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策易倏然一驚道:“哪個金重山?”
武揚加重語氣道:“自然是在魔幫中擔任總護法的金重山。”
金策易神色更為凝重,雙眉聚集在一處.疾聲道:“金重山是魔幫中的總護法?我還以為那廝早已死了哩!”
武揚冷笑道:“難得前輩認識地,不過,他並沒有死,仍然活得很好,活得很威風風。”
金策易訝聲道:“咦!少俠!你今天的言辭好像有些不大對勁?”
武揚傲然點頭道:“的確有些不大對勁。”
金策易問道:“是何緣故呢?”
武揚直言道:“前輩的回答,難令在晚滿意。”
金策易強顏笑道:“總算找出毛病來了,少俠!直説吧!”
武揚振聲道:“在晚曾身入魔幫,也曾數度與那位金總護法交談,那位金總護法雖然以巾蒙面,隱去廬山,但他的身材、體型、聲調,卻盡入在晚的眼裏耳中。在晚覺得那位總護法與前輩有一些相像。”
金策易喃喃畸重複道:“有一些相像?”
武揚微微冷笑道:“在晚似乎説輕了一點,應該説有九分相似。”
金策易苦笑道:“買不相瞞;,金重山是我的兄弟。”
武揚輕哼道:“前輩解釋得很好。”
金策易駭然張目道:“你不信?”
武揚搖搖頭道:“不是不信,而是難以令人相信。”
金策易凝視武揚良久,方沉聲一嘆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看來少俠對我病郎中的誤會並不只這一點,今天是個難遇的機會,乾脆一古腦説出來吧!”
武揚道:“如果前輩樂意聽。在晚倒想一吐為快。”
金策易一揮衣袖道:“説吧!”
百里良從旁插口道:“老弟!金大夫是武林前輩,説話要留分寸”
武揚點頭道:“百里兄放心,小弟對‘尊長敬老’的道理還懂得……”
説着,轉頭向全策易道:“丹碧山莊之宴,前輩因何珊珊來遲?”
金策易跌足嘆道:“此為金某人平生一大恨事。赴宴途中,路經洛陽玄妙觀,那瘟牛鼻子非拖我弈幾盤不可,最後一盤必死之棋,他偏要拖着走到底,就這麼誤了時辰。”
百里良插口道:“真是陰差陽錯!”
武揚冷哼道:“真是湊巧!看來先祖的命運,早已由人安排好了!現在,在晚再問一句:前輩岐黃高明,武功也不弱,素以濟世為本。那日丹碧山莊遭受殺戮,前輩坐觀其變,未加勸阻,莫非是有甚顧忌?”
金策易長嘆一聲道:“這也難怪年少俠有所誤會,金某人也時以此事為憾,但是……”
武揚神情冷漠地插口道:“在晚無暇聆聽前輩的感懷,只想知道箇中隱情,各有立場,誰也不能勉強,在晚雖年輕歷淺,卻懂得恩怨分明的道理,前輩直言無妨。”
這幾句話鏗鏘有力,而且字字如刀,一字一痕,將金策易的心肝五臟割了個七零八落.當下微温道:“少俠即如不責,金某亦必含愧於心了!説實話,當對在場之人均已跡近瘋狂,金某縱有阻擋之意,亦無能為力,何況……”
武揚接聲説道:“何況前輩亦無意阻擋。”
金策易張目道:“少俠紅口白牙,説話須留分寸.”
武揚微微冷笑道:“在晚相信,前輩已無法作圓滿之解釋。不錯,前輩懸壺濟世,趕到現場後,當以救人為先。事實上,前輩救活之人,又再殺人,這等於是前輩假他人之手在從事殺戮勾當。……咳!還有一些令人難解的事情,比如説,像少林、武當的掌門竟然未獲救治,而邪道中的一些巨惡大孽卻無一落難.嘿嘿!前輩的心思可算非常縝密了,但是,卻不夠高明得很哩!”
武揚一大段冷嘲熱諷,只刺得金策易目光如火,也不知是因被人道破隱私而激怒,還足含冤莫白而憤怒?
林中一片寂靜……
一片朝霞映照在各人的面上,使得病郎中金策易那張蠟黃的面孔也格外紅起來。
武揚怒目而視,血債、索價,使他滿腔熱血加速奔流。現在,只要對方點一下頭,或者説一句:“不錯!這是我金某人有意的,你姓武的來報仇吧!……”行了!武揚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和金策易拼個你死我活……
偏偏,金策易目光雖如噴火,語氣卻軟如敗絮,仰首長嘆了一聲道:“是非黑白,自有水落石出之日,那古老頭,金某相信他還死不了,他應當瞭解現場的狀況。”
武揚冷笑道:“在晚也有此信心,古老前輩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人物,可是,現在卻有人望其速速死去……”
金策易擺袖一揮,打斷武揚的話頭道:“好了!少俠血仇在身,金某不想耽擱少俠寶貴時光,你我不妨談點正事。”
百里良也從旁言道:“武老弟!聽金大夫説幾句話。”
武揚側面一抱拳道:“小弟敬遵台命……”
説着,又轉對金策易,神情恢復冷漠地道:“有何交道?盼前輩直截了當,不必多費唇舌地拐彎抹角。”
金策易雖覺武揚的辭色有些令人不大好受,卻未介意,神色仍平靜地道:“有一封密函,煩情少俠轉交七公主。”
武揚陡地一怔,這廝在弄什麼鬼?對方那些小鬼頭,都有點神出鬼沒的能耐,一封信還會投不上?”
愣了一愣,裝着極為詫異而又茫然的神情反問道:“哪個七公王?
金策易那張蠟黃的臉,似乎是泥塑木雕一般,依然毫無表情,冷冷地道:“七鳳香車主人何慧卿姑娘,也可稱之為駱來卿姑娘。”
武揚在對方冷漠的神色中搜尋良久,一無聽獲,乾脆一搖頭道:“在晚不識此人。”
金策易道:“少俠可就行道江湖之便,順便打聽。”
武揚不禁迷糊了,自己行蹤.對方瞭若指掌。説不認識七公主其人,分明是句假話,而對方卻不予拆穿,用心又安在呢?
武揚想了好一陣子方道:“難道貴教無傳信使者?”
這時,金策易方緩緩抬起眼皮,深深地朝武揚投以一瞥道:“有一點金某人需加説明,全某並非天官教中之人.只是受教主之託,山面消少俠代投這封密函而已!”
武場問道:“此函何人所書?”
金策易答道:“自然是教主所書。”
武場又問道:“在晚能請教他的貴姓大名麼?”
金策易一字字如敲金擊玉般道:“‘九天俠’何鳳鳴。”
武場雙目上翻,似在努力思索這個陌生的名字,口中南哺:“九天俠?何鳳鳴?哼……
鳳鳴九天?’”
陡地一聲冷笑道:“在晚今天的疑問似乎太多了,何教主行俠仗義,又何必藏頭露尾?”
金策易道:“各有苦衷!少快多疑也罷,不疑也罷,只求勿拒是幸。”
武揚一伸手道:“信函拿來.”
金策易道:“少俠答應了?”
武揚冷哼遣:“前輩一向乾脆利落,今天怎麼也變成拖.泥帶水了?”
金策易強額一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説着,回顧左右,揮手一喝道:“快去將怒馬牽來!”
身後兩名少年應了一聲,飛步向林中奔去。
須臾,蹄聲喝賠,嘶聲淋淋,兩名少年牽着一匹健馬從林中而出。
只見那匹健馬渾身墨黑,遍體無半很雜毛,唯獨四蹄雪白,一般俗名,都管它叫“雪裏站”。
楊頭掙級,吐氣如吼,極為不馴,背上配着金鞍銀蹬,氈墊裘圍,端的是一匹絕佳坐騎。
金策易接過級轡,往前一帶,以金策易的內力,不過將那馬兒的前蹄挪動了半尺光景。
金策易皺了皺眉頭道:“這匹寶馬名為‘七怒馬’,本為何教主之坐騎。現因煩少俠傳書遞簡,特將此馬相贈。”
武揚一看見這匹健馬時極已喜愛不已,此時反倒躊躇起來了,沉吟一陣道:“素味平生,何敢接受重賜。”
金策易淡笑道:“少使何須拘泥,試乘如何?”
説着,猛一用力,揮臂一帶級轡。
那馬兒“味章孝”一聲長嘶,前蹄一豎,往武揚面前直衝而來。
武揚微一側身,讓過馬頭,左手抄住級扣,飛身躍起,人已跨上雕鞍,雙手持低,猛地往內一緊。
座下馬兒,既怒且狂,哪裏還勒得住,眨眼之間,已然衝出一箭之地。耳中聽金策易高聲叫道:“密函在鞍邊皮囊之內,就此麻煩少俠了,金某人要和百里大俠盤桓數日,不勞武少俠關注……”
馬行如脱弦之箭,興風貫耳,以下的話,武揚也聽不見了。
怒馬穿林而出,轉入官道.仍是狂奔怒馳.所幸方向正是對準青川城而去。
武揚豪性頓起,素性兩腿猛夾,揚掌在馬背身上一拍。
這一突一拍,馬兒一聲怒嘶,四蹄如飛.比先前的速度又加上了一倍有餘。
官道上的行人只聽得身後一陣如雷般的蹄聲響來,方回頭,一道黑影已自身邊煉過.別説馬身人形,就是馬毛,他們也不會看見一根。
這樣一來,可驚動了一個人.
他就是驚鴻客。
京鴻客不但輕功獨步武林,即使眼力也有過人之處。
可是,今天他可吃癟了!不過,他還不算太膿包,馬上人兒雖未看清,他卻看清了馬兒長着一身烏黑油亮的鬃毛和四隻潔白如雪的蹄子。
驚鴻客自懷中掏出一方桑皮紙,又取出一隻柳枝燒成的炭棒,在桑皮紙上揮“筆”疾書起來。
急函寫好,將桑皮紙卷好,驚鴻客復又左臂一抖,袖簡內立時撲出一隻火晴灰羽飛鴿。
行了,七怒馬的腳程雖快,也許還比不上這隻日飛千里的飛鴿哩!
時光不過是巳正的光景,青川城的早市未收。
“咯咯!咯咯!……”一陣悠揚有致的蹄聲自東門響了過來,行人紛紛側目望去.大街的兩側,剛好有幅巨大的市招遙遙相對;一幅是.“萬家香醬園”,一幅是“陳年花雕”。
這兩幅市招用巨木製成,中有鐫花雕飾。
此時,有幾個灰衣勁裝大漢正靠在兩幅市招後面,懶洋洋地在那裏曝曬春日的豔陽。
蹄聲傳來,這幾個灰衣大漢突地緊張起來。
遠遠一個膏藥攤子上。坐着一個鬍子白花花的老頭。不早不晚地在這個當口,打起鏈襠取了火種,燃着了手裏捏着的煙桿。
一陣藍煙從白花花的鬍鬚中噴了出來。
藍煙似乎是一種信號,那幾個灰衣漢子原來都在注意老者的動靜,此時又都疾速地轉過身子,面對蹄聲來處!
“嗯!……咳!”老年人都愛咳上幾聲,不過,這老者的嗓子也真寬,中氣也夠足,那咳聲也就與眾不同,真有點兒震人耳鼓。
那幾個灰衣大漢倏地撩起長衫的下襬。露出一個竹筒模樣的東西,身子也改成了半跨的姿態。
兩幅市招下半截的萬壽挖空花紋,正好派上了用場,竹筒的出口正好從空花的地方伸出去。
咯咯……
咯咯……
咯咯,咯咯!……
蹄聲近了,一匹黑色駿馬,和馬背上的監衣少年,頓時出現在人們眼前。
行人,小販,一面紛紛走進,一面又投以欽羨的眼光,彷彿是説好驃悍的馬匹!好英俊的人兒!
賣膏藥的老者並不太關心來騎,他只是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復又拉開他的破鑼嗓子叫道:“喂!騎馬的停蹄,走路的住腳,聽老漢我把跌打傷的膏藥來説一説……”
他這裏吆喝沒完,那邊廂已然出了事!
幾個灰衣大漢像有人在暗中指揮似地,一齊抖動了右臂……
“卡擦!”“卡擦!”一陳卡簧之聲!
“嗦,嗦,嗦!……”嘿嘿!原來這幾個灰衣大漢在放弩箭。
只見一蓬霏霏細雨般的弩箭,像一把剪刀似地,從兩個不同的角度向來騎疾射而去,眼看……
馬上坐的是“俠魂”武揚!
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摸着了“七怒馬”的性子,進得城中,一緩轡級,正在溜覽街景,説甚麼也想不透會有人在這通街大道上向他施放冷箭。
這陣箭努,卻驚動了座下怒馬,只見它猛堅前蹄,再認後蹄,連馬帶人手空騰起二丈有餘。
説時遲,那時決,一蓬灣箭,自馬肚下換過。兩旁的行人可道了殃.頓時傳起一陣慘呼之聲。
武揚一扣轡激。七怒馬在空中一衝十丈,正好落在老者的膏藥攤前。
那門兒不用武揚挽繮,即己腰身一杆,轉頭向着來處。
那幾個灰衣大漢一個個面色如土,投下手中弩筒,拔腿就跑。
武揚連連冷笑,卻並未去加以追趕.他當然知道對方的來路,不過,自己的行蹤如何被對方察知,他就想不透了!
武揚正注目那幾個灰衣大漢倉皇而逃之際,突地座下怒馬一聲狂嘶、後蹄猛掀,接着,身後傳來一聲問哼!
武揚回頭一看;那賣膏藥的老者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口鼻流血如注,胸膛處一個明顯的馬踢印,這一腳踢得確實不輕,武揚不用下馬去看,也知道那老者業已完蛋了。
不過,那老頭兒卻是該死了,他手裏還扣着幾支袖箭,他原想背後殺人,誰知馬屁股上像是長着眼睛,賞了他一個“下馬威”。
武揚環掃一眼,再未發現面生可疑之人,於是向周圍羣眾行了一個羅漢揖,揚聲發話道:“各位鄉親父老,在下是外鄉人,今日路過寶地,不知得罪了哪方朋友,在這裏向在下施放冷箭,因此傷了路人。在下一直未曾動手,少時官府遇問,還請諸位父老作個見證。”
羣眾立時議論紛紛,有的仗義執言道:“我們看得清楚,這些人命與壯士無關。”
武場又連連拱手道:“謝謝各位,謝謝各位!在下因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這幾位或傷或死的鄉親。雖非在下所殺,卻由在下而死,在下將隨身銀子傾囊留下,麻煩各位料理後事吧!”
説着,自腰間解下銀袋,策馬而行。
武揚為了行藏敗露,並且避免找無謂的麻煩,不敢在青川城中停留,從東門出城,卻帶馬從西城而出。
西行約摸三十餘里,路旁一座破廟,廟前有幾個穿着破爛的丐兒,在那裏搔身捉蛋曬太陽.武揚心中一動,勒馬停蹄,翻身下了雕鞍。
那幾個丐兒恍如未覺,連正眼都不曾瞅他一眼。
武揚心裏有數,這幾個丐兒絕非等閒之輩,必是幫中弟子。於是,上前雙手一供道:
“敢問幾位小哥在哪一舵令下?”
幾個丐兒見有人盤“道”,紛紛抬起頭來將武揚打量了一陣,內中一個年紀較長的丐兒站了起來,右手拇指扣住食指,其餘三指往前一伸道:“成都分舵,轉教寶號?”
武揚看懂了對方手勢,笑道:“原來是史舵主令下的三結弟子,失敬,失敬!在下俠魂武揚……”
萬兒一亮,那羣丐兒霍地站了起來,一齊施禮道:“原來是武少俠.敢問有何差遣?”
武揚回了禮,知道那三結弟子在這羣丐兒中居首,於是親切地拍拍對方肩膀,笑問道:
“小哥兒如何稱謂?”
那丐兒答道:“弟子小金兒。”
武揚笑容可掬地點頭道:“好!今兒個在下要請你們哥兒幾個幫幫忙,小金哥先派個人將我那匹寶馬牽到廟後去,記住,別惡形怪狀地,先理理它的鬃毛,衝着它笑笑,它就會乖乖地跟着去了!”
武揚説着.取下掛在鞍邊的革囊,那革囊竟然沉重得很.小金兒一歪頭.立即有個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丐兒走過去接了繮繩.墊起足來理了理怒馬的鬃毛一陣,又衝着怒馬怪模怪樣地露出黃板牙一笑,這才去牽動繮繩。那馬兒似乎通曉人性.竟馴服地跟着那小丐兒走了.武揚這才一招手道:“進來吧!”
眾人圍了一圈坐下,武揚問道:“小金兒!這青川城中有多少哥子?”
小金兒答道:“有好幾十哩!少莊主莫非有甚差遣?”
武揚接口道:“你聽我説,派幾個人分頭在四門守住,如有行跡可疑的車輛出城,立即以最快的方法告訴我。”
小金兒點頭道:“弟子馬上去辦。”
武揚又道:“還有,注意城中招商旅店,看看是不是有一股任臭的氣味發出來。
小金兒瞠目道:“甚麼怪臭的氣味?”
武揚不知如何解釋這件事情,沉吟一陣,方道:“你可曾見過‘腐屍草’,死人堆里長出來的?”
小金兒點頭道:“見過,可就是那種氣味?”
武揚頷首道:“對的!在下現在正追蹤一個魔頭,他身上就懷着這種腐屍草,只要他落腳之處,必定會有一股怪臭之味發出小金兒站了起來,道:“弟子懂得了!……”
説着,向眾丐兒一揮手道:“大家跟我走!”
一羣丐兒走出廟外,小金兒又回過頭來道:“武少俠。您那匹寶駒太惹眼,您得留點神!”
武揚笑道:“你放心!誰也別想牽走它。”
眾丐去後,武揚打開了皮囊。
怪不得那樣沉,裏面裝着兩封銀子,四個十兩重的金錠子。這“九天俠”何鳳鳴是何許人呢?武揚可費思量了!論起祖父在世的威望,他老人家不會不知道這姓何的是什麼來路,但卻從未聽他老人家提起過.在皮囊的夾層裏,武揚找出了那封密函,羊皮紙的封一套,封得很嚴。皮面上卻無一個字。
何鳳鳴和何慧卿同姓,他們之間有着何種關係?這封密函的用意何在?當然,只消打開密函,一切疑問都解決了。可是,武揚不是那種人,寧可悶在鼓裏不是滋味,他也不會去拆開這封密函的。
轉瞬之間,一個時辰過去了,現在,約摸已到了午正。
驀在此時,一道人影衝了進來,那是丐幫的三結弟子小金兒。
小金兒有些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武少俠!有了。有了!弟子找着那怪氣味了!”
武揚神色一振,忙問道:“在哪兒?”
小金幾回道:“城中的巴蜀賓館,弟子已派人在監視。”
武揚猶豫地問道:“不會錯吧?”
小金兒肯定點頭道:“保管錯不了!”
説着,自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武揚道:“晌午了,少俠也該打尖才是,弟子帶了些吃的來。”
武揚打開油紙一看,是一包香噴噴的芝麻燒餅,那股香味硬是逼得他慘涎欲滴,一口氣接連埃下兩個,第三個燒餅方填進嘴裏,又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來人也是丐幫弟子,年紀較小金兒尤小,約摸十四五歲模樣,一進廟門,就神色倉皇地嚷道:“不好了!那夥人走了,三匹單馬,一輛雙轡套率,從南門走的!”
武揚吐出嘴裏的燒餅,霍地從地上跳起來,疾聲問道:“有多久了?”
那小丐兒道:“有一刻工夫了吧!”
武揚回一躍出得廟門.同時自囊中掏出一塊銀子甩給小金兒,揚聲道:“多謝各位小哥兒了,這是小意思,各位喝杯水酒,見着史舵主,代在下問個好.”
小金兒好心地追出廟門,高聲道:“武少俠!您順着黃泥路一直奔西南,遇到三擁柳樹時,再折問東南,憑着您那匹寶馬,包管截住他們。”
武揚業已跨上馬背,高喊道:“謝啦!”
兩腿一交,直奔西南而去,揚起一片黃塵滾滾……
黃沙滾滾!遮天蔽日。
前行兩騎白玉馬,坐着一道一俗,兩人僅是動裝,並各自要掛佩劍。
中間是一輛雙轡套車,車簾低垂,一個紅臉髯須漢子在揮鞭駕車.後面一人則是個年約四旬的中年人,此人雙眉特濃,臉色陰沉。一雙眼神奕奕如電,正是那以很辣多疑馳名武林的邛崍高手,目下是“百鳳幫”巾“密豹一令”的令主“七煞劍”唐天鵠。
唐天鵠這時挽繮越過套車。策馬來到前行三馬之間,向那道家裝束之人發話道:“養吾!方才你曾到西門去,真的沒有看清那匹黑馬背上坐的是甚麼人?”
原來那道士是唐天鵠的弟子容養吾,他靦腆地搖搖頭道:“那馬兒去勢太快,實令徒兒目不暇接。
唐天鵠喃喃道:“怪事?根本沒有聽説過,有這樣一匹怪馬。”
容養吾輕鬆地言道:“師父!也許人家根本不是衝着咱們來的。如是的話,因何未在城中停留見?我們也未免太庸人自擾了!
唐天鵠叱道:“凡事小心為妙,把這個老傢伙丟掉了,你師父可擔不起干係!”
容養吾輕哼了一聲道:“真也麻煩!兩個糟老頭子.一根指頭就解決了,何至於如此麻煩地解未解去,嘿!真是……”
唐天鵠怒喝一聲道:“住口!帝君的命令誰敢違抗?你們兩個留神點在前面測道兒!
唐天鵠正要緩繮後退,退到他原來的位置上去,驀在此時,一陣輕脆的蹄聲傳送了他的耳鼓。
雖然他這裏蹄聲雜亂,還加上車聲橫慣,但他仍清晰地聽到那陣響亮繃脆的馬蹄聲.唐天鵠側耳傾聽一陣,眉尖不由打了個暗結,因為這陣蹄聲並非尾隨追來,而是迎面而來的。
其實,用不着唐天鵠去思量了,因為對面而來的人馬已經顯現了!
唐天鵠一入眼簾,立即渾身一震,右臂一舉,車、馬一齊停了下來。
驚鴻客的飛鴿傳書上雖未明顯地指出究系何人直奔青川而來,但他的判斷指出可能是武揚,那倒並沒有錯。
唐天鵠極目望去,武揚沉靜地坐在馬背上,軀幹筆直,目如冷電,胯下坐騎也緩慢地一步一步逼了過來。
唐天鵠不由自主地將手指放在劍把上,目光不稍瞬地注視着武揚,心裏尋思着;一有舉動.立即拔劍,但不主動地惹是生非,同時,悄聲對容養吾道:“少時姓武的一動手,不管他居勝後敗,你同孫香主立即撥劍去對付那兩個老傢伙,使姓武的有所顧忌。記着!這是擺擺樣子的,可別真傷了那兩個老傢伙。”
容養吾也不答話,點了點頭,然後向左行那位孫姓香主打了個眼色,兩匹白玉馬在並不顯著的情形下緩緩後退。
這時,武揚的坐騎已來到面前,就在兩個馬頭將要碰觸的一剎那,七怒馬停了下來。
武揚愣目遺翻,佯笑道:“唐令主!久違了!”
唐天鵠驀地一怔道:“誰是唐令主?尊駕認錯人了吧?”
武揚嘿嘿笑道:“這裏並無外人,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都無啥緊要,今天武某人只是要領教領教唐令主的七煞劍。”
唐天鵠冷哼道:“原來你意在挑釁!”
武揚淡笑道:“令主不是有意來個一勞永逸麼?只可惜那天先有貴掌門狄青棟在場,使令主不便動手,後又被上司以召英笛絆住了腳。武某人是個不怕死的傢伙,今天自己送上門來了,令主亮劍吧!”
唐天鵠冷冷地道:“唐某不想污了我的寶劍!”
武揚一心要激怒地,纏住他,然後鬥敗他,方有機會將車廂中的二老人救出來,於是又激道:“難得令主大動側隱之心,不過,武某今天可不會如此仁慈,武某今天要用貴幫鎮幫劍法‘萬流歸宗’的幾路劍式來教訓你這個魔徒!”
話聲中,“噱”地一聲,長劍已掣在手。
唐天鵠冷笑連連,並未拔劍,右臂緩緩地揚了起來。
那邊,容養吾和孫姓香主飛快地亮劍在手,同時一左一右地將劍尖從垂簾縫中遞進車廂。
唐天鵠不用回頭,已瞭解了車廂邊的情勢,得意地怪笑道:“姓武的!明白了吧!你想找的兩個老傢伙,在唐某人的手中,死活由你選,只要我這裏一點頭,那邊兩把劍立即就刺進那兩個老傢伙的胸膛了,姓武的,可別救人反成殺人,還是識相點!”
武揚想不到唐天鵠會來那一套下五門的把式。執劍的手不禁軟了一軟,強恃鎮定道:
“我不相信你敢動手殺卻二老,唐令主的那位帝君也許不會答應。”
唐天鵠陰笑連連道:“嘿嘿!你知道得不少;不過,這正是帝君的命令,殺之亦可.留之亦可,反正以不落到你們手裏為原則。”
武揚沉聲道:“你們若聯傷二者一根毫毛,姓武的不將你們碎屍萬段絕不為人。”
唐天鵠道:“姓武的,別説狠話,我為刀俎,你為魚肉.還輪不到你狠!”
武揚張口道:“你想怎麼樣?”
唐天鵠一字一字聲冷如冰地道:“棄劍投降,束手就縛.”
武揚心頭一寒,也跟着吸了一口長氣,一股臭氣直衝腦門。
武揚心頭隨即浮上一個問號;這臭氣有些不對!這分明是一股糞汁的臭味,並非那日在劍山中地道中所嗅到的那股臭味.這一發現,頓使武揚大為放心,對方不過設下一個圈套,讓自己往裏鑽罷了!
唐天鵠見武楊久久不語,以為在權衡利害,猶疑不決,因此又地促道:“怎麼樣?下馬吧!倘若因你一味逞強而送了天忌老人和古老頭的老命,那你就對不起你那死在九泉之下的老祖父了!”
武揚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道:“唐令主;姓武的服氣了!不過,姓武的從來不願上當,亮起車簾來,讓我看看一看,若是二老真在你們手中,姓武的這就棄劍下馬,束手就縛如何?
唐天鵠哈哈大笑道:“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好,讓你看看,你也好安分點!”
説着,策馬後退,向那趕車的紅臉漢子叱道:“下來!”
紅臉漢子依言下了車座。
唐天鵠拔出他那把簿如離蒲的七煞劍,揚聲道:“姓武的看清楚了。”
説着,長劍一挑,垂簾翻上了車頂。
車廂裏除了兩牀破舊被褥之外;空無一人,車墊、車棚、車路上,到處沉滿了令人聞之會作惡的糞汁。
唐天鵠一張得意洋洋的面孔,立即凝結了一層冰霜,兩雙透露出狠辣神色的眼珠子也像被插進了兩枚釘子而呆住了。
這情景,使武揚也為之一怔。
看神色,唐天鵠絕非裝腔作勢。瞧他那種緊張的神色,就知他正在為他那顆啃飯的腦袋擔心!但是人去了何處?武揚百思不解。説二老自己溜走了.那絕無可能,蓋二老一癱一傷,被虜後必定又被重手製住穴道,逃脱的機會可説少之又少。若説被人劫走了,這人又是準?能夠在唐天鵠手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弄走兩個大活人,不僅要有點功夫,還得要有過人的機智。普天之下,誰有這樣大的能耐?劫走二老的目的安在?是兇?是吉?是福?是禍……
除了幾匹馬兒的淋淋鼻息外,大家都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中。
驀然,唐天鵠仰天長笑起來,那笑聲是那樣淒厲:那樣令人心悸。面色也隨着笑聲而變得陰沉可怖起來。
武揚看在眼裏,暗起戒備之心。
的確,武揚算得對,看得準。唐天鵠絕不是甘心等死的人,走失了二老.自然是死罪,但他要死裏求生。如果他能將帝君眼中之釘的“丹心碧血”武浩然之嫡孫斃幹劍下,那麼,天大的事就都可以過去了。
唐天鵠正是打的這個主意。同時,在他的想象中,二老之先必是武揚動的手腳,説什麼叫得和姓武的拚上一拚。
一念既決,當即將笑聲一收,怒目沉喝道:“好!姓武的!算你有本事。你既然得手,就該高飛遠遁,如今你反而找上門來送死。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走脱二老走不脱你。姓武的!拿命來吧!”
武揚反唇相譏過:“怎麼,唐令主?敢情想來個將功折罪是也不是?可借你打錯了主意。你武少爺可沒有意思命赴幽冥……”
武揚這廂一話未畢,唐天鵠已然猛喝一聲,雙腿夾馬,衝了過來。
一般武林中人,在平地上擊技時猶如生龍活虎,一旦上了馬背,卻減去了許多威風,因為胯了坐騎非非受過良好訓練的戰馬,並不能進退自如。
如今,唐天鵠在盛怒之中,忽略這一大忌,帶馬前衝,揮劍來襲,可説極為不智之舉。
武揚左手挽繮,右手長劍下垂,如淵停嶽峙般昂立不動、心內卻在暗暗冷笑。
眨眼之間,唐天鵠連人帶馬已衝到眼前。武揚倏地沉腕起劍,封住去勢。
此時,不過未初,豔陽正在當頭,一條煙亮劍光照住了唐天鵠的坐騎。那匹青聰馬被炫人劍光一照猛地前蹄豎起。
武揚看得清.覷得準.劍尖下壓橫挑。“隧”地一聲肚帶挑斷,唐天鵠連人帶鞍滾下了地。
武揚籍勢抽劍平甩,“拍”地一下擊中馬匹右助。馬兒一聲長嘶,放空直竄,帶起一片黃沙……
唐天鵠雖被顛下馬來,卻並未摔得十分狼狽,就地一滾,一劍向七怒馬前蹄削到。
那馬兒確實可稱寶駒,在蹄漫不經心地一踢,不偏不倚地踢中唐天鵝手中長劍的護圈,“嗆郎”一聲,長劍落在十丈開外。
唐天鵠一着失利,那邊兩匹白玉馬也衝了過來。
容養吾一馬當先,橫劍挑向武揚左肋。武揚長劍剛好上揚,就勢迎了上去。
容養吾在江邊吃過斷劍之苦,心中顧忌,忙一撒招。武揚覷準機會,在掌乘虛蹈隙,一招“雲龍乍現”適時遞出。
此時容養吾的坐騎業已衝過,孫姓香主的馬兒剛好接上,武揚就一手將那匹白玉馬的轡口扣了個正着。
武揚運功一提,那馬兒立時來了個大轉彎。前蹄人立,悲嘶連聲,將孫姓香主摔下了馬背。
孫姓香主可沒有唐天鵠那份功力,當場摔了個狗吃屎,叫苦連天。
這些,都不過是一瞬間之事,而最玄妙的.是武揚胯下那匹七怒馬自始至終未曾移動一下.只是在唐天鵠就地出劍時抬過一下腿而已。
武揚稜目一掃,沉聲道:“武揚不為已甚,暫且留下你們的六陽首級,只怕你們那位帝君饒不過你們!”
説着,一帶繮繩,四蹄竄動,怒馬奔騰,直往青川城奔去。
武揚所以要折回青川城,主要是探訪二老的下落,先將“巴蜀賓館”的情形作一番瞭解後,再定行址。
不過半刻時光,武揚已從南門入城.繮轡一鬆,輕蹄倘過長街.“巴蜀賓館”的市招業已在望,但在那市招下面卻有另一樣東西更見奪目,那是金碧輝煌的七鳳香車。
七公主到了,到得如此快!
顯然説起來,巴算慢了一步,那是指二老的事而言。若以行程來論,已經夠快的了。
武揚從一條橫道插進僻街,面向處。在面上摸摸捏提,等再轉過臉來,已換了另一副模樣:小眼,寬眉,鷹鼻,尖嘴,一副畏瑣像,與先前那副堂堂儀表,簡直有天壤之別。
武揚對何慧卿可以無所顧忌,但對她那些僕婢,以及鷹犬們,可不能不顧忌一點,所以説,易容是必需的。
“巴蜀賓館”在青川城中雖是首屈一指的旅鄰,但比起那些大城中的客棧卻又遜色不少。
今天,一輛金碧輝煌的鳳車停在賓腦門口。已引起不少路人駐足圍觀,現在又來了一匹金鞍銀蹬的寶馬,賓館門前圍觀的人更見擁擠了。
可惜的是,馬上男兒不夠英俊瀟灑,他們不禁為那匹良駒叫屈了。
武揚翻身下馬,早有店小二過來接過繮繩,誰知那匹怒馬只一擺頭,就將那店小二摔了個狗吃屎,爬起來掉頭就跑。
武揚連忙喊住店小二道:“不用伯!你只管前頭走,馬兒自會跟着你去,給它來二升豆子,加二十個雞蛋,槽口裏再對上二兩大麴。”
店小二連連哈腰,朝馬廄裏走去,一步一回頭,那馬兒果真老老實實地跟在後頭。店小二心裏難免一陣響咕:真新鮮!馬兒只會吃草。哪聽説過馬兒要吃黃豆拌雞蛋,還得對上二兩大麴的道理?
武揚並不是自出花樣,丹碧山莊也曾養過好馬;吃雞蛋黃豆那是常事,至於大麴酒。早上他聞到馬鼻內噴出一股酒氣,胡加猜想而且。
怒馬臨門之際,已引出滿堂賓客的注意,及至武揚那副尊容一照面,注意力不由得大大地打了個折扣。
現在,武揚照料坐騎進食的話傳進眾人萬里,眾人不禁又有了好奇之心,紛紛抬頭向跨進店門的武揚望去,都在私心猜測,這個子是個計麼來路呢?
武揚小眼連睡了幾眨,掃了眾入一眼,昂首闊步地步至櫃房,屈起食指.翻轉來用指節骨敲着櫃枱嚷道:“喂!來個會説話的。”
賬房先生立即迎了過來,笑眯眯地問道:“客人是要用飯.還是要歇下?”
武揚一瞪眼道:“小爺兩樣都要。”
賬房仍是哈着腰道:“是,是!馬上派小二帶客官去東廂看房間。”_武揚一揚手道:“慢點,幾間?”
賬房愕然道:“客官要幾間?”
武揚兩眼一翻道:“我要整個東廂。”
賬房連連搖頭道:“那不行!”
武揚捏拳在櫃枱上驚天動地的一擂,然後吼道:“為啥不行?”
賬房賠着笑臉道:“東廂房大部分都是客人住下了。”
武揚道:“那麼我要西廂。”
賬房又搖頭,又搖手,一連聲道“那……那……更不行!”
武揚阿道濃眉一聳,叱噶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想做生意了?”
賬房壓低噪音,神秘地往外一指道:“瞧見了沒有?就是那倆鳳車的主人,將西廂房全都包下了。”
武揚侵不經心地瞟了七鳳香車一限,不屑地道:“怎麼!你們店裏來了皇親國威?”
賬房有點得意地一笑道:“雖非是親國戚,也是官府的幹金.”
武揚收作驚色道:“千金?”
賬房眯起眼睛,連連點頭道:“侍衙結隊,僕婢成羣。自然是官府的千金小姐啊!”
武揚嗯仍點點頭道:“好!你帶我去看看房間吧!”
賬房情知眼前這位少爺是個不好侍候的客人,只得事必躬親,唯唯諾諾地從櫃房繞出來,領着武揚前去東廂。
所謂“東廂”‘灑廂”,不過有一塊狹長的空地將兩排房屋隔開,“東”“西”方位也並不準確。如果説得確實些,應該稱之為東南廂,或西北廂。
房間陳設雖欠雅緻,倒還潔淨。
賬房帶着武揚看了兩間房間後,笑問道:“客官你選哪一間?這間寬敞,那間雖小,卻好在窗外有符……”
武揚根本沒有聽賬房的話,他一眼瞧過去,就知道唐天鵠一行絕不至於在頭上的房間,一定住在院落深處,方能遮人耳目。因此問道:“再沒有別間了?”
賬房點頭道:“有有有……”
似乎他又發覺自己説錯了話,忙加以否認道:“啊!沒……沒有了。”
武揚沉臉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怕我付不起錢?”
帳房嚇白了臉,苦笑着道:“這是哪裏話!房間是有幾間,只是不太潔淨”
武揚道:“別客氣!少爺也不在乎,不大潔淨就將就點吧!”
貼房猶疑一陣,終於帶着武揚一直往裏走去,武揚判斷不錯,唐天鵠他們就住在這最後幾間,一到門口,他就聞到了那股怪臭味,不過,味道已經非常稀薄,若非他曾經聞過,幾乎都嗅不出來。
貼房將最後三間房門-一打開。屋內廣片水漬,每一間屋子中間都燃着一盤青煙嫋嫋的檀香。
但是,檀香的味道一些兒也嗅不着,想是被那股怪臭味沖淡了。
帳房用手一指道:“就是這三間,靜倒是很靜,只因剛洗刷過,水漬未乾,所以不便帶客官來看。”
武揚微微頷首道:“嗯!不錯,還供着檀香。”
賬房笑道:“熏熏黴氣。”
武揚突地咦了一聲道:“怪了!怎麼有股腐屍的味道?”
賬房倏地面色突變,驚道:“客官嗅到了?”
武揚抬腳踏進了當中一間,賬房也跟了進去。
武揚後腳一勾,房門砰地關上,面對賬房沉聲道:“好!原來你們開的是黑店!説!死人埋在哪裏了?”
賬房一面往後退,一面雙手連揚道:“客官,不是那回事,你弄措了。”
武揚瞪眼叱道:“這股死人味哪裏來的?”
賬房愁眉苦臉地道:“別提了!昨天擦黑時,來了一羣客人,內中有兩個病老頭,説是周身癱瘓,尿牀不便,弄得臭氣熏天,燻跑了好多客人。”
武揚問道:“那夥人呢?”
賬房雙手合十,作了個拜佛的姿態道:“阿彌陽佛!幸好今天晌午走了,耍不然……”
武揚插口道:“你看見他們走的?”
賬房連連點頭道:“當然,好壞總是客人,送送是該當的。”
武揚道:“我是説那兩個病老頭.”
賬房摸不清他的話意,反問道:“客官的意思是………”
武揚故意掃了四周一眼道:“我是説.那兩個病老頭是不是已經死了,被那夥人埋在這裏了?”
賬房先生那個腦袋搖得飛快地道:“説笑話!哪會有這種事,我親自照拂那兩個病老頭上的車,一個身子很長,一個身子很矮,那矮子的一雙眼睛大得嚇人。唉!好可憐!周身都攤軟了,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一下。”
賬房先生所描述的形象,正是無忌老人和古然之的模樣,八成是錯不了的。那麼,問題見出在路上了?
但是,這種可能性是絕無僅有,快馬飛車,戒備森嚴,一如何下得了手呢?。
武揚思索一番得不到要領,決定在屋子裏來似尋一番,可惜的是,屋子早經掃好,已經毫無痕跡了。
這時,那賬房道:“客官!走吧!這裏氣息太差。”
武揚搖搖頭道:“不!這幾間房子不錯,離開前廳遠,靜得多了,這三間房找一齊租下。
賬房生怕自己聽錯了,忙瞪着眼睛問道:“客官一齊租下?
武揚點頭過:“是的,三間都要。”
帳房高興得大笑道:“好,好!説實話。小店就怕這幾間屋子無人住,客官既然肯住,那太好了,房錢免收。
武揚道:“不行!房租照收”
賬房一面退出房外,一面推讓道:“好,好!收一半好了,我這裏吩咐店小二給你送茶來。”
賬房去後,武揚到三間房子分別轉了一趟.
中間屋子怪臭氣息特濃,毫無問題,天忌老人和古然之就曾被囚在這間屋子裏。根據一般原則。守護的人都喜歡將被囚之人夾在當中的。
店小二送來茶,問武揚要不要用點心,武揚搖頭。
揮退店小二後,武揚仔細察看房內,希望能夠將問題癥結找出來,結果是一無所獲。
武揚悵然作罷,就榻小眠。此行説來尚稱不虛,二老的蹤跡未獲,但卻巧遇了七公主,今晚找機會將信投交,也算完成了“九天俠”何鳳鳴的交待,同時,也可打聽到何鳳鳴的來路。
一陣緊急獻門之聲.將武揚從夢中驚醒。
他自榻上坐起,眼前一片漆黑,原來已到了晚上。
外面仍在敲門,並不時喊叫,武場聽得出來,那是賬房先生的聲音。
武揚打開門,賬房提着八角風燈走進來,先取火種燃亮了屋裏的燈,然後笑道:“客宮!打個商量好嗎?”
武揚問道:“什麼事?”
賬房連連哈腰道:“來了五個姑娘投店,而小店東西兩廂三十二大房都已滿了。”
武揚早已懂了他的意思,故作不解地道:“嗯!怎麼樣?”
賬房笑道:“容官訂下的這兩間,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行個方使。”
武揚一口回絕道:“小爺最討厭和女人貼鄰而居。”
賬房一味賠笑道:“行個方便吧!”
武揚叱道:“奇怪!小爺又不是不付房錢.”
賬房道:“並不是這麼説.只怪我方才説溜了嘴,那三位姑娘已知道這裏有兩間空房,要是……”
武揚一揮手道:“去.去.去!告訴她們,小爺不想讓。”
賬房面有難色地道:“只怕這五位姑姬不太好惹。”
武揚一愣道:“唉!她們是閻王的女兒?判官的妹妹?”
貼房貼近一步,低聲道:“這五位姑娘都是跨馬佩赳的,一定不是好惹的黃花閨女。”
武揚心中一動,忙問道:“她們在哪裏?”
賬房回道:“在前廳用飯。”
武揚略一沉思道:“好.我去看看,倘若我向你一點頭,那就讓她們來住。我着搖頭,就轟她們出去,有事找我。”
前廳是酒食座頭,這時正是熱鬧的時候,虛座無幾。
武揚一進門就看見了七公主,她們那一羣一共佔據了三副大座頭,兩桌男的一桌女的,正在大吃大喝。唯獨七公主以手支頤,停著不舉,似在想着什麼心事。
賬房手指藏在袖子裏前大廳角落裏一指,武揚順着手指瞧過去。不錯!一張小圓桌上坐着五位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和七公主的座頭遙遙相對。論氣勢彷彿差一點,但以豔麗相比,卻又勝過七公主那邊多多。
原來她們不是別人,正是五公主和手下四個侍婢。
當然,不管七公主也好,五公主也好,她們是不認得此刻的武揚了!
武揚穿過座門,在一副座頭上坐下。抬起頭來,看見賬房正以焦灼的眼光等着他的指示,連忙將頭一點。
賬房先生高興不迭,喜笑顏開地去了。
武揚要了酒菜,照説中午只吃了兩個燒餅,此時正該舉著大吃。但他此刻卻無心於酒食,只在注意兩位公主的動靜。
雙方似乎都無視於對方的存在,七公主仍臨於沉思,而五公主卻在流目四顧,談笑風生,當然她不會朝武揚看第二眼,因為武揚那剛等客太有點令人噁心了。
武揚家看久久,看不出一點眉目。七公主此來的目的,當然是為援救二老來的.那麼五公主呢?其目的何在?
一頓酒飯就這件用思亂想地吃過去了:
等武揚低頭吃華飯;再抬起頭來時,七公主、五公主的那一羣人都已經離開前廳了。
武揚立即也回到後院,因為自己的皮囊尚留在房內,銀子事小,那封密函也許與整個武林有莫大關係,可千萬丟不得。
老遠就看見自己居住的左右兩間屋子已經亮上了燈光,唯獨自己那間屋子卻是黑的,武揚心頭不由一緊!
出房時並不曾熄燈,武揚記得很清楚,照説店家該不會擅自將客房的燈熄掉,那麼,是有人到房中去過了?
武揚想到這裏、額際交時沁出了冷汗,一彈腿,人已穿應而過.驀聽一聲輕叱道:“好俊的輕功!”
接着,一道影子在武揚眼前一閃;似乎存心要和他一較長短,先一步堵住了武揚的房門。
武揚落腳一看,才知對方是五公主的侍婢珠兒,忙輕喝道:“姑娘閃開!”
珠兒呢唇作態,嬌聲道:“偏不!”
武揚皺眉道:“這是在下的房間啊!“
珠兒嫵媚地一頷首道:”我知道.”
武揚當然不能暴露本性,只得耐着性子道:“既然知道,姑娘就該讓路。”
珠兒粉頸輕擺,妖媚地笑道:“不!咱們聊聊!”
武揚落落大方地一擺手道:“請!要聊上裏面坐着聊去。
珠兒倏地一聲嬌叱道:”你少打壞主意!”
武揚心內好笑,面上裝作頗為愕然的神色道:“這就怪廠!是姑娘找在下説話呀!””
珠兒笑道:“‘不錯2説話就是聊聊嘛!我可沒嚷着要到你屋裏去。”
武揚道:“好!聊吧!”
表面上像是無可奈何的樣子,其實,是在靜觀其變。
珠兒一雙點漆眸子的溜溜一轉,笑道:”論長相,貌不驚人,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武揚點頭道:“不錯!在下自知容貌醜脱。”
珠兒又在打量他的身材,粉首微點頭道:“可是,身體紮實,輕功俊美。”
武揚冷冷地道:“姑娘謬獎!”
珠兒又道:“截長補短,尚有可取之處。”
武揚已聽出了話因,裝着不懂的神色道:“可取又待如何?”
珠兒是不害羞地道:“想要同你交個朋友。”
武揚故作驚色道:“誰?難道是姑娘你?”
珠兒白了他一眼道:“當然是我。”
武揚遲疑地問道:“這……朋友如阿做法?”
珠兒嬌笑道:“別管這些,先問你肯不肯?”
武揚笑道:“姑娘美若天仙,在下哪有不肯的。”
珠兒揚腕在他肩膊上捏掏了一下,騷媚無限地道:“那就行了,今晚三更,我會到你房裏來。”
武揚故作茫然之色門道:“姑娘不是不願進房麼?”
珠兒嬌嚷道:“死人!講好了當然可以進去啦!”
驀在此時,隔壁屋內傳來一聲輕喚:“珠兒!珠兒!”
那是五公主的聲音,珠兒一溜煙似地走開了。
武揚進得房中.首先是取火燃燈。
一切均無異狀,皮囊也好好地放在枕邊,武揚打開檢觀物品,金銀無缺,可是……
武揚腦際知中一記悶雷;夾層中的密函已經不翼而飛了;武揚傻愣愣地坐在牀邊,是誰?這不是普通的賊,怎麼會知道他囊中有封密函?
珠兒!武揚腦中靈光一現,她在門口和自己泡蘑菇,莫非是在掩護房中之人大肆搜索?
如此説來,這封密函已到了五公主手裏了,
武揚察看四周,隨又否定了這個看法。房間內僅有的兩扇窗户,和門在一邊,自己一直站在門口,若説珠兒和自己窮泡,是為擁護房內的人,那麼,房內的人又是從何處進去的呢?
武揚正內如焚,一直懊悔不該如此大意,竟將皮囊留在屋內而未帶在身邊。
目前,唯一之途,只有趕快將這事告訴七公主,共同商議,看看有無方法補救。
武揚推開窗户,向前廳望去。
此時,那七鳳香車已拉到廳房中間那塊狹長的空地上,車簾低垂,四周無半個人影.西廂房卻是一片黑暗,無一間房屋燃燈。
這真是怪事!
若説都安歇了,未免太早了點,若説未睡,又因何不燃燈呢?
武揚一面咄咄稱怪,一面已走了出去。
不管如何,一定得想法和七公主聯繫上,這是武揚當前唯一的意念。
據武揚知道:七鳳香車之內必定有人守備,所以武揚向香車旁倘佯過去,如車內守候之人是小雅、小韻,那就毫不費事地聯繫上了。
不過,今晚卻有些奇怪,武揚繞着車子轉了好幾個圈子,仍不見人從車廂內探頭出來喝問。
他索性大膽地用腳蹬蹬車轅,用手抽抽窗簾,一還是毫無動靜。
他又掀動車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車廂里根本就沒有人。
一定是七公主那羣人已經傾巢而出了,到哪裏去了呢?
武揚一彈身上了屋頂,這夜浮雲掩月,不甚明亮.但憑着武揚的眼力,也能看出去二三里遠。
他四下察看,彷彿在東南方發現什麼,修地身影一起,朝街心射去。
就在武揚身影縱下屋宇之際,另一條黑影也隨之縱上房頂。尾隨着武揚去向,跟蹤在後。
出青川城,奔東南二三里處,是一片偌大桑園。
三春天氣,桑尖正在萌芽,樹枝光禿,即使隔着一片桑林,也能喜見桑林那邊的空地上人影幢幢,叱聲連起。
武揚一落地,即已聽出那些説話的人中,有七公主、唐天鵠、容養吾等人在內.此時,只聽七公主叱道:“哼!你是不是想逃?‘”
唐天鵠的聲音道:“屬下是想這往總壇覆命。””
七公主嬌喝道:“用不着了!本公主問你.你將天忌老人藏於何處?用意何在?從實招來。”
唐天鵠惶然地回道:“屬下哪敢如此妄為。方才回稟的確是實情。”
七公主冷哼道:“誰會相信你的鬼話!大天白日,車行途中,兩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不成?”
唐天鵠道:“屬下也是百思不解。”
七公主冷笑道:“你是百思不解,本公主倒是一想就透。”
唐天鵠恭聲道:“請公主明示。”
七公主沉叱道:“你妄圖腳跨黑白兩道,正邪二途;以期左右逢源,可進可退,所以就將天忌老人和古老頭暗中藏匿,以為來日進身之階一是與不是?”
唐天鵠渾身似乎打了個冷顫,聲音發抖地道:“公主誤會了,屬下絕無異心.”
七公主冷笑一聲道:“本公主身為川南督察,你既無異心,虜得二老之事,為何不向本督察報告?”
唐天鵠理直氣壯地道:“這內中原因,尚情公主諒察,屬下奉帝君密令。速將二老解赴總壇,所以才……”
七公主喝道:“你是否除帝君外,目中別無餘子?”
唐天鵠道:“屬下不敢。”
七公主聲色俱厲地道:“幸好你尚不敢公然表明造反的意圖。”
唐天鵠道:“屬下自知罪無可這,但屬下絕無反叛之心!”
七公主“刷”地一聲,自懷中掏出“百鳳令’,高舉過頂道:“你可認得此物?”
唐天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見令如見君.屬下參拜。”
其餘在場之人均紛紛跪倒。
七公王道:“重犯走脱,該當問罪?”
唐天鵠驚道:“罪該萬死;公主你?……”
七公主冷笑道:“你放心!我還不會如此輕易將你處死,還得問問那兩個重犯的下落!
來人!”
一個武士模樣的魁偉男人應了一聲,走到七公主身邊。屬下聽命。
七公主下令道:“率十名武士,將唐令主等四人解赴飛熊堡,請王令主嚴加鞠訊,從嚴議處。”
武揚在暗處不由對七公主大加讚賞,這正是她聰明之處,明明想將唐天鵠除去.自己卻不發落,而假以王一世之手,且不致逼得唐天鵠作困獸之鬥。
在唐天鵠來説,此去飛熊堡並非必死之途,只要有一線生機,誰也不會挺而走險,於是馴服地解劍隨行。
待一行武士押解唐天鵠等人離去後,七公主又吩咐道:“小韻!將處理唐令主縱囚失職之詳情,書成報告,立即以飛鴿傳呈帝君。”
七公主作事的穩健,又使得武揚為之心折。有如此穩健之人在魔幫中卧底,是不必擔心會被識破。可是,那封密函遺失了!武揚不由一陣頭皮發麻,説什麼穩健?説什麼不會被人識破?這封密函很可能就會送掉七公主一條小命,而止水前輩的一番心血和安徘,也將付諸東流了。
這時七公主一羣人巳紛紛縱身而起;向城內奔去,剎時,桑園之中又恢復了寂靜。
武揚正待轉身,驀然,身後傳來一個柔媚的聲音道:“朋友!聽夠了吧?”
武揚倏地一驚,有人欣到身後尚不自覺,若非此人輕功特佳,那就顯得自己太差勁了。
武揚內心震駭不已!表面卻非常平靜,緩緩轉過身子,抬目望去。
眼前站着一個素服女子,面上蒙以紗巾,一雙眼神卻幾閃亮的星辰,光耀照人。
那女人又發話道:“這位朋友是哪條道上的?面生的很!
武揚這回可聽清楚了,對面那女子原來就是五公主。當下輕笑道:“嚇了在下一跳,原來是隔房方鄰。”
武揚特別留意自己嗓音,壓低喉嚨,含緊舌尖,因此説出話來很得黯啞、低沉,而且又略帶捲舌音凋。
五公主當然聽不出來他見武揚,聞言頗為訝異地道:“朋友!你的眼力、耳力都不錯!
不知心地是否光明,朋友夤夜到此不是為了來採桑養蠶吧?”
這話問得武揚很難答覆,治詛一陣方道:“姑娘難道是來採桑養蠶的?”
五公主輕哼道:“我只是一隻黃雀。”
武揚笑道:“那在下就是螳螂了?”
五公主粉首一點道:“也許是,不過,你要將方才那羣人當作蟬,那你就錯了!”
武揚揣摩着話內的合義,不作邊際地道:“在下只是一隻吃素的螳榔,只想喝些露水,並無意捕蟬啊!”
五公主冷冷地道:“那你就不該來了!”
武揚雙手一攤道:“本是不該來的,為了好奇心所使卻又冒險來了。
五公主又道:“你的眼力不差.在好幾裏以外,就看見這裏有場面。”
武揚恍然大悟,輕哦道:“原來你從賓館裏一直跟我到這裏來的。”
五公主意味深長地道:“也許更遠。”
武揚倏然一驚,愣住了!-
火流星武俠世界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