鬍子大漢湧身跳出,將二三兩雄信手一摔,同時面向那名華服少年高叫道:“是阿芳麼?快截住那廝!”
蘇天民聞言一怔,訝忖道:“阿芳?”所謂阿芳,除了夏侯芳,應該沒有別人;少年如是夏侯芳,這鬍子必屬劍帝無疑;兩人不是一路來的麼?不然又怎麼會以這等語氣招呼呢?
蘇天民思忖未已,但見華服少年微笑著手腕一抬,兩支竹筷電射而出,斷魂劍一個踉蹌,隨向樓梯上滾落下去。
灰衣老者猛自座中跳起,振臂大呼道:“這廝放跑不得!”
華服少年扭頭揚臉道:“誰說這廝跑得了?”
中年文士從旁冷冷接著道:“大家都是‘老狐狸’了你老哥最好少來這一套!”
灰衣老者似乎很著急,忽然手朝樓梯口一指,叫道:“你看!”
中年文士和華服少年分別朝樓梯口迅掃一眼,同時扭轉頭來輕咦道:“看什麼?”
兩人一語出口,突然一下全給呆住!
哪裡還有什麼灰衣老者的人影?
窗口吹來一陣颼颼冷風,窗外街下,一陣笑聲漸去漸遠:“姓高的不習正道,頑皮如昔,姓常的空負智名,應該慚愧……還有那位阿芳老……弟……再……見了!”
蘇天民恍然大悟,跟前留下的這三人,果然就是“刀”“劍”二帝,外帶一個花帝掌珠“夏侯芳”!
不過,灰衣老者適才遙遙送來的這段“告別辭”,似有修正必要,值得慚愧的,應該再加上他蘇天民一個!
灰衣老者究系何時,以何種身法飛向窗口,別人未能發覺,尚屬情有可宥;而他蘇天民,就坐在離窗不及三尺之處,居然也直待人去座空方始弄清怎麼回事,豈非該打手心之至?
這名神秘的灰衣老怪物,他會是誰呢?
劍帝在出戰三雄之前,曾說過他已想起一個人,現在只有留待等下請教劍帝了。
被劍帝扔翻的二三兩雄,早已魂歸極樂多時,此刻樓下一片嘈雜,那位長白首雄,可能也已凶多吉少,樓上自灰衣老者脫身逸去,頓又陷入一團鬧哄哄。
劍帝向樓板上擲出一錠銀子,朝刀帝和夏侯芳眼色一使,領先大踏步下樓而去。
蘇天民也向桌面丟出一塊碎銀;緊跟著刀帝和復侯芳身後,向樓下走來。樓下這時聚集的閒人,比樓上酒客還多,果如所料。那位斷魂劍團一雙竹筷深插心窩,經過一陣掙扎,業已回生乏術!
閒人不敢擋道,紛紛讓路,外面天色墨黑,天上沒有一顆星;寒風侵肌,似有雨意。
走出酒樓大門,蘇天民頭一抬,不禁大感意外。
劍帝向東,刀帝向西,夏侯芳向南,三人分三路,彼此間竟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蘇天民知道,三人這樣做,顯然是為了安全著想。
可是,他的難題來了,他現在應該追去哪一位身後呢?
蘇天民最後決定:追劍帝!
劍帝與他,已好久不見,他找上劍帝,一樣可以請示機宜,同時尚可藉此問問閔守義近況,以及探詢那名灰衣老者究竟是何來路。
轉過一道街角,劍帝腳下愈來愈快,蘇天民設非經過鬼帝指點,這時還真不易跟得上。
蘇天民跟了一段,眨眼來至東門附近;他一時童心大起,忽然想到要來逗逗這位劍帝的樂子。
於是,真氣一提,身形如飛掠出。
劍帝好似背後長有眼睛,在黑暗中,頭也不回,直至蘇天民從他身邊擦過,這才微滑半步,冷冷發話道:“朋友身手不弱,不過顯還不比高某人高明,由太平樓跟到這裡,盛情相當可感,現在請即道出潛綴用意,否則,哼哼,高某人只好說一聲對不起了!”
蘇天民身形一落,當道攔住去路,迅速掏出那面紫色武士旗,迎風一抖,沉聲說道:
“是個識相的,就請乖乖受縛!”
劍帝輕輕一哦,側目道:“就憑這面小令旗?”
蘇天民陰陰接口道:“正是!”
劍帝目光閃動,重新在蘇天民周身上下打量了一陣,神態微呈迷惑,顯然弄不清蘇天民究系何方神聖。
蘇天民忍住笑,沉聲又道:“閣下是誰,清清楚楚,‘銀河流星客’,‘劍帝’高飛虹!所以,閣下應該明白:敢叫你姓高的受縛,就有叫你這位劍帝受縛的理由和手段!”
劍帝輕輕一嘿,悠然道:“這一著不得不承認是朋友佔了先,因為高某人到現在還不清楚朋友來路……是的,朋友這面小令旗刺繡精巧,看來也的確有著幾分威嚴……怎麼樣,現時天色太黑,朋友能不能丟過來讓高某人看看清楚?”
蘇天民振腕一送,冷然道:“當然可以!”
劍帝一把抄住,就朦朧夜色中略加檢視,忽然嘻嘻一笑道:“天三二十八號,朋友原來只是一名三級武士?”
蘇天民莊容冷冷接著道:“兼洞仙分府副總管!”
劍帝微微一楞,似有不信道:“一名三級武士……會有……資格……兼職副總管?”
蘇天民靜靜接著道:“是的,因為他們並不知道‘本座’乃‘魔帝之孫’,‘諸帝之友’,就憑‘本座’能使一代‘劍帝’”
劍帝雙目暴睜,幾乎沒將一張肚皮氣破,手中紫旗照面一扔,恨得牙癢癢的罵道:“揍死你這臭小子!”
蘇天民將紫旗小心收起,笑道:“在被揍死之前,這玩藝兒可遺失不得。”
蘇天民在長垣分府就任三級武士一節,由於術帝祖孫及古玉蓓之投到,劍帝自然清楚。
至於蘇天民何以忽由長垣來到開封,且進而升為洞仙山莊副總管,就非這位劍帝所能想像得到的了。
關於這一點,劍帝當然急於知道,但是,這位名列九帝之首的劍帝,因餘悸猶存,一時卻不便啟口動問。蘇天民雖然心裡明白,偏偏裝作不解風情。當下擱開正文不談,首先笑著問道:“據魔莊所獲消息,知道九帝業已九集其八,目下只缺家祖一人,這消息確實不確實?”
劍帝淡淡答道:“一度確實。”
蘇天民一怔道:“這話怎講?”
劍帝緩緩接著道:“就是說、一個月前,的確如此,如今既已一個不缺,當然談不上確實了。”
蘇天民大喜若狂,忙道:“家祖也來了?他老人家此刻在什麼地方?”
劍帝仰臉道:“不知道!”
蘇天民一咦道:“你,你”
劍帝一咳接著道:“就算不分什麼長幼尊卑之序,本帝向你小子也報告得夠多的了!”
原來如此!蘇天民笑了一下,連忙將大鬧長垣分府、結果反以能幹見知,調來洞仙分府,及獲任副總管之經過,洋詳細細說了一遍。
說完賠笑道:“現在該”
劍帝頭一搖道:“原先的‘不知道’,是推託、現在說‘不知道’,則是實情。老兒來北邙,等於來畫了一個卯,來過就走了。至於老兒目前究竟去了什麼地方,連陰老兒亦感頭痛之至,你們這對祖孫,簡直是對活寶!”
蘇天民蹙額不語,心中納罕異常。
他想:“祖父既然下了天山,當然是為助陣而來。既然來了,為何又走,甚至連去向也不讓人知道呢!”
只聽劍帝接著說道:“回去為獻功固寵計,不妨將北邙山中,陰老兒那座洞府大致描述一下,那座洞府早不成為秘密,同時大家近日已有另遷之議,說出來亦不礙事、快點回去吧!”我這邊馬上派人去暗中與你聯絡!”
蘇天民因為尚未問明那名灰衣老者是誰,這時見劍帝身形已動,連忙追出一步急叫道:
“且慢!”
可是,劍帝只當耳邊風,去勢如煙,身形眨眼於夜色中消失不見。
蘇天民恨聲低罵道:“騷鬍子”
但當他想及這一臉大鬍子並非這位劍帝本來面目時,又不免暗暗好笑起來。
蘇天民目送劍帝遠去,因心惦祖父下落,悵悵然若有所失,這時意興闌珊,頓感疲累,於是乃轉身向前面不遠處一家客棧走去。
一個人的禍福,有時真是難說得很。
蘇天民自從混入魔府,可說一帆風順,無往不利,但是,就為今夜劍帝走得太快,他少問了一句話,五天之後,竟為此几几乎送卻一命!
第二天,蘇天民又於城中各處溜了一目,認為已無事可作,乃找去一處僻靜所在,撕下一幅內襟,按劍帝之指示,將北邙山腹中,那坐秘窟之坐落、出入口、及附近之地形等等,以炭筆草草繪下一張簡圖。
第三天傍晚。蘇天民悄然返抵魔莊。
蘇天民回莊後,先至自己宿處,準備恢復了原先面目,再去蕭總管那裡報告此行經過。
他這次秘密離在,別人可以瞞得了,院中幾名僕從,自無不知之理。
所以,他一跨進院門,那名準武士巴全貴便即迎上來低聲道:“副座回來了?”
蘇天民點點頭道:“是的,去打盆水來!”
不一會,一盆熱水送來書房;同時由巴全貴通知那名詩婢送來一套乾淨衣服。
蘇天民梳洗之際,巴全貴忽然問道:“副座回來時,路上沒有出什麼事吧?”
蘇天民惑然抬頭道:“出什麼事?”
巴全貴眨著眼皮道:“不然劉師父怎比副座回來得早?”
蘇天民微愕道:“劉師父?”
巴全貴也是一怔道:“咦,這就怪了,那天,你們……只差前腳與後腳……原來,你………你們,不……不是一路?”
蘇天民心中微動,淡淡接著道:“哪位劉師父?”
巴全貴又是一咦道:“莊中只有一位劉師父,副座不知道!”
在中有著幾位“劉師父”?以及這位“劉師父”是何等樣人?蘇天民真的“不知道”?
知道得很!
魔莊目前所擁有之高階武士,計為:一級武士三名,二級武士兩名,三級武士五名,四級武士四名,五級武士七名,共計二十一名!
上述這二十一名高階武士中,正如巴全貴所說,姓劉的只有一個,此人便是五名三級武士之-在五名三級武士中,武功最好,儀表最佳,很快就有晉升為二級武士希望的劉雲島!
蘇天民一聽此人曾與自己同一天離莊,心中馬上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現在其所以明知故問,不過是有意沖淡一下氣氛,一方面藉以思索,他應該如何來處理這件事而已。
蘇天民念轉如電,口中則漫不經意地嗅了一下道:“你說的是劉雲島劉師父麼!”
巴全貴忙接道:“是啊,那天………”
蘇天民一笑截口道:“巴全貴,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麼還盡在說些孩子話?本座問你:莊中師父們,不斷進出,經常總是隻差前腳與後腳,難道說,你以為他們每次出了座門,走的都是同一條路不成?”
巴全貴咬唇搖頭,若有所思道:“不”
蘇天民揮手道:“去,去,別再胡扯了。如果閒著無聊,去將書架收拾一下也好!”
蘇天民說著,又轉向那名侍婢道:“去替本座燉一碗冰糖百合,慢一點不打緊,火工要細;另外準備一壺酒,蒸一碟火腿片!”
侍婢應一聲是,轉身退去。
巴全貴於書架前扭頭問道:“這些夾有書籤的詞集是不是放回老地方?”
蘇天民頭一點道:“你且過來!”
巴全貴依言走近,蘇天民沉聲道:“出去看看,如果沒有人,去把院門關上。”
巴全貴出去了片刻,回報道:“關好了。”
蘇天民問道:“有人麼?”
巴全貴搖頭道:“沒有。老張他們都睡了,報更武士剛剛過去”
蘇天民頭一點道:“好,你坐下!”
巴全賢透著幾分惶惑不安,斜靠著在對面一張椅中坐下,吶吶道:“副座……”
蘇天民聲色不動,平靜地問道:“全貴,你對本府規章熟不熟?”
巴全貴益發慌了,結結巴巴的道:“這要看……”
蘇天民接著道:“有關各級武士之升遷部分!”
巴全貴張目道:“只是……升……升……升的部分?”
蘇天民點頭道:“是的。”
巴全貴道:“據小的所知……三級以上之武士,升級例由總管推薦,莊主同意,然後報由總府核定。四級到七級,雖然也由總管推薦,但只須莊主認可,便可升遷;事實上,這一部分,總管就能決定一切,莊主認可,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至於準武士以下之‘威’‘武’‘勇’‘猛’各級莊丁,向例只憑總管一句話,或是兩名三級武士以上之保舉,便可晉階或升等。小的……這樣說……不知對不對?”
蘇天民點頭道:“很對!”
巴全貴低頭期期地道:“副座意思……”
蘇天民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本座只是想了解一下,一名副總管究竟有多大權力,在必要時,能不能破格提拔某一個人罷了!”
巴金貴心頭鹿撞,忙接道:“副座在說笑話了,總管分正副,僅為名分之差別,如論權限,則無少異,如正副總管之俸給、起居、侍從在在相近。便是一例,副總管所擁有之權力,還不就等於正總管所擁有的?”
蘇天民靜靜接下去道:“你能明白這一點,那是再好沒有了!現在,說吧!有多少,說多少劉雲島那廝怎麼樣?”
巴全貴抬起頭,臉上佈滿一片興奮與恐懼交集之色,內心掙扎了一陣,方才移近一步,壓著嗓門說道:“小的懷疑,蕭總管也許是聽了誰的讒言,不過,小的相信劉師父這次出去,一定是跟蹤副座,絕對錯不了!”
蘇天民插口道:“‘相信’或‘懷疑’,那是本座的事,你只須說清事實之經過便得了!”
巴全貴忙應道:“是,是,小的,咳,報告副座,事實經過是這樣的,那天,副座易裝自莊後密道出去不久,小的因事去菜圃,忽然看到劉師父行色匆匆,亦向密道方面奔去,小的原先還以為劉師父系奉密令,去為副座作掩護,直到當夜巡更換了麥師父,小的才又誤以為是跟了副座。副座知道的,本應要務之一,便是巡更,如非萬不得已,從不更動預先排定之名單。”
蘇天民道:“你又怎知道他從密道出去,準是跟蹤於我,而非執行其他任務呢?”
巴全貴低聲道:“是的,這一點,小的一直在存疑中,不過,前天早上,劉師父一回來,小的便覺得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當天見到劉師父時,神色很難看,什麼人不理,一徑奔去蕭總管住處,隔沒多久,蕭總管院申一名使女便來這兒借東西。小的當時心想:糟了,一定是副座在路上遭遇麻煩,跟劉師父被迫分手,這會兒那丫頭來,準是來看副座有無迴轉。
因為事關重大,小的始終不敢稍有表示。剛才,小的問副座路上有否出事,便是這意思。沒想到,副座跟他竟非一路,副座想想吧:這位劉師父這次出去,不是跟蹤於您是什麼?”
蘇天民心底冷笑不置。他知道:劉雲島那廝,可能一到鄭州,便被他甩掉了,既然洛陽發生的一切這廝不知道,他就沒有什麼值得擔心。
老實說,魔莊賦他以如此重職,暗中加以考查,亦屬在所難免。不過,在他而言,這正是一個樹立威信的好機會,他可千萬不能放棄!
蘇天民想著,點頭說道:“全貴,你我都算選對了人,半月之內,本座保你可以獲得一面綴有一顆金星的黑旗便是了!”
巴全貴感激涕零,趴下去便是三個響頭,一面激動地道:“小人將永遠追隨副座……”
蘇天民望向院中道:“快二更了吧?”
巴全貴忙去門外望了一下道:“是的,快了。”
蘇天民吩咐道:“去外面守著,待報更武士經過時,叫他們通知今夜總巡武士過來一下!”
剝,剝、剝,梆子聲由遠而近。
接著匡匡匡匡匡匡!更鑼響起,二更天到了!
巴全貴縱登院牆,遙呼道:“蘇副總督查問:今夜是哪位師父值巡?快快回話!”
一名武士遙答道:“林師父!”
巴全貴高聲道:“蘇副總管傳諭:請林師父馬上來一下!”
那名武士答道:“是!”
在五級以上之二十一名武士中,林亦為僅有之一姓。這位林師父,名叫林式漢,為莊中現有之兩名二級武士之一。
加以等階論,一名三級武士,當然不能向一名二級武士下達命令。但是,“三級武士”
一旦易之以“蘇副總管”,情形就不一樣了。
今日魔莊中,職權高過副總管者,僅有兩人:一位是“蕭總管”,另一位便是“莊主”。
換言之,蘇天民今天在魔莊中,是兩人之下,千百人之上,除了莊主和蕭總管,在必要時,他有權指揮任何人;包括三名一級武士,一位少莊主,以及所有的各房莊主夫人姬妾在內。
不消片刻,一條肥胖,但極靈捷的身形飄飄然躍落院心。
書房中傳出聲音道:“是林師父麼!”
院心來人,微微欠身道:“正是老朽。未悉副總管有何吩咐?”
書房中接著道:“莊中五位三級師父,今夜全在否?”
來人應聲道:“全在!”
書房中接著道:“煩林師父為本座傳話,請五位三級師父,迅集蕭總管處,有要事待商,本座馬上過去!”
來人恭答一聲:“是!”
身軀一轉,身形轉眼消失。
侍婢送一隻食盤,蘇天民好好用過官夜,約莫又過去半個更次,方始起身向蕭總管居處走來。
蕭總管居處名“天威院”,與蘇天民居住之“神武院”,在建築形式上,大致相近;兩者惟一不同之處,便是“天威院”比“神武院”多出一座議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