他於部卒所擅最熟悉不過,立馬分派好人手,二千人迅速跟著慕容衝下馬轉入山間,慕容衝將卷霰雲讓與刁雲帶去。他們留在雪上的足痕由刁雲帶了一隊人在馬後繫上樹枝掃平。可這時夜裡寒冷,雪已上凍,數百馬匹縱橫跑了好一會,地上依舊是靴跡隱約。刁雲略皺眉頭,索性用上疑兵之計,全軍上馬,在原地盤旋一圈,踏得滿是蹄痕,方才投入鎮中。

    慕容衝尋到一處視野開闊的溝壑,命全軍動手,小心翼翼的將溝中雪掘了起來,在溝後壘成一排。他將箭手分作三隊,第一隊伏於溝中,第二隊在雪後,第三隊護持於上山的要道之側,以防秦軍遣騎上山。這時沃雪經半夜結凍,其質脆中帶韌,正合適築成掩牆。只是諸將士作戰竟夕,渾身汗透重衣,這時又在雪裡打滾,饒是一眾精壯漢子,也有些吃不消,於是諸人行動都有些倦怠。慕容衝見狀拔出劍,將那些神情萎頓窩在地上的一個個踢起來,厲喝道:這是生死之境,你們誰敢不出死力,立斬無赦。他虎視之下,各人不得不強打精神,賣力幹活。當他們終於在掩壘後藏好身影之時,數個黑點已經從那邊狹口衝了過來。

    慕容衝俯在雪壘上,心提到了嗓子眼。數那隊人馬,果然隊形有些稀鬆,只不過三四千騎的樣子,並無旗號,因此也辨不清是由誰率領。等他們疾馳到鎮口時,顯然有些傍徨,將領勒了騎,裡面馳出數名探子,在雪地上尋蹤覓跡了一番。那些探子紛紛回報,將領側耳聽了些時,往山邊踱了數步,眼光就向丘上掃來。這時離得近了,那人向著山上瞥了一眼。慕容衝有些吃驚,這一眼竟是對著正對著他而來,彷彿看出了他的藏身之地似的。

    果然那秦將揮手,秦軍迅速聚成整齊的方陣,紋絲不亂地從山腿下退去。慕容衝一怔神就想到是那裡漏了餡,方才山下雪地上固然被踩得稀爛,可是上山的岔口,倒底是留下些微足印來。他一時失悔,覺得適才正該當機立斷,此時若是追下去,以步卒敵驍騎,定是有負無勝。秦軍退去得極快,原先計劃全盤落空,可刁雲卻不知曉,定然依舊是在從鎮後繞過來的路上。他馬上喚來小六,教他帶幾個人,披了白衣,從鎮前穿過去,只盼能在來路上堵住刁雲,可他也自知多半是來不及了。

    小六應聲而去,他們行動得十分小心,藉著不時出現的雪堆或躍或伏,即便在慕容衝眼裡,也如同與這雪天渾成一體。秦軍比他還要遠,想來是不能發覺他們了。就在他們下山不過十多丈時,小六猛竄了起來。這一動真是突厄非常,雖說他旋又伏下,但秦軍若向這邊瞟上一眼,定然就暴露了。慕容衝一時著惱,再細看更驚疑不定,小六他們居然轉了方向,往山上回來了。而且,好象還多了一個人。

    慕容衝命所有的弓手全都上箭,對準了上山之道,他自已也握緊了劍。這一行人迴轉山上時,小六向弓手們打了個手勢,他帶來的人將風帽略掀了掀,就有壓低了的歡呼傳入慕容衝耳中。慕容衝在雪上一撐,長身而起,卻見弓手們不等他發令就已讓開。那戴風帽的三步並作兩步,已是竄將上來。

    皇上!那人在雪壘上一按,身子飛旋而起,跳到了慕容衝身前。慕容衝的近衛們一見這人跳脫的身法,都含笑松馳了手上的弓。這人將帽子扯了下來,卻是慕容永了。他一把抓住了慕容衝,左右瞅了又瞅。慕容衝打開他,急問道:你小子怎麼來了?慕容永卻不答,誇張的撫著胸口,前仰後俯,呼哧呼哧了好一會,方才滿意地道:幸虧沒少了根毫毛,若不然,臣這項上人頭可不保了。

    慕容衝不解的瞧著他,他就再認真的補充道:尚書令聽到秦軍異動,讓臣火速來援,道若是皇上少了根毫毛,令我提頭去見。正當危急之時,這小子還如此饒舌,慕容衝想笑又想罵,問道:高蓋現在那裡?

    慕容永這方正容,述起緣由。原來高蓋早就認定姚萇心思叵測,覺得等他先行發難未免憋氣。正慕容永要去新平韓延那裡,經過他駐地,他覺得若是打掉姚萇,韓延自不會有什麼異動,於是作主讓慕容永去追躡姚萇蹤跡。慕容永在中回道上四出尋覓,發覺姚萇果然沒有去安定,就馬上飛騎報與高蓋。高蓋得訊,立即起兵前往,與姚萇交鋒一次,小挫其師。姚萇明知所謀不遂,於是故示親善,告知他們符堅或可能出城尋戰。高蓋大驚,當即棄了姚萇,傳柬邀韓延,一同東返。高蓋唯恐有失,讓慕容永先來接應。慕容永攜來五千精騎此時正藏匿於鎮上,眼下高蓋與韓延距此應還有四十里開外,不過一日路程。

    慕容衝聽了,心中方在默默算計,喊殺之聲己是驚心入耳。慕容衝往山下一看,退卻中的秦軍向北側衝襲而去,數千騎從那裡冒了出來,自是刁雲所部了,兩軍陣腳都有些鬆散,看起來俱是猝不及防。

    小六!慕容衝想起讓小六去通知刁雲之事,厲喝一聲,小六忙跑過來,嚮慕容衝稟道:方才在鎮口上遇見了右將軍,他讓我不必去驚擾刁將軍,就跟我上來了。慕容永在敗符暉取灞上一戰中立下大功,因此慕容衝即位後,便升了他作右將軍,獨當一面。

    慕容永一拍腰上刀鞘,笑道:請皇上下令,由臣與刁雲合擊!此時勝負之數已然互易。雖說山上箭陣的無用,但有了暗藏於鎮上的五千騎伏兵,勝算比先前的謀劃更大。慕容衝正要點頭,在丘頂樹上的警哨打下一個手勢,他看出來那是說明東南方向有秦軍後援上來了,不過不多,只四五千騎。慕容衝不由皺眉略加思忖,慕容永見刁雲一軍連連後退,顯然落在下風,不由著急道:皇上,機不可失!

    不,慕容衝這時已拿定了主意,斷然道:你先不動,朕下去救援刁雲,侍我二人潰散後,你接應我們逃走慕容永聽到這裡已知其意,道:是,那我們要引秦軍到那裡決戰?慕容衝手中折了一根枯枝,在雪上划起來。慕容永認得他劃的是附近河渠圖。先是涇水,然後引出一渠,大約是白渠。白渠引涇水向東,至下卦注於渭水,與涇水形成夾角。慕容衝皺眉凝視片刻,隨後決然起身,道:馬上遣快騎去高蓋韓延處,著他們在白渠引水口處設伏!是!慕容永應下來,卻又猶豫,道:還是讓臣著皇上衣甲,代皇上秦軍中識得朕的人甚多,慕容衝搖頭,道:你去吧!

    慕容永起身,欲言又止了看了他兩眼。在慕容衝上尊號以前,不管旁人如何,他總是叫衝哥的,可自慕容衝稱帝,他也跟著在私下裡改了稱呼。不全是身分變故,只是如今的慕容衝總讓他覺得有些喜怒無常,於是也不得不將素日的親暱放誕收起了幾分。他此時不再多話,行禮道:請皇上保重。然後對著小六作了個眼色,小六一按刀,透出果敢之色,慕容永便不流連,疾步下山去了。

    俟慕容永下山,慕容衝便命二千將士飛奔而下。在冰雪積成的坡道上行走,著實滑不留腳,不時就有人跌倒。慕容衝卻不管掉隊的人,命前後各自抓住衣襟,以手扶樹,只求其快。一到山腳,慕容衝就命止步,布成前後高低四行整齊的陣式,以利於輪流放箭。再命百多人,前去鎮中,將留在鎮中的馬匹牽來。

    秦軍中已經有醒覺,於是分兵來攻。燕兵佈陣完成之時,秦騎踢飛的雪沫正出現於他們箭支射程之中。放!慕容衝測度時勢喝令道。兵士們雖然全都疲憊不堪,手足僵冷,可是畢竟是一路打出來的老兵,在此要緊之時,依舊個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群矢所集之處,一匹匹馬胸腹中箭,悲嘶著四蹄翻倒,馬上騎士有的見機脫手滾開,有的被重重的馬身壓在身下,頓時就擋住了後來之騎,秦軍馳騁之勢不得不頓了下來。秦軍發覺前面地勢無遮無擋,而間距正有利箭矢,於是立即停下,也在馬背上取弓射去。兩廂都是騎兵,都沒有厚重的盾牌,秦軍雖有一些小圓盾,可是護得了人也護不了馬,燕軍好處在於蹲伏於地,比起秦軍還是隱僻些,對射之下,倒是燕軍略佔上風。

    秦將很快就發覺了失策。燕軍的目的是救助友軍,他們跟本就不必趕過來,只需等燕兵自已靠攏北側戰場,燕兵無馬,一跑動起來,也無法再成箭陣,當即可輕易殺敗。於是秦將指揮人馬後撤,可在密集的攢射之下,要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秦軍邊放箭邊走,而燕兵則在慕容衝的指揮下小步小步的向前蠕動,如春泥軟膩,沾身難去。秦軍直花了頓飯功夫,方才退開了十丈之遠,能射到此處的箭已稀疏。秦騎加力回奔,燕軍再也無法威脅到他們。慕容衝本是作了佯敗的準備,自然亦步亦趨的趕了上去。秦騎時不時作出反攻的架式,等燕軍頓步放箭卻又再往前跑,如是幾回,燕軍箭支便將告磬。秦將一喜,正欲衝殺過去,突然後隊大亂,哀叫連連。

    慕容衝看到一團白光破開了秦軍,雪團似的愈滾愈大,秦軍的頭顱肢體與那刀光一觸,頓時就被捲了進去,消溶無跡。秦軍被這一衝,整個裂開,那白光當頭而出,整支燕騎有如天兵突降,出現在慕容衝眼前。慕容衝一笑,看著刁雲翻身而下,將戰馬韁繩塞進他手中,道:請皇上上馬!卷霰雲興奮地在慕容衝身上蹭來蹭去,慕容衝拍了拍它幾成赤紅的身軀,滾鞍而上。刁雲的部屬馬上給他另勻了一匹馬來,兩人合兵一處。

    刁雲向他簡略稟報了一下,道:皇上引他們分兵來攻,恰此時秦軍有兵來援,兩軍混於一處,反倒混亂。未將便趁機趕過來了。慕容衝草草點數了一下跟著他殺出來的部下,也不過千餘騎,全都如從血水中撈出來的來一般,刁雲這三言兩語,不知略去了多少慘烈廝殺。

    這時秦軍被刁雲這措不及防的一衝,混亂未息,無暇來攻他們。而往鎮上去的燕兵,己經趕著馬匹過來,燕軍趁著時機上馬,慕容衝將慕容永之事勿勿告訴了刁雲。這時秦軍已與援軍整隊完好,一旗輕捷如風般掠來,原來援軍卻是竇衝。

    慕容衝忙道:快,快撤!刁雲道:請皇上先行,刁雲斷後。慕容衝點頭,一帶百般不情願的卷霰雲,三千燕騎不再入鎮,從方才刁雲包抄秦軍的小道上疾馳而去。然而竇衝已經過來了,他所領之軍,雖然也奔走了一日一夜,可比起才賣命廝殺過的燕兵來,還算是生力軍。精騎飛掠之處,好象平地起了陣颶風,將浮雪捲起半天,風雪大作,更添來軍幾分威勢。

    不及上馬的燕軍紛紛倒在了秦軍矛下,聽到身後哀嚎之聲,跑在前面的燕軍有些心神不寧,慕容衝揮槍喝道:不得回顧,違著斬!他話音剛落,刁雲已將一名張惶後望的燕兵斬下馬來,他的舉動乾脆利落,慕容衝很是滿意,於是放韁縱馬而去。

    喊殺和慘叫聲不斷的追逐而來,血腥與鐵臭愈來愈濃烈的擁在了慕容衝的鼻端。似乎跑出了兩三里地,臂上熱辣辣一痛,卻是一支流矢劃過,低頭一看,袍袖已裂,血跡泌出。皇上!小六驚叫一聲,慕容衝道:朕無事!卻又聽到刁雲呼喝。

    慕容衝疾忙返過去看刁雲,只見他距自己已不過二十餘步之遙,正與竇衝激鬥,他面上和臂上分明各中了一矛,鮮血汨汨而下。這時燕騎者不足千人,全都陷入了與秦軍的混戰中。竇衝恰在此時抬首,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鋒,竇衝立即舍了刁雲,前來攻他。刁雲揮刀取竇衝頸項,可右臂已傷,被他長矛一架,錚的一響,刀險些脫手飛去,那股巨力之下,刁雲縱不想退,可馬匹卻承受不起,狂嘶著高抬起前蹄,往一旁避去。

    竇衝頓了一頓,暴喝一聲,加力猛衝,人與馬化作一團烏沉沉的影子,小六上前欲攔,被竇衝長矛振去。兩人交手一合,小六槍折,人卻不退,撥腰刀直撲竇衝心口。竇衝視那刀如無物,毫不理會,催馬疾上。小六刀上刃口觸到竇衝甲上之時,卻已力竭,一頭栽倒,另外幾名親兵鬥志全無的散開。

    慕容衝在竇衝出招之時,也將渾身的勁力爆發而出,卷霰雲與他心意相通似的,靈巧的閃過。他上身長出,槍堪堪從竇衝矛下掠過,斜挑直取竇衝喉咽。竇衝舌乍春雷般吼叫,一把攥住了慕容衝的槍,他象是被某種瘋狂的情緒主宰著,爆發出沛然莫可抵禦的力量。慕容衝大驚,他也與竇衝交過手,竇衝的氣力就算強過他,也決沒有到了能空手奪他之槍的地步。慕容衝欲棄槍撥劍,可沒料到兩騎緊挨在一處,鞍上掛的劍竟被夾住了,一時撥之不出,他有了一絲慌亂。

    這時兩人相距不過半尺,當真是氣息可聞。竇衝眼眶通紅,象是處於極怒之中,喉嚨裡嗬嗬有聲,如同妖魔附體。慕容衝聽到了慕容永的聲音,他欲要答應,那矛尖挾著巨大的風聲而來,氣息竟被逼住似的,吐不出去

    可就在此時慕容衝覺出手上突然略為鬆動,他不假思索的抽槍挺刺,命懸人手的狂怒和驚恐也讓他使用了出從未有過的力量。槍支變得迅捷無比,象有靈性般以毫釐之差避過了竇衝的矛和護肘,直戳到了他的左胸口上。槍尖被灌鋼精甲阻了一阻,然後如蛋殼壓碎般的脆感傳到了他掌中,就再無滯礙的貫入。竇衝的眼神在這一刻清明起來,有如寒夜冷雨映於其上,說不出的清寂感傷。慕容衝沒有想到過會在這個人的眼中看到這樣的神情。

    慕容衝這一刻真的怔住,就連他的槍刺入竇衝的左胸,竇衝策騎閃開,險些歪下馬去,幾名秦騎驚叫著護他逃走,慕容永率兵追逐都變得虛虛浮浮。方才生死間於一發,氣力彷彿完然用磬。慕容衝心中隱隱明白竇衝的狂怒和哀慟是為了什麼。他有兩次在秦王遊宴之時,看到過慕容苓瑤和竇衝交談隻言片語。在他們兩人,或自覺無懈可擊,但是慕容衝眼中,竇衝側身閃避時瞳上流過的光影卻是如此的醒目,以至於久久不能忘卻。難道是姐姐在死後還是救了我一命嗎?

    慕容衝許多天來都刻意不去想慕容苓瑤,不去想她柔弱的身軀與數千男女一起,被厚厚的汙泥覆上,不去想她臨死前的心境。他覺得她應該是很欣慰的,因為自已終於起兵復國,完成了她當初的意願,可他倒底不敢肯定。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欺,因為這樣的結局正是他所希望的。

    他不願再見到慕容苓瑤。

    他不願再回想起那日復一日,秦宮窗外薄涼如紙的月色,在刺槐或靜謐或狂舞的枝椏間注視著他。他痛到極處時,慕容苓瑤伸給他的手,被他咬出永無法消褪的齒痕,比纖甲上的鳳仙花汁更為怵目。這種記憶已經生根入髓不能拔除,但至少可以不去觸碰,可以假裝遺忘,而後騙自已真的忘切。他很能明暸當初慕容泓對他的心情,因此他其實並沒有自已以為的那般恨他。

    這些蕪雜的思緒,直到慕容永挾著受了傷的刁雲,衝到他身邊叫道:皇上!時,才被他從腦中趕走。這時加上慕容永帶來的五千騎,秦軍兵力還是勝過他們,於是依舊在窮追不捨。他們也就依先前計劃,直奔白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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