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同時脱口驚呼道:“此人身法好快!”
二人一語未完,十數丈外忽然送來一陣不成腔調的歌聲:
四海誰知我
一劍橫空
時馭流星渡銀河……
歌聲漸去漸遠,眨眼弱不可聞。蘇天民目光閃動,口一張,想説什麼,結果卻沒有能夠發出聲音來。
閔守義惑然道:“蘇兄怎麼了?”
蘇天民廢然道:“回頭吧,洞仙山莊不必再去了。”
閔守義益發不解道:“為什麼?”
蘇天民以手一指道:“剛才那人的三句歌詞你聽清楚沒有?”
閔守義眨着眼皮道:“當然聽清了,但這與我們前去洞仙山莊又有何關?”
蘇天民沉重地道:明兄有所不知,此人現在唱的這三句歌詞,正是日前洞仙山莊重金徵求的下半闋首三句,也正是‘河’‘過’‘娥’‘魔’‘駝’五折裏面第一折,‘時馭流星渡銀河’,‘河’,即下半闋之第一韻也。”
閔守義呆得一呆,接着又問道:“此人既有續出下半闋之能力,何以前此未在故宮大殿露面?”
蘇天民本想告訴對方這首洞仙歌詞本是一闋現成的作品,洞仙山莊方面故意懸出上半闋而徵求下半闋也許只是一場陰謀,但是,他想想也忍住了。因為這事説出來話太長,而他自己對這事至今也依然停留在似懂非懂之階段,閔守義如果向他另外提出問題,他勢將無以為答,所以反不若暫時保留一點的好。
於是,蘇天民搖搖頭道:“此人也許跟小弟一樣,能續幾句,卻無法續成整個下半闋,加以又不明洞仙山莊方面有無其它企圖,自然不願輕易出面了。”
蘇天民頓了一下接着説道:“不過,從此人一身絕世輕功看來,當知此人必有甚大來頭,人家適才苦口婆心相勸,顯然純出一片善意,我們此去洞仙山莊亦非十分必要,自以採納人家這番勸阻為上。要去洞仙山莊查察,將來有的是機會,又何必一定要非在今夜?”
閔守義皺眉道:“那麼我們現在去哪裏?”
蘇天民道:“再去令師住處看看,然後再作決定亦不為遲。”
於是,蘇閔二人重新來到北城城腳那一排木屋前面,不過,二人所看到的,仍與先前別無二樣,二人於屋前佇立了片刻,最後蘇天民説道:“令師夫婦看樣子是真的不會再回到這裏了,你是他們的徒弟,如果繼續呆在這座開封城中似乎也不怎麼妥當;而小弟我,本來即無來此之必要,加以這兩天又發生這許多離奇事,我看咱們不如結伴共赴黃山一行,且看見過花帝交出這朵白玉花符之後有沒有什麼收穫。”
閔守義道:“既然如此,蘇兄有否考慮到咱們是不是需要易容一番?”
蘇天民點頭道:“為求太平、自然以另換一副面目較妥,關於易容術,小弟曾由家祖傳授過,不過尚還沒有正式加以應用,小弟一直想試上一試,只是苦無機會,想想一定很有趣你説我們以飾扮何種身份為佳?”
蔡舉人街的振漢鏢局門口這天貼出一張黃報條,該局日內將有一趟鏢貨押送黃山腳下的石埭,須要招請二名短期粗工,言明管吃住,外付工銀十二兩正,像貨送達後,回程即行解僱。
十二兩銀子足夠中人之家一年之使費,而跑一趟黃山,最多不會超過四十天,這在當時,可説是個相當不菲的優差,所以報條一貼出來,振漢鏢局門口立即擠滿了形形式式的苦力,人人都想獲得此一位置。
在長蛇-般的人羣中,這時擠着二名很惹眼的破衣小夥子,二人年紀均在十七八歲左右,一個白白淨淨的,滿臉呆氣,一個黑黑瘦瘦的,有如大病初癒,鏢局方面為示公平起見,曾宣佈凡參加應徵者都將過同樣考試,然後當眾取錄其中最優者二名,但是,當主試鏢師考到這二名小夥子時,那位鏢師皺眉了。
他問二人道:”你們來這兒,你們家裏的大人知道不知道?”
黑瘦小子點頭道:“知道!”
白淨小子未然道:“知道怎樣?不知道又怎樣?是不是你老大哥不放心我賈楞子帶着十二兩銀子會給別人騙去?”
那鏢師好氣又好笑,知道他有呆氣,也懶得和他多説,於是順手一指身旁那副石鎖道:
“這副石鎖有一百來斤重,你們拿得動嗎?”
黑瘦小子槍上前去,雖然顯得很吃力,不過還是提起來走了幾步,那名鏢師點點頭,又向白淨小子道:“你呢?”
呆小子走過去,二指一挑,輕輕舉起,像拿着一隻破草鞋似的望着那鏢師呆裏呆氣地瞪眼問道:“現在放到哪裏?”
眾人見了賈楞子這副客氣樣子,莫不鬨然大笑。
不過,笑聲如初夏陣頭雨一般,來得突然,去的也快,因為眾人一想起這副石鎖的重量,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那名主考鏢師呆得一呆,連忙説道:“很好,就放在這裏……”
賈楞子站着不動,翻眼逼問道:“這樣算是取了沒有?”
主考鏢師點頭道:“你是取了。”
賈楞子又指着那名黑瘦小子道:“那麼我這位表弟怎麼樣?”
主考鏢師搖搖頭道:“令表弟還得再看看,希望恐怕不大。”
賈楞子聽了,將手中石鎖朝地下一扔,拉起那名黑瘦小子便往門外跑!
主考鏢師咦了一聲,忙於身後喊道:“喂喂,且慢走……”
賈楞子轉身瞪眼道:“要取就是二個,不取拉倒,沒有什麼快呀慢的,説吧,怎麼樣,我這位老弟你們取不取?”
主考鏢師為難了,他曾向與考者保證過,考試絕對公平,假如他現在答應了這名俊小子的要求,將無異自食其言,不答應吧,他又實在捨不得這名傻小子的一身神功。
主考鏢師沉吟了一下,終於毅然抬頭向門口那些尚未經過考試的苦力們説道:“這位賈老弟的臂力,大家適才都看到過了,他一個人的能耐,足抵普通三四個人而有餘,像賈老弟這種人才,正是本局所希望遇上的。現在,為適應本局實際需要起見,本局擬將考選過程化繁為簡,一下做個了斷。那就是在諸位之中,如有人自信氣力不輸這位賈老弟,甚至更在這位賈老弟之上,那麼,請他站出來,經證實無訛後,屆時不但本人錄用,同時還可以由其推薦一名夥伴,諸位斟酌一下吧!”
主考鏢師這樣做,顯然是在為這對錶兄弟説話,不過眾人都很諒解,人家鏢局用人是為了做事,如取錄這對錶兄弟,將不啻化二份工錢而僱得四五名人手,誰是這家鏢局主事者也不會放棄這等機會的。
眾苦力在面前相覷了一陣之後,終於相繼搖頭聳肩而去。
第二天,振漢鏢局的鏢貨上路了。
振漢鏢局這次承運的鏢貨是一百箱白銀,每箱白銀五百兩,總計是白銀五萬兩整,本來預計三天才能裝好,終因賈楞子這對錶兄弟力氣大,人又勤快,結果三天的工作在一夜之間便給完成。
鏢貨貨主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人,有人説他是兩淮的鹽商,也有人説他是紅寧府的卸任官員,眾説紛紜,莫衷一是。此人自稱姓羅,大家便都喊他羅大官人。有一點不會錯的是,這批白銀是自揚州起運,沿途已選後經過四家鏢行之接駁,振漢鏢局是第五家承運,現在是這批鏢銀的最後一程。
蘇皖之間本有近路可走,這位羅大官人為什麼要舍近就遠,來豫省繞上這麼一個大圈子呢?
這一點,無人明白。
據振漢鏢局的夥計們猜想,由揚州往石埭,須走長江水路,這時正值長江一帶水定猖極之期,有錢人安全第一,花費多少都在其次,此一猜測説來也並非全無可能,所以,大家在心裏雖然有點疑惑,也沒有人去加以十分注意。
振漢鏢局為求慎重起見,這次特地派出三名得力鏢師護行,這三人在黑白兩道都有着極好之聲望和人緣,三人一姓古,一姓張,一姓李。除古、張、李三名鏢師之外,鏢局另外尚派有旗手一名,趟子手五名,以及賈楞子和小喜子二名雜工。
一行共有騾車五輛,馬車一輛,三輛騾車裝銀箱,同輛騾車載雜物,最後面那輛馬車則為羅大官人和他的二名姬妾所佔坐。
旗手打馬跑在最前面,經常在五里之內往復馳驅,一面揚旗開道,一面向鏢師報告前途平安。三名鏢師通常一人休息,二人護行,位置在旗手之後,貨車之前,五名趟子手,二名跟着鏢師,三名隨車殿後。賈楞子表兄弟則坐在鏢師們馬後第一輛貨車車頂上,路行三日,平安無事。
第四天傍晚,一行於豫皖鄂三省鄰界的固始落腳安歇。根據鏢行規矩,鏢貨行走途中,每在一處安頓之後,鏢局主面,均有向貨主説明前途將經之地,以及該路面有無風險之義務。這一天,古姓鏢師輪值前去向羅大官人作例行之報告。
古姓鏢師報告完畢,羅大官在皺眉道:“明天這一程真的太平嗎?”
古姓鏢師回答道:“請大官人放心……”
羅大官在仍然皺着眉頭道:“在揚州時,曾聽人説,由固始到六安這一段一向不怎麼寧靜,何以古鏢師剛才卻説這一段……”
古姓鏢師含笑接口道:“既然大官人提起這個,小的現在還可以這樣説,明天,由固始到六安,這一段將是全程中最平安的一段,是的,大官人並沒有聽錯,這一段一向的確不怎麼寧靜,因為‘雙鞭豹’錢達天一夥人就住在三叉灣過去的野豬林附近,而‘雙鞭豹’在武林中,人人都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不過,假如大官人知道此人跟咱們局主單掌拿魂的關係,大官人就不會多此一慮了。”
羅大官人噢了一聲忙問道:“此人與貴局什麼關係?”
古姓鏢師微微一笑道:“中表兄弟。”
羅大官人深深噓出一口大氣道:“這樣説來當然沒有什麼問題。”
次日,一行繼續登程,過了三叉灣,野豬林遙遙在望。這時約莫晌午時分,那名旗手照例縱騎向那片密林馳去,手上的三角鏢旗在白日下迎風閃拂,霍霍作響,看上去煞是精神。
古姓鏢師目送那名旗手遠去,回過頭來向另一匹馬背上的張姓鏢師笑着道:“咱們每次打這兒經過,雙鞭豹都要招待一番,弄得大夥兒都怪不好意思的,憑良心説,咱倒真希望那老兒今天不在。”
張姓鏢師笑答道:“古兄也真迂蠢,人家是中表兄弟,哪會在乎這點小小破費?我們是振漢的夥計,説起來也是一家人,這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張姓鏢師話剛説完,那名旗手的黃色坐騎已自樹林中倒奔回程。
古張兩鏢師於馬背上含笑注目,微微點頭,忽然間,古張兩鏢師雙雙一咦,二人臉色同時大變。
那名旗手愈來愈近了,去時是個大活人,不意回來已經變成一具橫掛馬背的死屍,只見那旗手也不知道是喪於什麼兵刃,滿臉是血,七竅難分,那支紅黃相間的三角鏢旗則不忍目睹地遭人連柄插在後背上。
貨車頂上的賈楞子朝表弟小喜子側臉望了一眼,小喜子雙眉緊皺,默然不語,似乎正在思索一件什麼事。
古、張二鏢師於看清那名旗手的死狀之後,均為之既駭且怒,基於黑道規矩,除非為了私仇,劫鏢是一向不得傷害旗手或隨行之雜工等人員的,而現在,旗手首先遇害,遇害者,是開封振漢鏢局的旗手,加害者則是振漢鏢局主的中表兄弟,這種事設非親目所睹,説來有誰能信?
古張兩鏢師人人臉色鐵青,同時迅速展開應變行動。
古鏢師吩咐一名趟子手去請值班休息的李姓鏢師,又吩咐另一名巡子手去向羅大官人報告前路已經發生事故,並要羅大官人不必驚慌,一切自有他們這邊出頭應付,相信這也許只是雙鞭豹新收之部眾,因為不明內情所造成的一時誤會。
另一位張姓鏢師則指揮四輛騾車去道旁,以採取必要之戒備。
不一會,那位李姓鏢師也來了,三位鏢師剛剛攏到一起,野豬林方面已然呼嘯着奔出十餘騎。
為首者是一名年約四旬上下的黃皮漢子,背括雙刀,一身藍布勁裝,面日透着詭詐而陰險。
三位鏢師並肩控騎以待,但在看到為首那名盜匪後,三人均不禁微微一怔,很顯然的,三人似乎尚是第一次見到這名匪徒。
古鏢師容來人馳近,雙腿一夾,縱騎出列,同時以馬鞭一指,向那漢子沉聲喝道:
“喂,這位朋友,我問你,你朋友知不知道咱們振漢鏢局當家的,跟你們總瓢把子雙鞭豹之間是什麼關係?”
來人仰天大笑道:“雙鞭豹?哈哈,那一‘豹’早就‘報’銷啦!還等到今天?哈哈哈哈!想不得你們這般不知死活,原來是雙鞭豹的朋友!哈哈,哈哈!”
三位鏢師方自錯愕間,那名黃皮漢子突的笑聲一收,繃起臉孔陰惻惻地道:“三位出身名鏢局,説來也是場面上人,今天這是怎麼回事,三位應不難一目瞭然。所以我説:朋友們如果是知趣的,就該馬上夾起尾巴,掉頭便走!還有,回去之後,不妨順便告訴你們那位局主一聲,有人看中這一帶風水好,要在這兒落腳安頓,但是雙鞭豹姓錢的不肯讓出地盤,結果,在半個月之前,一刀兩段,嗚呼哀哉!這便是他那位中表兄弟的昇天經過,另外,兄弟對這批鏢銀也不打什麼收條了,兄弟敝姓‘孫’,草字‘一葦’,外號‘黑水屍狼’,是我們老主公座下三等近衞之一,朋友們如果請到能人高手,隨時都可以再來此地找我孫某人算賬!”
古、張、李三鏢師臉色又是一變,仍由古姓鏢師沉聲問道:“朋友都打哪兒來?賢主人之名諱可否見告?”
黑水屍狼打鼻管中哼了一聲道:“你們這批傢伙敢情是活膩了?咱們那位主公的名諱也是你們這批八流貨色有資格問的麼?”
三位鏢師之中,就數李姓鏢師性子最緊、這時坐騎一催,潑刺刺衝將出去大喝道:“倒看看你他媽的是第幾流……”
口中叫着,也不顧古、張兩鏢師之喝阻,量天鐵尺一掄,便向對面黑水屍狼縱騎狠命撲去!
黑水屍狼嘿嘿一笑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一批蠢蟲!”
只見他雙臂一翻,雙刀已然取在手中,容得李姓鏢師來騎衝近,腳尖一頂馬腹,胯下那匹馬兒似乎久經戰陣,這時一個騰跳急旋,正好帶着它背上的主人,避開來尺,黑水屍狼得理不讓人,手中雙刀一式陰陽迴旋,左刀虛劃,右刀疾遞敵頸!李姓鏢師由於衝刺過急,一時間馬頭騰讓不開,雖然閃過腦勺部位,左肩卻給敵刀劃開一道三寸來長的血口,一陣激痛攻心,幾乎當場自馬上栽落!
古、張二鏢師見狀大驚,雙雙拍馬衝出,他們二人比較沉着,深知來人不可輕敵,是以這時暫且不去攻敵報仇,而先趕過去雙雙將李姓鏢師夾護回陣。
對面那名黑水屍狼似乎一心志在鏢銀,並不以傷人為樂!這時雙刀一合,聽任古張二鏢師將李姓鏢師救回,毫無乘勝揮眾混殺之意,這邊車頂上的“賈楞子”悄聲問“小喜子”
道:“閔兄,你看咱們應該採取什麼態度?”
那名由小鳳流閔守義化裝的“小喜子”,此刻不知道向他表兄“賈楞子”低聲説了幾句什麼話,由蘇天民化裝的“賈楞子”聽了,不禁眨眼表示懷疑道:“有效嗎?”
閔守義輕聲道:“不論有效無效,試試也無妨。”
蘇天民頭一點道:“好的,就這麼説,讓我去看看吧!”
古張二鏢師正在為李姓鏢師扎劍口之際,偶爾轉臉,忽然瞥及那名一身呆氣的雜工賈楞子,正搖搖擺擺地向這邊走過來,兩鏢師均不禁大吃一驚,古鏢師怒聲低喝道:“你來做什麼?誰叫你過來的?”
賈楞子不慌不忙地以手指一碰鼻尖道:“我自己叫我過來的!因為我賈楞子有退敵之策!”
張鏢師也生氣了,怒叱道:“就憑你小子那幾斤笨力氣麼?”
賈楞子大搖其頭道:“我決不會告訴你們的,告訴了你們,我這一套就不值錢了,老實説,事到如今,你們不信也得信,因為今天這幾車銀子,以及你們這十幾條性命,現在可説全操到我賈楞子手裏。”
古、張、李三鏢師互望着,頗有啼笑皆非之感,李姓鏢師沉臉道:“賈楞子,你須知道,這可不是你小子耍寶的時候!”
賈楞子手一指道:“你這位大鏢頭這會兒最好少開口,你須知道,話説多了,震動創口,是要流血的吶!”
李鏢師勃然大怒,手臂一掙,便待搶過來加以教訓,結果遭古鏢師硬給勸下,張鏢師皺皺眉頭問道:“那麼,你老弟準備怎麼做?”
賈楞子單指一豎道:“咱只有一個條件!”
古姓鏢師愕然道:“條件?什麼條件?是對我們三個提的嗎?”
賈楞子以手指去車後道:“不,是對那位羅大官人!你們現在可以派出一個人去跟他説:一個人無論經商或做官,如僅憑正常的手段,將絕無可能積下這麼多銀子,所以,他今天這些銀子就是全都丟光,也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這些銀子雖然來路不正,但如果落入對面這幫強人手上,也很可惜。因此,咱跟咱們那位表弟商議,敵人由我更楞子打發,但他羅大官人在事後則必須拿出全部銀子的半數來,其中五百兩交給剛才死去的那名旗手之家屬,其餘的則全部發賑這次魯西大旱災民。你們馬上去,咱在這兒聽迴音,愈快意好,我賈楞子多等一會不打緊,如對面那批傢伙一旦不耐煩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
對面的黑子屍狼,本來確實有些不耐煩,不過,他在看到三位堂堂大鏢師居然在向一名傻頭傻腦的夥計求教,一時好奇心起,便強自按捺着,以便靜觀究竟,由於雙方距離不短,他們當然聽不到這邊在説些什麼,而這時這邊的三位鏢師可為難了。他們雖想試試這呆小子是否真有退敵之策,因為果小子這會兒説得頭頭是道,談吐間不見絲毫呆氣,已漸使三人為之暗暗動心,可是,這事辦得到嗎?
鏢局承運鏢貨,其義務便是負責委任者人財之安全,現在,盜匪當前,鏢局方面不但沒有退敵之力,到頭來竟反而趁機藉詞勒索,這是成何話説?
所以,古張李三鏢師心底下雖然不反對賈楞子這種做法,但站在他們今天代表振漢鏢局的立場上,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沒有這份勇氣去向貨主羅大官人提出此一要求的。不過,事有湊巧的是,這邊四人聚首私談的情景恰為羅大官人探首車外時看人眼中,於是,一名越子手匆匆走過來説道:“大官人説,請四位馬上過去一下。”
三位鏢師無奈,只好帶着賈楞子走去羅大官人車前。
羅大官人畢竟是經過風浪的人,這時雖然神魂難安,但於表面上還算鎮定,他向古姓鏢師注目問道:“別瞞我,古鏢頭,是不是這位賈老弟有甚好主意?”
古鏢師分向張李二鏢師望了一眼,他見張李二人並無阻止表示,於是硬起頭皮將賈楞子剛才提出的條件婉轉説出,誰知羅大官人聽了,連想也沒想一下,立即揮手吩咐道:“行,行,就這麼辦,銀子是人賺的,也是人用的,何況賈老弟這做的還是一件好事!假如觸怒強人,連命都保不住,銀子再多,又有何用?”
羅大官人這種開闊胸襟,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古鏢師訥訥地道:“小的們很慚愧,因為連雙鞭豹那等人物……”
羅大官人連連揮手道:“這是出於本人自願,不干你們的事,用不着多説了,快快辦正經事去吧!”
三鏢師俯身謝過羅大官人,然後帶着賈楞子再向這邊走來,古姓鏢師低聲説道:“楞子老弟,這個玩笑可千萬開不得,你老弟若是無甚把握,現在説還來得及,否則,我們幾個人可就丟大啦!”
賈楞子哼了哼,役有開口,張姓鏢師低聲接着道:“賈兄弟擅於馬戰還是步戰?一向喜歡用何種兵刃?”
賈楞子側目淡然道:“我現在最需要的,便是你們三位對我更楞子的信心!我更楞子本有着相當把握,不過你們若是再這樣緊張下去,害得我自信心動搖起來,我賈楞子到時候可不負這個責任。”
李姓鏢師嚷道:“我説如何”
賈楞子嘻嘻一笑,突然放開腳步向前奔去!
剎那間,鏢局這邊,人人為之注目屏息,包括車頂上的閔守義在內,十數雙眼光全部集中到賈楞子一人身上。
黑水屍狼因不明來人之意圖,也不禁微感緊張,手中雙刀一勒,瞪定來人,不稍一瞬!
賈楞子於馬前四五步處停下,雙臂交抱胸前,抬頭向對面馬背上的黑水屍狼低沉地發話道:“姓孫的,注意了,現在請看本少俠右掌心裏託着的是什麼東西?”
黑水屍狼目光一視,臉色遽變。
蘇天民低沉地接着説道:”假如閣下已經認識這朵玉花之來歷,現在就清閣下表示,閣下對於這朵玉花究竟買不買賬!”
黑水屍狼嘴唇皮方自一動,蘇天民已然接下去道:“不許出聲,以點頭和搖頭表示即可。”
黑水屍狼惶惑而畏懼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蘇天民臉色一緩,欣然道:“好,本少俠於此保證,花帝的往來賬上,你孫朋友今天這一筆算是記定了!現在,請再聽本少俠吩咐,仍然不許開口,臉上也不許帶出過多之表情,等本少俠話完,請收起雙刀,向本少俠抱一抱拳,然後默然率眾離去。”
黑水屍狼果然言聽計從,蘇天民將話説完,只見他雙刀一收,雙拳高高一舉,然後撥轉馬頭,一聲不響地領着那一隊部眾疾馳而去!
“賈楞子”身軀一轉,大踏步回頭了。
這邊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因為蘇天民剛才是背對着他們,他們既沒有看到蘇天民向對方亮出那朵小玉花,也沒有看到蘇天民開口向對方説話,蘇天當時站得很挺直,全身一動不動,以致眾人從後面看上去,只見到他雙臂環抱,昂然站在那裏,最後黑水屍狼之離去,就好像是被他拿眼睛瞪跑似的。
賈楞子走近三鏢師之後,頭一甩道:“沒事了,繼續上路吧!”
張李二鏢師驚疑不定地,一面拿眼角溜着這名傻小子,一面指揮騾馬車伕套車就道,古姓鏢師則忍不住趕過來低聲問道:“小兄弟,您,您適才究竟是用什麼方法……”
賈楞子回頭傻傻一笑道:“我已説過,説出來就一文不值了。知道嗎,我跟他們主子是‘中表兄弟’!”
古鏢師一呆道:“什麼?”
賈楞子又是傻傻一笑道:“我賈楞子的中表兄弟多得很,而且個個都很管用,這一路下去,如果再遇上麻煩,你們儘管來找我好了。”
目的地石埭縣終於到達。
全部行程共花去十三天工夫,一路上只在野豬林發生一次意外,其後即都未再出任何事故。
羅大官人果然如約撥出二萬五千兩銀子,除由三鏢師為那名旗手家屬帶走一箱之外,由於一箱僅裝五百五,其餘的二萬五百兩,尚有四十九箱之多,蘇閔二人一時竟為這許多銀箱弄得沒有了主意。
守財奴,守財奴,守着財寶,果然與奴僕伺候主人一般,二人為了看顧銀箱,一步不敢擅離,咫尺之間的黃山固然一時去不了,卻連想去外面痛痛快快溜上一圈都變成心有餘而力不足。
蘇天民嘆氣道:“都是你閔兄出的好主意,現在怎麼辦?唉唉!真是找罪受!”
蘇天民見閔守義雙手托腮,不禁詫異道:“你在想什麼心事?”
閔守義緩緩抬起頭來,表情甚為凝重地説道:“小弟以為這裏面頗有問題……”
蘇天民吃了一驚道:“指哪方面?”
閔守義兩眼望天道:“指這批銀子的主人,那位羅大官人!”
蘇天民雙目微微一直道:“你,這話怎講?”
閔守義一下轉過臉來道:“我們想想罷,此人不論他過去的身份是兩淮鹽商,或是江寧府卸任官員,但是,此人對這批銀子之看重,以及此人對江湖現勢之熟悉,當屬毫無疑問。
因為他如不重視這批財貨以及不瞭解當今江湖狀況的話,他決不會花費如許之心血和代價,將這批銀子拿來兜上這麼個大圈子,而疑問也在此。像這麼一個人,他又怎會捨得一下喪失二萬五千兩之巨,而且還能答應得如此爽快,你敢説這裏面一點蹊蹺沒有麼?”
蘇天民一直邊聽邊點頭,聽完之後,想了想,忽然搖頭道:“小弟不以為然……”
閔守義注目道:“那麼你的看法如何,你且説來聽聽看。”
蘇天民用手指了指那堆銀箱道:“套用你閔兄一句口頭禪:‘事實勝過一切’!人家銀子都交出來了,還有什麼蹊蹺可言?”
閔守義似乎有點失望,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獨特之見解……”
蘇天民有些不服道:“是的,我這種辯解的確很難令人滿意,可是,你呢?你又有什麼理由支持你這種胡思亂想?”
閔守義嘆了口氣道:“我們也不必如此多作無謂之爭,一個人的預感,尤其是不祥之預感,往往比什麼都靈,咱們等下去瞧好了。”
蘇天民道:“不管‘瞧’或‘看’,都沒有處理正經事要緊,這批銀子如何交到魯西災民手上,是你仁兄的事,我可不管,辦完這件事,我們還得上黃山去見花帝,希望你仁兄能快點拿出主意來!”
閔守義站起身來道:“好吧,那麼就偏勞你老哥暫且看顧一下,待我出去看看這兒城中有沒有可資信託之賑災機構或者慈善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