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樣算不算冷戰?雙雙不清楚,從小到大,他們從沒鬧翻過,所以雙雙不懂得如何低頭求和。
在穎川這方面,他認為是自己寵壞雙雙,決定利用這次機會改變她的驕恣。
他們的相處機會更少了,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但每天雙雙上學後,穎川才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下午他回家,她躲進屋裡讀書,碰了面,雙雙尷尬低頭回避他眼光,他則倨傲地等她主動認錯。
他們這種情形持續超過兩個星期,相對於穎川對她的冷淡,他和幸子的關係發展得越來越順利。
他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在客廳裡談天,之後一起到書房討論工作,而雙雙似乎完全被排除在歐陽家人之外。
弓著身子,雙雙縮在花壇邊,抱住咪咪,-軟軟的身子、暖暖的肚子帶給她些許安慰。
月亮缺了一角,斜斜掛在天邊,幾點星辰,疏疏落落點綴。
「-在這裡?怎麼,聽到我和穎川要到這裡談心,迫不及待來佔個好位置搞竊聽?」
幸子的聲音打擾她的沉思,抬起臉,圓圓的臉不過兩星期,凹陷。
「我不知道你們要來這裡。」勉力起身,雙雙抱起咪咪跛行。
「-的謊話太假,穎川可是在餐桌上邀我到花園散步的,-會沒聽到?」
她是沒聽到,鎮日恍恍惚惚,她根本不曉得日子怎麼過去。
「-到底想怎樣?我不和大哥說話、我不見他,-要的我全照辦了,-還不肯放過我?」
雙雙怕她,一天比一天怕,這段期間,幸子扮可憐、耍手段博取同情,她的高強本事,讓全家上下用不諒解眼光看她,交手幾次,雙雙連連慘敗,她怕了,她豎白旗投降。
「哼,我只不過和-一樣,都是獨生女,佔有慾比一般人強,我決定要嫁給穎川,就不容許任何人和我搶他,不管是公公、婆婆或小姑都一樣,-要是識趣的話,早一點替自己找到藉口,搬出這裡。」
「我為什麼要搬?這裡是我的家。」
「-確定是?」幸子露出詭異笑容。
「-想說什麼?」
隱隱地,雙雙強烈不安,退後兩步,一個踉蹌,她急忙扶住欄杆才不至於摔倒,咪咪輕輕巧巧從她身上跳下地面,卻不忍離去,-縮在雙雙腳邊,與她甘苦同享。
「最近我得到一個很特別的消息,聽說-是棄嬰,因為身體殘障被親生父母拋棄,後來讓歐陽家收養。終於,我理解婆婆為什麼討厭-,最可笑的是,冒牌貨居然大聲說這裡是她的家,-想分得歐陽家名下財產嗎?恐怕-得先問問我這個大嫂肯不肯才成。」
棄嬰?不,她說謊,工藤幸子一心趕她離開,手段用罄,竟連卑劣的謊話都說得出口。齷齪!她不信她,不相信!
「-的故事編得太粗糙。」別過頭,雙雙故意笑得好開心,彷佛幸子說了天下第一冷笑話。
「-不信我,去問問金媽媽啊!再不,問我公公婆婆,我相信他們會很樂意提供-事實。」
「哈,事實?事實是-被我這個小姑打敗了!就算我和大哥冷戰,他的心仍然在我身上;就算我們兩星期不說話,他仍時時關心我,至少比關心-這個分秒掛在他身邊的未婚妻來得多;事實是-手段使盡,仍然輸得一塌糊塗,不得不去編織荒謬謊言,逼我離開家。對不起,我很少看韓劇,我不會讓自己變成藍色生死戀的女主角。」雙雙虛張聲勢,她用驕傲隱瞞憂心恐慌。
「一個不敢看清事實的女人,我真替-感到可悲。要不要聽聽為什麼當初公婆同意收養-?那是為了替歐陽家做形象,-不知道公公有意思培養穎川從政吧!想想,收養一個殘障棄嬰,能替穎川拉得多少婦女票……」
「-說謊!」
雙雙胸口急速起伏,她搗起耳朵不聽,但幸子笑聲刺耳,她湊近她,一句句不堪話語入耳。
「-哥哥姊姊找-很多次,他們想把-領回去,但那可不行,-一走,將來這條新聞要怎麼炒?不過,現在用不著了,工藤家族和歐陽家族聯合起來,不是一個普通的事業王國,穎川想從政,恐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不聽,-說謊,你是騙子!」
雙雙用力推開幸子,使力過度,幸子摔倒,她自己也沒幸免,往前跌去,她的手掌膝蓋撞在鵝卵石上,痛得齜牙咧嘴。
幸子誇張的驚呼聲,引來本就要到花園和幸子碰面的穎川還有幾個下人。
穎川搶身過來,雙雙以為他要來抱起自己,那麼她有好多話要向他求證,有好多委屈急於對他申訴……可是,並不,他淡淡看雙雙一眼,然後在幸子身邊蹲下。
「-有沒有怎樣?」他問幸子。
他的關心易主……情勢不再相同,雙雙心灰意冷,寒意從腳底升至頭皮,她快凍僵了,可是再沒有懷抱願意收納她。
「我沒事,別怪雙雙,錯在我,我沒注意到她在花園看星星。」一串模糊話語將雙雙入罪。
「意思是她在什麼地方,-就必須退避三尺,請問,這條規矩是誰訂的?」他狠狠瞪雙雙一眼。
那個眼神,是凌厲?
雙雙緩緩往後坐起,茫然望去。她落單了,所有人都責怪起她的任性,她不再是大家的小公主。
「不要這麼說,只要她的心情開朗,避開她,我願意。」幸子楚楚可憐。
又說謊!幸子的話明明句句是謊言,她卻把它們聲聲刻進心底。
是真的嗎?她是棄嬰?對歐陽家,她的功用是一則慈善新聞?真的嗎?她的存在只為突顯他的從政形象。
不對啊!哥疼她,從她有記憶起,就是無條件寵溺,金媽媽的愛、阿英的疼惜……
突然,歐陽夫人的鄙夷眼光閃過,雙雙想起,沒有母親會用這種眼光看親生女兒吧?!更沒有母親會要求子女之間保持距離……
那麼,是真的了……在幸子的滿肚子謊言中,唯有這則是真確。
「-到底什麼時候才要長大?」穎川怒問。
「我會長大嗎?」雙雙直覺反問。
低頭,她看自己的腳。他說過,她的左腳忘記長大,原來,忘記長大的左腳能為人帶來利處。
「少爺,雙雙小姐這幾天身體不舒服,你別同她計較。」金媽媽走來,蹲到雙雙身旁,握住她冰冷小手。
「誰都不準扶她!她夠大了,有本事犯錯,就要有本事收拾後果。」
他一喊,金媽媽不得不鬆手,退後一步。
他要她收拾後果,怎麼收拾?離開嗎?
可以啊!但他為什麼不要像工藤幸子一樣,直接告訴她,她該滾出歐陽家門,卻要用冠冕堂皇的說詞,來指責她的任性和不成熟?
「穎川,是我不好,我真的不想因為我,把整個家弄得雞飛狗跳,我希望大家能和諧快樂,就像我沒住進來以前一樣。」幸子伏在穎川胸前啜泣。
該哭的人是她吧?可是她無權哭泣,因為錯在她,她是千夫所指。
「這個家的雞飛狗跳不是因為。」
當然不是因為幸子,是她這個不屬於歐陽家的外人,打亂他們的生活秩序。縮縮腳,她冷得厲害。要下雪了吧!聖誕夜裡,賣火柴女孩沒有家,只有靜靜等待流星隕落,她才能自在飛往縹緲天際,觸手幻想中的幸福。
穎川抱起幸子,轉頭面對雙雙。「等-想好說詞,解釋-的暴力,我在書房等。」
說詞?她沒有說詞,她是暴力,她的確伸手推人,她是……
是什麼呢?她什麼都不是。
一縮再縮,她把自己縮進花壇邊。
「雙雙小姐,-答應我要懂事的。」金媽媽摟摟她。
「我可不可以……問-一句話?」仰頭,她忘記落淚,缺乏表情的小臉上,刻劃著深切寂寞。
「-問。」
「我是棄嬰對不對?」
「雙雙小姐……-怎麼……」她驚呼。
不用回答了,抬眼,她從資深的傭人眼中得到答案。沒錯,她是!
「這就是媽媽討厭我的原因……」她喃喃自語。
「-不要胡思亂想,這裡沒人拿-當外人。」金媽媽急切說。
又如何,她的確是外人。「讓我一個人靜靜好嗎?」她微笑,勉強,
許久,傭人們一個個離開了,金媽媽也在嘆息聲後走出她的視線。
這一想,她想很久,想到月亮偏西,想到晨露沾衣,她的心始終無法澄明,幾年的光陰在腦中一段段閃過,那些感情怎麼可能是假意?
她分不清是頭痛或心痛,只覺得疼痛將她緊緊包裹,她站不起來,真的,沒有矯情,不是裝可憐博得同情,她是真的站不直身。
理所當然的身分沒了,她的存在不再被需要,留在歐陽家,只會引發出更多的爭執紛端。怎麼辦?是不是消失,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案?
仰望,這裡的一草一木,一扇窗一道門,清清楚楚刻劃她的童年,快樂的、歡悅的、沒有負擔的童年眨眼過去,現實的人生擺到眼前,她--不屬於這裡。
清晨七點,她沒上學,八點,穎川和幸子從家門走出,看見她蹲在原地,幸子想走過來,卻被穎川拉住。
哥還在氣她?氣她沒為自己的暴力找到好說詞?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們之間越離越遠,貼心的感覺不在,他的愛有了新人。
她累了,又冷又累,偏過頭,她想睡,不曉得等她睡醒,迎接她的是朗朗晴空,還是失意……
雙雙把自己鎖在房間裡面兩天,她不上學、不補習,不想見任何人。
穎川以為固執的她仍為那天晚上鬧情緒,他不主動找她,留了時間空間,要她自己想通。
第三天,她把自己整理乾淨,走出房門,用最冷靜的口吻告訴父母親,她想見見自己的親人,如果他們願意,她會和他們離去。
雙雙的「懂事」讓歐陽夫婦很快樂,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替雙雙安排親人聚會,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收養問題。
於是,歐陽家的客廳裡坐著歐陽夫婦、雙雙和三個年輕人,他們分別是雙雙的大哥、二哥和姊姊--陸幗升、陸幗-和陸吟。
他們都還是學生,博一、碩二和大四,自從父母親過世後,便靠著半工半讀維持生活。
之前,礙於歐陽穎川的百般阻撓,他們沒辦法見到雙雙,這回歐陽家的長輩主動找上門,讓他們驚喜萬分。
他們圍著雙雙,娓娓將當年困境一一道出--
「當年,我們並不想把-送人,但爸媽做生意被騙,欠下一大筆債務,不得不把-送出去,後來的十幾年,我們日以繼夜工作,一心一意想把錢還清。」大哥幗升說。
「-在歐陽家這些年,他們常常在門外偷看-,看-進出坐大轎車,看-像個千金大小姐般受寵,回到家後,爸媽把-的情況告訴我們,慶幸自己沒做錯,只要-好,我們就快樂。」二哥幗-說。
「我從五歲開始賺錢養家,口香糖、玉蘭花、棒冰,能賣的東西我都賣過,我們把賺得的每一分錢拿來生活,生活辛苦,但每個月底結算,知道債務又減少一部分,全家欣喜若狂。」姊姊吟-說。
「爸媽常掛在口頭的話是,你們要好好唸書,當了總統或醫生,賺錢就不會像我們這麼辛苦,他們希望我們擁有高學歷,而我們心裡想的卻是隻有學校才有高額獎學金,所以把書一年一年念下去。
爸爸很高興,他們說老天爺公平,-在經濟上虧待我們,卻在我們的前途上照耀光明。不過,他更常說的話是--你們在困苦的環境中,都能出類拔萃,雙雙當了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成就一定更加非凡。
雙雙,我們不在乎-的成就是否非凡,我們在乎的是-會不會看輕我們這些兄姊,願不願意放下高貴身分,和我們相認。」幗-說。
雙雙沒回答,愣愣看著眼前親人,很奇怪的感覺,才第一次見面,居然不覺陌生,這是家人間獨有的親切?
「一年前,爸媽把錢還清,我們在狹窄的客廳裡面開家庭會議,決定到歐陽家,懇求他們讓我們團聚。
我知道這種說法太自私,-住在這裡這麼多年,-的感情、記憶都在這裡,硬要用血緣關係將-帶走,的確過分。但這是我們的夢想,不管如何,我們都努力朝夢想前進。
年初,爸媽去世,死前他拉住我們的手叮嚀,不要忘記-,忘記我們全家人的夢想。」幗升走到雙雙面前,拉起她的手說。
雙雙沒想過自己會是誰的夢想,感動在心底蠢蠢欲動,那是她的親人啊……
「回來吧,缺了-,我們成就不了一個完整的圓。」吟-湊過來說。
「回來吧,再辛苦,一家人能在一起,都是最幸福的事。」幗-說。
「我……」
確定自己身世後,雙雙由懷疑到惶恐,由傷心到接受,無數的疑問,困惑她的思潮,她瞭解有些答案不能要,有些答案她不敢要,兩天下來,她作了無數假設,結論不多,只有一個--這個家,她再不能留。
慶幸的是,身分改變,她對哥的感覺再不能用變態形容。她沒交過男朋友,不曉得對大哥的感情是否叫作愛戀,但無論如何,只要她把心牢牢守住,即便是暗戀,她也有了權。
見雙雙久久不語,歐陽夫人有點急躁,脫口而出:「雙雙,-還是跟哥哥姊姊去吧,-在這裡和幸子處不好,讓穎川左右為難也不是辦法。」
歐陽夫人的急切教人傻眼。雙雙在這裡不受歡迎?那麼之前,他們為什麼千方百計不准他們接近雙雙?
「雙雙,我們雖然經濟不寬裕,但我們一定會讓-生活無虞。」吟-拉起雙雙,想當場把人帶走。
「姊……」她訥訥說。
「-喊我姊,-願意承認我們?」
「嗯,我很高興你們要我,很高興你們願意接我回去,我會盡力當個好妹妹。」
「意思是-願意回家?」幗-問。
「她不會和誰回去,她是歐陽家的人。」穎川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大廳門口,他冷冷的眼光掃過廳裡所有人,空氣瞬地冷冽。
「哥……」雙雙走近他。
「-還叫我哥?好,跟我走!」穎川拉起她,在眾目睽睽下,推開幸子,走出歐陽家門。
他們很久沒到這裡了,這裡曾是他們的秘密花園,滿地的粉色野花,五個花瓣圍成圈圈,怯憐憐的一小點一小點,點點綴滿山坡地,風吹,花矮,柔柔花瓣隨風形成波浪。
六歲的時候,她坐在草地上看穎川放風箏,她羨慕他能飛快奔跑;十歲的時候,她在穎川身後看他作畫,每張畫中,她要求他畫一個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畫中女孩把手上的風箏放上天空。
之後,他忙了,忙工作事業,再沒時間陪她拜訪秘密花園。
「哥……我要走了,之前的事對不起,看在我不會再惹事的份上,原諒我,好不好?」
雙雙鼓足勇氣率先開口,他們之間再沒有「以後」,她不要他們的結束充滿遺憾,她要回到過去,假裝分離是迫不得已。
他臉色鐵青,默不作聲,冷冷的眼神遙望遠方。
之前,他這號表情是留給外人欣賞的,在她面前,就算當不成陽光男孩,至少稱得上和藹可親,現在……他的溫柔只限幸子獨享了吧?
苦笑,怎麼會……明明那麼親近的兩人,加入新人,咫尺距離竟成天涯。
「這些日子我做了不少壞事,對不起。好不好?你原諒我吧!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啦!」
她用起慣用的撒嬌法,抓起他的大手東甩西甩,然後一個用力,他的手在空中甩出一百八十度,她接住他的手,攤開他的掌心,偎上自己的臉龐。
他不在乎她做過多少壞事,他在乎的是,她居然沒同他商量,就做主回陸家;他在乎的是,要不是金媽媽一通電話通報,她擅自失蹤,他要翻遍臺灣,才能把她挖回身邊。
「-要走去哪裡?」他投降了,為了她的撒嬌。
「回我自己家裡。」
「-不承認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是家?」
「哥……」
咬唇,她走近穎川,兩手搭上他的肩膀,踮腳,在他頰邊印上一吻。「對不起。」
穎川別過頭不理,雙雙繞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背間。
久久,兩人都不動,只有風吹過的聲音,她的淚成形,滾入他的襯衫間。張嘴,她輕輕哼起幼年時期金媽媽哄她入睡的歌曲。
月娘光光掛天上,嫦蛾在那裡住,-是阮的掌上明珠,仔細扶養-長大,看-週歲,看-收涎,看-在學走……相片一大迭……
「哥,記不記得,你說我是你的掌上明珠。」她在他背後問。
時光往前推進十年,她和現在一樣攀著他的背,瘦削的兩條胳臂圈不起他的腰,當時她問他:「哥,什麼是掌上明珠?」
穎川回答:「明珠是種昂貴物品,掌上明珠的意思是一個人握在手心最寶貴的東西。」
雙雙想半天說:「我懂了,我的掌上明珠是魚魚風鈴。哥,你的掌上明珠是什麼?」
他沒多想,反射回答:「我的掌上明珠是。」說完,他蹲低身子,把她背高高,他揹著她迎風跑,銀鈴笑聲串串。
她尖叫著:「哥,我要變成風箏飛上天空!」
那天,她沒變成風箏,也沒有飛上天空,她牢牢系在他背上,他樂於負擔她的一生一世。
想起過往,穎川嘆氣,低下身子,讓她環住自己的脖子,自然而然的,他背起她,於是她再度成為他的負擔。
「哥,你還記得魚魚風鈴嗎?」雙雙問。
「記得。」
穎川兩條長腿往山坡上走,交交叉叉,他說過要同她共享這兩條腿。
「我不小心把電視櫃上的陶瓶摔破,陶瓶上畫有兩條我最喜歡的小魚,做錯事,我哭得震天動地,不準別人收拾滿地碎片,還生氣阿英,誣賴都是她的錯,任憑誰來哄我,我都哭不停。我想,我是真的被寵壞了。」
認真想想,他對她發火並沒錯,她是個既任性又不懂得體貼人心的富家千金。
穎川接下她的話:「我下課回家,司機車子還沒熄火,我就聽到-的哭聲,匆匆進屋,看見-兩顆眼睛腫成大核桃。」
想起往事,穎川笑開,當時他氣得想找人發作,雙雙手指阿英,說她故意把陶瓶放在電視櫃上面,害她不小心把瓶子弄破。
問清楚情況後,他了解分明是欲加之罪,雙雙卻能振振有詞,他不明白,明明是壞得讓人咬牙的女孩,他卻總把她的行為看成可愛。
「一看到你,我就指著碎瓶子向你告狀,直嚷阿英壞壞。」
「我記得,-一邊哭一邊說:『魚魚死掉了。」金媽媽慌了手腳,不曉得怎麼跟-解釋壞掉和死掉不一樣。」
「你走過來撿起地上的破陶片,告訴我:『魚魚不是死掉,它是長大了,陶瓶太小,住不進去。』我問:『不住陶瓶,它想住哪裡?」你說:『它想住在風裡。」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但光是魚沒死這句,馬上止住我掉了兩個小時的淚水。」
「那天晚上,我熬夜,把破掉的陶瓶一片片綴合起來,做成風鈴。」
那個夜裡,他沒想過辛苦二字,滿心想的是她第二天看見風鈴時,大叫大笑的快樂表情。
「清晨我醒來,發現魚魚竟然在我的窗口游泳,風一吹,它們和著節奏唱起優雅旋律,我好開心,才一個晚上,魚魚就搬好新家。」
話說到這裡,他們同時笑開,屬於他們的共同記憶無數,再多的箱篋都裝擺不下。
「現在,-不希罕我的風鈴了?」
穎川嘆口氣,從接到金媽媽的電話,知道父母親安排了雙雙和親人相聚起,他就剋制不了自己的怒氣,停掉開到一半的會議,他不介意損失的金額有幾億,只想立刻飛到她身邊,阻止事情繼續。
沒想到,回到家,他竟聽到雙雙要回到親人身邊去。
她的臉摩蹭著他卷卷的黑髮,又濃又密的頭髮,是她臉頰最愛待的鳥窩。
「哥,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想你再也找不到一個人,比我更愛你。」
「-愛我的方法是離開我?」放下雙雙,他轉身面對她。
「哥,對不起,我說不清楚,可是爸媽說的對,我不能一直黏著你,我終要獨立,而你,你會建立自己的家庭。」
「這兩者之間沒衝突。」
「怎麼沒有,你回想自從幸子住進我們家裡,發生過多少事情?」
「除了-鬧情緒,我看不出有什麼大事情。」穎川否認。
「我們從不冷戰的,可是,我們已經兩個星期不說話,以這種情況發展,不出兩年,就算我不想離開,你都會要求我走。」
想起幸子的咄咄逼人,她們肯定沒辦法同處於一個屋簷下。
「我不會。」
「好吧,你不會,若是你的妻子孩子聯合起來問你選擇誰時,你怎麼辦?會不會左右為難?」
她和幸子不是婆媳,卻有嚴重的婆媳問題,錯在誰?錯在她的看不清狀況,她始終以為他是她的獨享包。
「-真的沒辦法喜歡幸子?」若幸子真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他不介意解除婚約。
「哥,你很清楚,不光是幸子的問題,任何一個想接近你的人,我都會把她當成假想敵,我霸道慣了,我老要求你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能把屬於我的寵愛分享出去。你不也是發現任我繼續,會越弄越糟,才開始對我嚴厲?」
「-既然清楚,為什麼不要求自己改變?」
「沒辦法,你把我寵上天,天太高,我跳不回地面。」雙雙投進大哥懷裡,抱緊他。
之前,她懷有恐懼,以為自己真是幸子口中的變態分子,自從知道和穎川沒血緣關係,她松下好大一口氣,從現在起,她可以在心裡偷偷愛他,可以藉妹妹之名,在身旁看著他,這樣她就心滿意足。
「-總有藉口。算了,不改就不改,我不介意了。」如果幸子無法包容這個無法無天的雙雙,他不勉強她留下。
「你希望我變成討厭鬼?才不,我要改,我會改,我不要再驕蠻無理。」
「-的改變方式是離開我?」穎川反問。
「我的親人希望我回去,我們分開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相認,何況,那是我親生爸媽的心願,」
更重要的是,她再沒有立場身分留在這裡,坦然面對幸子的責難。
況且,知道身世,確定了自己不能公開的愛戀,她怎還有本事留在這裡,眼睜睜看他和幸子之間的感情與日俱增?
「他們的心願重要,我的心願不重要?」
「哥,我親生爸媽去世了,他們一心希望我回去團聚,成為陸家人。」
「當初是他們不要-的。」
「他們有他們的困難,如果角色易位,我不一定做得比他們更好。哥……對不起,我要回去。」
她想清楚了,他們之間的緣分只有短短十幾年,往後他們將有各自的人生,與其停在原點,看他一步步離開自己,漸趨漸遠,不如背過身,輕輕說聲再見。
「不。」他反對,
「都在臺北,我們可以經常見面。」
「沒錯,都在臺北,叫他們經常到家裡,我不介意招待客人。」
「哥,讓我回去好不?」她在他懷裡鑽呀鑽,一顆小小的頭顱,向他耍賴。
「拜託拜託,再寵我一次,好不?」
「-一定要回去?」他沒反對過她任何一件事情,不管是對的還是錯的。
「拜託、拜託……哥,我好愛你……真的。」
耳朵貼進他的胸膛,那是她最熟悉的聲音。金媽媽說,小時候,她睡不著的哭鬧夜晚,只有趴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方能入睡。
「-會常回來看我?」
他不是計較的男人,但他不得不在這件事上討價還價。
「一定。」
「不會忘記我?」
「絕對不會。」
「不管任何事都會回來找我商量?」
「嗯,我保證。」
「重大事情要由我作決定?」
「沒問題。」
他不說話了,雙雙知道事情定案,他又寵了她一次。
風在吹,花在舞躍,她的腿能不能正常都無所謂,她只要記得,他愛她,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