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勝衣打了一個寒噤,傾耳細聽。
竹濤外並沒有其他的聲響,他幌着第二個火摺子。
林地上也有腳印。
沈勝衣追下去,追出了林外。
林外也就是集外,林家本來就是在百家集的外緣。
腳印在這地方一轉,竟是折回百家集。
沈勝衣繼續迫下去,卻只能追到街頭,上了長街的白右板,腳印便消失無蹤!
街道日間往來人多,上面的泥濘早巳給踐踏的一塌糊塗,何況石板上面本來就沒有多少泥濘。
夜已深。
深沉的夜色之中,那下幢幢的屋子僅見輪廓。
沈勝衣望着那一個個的黑影。不由苦笑。
百家集地方雖然不大,他雖然知道兇手很可能就藏在集內,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他在追尋的兇手是什麼模樣。
街上風很急,風中急然傳來狗吠聲。
這種狗吠聲沈勝衣並不陌生。
他循聲望去,就看見張送打着一個燈籠,牽着那條老狗遠遠的走了過來。
“沈兄!”張送老遠就認出了沈勝衣,招呼着腳步加快。
沈勝衣沒有動。
張送走到沈勝衣面前,道:“沈兄還未休息麼?”
這無疑是句廢話,沈勝衣沒有回答,道:“張兄是習慣這個時候帶狗散步?”
張送搖頭道:“沒有這種事;只是方才在家中靜卧,隱約聽到這邊兒傳來簫聲,所以走過來-看,莫非是我聽錯了?”
沈勝衣道:“你沒聽錯,的確是簫聲。”
張送道:“誰吹的?”
沈勝衣道:“林天智説是鬼簫方玄!”
張送道:“他怎會知道?”
沈勝衣道:“因為他遇上了方玄!”
張送變色道:“結果怎樣了?”
沈勝衣道:“被方玄刺傷!”
張送道:“傷的可重?”
沈勝衣道:“相信沒有生命危險。”
張送這才籲過口氣,轉問道:“找着了方玄沒有?”
沈勝衣搖頭道:“我們趕到的時候,方玄已離開,我跟着地上留下的腳印,一路追到了這裏。”
張送的目光連隨落在地上。
沈勝衣接道:“到了這裏,便不能追查下去。”
張送明白是什麼原因,嘆了一口氣。
沈勝衣忽然盯住了張送牽着的那隻老狗,道:“這一次,這隻狗也許用得上。”
張送這才記起了那隻老狗,連聲道:“新印上的腳印。它應該可以嗅得出來。”
沈勝衣道:“那我們就由竹林那邊開始,先讓它習慣那種腳印的氣味。”
狗的鼻子的確很奇妙,竹林那邊走一趟,再回到長街,那隻狗已可以追下去。
狗在前面嗅索着追蹤,張送沈勝衣緊跟在後面,神色緊張而興奮!
轉過兩個彎,已是竹林的盡頭,一道高牆林中伸出,沿着長街開展。
那隻狗倏的一折,走出了長街,奔向高牆的那邊。
高腳前面的泥地上赫然又出現了幾個淺淺的腳印!
腳印的方向朝着高牆,也就到牆下為止,似乎留下腳印的那個人到此便穿牆而入。
那隻狗亦只能追到牆下,牝抬起了頭,往牆上輕吠了好幾聲。
濃勝衣、張送的視線不約而同亦落在牆上。
張送的神態顯得有些異佯。
沈勝衣説道:“這牆,好像又屬於林家所有。”
張送道:“牆後應該是林家的後院,鬼簫方玄怎麼又跑回林家去了?”
沈勝衣沉聲道:“我們越牆追入去。”
“你是説翻越這道高牆?”張送搓着手苦笑。
沈勝衣並沒有忘記張送是一個瘸子,也不説什麼,右手托住了那隻狗的下腹,左手攔腰樓住了張送,縱身掠上牆頭。
牆後果然是林家的後院。
聽濤院與後院相連,只隔着一道短牆。
短牆內燈火輝煌,沈勝衣外出之際,林家的人們是必亦已聞聲趕到了聽濤院。
他們尚未再展開調查,短牆內的燈火已開始了移動!
燈火迅速地的出了月洞門。
明亮的燈火照耀之下,林天烈抱着渾身浴血的林天智走在前頭,後面緊跟着喬康林保,掌燈的兩個僕人,最後是耿亮。
耿亮在月洞門口收住了腳步,在他的身後,竟還有一個女孩子在張頭探腦,那當然就是可兒。
一行人很快轉入了那邊迴廊,沈勝衣這才走過去。
可兒第一個看見,跳着迎上來,道:“叔叔,四隻手指的又來了。”
沈勝衣淡笑應道:“我已經知道,這一次又嚇着你了。”
可兒點頭道:“叔叔,那簫聲好恐怖,跟前兩夜的完全一樣,就像是鬼叫。”
沈勝衣心中一動。
可兒拉緊了沈勝衣的手,道:“鬼簫一吹響,就有人傷亡,昨夜是大哥,今夜是三哥,明夜説不定是二哥或者是我,叔叔,你得想個辦法。”
沈勝衣柔聲道:“你放心,叔叔-定將那鬼簫抓起來!”
可兒道:“是真的?”
沈勝衣頷首,道:“所以你現在放心回去睡覺好了。”
可兒終於放心的離開。
目送可兒遠去。耿亮忍不住問道:“你找到了什麼?”
沈勝衣道:“腳印!”
耿亮急急問道:“那些腳印,通往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這裏。”
耿亮-怔。
沈勝衣解釋道:“那些腳印在外面一轉,又回到這裏。”
耿亮動容道:“怎麼又轉回來?”
“也許他遺下了什麼東西,又或者他本來就在找尋什麼東西,到現在仍未找到,卻又必需繼續找尋下去。”沈勝衣説着踱了出去。
耿亮緊跟着在他後面,道:“我也是這樣推測。”
沈勝衣道:“這種推測只屬可能,未必確實。”
“哦?”耿亮正想問下去,眼旁突然瞥見一個人自那邊樹下轉了出來,下意識輕叱聲:“誰?”
“是張送。”沈勝衣替那個人回答。
這瞬間耿亮表示已看清楚,招呼道:“張兄怎麼也來了?”
張送道:“在街上遇見沈兄,追着腳印來的。”
耿亮的目光連隨落下,道:“這附近並沒有腳印。”
他們三人正踩着一條碎石長徑,上面的確沒有腳印,也留不下腳印。
沈勝衣應道:“這腳印是用鼻子才可以尋找。”
“哦?”耿亮奇怪的盯着沈勝衣的鼻子。
張送一旁看見,笑了起來,道:“他説的是我帶來的這隻狗的鼻子。”
耿亮這才留意跟在張送身後的那隻狗。
那隻狗又已在發揮它鼻子的妙用。
三人忙將路讓開。
那隻狗嗅索着不過走了丈來遠,突然離開了花徑,走向旁邊的一株松樹。
松樹的下面填起一個土丘,前面插着一塊墓碑一樣的木板。
那隻狗就在土丘面前停下,又發出了異樣的吠聲。
這地方三人並不陌生,木板上面的刻字三人都還記得清楚。
“紅兒之墓。”
這正是可兒心愛的那隻鸚鵡紅兒的墳墓。
張送目光陡轉,盯着那隻狗,輕叱道:“沒用的東西,就只知道這個鸚鵡墳墓!”
那隻狗彷佛也曉得主人在責罵,收住了吠聲。
耿亮嘆了一口氣,道:“這鸚鵡墳墓,我們今天中午不是已經挖開搜查過了的?”
沈勝衣沉吟着突然道:“已經被搜查過的地方,豈非也就是收藏東西的最佳地方?”
張送耿亮不由的齊皆一愕。
沈勝衣接着道:“那一來,我們一定不以為意。”
張送脱口道:“你的意思是……”
沈勝衣道,“再挖開一看!”
張送道:“也好,反正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連隨將風燈送給沈勝衣,拔出刀,蹲下身子,再將那鸚鵡墳墓挖開。
一落手他的面色便變了!
他記得今天中午將這個鸚鵡墳堆回後,曾經用力將泥土踏實,但現在,這鸚鵡墳墓簡直就像給好幾十條蚯蚓翻動過似的。
他又是奇怪,又是興奮,雙手更用力,也不用耿亮幫忙,幾下子便將那個鸚鵡棺材挖了出來。
捧着那個鸚鵡棺材,他的一雙手不知怎的竟顫抖了起來。
耿亮急不及待的忙替張送將盒蓋打開。
一股異樣的血腥味立時衝入了他的咽喉,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鸚鵡棺材裏面的那幅白府綢布之上赫然放着一隻手,斷手!
那隻手,經已乾癟,齊腕而斷,是一隻右手。
只得四隻手指,沒有了尼指的右手!
手上鮮血斑駁,部分已變成了鐵鏽色,血腥味,腐屍味揉合在一起,直迫人咽喉!
張送這才真的變了面色。
他居然沒嘔吐。
濃勝衣也自變了面色,道:“這就是那隻留下血印的鬼手!”
就連他的語聲也抖了。
耿亮顫聲道:“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沈勝衣沒有理會耿亮,道:“就用那白府綢布將這隻鬼手包好拿出來,鸚鵡棺材依照原來的樣子埋回地上。”
張送點着頭,咽喉咯咯的在響,卻應不出聲音。
儘管他曾經入過六扇門,當過副捕頭,見識過不少場面,到底已是十多年之前的舊事,近年來他的膽子已沒有當年那麼大,何況像這樣恐怖的事情,在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他的-雙手顫抖着,好容易才包妥那隻斷手,取出了鸚鵡棺材。
鸚鵡墳墓這一次卻是耿亮堆上,張送連刀都好像握不穩了。
沈勝衣那才籲過口氣,道:“我們再追查下去!”
這一次,狗卻將三人帶入聽濤院那座小樓之前!
那隻狗並沒有停下,直入樓內,拾級直奔上樓上。
沈勝衣三人只有跟着。
入到了寢室,打了幾個轉,那隻狗終於收住了腳步。
三人先後亦各將腳步收住。
地上的血漬已盡幹,與昨夜留在地上的血漬仍不難分辨得出來。
沈勝衣的目光跟着鮮血,緩緩的移到了昨夜林天方手穿窗紙的那一扇窗户之前。
停留了一會,他的目光一轉,落到了那一扇窗户之上!
穿破的窗紙並未糊上。
這個時候當然沒有人理會這種小事。
窗户仍在內關上,沈勝衣緩步走過去,拔開了窗栓,將窗户打開。
窗户外是樓外的走廊,走廊的下面是院子的另一邊,並不怎洋寬闊。
院子再過又是一道圍牆,牆外又是一片竹林。
沈勝衣盯着那一片竹林,雙眉緊鎖,突然陷入沉思之巾。
耿亮張送左右來到了沈勝衣身旁,沈勝衣竟似並禾覺察。
他們兩個不由地順着沈勝衣的目光望去。
他們實在瞧不出什麼。
張送忍不住呼道:“沈兄!”
沈勝衣毫無反應。
張送提高了嗓子,再一聲呼道:“沈兄有什麼發現?”
沈勝衣終於偏過頭來,道:“我只不過在想着些事情。”
張送道:“什麼事情?”
沈勝衣沒有作聲,整理了一下手中的風燈,一縱身,連人帶燈,突然射向對窗的那片竹林!
黑暗中看來,那真似一顆流星。
流星閃逝,這一顆流星卻是例外。
風燈畢竟是風燈,並沒有因飄動而熄滅,隨着沈勝衣身形的變換,飛舞在竹林之上,簡直就像是天上的明月,給風吸下了雲霄,在那裏滾動。
張送、耿亮盯着那飛舞着的燈光,燈光中的人影,不禁目定口呆。
兩人好容易籲出一口氣。
張送驚歎道:“盛名下果無虛士,單就這一份輕功,已夠瞧的了。”
耿亮點頭道:“我看他一定有所發現。”
張送道:“只不知他發現了什麼?”
耿亮道:“這要等他回來才知道,我自問沒有這種本領追隨他在竹林上面跳躍。”
張送道:“我更就沒有了。”
耿亮道:“那我們只有在這裏等。”
沈勝衣也並沒有要他們久侯。
燈光人影很快又合成流星一樣,颼的飛射回房中。
這一番舉動,沈勝衣顯然耗出不少氣力,他的面色已微見發青,氣息也變得有些急速。
張送耿亮左右忙迎上。
沈勝衣風燈往張送手中一塞,找了張椅子坐下。
耿亮急問道:“方才你在幹什麼?”
沈勝衣沒有説話,只一聲嘆息。
耿亮更着急,問道:“你一定有所發現的了……”
沈勝衣揮手打斷了耿亮的説話,嘆息道:“我的確有所發現。”
耿亮在聽着,張送也側起了耳朵。
沈勝衣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道:“這件事的複雜,遠在我意料之外,我雖然有所發現,卻未能解決所有的疑問,但到了明天這個時候,總可以有一個水落石出的了。”
耿亮追問道:“你到底發現了……”
沈勝衣截口道:“還有疑問事情就不能確定,在未能確定之前,我實在不便多説.其次,這種事我也不想一再出口,有關人等集中在一起,一次説清楚的好。”
耿亮道:“我們儘可以將有關人等全都叫來。”
沈勝衣搖頭道:“單就林天智已成問題,他現在尚在昏迷當中。”
耿亮道:“這件事莫非與他有關。”
沈勝衣沒有回答,道:“不過多待一天,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耿亮無可奈何的一再嘆息。
沈勝衣轉向張送,道:“明天中午在百家集中口可能又有人傷亡!”’張送聽了又是一驚,顫聲道:“那又是什麼緣故?”
沈勝衣道:“十二連環塢的銀鵬與我相約明天中午在集中決鬥!”
張送怔住在那裏。
沈勝衣接着道:“這件事我看你還是不要管。”
張送苦笑道:“莫説我管不了,即使有這本領,我也不會管,一來這是江湖中人的事情,二來十二連環塢是什麼組織,銀鵬是什麼東西,我也有耳聞,巴不得你將他們除去!”
沈勝衣道:“不過你,還有耿鏢頭,都得要齊到,那隻狗,也記得帶來。”
“哦?”張送奇怪的望着沈勝衣。
沈勝衣道:“那之後我們最少有兩件事去做。”
張送正想問那兩件事,沈勝衣已站起來,道:“今夜就到此為止,大家都應該回去休息的了。”
他舉步緩緩踱了開去。
耿亮、張送怔怔地目送沈勝衣。
夜更深,明天已不遠。
在他們來説,這已經夠遠的了。
雪早已溶盡,陽光又普照。
今天當然比昨天更温暖。
風仍急,颳起了漫天灰沙。
未到中午,已近中午。
長街上竟沒有行人,只因為張送已將消息傳開。
百家集的確很太平,生長在這個環境之下的人通常都會很怕事,絕不想惹禍上身。
何況十二連環塢本來就是一個很可怕的組織。
對於十二連環塢這個名字,他們早有認識。
長街兩測的人家無不門窗緊閉。
張送看在眼內不禁苦笑。
一聲兒啼才響起,馬上被掩住。
長街更寂靜。
耿亮實在難堪這種靜寂,嘆了一口氣,道:“你到底對他們説了什麼?”
張送就走在他的身旁,應聲道:“我不過告訴他們,名震江湖的沈大俠今天中午將與十二連環塢的銀鵬在集口決鬥,為免無謂損傷,儘可能不要走近那裏。”
耿亮道:“他們現在卻連門窗都關上,難道完全沒有好奇心,明知中午集口有一場不尋常的決鬥,也不去開一下眼界?
張送道:“據我所知,這地方十九都不是練武的人家,甚至就只有林家,與我張某人例外。”
耿亮恍然道:“所以他們對於這些事情完全不感到興趣。”
張送道:“這也是一個原因。”
耿亮道:“難道還有第二個原因?”
張送頷首道:“他們大都聽説過十二連環塢的厲害。”
耿亮道:“十二連環塢的人,敢情來過這裏。”
張送輕嘆道:“這裏倒沒有,只到過附近一個村莊,據講因為有人冒犯了他們,到他們離開之後,那個村莊就變成了一個廢墟。”
耿亮不由亦一聲輕嘆,道:“怪不得他們害怕,十二連環塢的手段也未免太過殘酷!”
張送忽問道,“你看這一次,銀鵬是否就一如所説,只是一個人到來?”
耿亮道:“起碼這邊就不是,這邊還有我這個老傢伙!”
在他的眼中,連隨就好像燃起了火焰。
張送並不知道那許多,卻從耿亮的眼中看到了他對十二連環塢的憎恨,試探着問道:“你好像很討厭十二連環塢?”
耿亮恨恨道:“一個人只要還有人性,都不會喜歡他們!”
張送擊掌道:“我也是這樣説,這一次,來的要不是銀鵬一人,又不守江湖規矩的話,我這把刀也湊上一份!”
耿亮一怔,倏的一拍張送的肩頭,大笑道:“好,好漢子,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説話間,兩人的腳步不覺緩了下來。離開沈勝衣也就更遠了。
沈勝衣的腳步始終如一,披着風沙,走在張送耿亮的前面。
他的神態與平時並無不同。
這種事情在他來説早已不是第一次。
長街的盡頭,就是決戰的地方。
一路上看不到其他人,這地方彷彿已變成鬼域,這條路就像是一條死路。
他的心中雖然不免有些落寞的感覺,卻毫不恐懼,更絕不緊張。
他並非自負必勝,卻有必勝的信心!
一個人有堅決的自信心。他成功的機會,遠非那些毫無自信心的人可以比喻。
信心所以往往就是命運的主宰。
銀鵬對自己也似乎滿懷信心。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個石墩上,神色很平靜。
在他面前的地上,插着一支劍!
護手是一個雙翼齊展的銀鵬,那正是他本來的佩劍,劍身已經換過!
三尺青鋒日光下奪人眼神。護手的銀鵬閃閃生光,正似要衝天飛去!
百家集的集口是老大的一塊曬穀場,現在卻只有風沙的吹飛。
不遠的那邊,一匹馬正在徘徊。
那是銀鵬的坐騎。
若大的曬轂場,只有這一人,這一馬!
銀鵬果然是單人匹馬赴約!
風更急。
沈勝衣急風中步出了長街!
相距最少有五丈。
沈勝衣緩步再走前三丈,收住了腳步。
耿亮張送也就在這下長街走出。
張送還想再走前,耿亮旁邊忽將他拉住,道:“我們就這裏停下。”
張送眼望着那邊,道:“一對一,果真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耿亮道:“所以我們不能再上前。”
張送半眯起眼睛,仔細地望了一眼,道:“那就是銀鵬?”
耿亮道:“不錯就是他。”
張送道:“看樣子他好像陶有成竹。”
耿亮悶哼道:“這個人本來就心高氣傲,自以為無敵於天下。”
張送道:“你看他有幾分勝算?”
耿亮欲言又止。
那邊銀鵬已由石墩上站起身!
手並未握住劍柄,銀鵬的眼中卻似已有劍氣射出。
他的目光劍一樣閃亮,劍一樣凌厲!
只可惜這只是目光,沈勝衣無動於衷。
銀鵬狠狠地盯着沈勝衣,道:“你終於來了!”
沈勝衣緩緩應道:“要你久候了。”
銀鵬道:“我剛到不久,也正好藉此休息一下。”
沈勝衣道:“現在才午時。”
銀鵬冷聲説道:“我並沒有説你來得不是時候。”
沈勝衣仰天望了一眼,道:“天氣還算好,就是風大了一些。”
銀鵬冷笑道:“這也有影響?”
沈勝衣道:“還不成問題。”
“那還等什麼?”銀鵬忽一聲輕叱:“拔劍!”
沈勝衣搖頭,道:“我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銀鵬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説?”
沈勝衣道:“這與我無關。”
銀鵬道:“那只是我的事了?”
沈勝衣道:“除了你之外,還關係好幾個人!”
“你這個人也實在太多管閒事。”銀鵬冷笑着問道:“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沈勝衣説道:“有一個鬼簫方玄,你可認識?”
銀鵬一愕,大笑道:“見過一面,只是一面!”
沈勝衣道:“據講不久前你約了他在落魂壑決鬥。”
銀鵬點頭道:“是有這件事。”
“結果怎樣?”
銀鵬傲笑道:“他敗在我的劍下!”
“那之後他又如何?”
“敗在我劍下的人只有一條死路可走!”
“你殺了他?”
“可以這樣説!”
“用劍?”
“不錯我用劍將他擊下落魂壑!”
“當時他已經死亡?”
“沒有,只是給我震碎了內腑!”
“你怎麼知道?”
“從他吐出來的血就可以肯定!”
“你看池是否還有活命的可能?”
銀鵬的面上露出了殘忍已極的笑容,道:“我看就沒有了,落魂壑深不可測,好好的一個人掉下去也未必保得住性命!”
沈勝衣淡應道:“也許他吉人天相,僥倖渡過這危難。”
銀鵬冷笑道:“即使他真的有這種運氣,還是非死不可!”
沈勝衣道:“説不定落魂壑的下面長着好些靈芝仙草……”
銀鵬冷嘲道:“説不定那些靈芝仙草非獨可以起死回生,還可以讓他平添一甲子,甚至一百年一千年的功力,用不到幾天,他就變成了人間的散仙!”
沈勝衣閉上嘴巴。
銀鵬還有説話,道:“説不定下面只是有一個隱居的武林高手,將他救下來,用什麼神奇的方法將畢生的功力注入他體內,讓他變成了天下的第一高手!”
沈勝衣仍不作聲,他知道銀鵬那樣説是什麼意思。
銀鵬接着果然道:“好像這些騙騙小孩子的説話不成你也相信?”
沈勝衣這才開口,淡應道:“我沒有這樣説過。”
銀鵬冷笑道:“我也只知道自己那一劍的威力,只知道內腑碎裂,那怕天下第一名醫亦束手無策。”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
銀鵬忽問道:“你是方玄的朋友?”
沈勝衣搖頭。
銀鵬奇怪地問道:“然則,你問那些目的何在?”
沈勝衣道:“只想清楚那一戰的結果。”
銀鵬道:“這結果與你何干?”
沈勝衣道:“的確不干我的事,卻與我插手過問的一個事頗有關係。”
銀鵬道:“什麼事?”
沈勝衣道:“那件事與你不無瓜葛!”
銀鵬道:“乾脆給我説好了。”
沈勝衣卻問道:“這兩天,你去了什麼地方?”
銀鵬道:“附近好幾個人市鎮,我都曾到過。”
沈勝衣道:“找一個高手匠人,替你弄好那支劍?”
銀鵬悶哼道:“明知故問,你這是什意思?”
沈勝衣不答反問:“可有回來過這裏?”
“沒有!”
“夜間也沒有?”
“在我來説夜間是享受的時候,這裏只是一個小地方,並沒有大市鎮的享受。”
“殺人在你來説是否也是一種享受?”
“那要看是什麼人,有種人我之所以要殺只不過是一種障礙,在清除一種障礙的時候,我只覺得説不出的煩悶!”
“林天方在你來説是否一種障礙!”
“我當他仇人!”
“仇人?”沈勝衣不免有些奇怪。
銀鵬道:“他對我有奪妻之恨,我怎能不仇視他?”
“誰是你的妻子?”
“耿香蓮。”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怎麼又嫁給了林天方?”
“不錯,她雖還未嫁入我門中,卻與我早已有了夫婦的關係。”
沈勝衣道:“夫婦的關係也有了,怎麼你還不娶她?”
銀鵬嘆了一口氣,道:“我沒有説過不娶她,但那得要我有時間。”
沈勝衣冷笑道:“你倒忙得可以。”
銀鵬又嘆了一口氣,道:“我並不是不負責的那種人,可是與我有那種夫婦關係的女孩子並不是只得她-個,我得按先後次序,一個一個來。”
沈勝衣道:“那其中不幸有了身孕的又如何?”
“只要找着我,我一定優先考慮。”銀鵬居然還笑得出來。
沈勝衣好容易才忍住心中的怒火,冷冷道:“那個女孩子要是因此不容於家庭?”
銀鵬笑道:“據我所知,那種事絕無僅有,很少人膽敢不給我銀鵬一個薄面。”
沈勝衣道:“她們要是不堪等待,輕生又如何?”
銀鵬漠然道:“那是她們自尋死路,怨得誰來。”
“你絕不難過?”
“如果我那也難過,早就已難過死了。”
沈勝衣冷冷一哼,轉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才娶耿香蓮?”
“這幾天。”
“哦?”
“約莫在七日之前,我路過耿亮那間鏢局,想起她,就有這打算,誰知道登門一問,才知道耿亮當天一早將她送到百家集去了。”
“於是你就追下去?”
“我看時間還足夠,方玄正好又在附近出現,才約他在落魂壑決鬥。”
“方玄與你之間結下了什麼樑子?”
“他殺了我八個手下,其中的一個還是我的表弟,若是由得他,我那個姑母第一個就不肯放過我!”
“然後你才追下去。”
“好在我在百家集之外就追上他們,否則林家現在已天翻地覆。”
“林家現在也並不見得好到那裏去。”
銀鵬大笑道:“有你這位沈大俠坐鎮不成還會出什麼亂子?”
沈勝衣輕嘆道:“我只是一個人。”
銀鵬道:“江湖中卻有人將你神化!”
沈勝衣道:“這個人當然不是你!”
銀鵬道:“當然!”
在他的眼中,沈勝衣並沒有什麼了不起,所以他才會單人匹馬赴約!
沈勝衣忽然道:“耿香蓮好像已等了你三年。”
銀鵬道:“差不多。”
沈勝衣道:“這三年以來,你似乎全無表示。”
銀鵬道:“我很忙。”
沈勝衣冷笑道:“所以她答應嫁給林天方,並不能説是她的錯。”
銀鵬冷笑。
沈勝衣接道:“難得她放開懷抱,忘記以往。”
銀鵬只是冷笑。
沈勝衣又道:“事實你這種人並不是一個理想的對象!”
銀鵬又是一聲冷笑,一字字地道:“我到手的東西絕不許他人染指!”
這句話沈勝衣並不陌生,在小菊的口中,他已聽説過一次。
他冷冷一笑,道:“你當林天方仇人,殺掉他,在你來説想必也是享受?”
銀鵬道:“我怎會殺他?”
沈勝衣一怔。
銀鵬道:“我殺他,在他來説,相反是一種解脱,那豈非便宜了他?”
沈勝衣不明白。
銀鵬解釋道:“他兩個之間的故事,我已經從其他人的口中知道,林天方對她,她對林天方,是怎樣的一種感情,你以為我不能想像得到?”
“你的意思是……”
“在這大喜的日子,我將她從林天方的身邊帶走,你以為在他們是一種怎樣的打擊?”
沈勝衣恍然大悟。
銀鵬笑道:“這比殺了他,豈非更來得痛苦。”
沈勝衣盯着銀鵬,沉聲道:“聽你這樣説,事情是與你全無關係的了!”
銀鵬道:“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是説什麼事情。”
沈勝衣語聲更沉,道:“他們兩個在新婚之夜,就被人刺殺!”
銀鵬失驚道:“有這種事情?”
看他的樣子,絕不像作態。
沈勝衣微喟:“有人認為是你下毒手!”
銀鵬正色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沈勝衣頷首道:“我也是這樣推測。”
銀鵬詫聲道:“他們兩個都有幾下子,又有你坐鎮那兒,誰還殺得了他們?”
沈勝衣道:“我當時並不在林家。”
銀鵬道:“那最少還有耿亮,他的一張刀好像並不是用來切菜的,身手方面似乎也沒有退化,難道他們兩個一會子也擋不住,甚至不懂得呼救?”
沈勝衣道:“其他人聞聲趕到的時候,他們兩個伏屍房中!”
“兇手的本領倒也不小!”
“一擊奪命,這本領簡直就大得很。”
“是誰有這種本領?”銀鵬又是一驚。
“耿亮他們趕到的時候,兇手已離開,不過根據現場留下的線索,可能是鬼簫方玄。”
銀鵬一怔,大笑。“方玄有這種本領?”
沈勝衣道:“兇殺發生的時候,現場傳出鬼叫一樣的簫聲。”
銀鵬道:“懂得吹簫的,並非只方玄一個人。”
沈勝衣道:“在事發之前,方玄曾經出現過!”
銀鵬道:“可有認錯人?”
沈勝衣道:“方玄是腰插黑簫,右手只有四指,缺去尾指。”
銀鵬道:“還有什麼特徵?”
沈勝衣一想,道:“據講他的面上,十字交叉着兩道血口!”
銀鵬這才變了面色,脱口道:“我跟他交手的時候,的確曾用劍在他的面交叉劃了個十字!”
沈勝衣道:“如此説,那個人的確是鬼簫方玄的了。”
銀鵬冷笑道:“莫非他當真有什麼奇遇,在那見鬼的落魂壑下找到了靈芝仙草,遇上了奇人異士!”
他雖則又在冷笑,已顯得非常勉強。
沈勝衣曬笑道:“你不是説這只是騙騙小孩子的説話?”
銀鵬悶哼,沒有作聲。
沈勝衣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喃喃自語道:“他怎會在這裏出現?”
銀鵬沉吟道:“我記得在落魂壑那處,他曾經隱約透露要走一趟百家集。”
“哦?”沈勝衣目光一閃。
銀鵬迫視沈勝衣,道:“他方玄在弄什麼玄虛是他方玄的事情,與你我的決鬥又有何關係?”
沈勝衣道:“沒有。”
銀鵬道:“你還要問我什麼?”
沈勝衣道:“一件事。”
銀鵬不耐煩地道:“快問!”
沈勝衣寒聲道:“前後你到底害了多少女孩子。”
銀鵬嗤笑道:“這與你何干?”
沈勝衣閉嘴。
銀鵬道:“我有我個人的自由,個人的行事作風,喜歡怎樣做就怎樣做!”
沈勝衣面寒如鐵,道:“你當自己是什麼東西?”
銀鵬反問道:“你的廢話還有多少?”
沈勝衣又閉上嘴巴。
銀鵬仰天一反眼,隨即道:“時間已不早了!”
沈勝衣沒有應聲,左手緩緩地拔劍出鞘,一翻腕,將劍插在面前的地方!
銀鵬亦閉嘴。
風仍急,漫天飛沙。
銀鵬徐徐卸下長衫,揮手,呼的一聲,長衫飛入了風砂之中!
沈勝衣一動也不一動。
銀鵬彷佛在風砂之中凝結。
再沒有説話。
在現在來説,任何説話都已是多餘。
風更急。
急風一陣將沈勝衣耳旁的一綹散發吹飄面前。
沈勝衣張口一口將那一綹散發咬住,左手同時握住了劍柄!
銀鵬的右手已握住了劍柄!
嗤嗤的兩聲,插在地下的兩支劍幾乎同時拔離了地面,兩條人影亦飛入了半空!
人劍合成了飛虹,左一道右一道,剎那在半空交擊!
錚的火星飛閃,連隨又是錚錚錚的一連串暴響!
雙劍半空交擊了十多二十次,沈勝衣的銀鵬雙雙落地!
錚錚之聲並未絕,兩人落地的剎那,最少又已交擊了七八劍!
霍霍的衣袂破空聲暴響,兩人落地的身子突然左右飛開!
一退兩丈,身形才一斂又飛回!
閃亮的銀劍,奪目的青鋒,人未到,劍已到!
錚一聲,銀劍青鋒再交擊!
護手銀鵬的雙翼一側,就鎖住青鋒!
銀鵬的額上已有汗珠滾下,面上卻泛起獰笑!
沈勝衣的劍已被他的劍封死!
他左手五指旋即一合,式取“鳳點頭”,正要啄向沈勝衣的眼目!
卻就在這剎那,沈勝衣開聲吐氣,猛一聲暴喝,握劍的左手往上一吐!
嗤一聲,沈勝衣的劍脱手飛入半空!
鎖住那支劍的銀劍亦被帶動!
這一着的威力凌厲無匹,銀鵬右手掌劍,左手起風點頭,內力已開始分成兩股,如何再把持得住手中的銀劍,一聲驚呼未絕,手中的銀劍已脱手!
兩道劍光相連,破空疾飛!
銀鵬也算得反應敏鋭,左手鳳頭,馬上啄出!
只可惜沈勝衣的右手也不慢,五雲捧日式,反扣銀鵬的腕脈!
銀鵬猛一聲怪叫,鳳點頭急變拿雲手,右拳同時擊出,左右腳鴛鴦連環,起雙飛,一踢就五六腳!
沈勝衣的拳腳亦開展!
拍拍拍拍的幾聲,兩人拳腳雙撞,猛一挫步,雙雙騰身飛起,各自一探手,抓向半空中落下的劍!
劍抓住在手中,嗤嗤的又刺出!
火星一閃,再閃!
人雙雙落地,劍仍在交擊!
劍勢突一變,兩支劍化成了兩團光球在風沙之中滾動,人卻在光球之中!
劍氣彌天!
砂劍光中磨成了砂粉,風已被劍氣切斷!
嗤嗤的兩團光球突然破裂!
人劍乍現即分,左右交錯,各自衝出了一丈才各自回身!
沈勝衣咬在口中的一綹散發盡斷,臉頰裂開了-道血口!
他張口吐出口中斷髮,一翻腕,長劍嗆啷的入鞘!
銀鵬一回身,右手便一沉,哧的又將劍插在地上!
他雙手扶劍,面如金紙,張口猛一聲:“好劍!”
好字未出口,他的眉心已進裂,一股鮮血怒射而出!
劍字方落,他雙手一鬆,人就倒下去!
沈勝衣望着銀鵬倒下,滿臉汗珠紛落!
張送耿亮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一直到現在,他們才松過口氣,左右忙奔了過去。
張送豎起了大拇指,道:“了不起,今天姓張的總算開了眼界。”
耿亮亦自道:“要非你,真還沒有人收拾得了這雙銀鵬!”
沈勝衣淡笑,目注張送道:“有勞張兄先找個地方安置好銀鵬的屍身,還有那匹馬。”
張送道:“這個很容易。”
沈勝衣道:“然後,我們就開始今日的調查。”
張送道:“依我看,沈兄也費了不少氣力,先休息一下,再開始不遲。”
沈勝衣道:“難道你不想早些解決這件案子。”
張送只有點頭,踉蹌着走向銀鵬。
耿亮忙過去幫忙。
他比張送更心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耿亮、張送無疑都很費力,很快就已將事情辦妥,回到沈勝衣左右。
然後又怎樣?
沈勝衣又盯着張送,問道:“到百家集一共有幾條路?”
張送不假思索,道:“一條。”
沈勝衣道:“未到百家集之前,必經劉家村,百家集再下,又是什麼地方?”
張送道:“許家村。”
沈勝衣道:“有多遠?”
張送道:“半個時辰可到。”
沈勝衣道:“劉家村到百家集好像也差不多,我們現在且先走一趟劉家村。”
耿亮插口道:“幹什麼?”
沈勝衣道:“隨便找個人問一句説話。”
耿亮還要問什麼,沈勝衣的腳步已舉起。
他只有與張送跟在後面。
劉家村並不比百家集大。
村前靠路也有一間小茶館。
茶館的主人卻是個老頭兒。
這個季節生意當然不會好的,老頭正在門前逗着兩個小孩子玩耍。
沈勝衣就望那個老頭走去。
耿亮、張送只有跟着。
老頭看見有人走來,連忙迎上,道:“三位客官請進!”
沈勝衣反而停住了腳步,道:“在下只是要問路。”
老頭並不介意,笑道:“這周圍百里,老兒都還算清楚,就不知公子打聽什麼?”
沈勝衣道:“在下想打聽一下,往許家村如何走?”
耿亮、張送奇怪地瞪着沈勝衣。
老頭並沒有理會耿亮、張送那許多,手指着路那邊道:“這簡單,你跟着這條路直走,約莫走半個時辰,就到百家集,那兒有一户姓林的人家,在林家的莊院往左轉,跟着路再走,半個時辰左右,就到許家村。”
沈勝衣笑應道:“哦?是這樣走的……多謝指點。”
“那裏話,還有哪……”老頭兒補充道:“林家是那兒最有錢的人家,好大的莊院,你就算找不着,到那兒隨便找個人一問,都可以給你一個清楚明白。”
沈勝衣再聲多謝,退了開去。
耿亮、張送也只有跟着。
沈勝衣接着竟是原路回去。
耿亮實在忍不住了,趨前問道:“我們現在又去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百家集!”
三人於是又回到百家集。
沈勝衣帶着耿亮退送在集外繞了一個彎,竟走到聽濤院圍牆之外的竹林前面。
沈勝衣收住腳步,目光再一次落在張送面上,道:“你養的那隻狗呢?”
張送道:“已鎖好屋內,是否現在就帶它到來?”
沈勝衣頷首,説道:“最好還準備一把鏟子。”
張送奇怪的道:“鏟子?什麼用?”
沈勝衣道:“挖墳墓,死人的墳墓,不是鸚鵡的墳墓。”
張送打了一個寒噤,道:“墳墓在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不知道,也許只有那隻狗才清楚。”
張送哦一聲,忙轉身離開。
這一次耿亮沒有再問,神態卻很不穩定。
沈勝衣轉顧耿亮,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過也不用再等多久的了。”
耿亮嘆了一口氣。
張送更沒有要他們多等,很快就將那隻狗拉來,肩上還扛着老大一柄鏟子。
沈勝衣接過那柄鏟子,道:“這一次更為麻煩,也許我們要找遍這一帶的竹林,而未必有所發現。”
張送道:“這也不見得麻煩。”
沈勝衣苦笑道:“只是辛苦了那隻狗的鼻子。”
張送笑應道:“我本來就沒有意思只讓它懂得享福。”
沈勝衣道:“那我們這裏開始!”
他們並沒有踏遍整片竹林。
才找到一半,那隻狗便已吠了起來。
在牝的面前是一小塊空地。
那小塊空地比附近的地面高出了不少。
沈勝衣盯着那塊空地,道:“可能就是這裏的了。
他兩步走前,一鏟子剷下。
泥土並不怎樣的結實,沈勝衣着了一鏟便知,他連隨將那鏟子放平,左一撥,右一掃,幾下子,隆起的泥土使給他掃撥了七七八八。
再一下,喀一聲,那鏟子突然掃着一樣東西。
沈勝衣才看清楚,旁邊張送已鬼叫也似的叫了起來:“腳,兩雙腳!”
那一鏟正掃在兩雙腳的腳趾之上!
沈勝衣一咬牙,鏟子更不停的撥掃!
泥土一時間沙沙紛飛,沒多久,一個人就出現在泥土之中!
死人!
死人的上身亦裸,雙腳並沒有鞋子。
屍體已變形,面龐更顯得醜惡,但仍分辨得出面上交叉着兩道傷痕!
屍體心房的位置還有一個傷口,肌肉已翻白。
噁心的屍臭迫人咽喉!
沈勝衣幾乎沒嘔吐,他皺着鼻子,一翻腕,用鏟子挑起了死人的右手!
死人右手掌赫然齊腕斷去!
張送面都青了,結結巴巴的道:“他那隻右手……”
沈勝衣截道:“你昨夜不是放在聽濤院那房中的桌子底下?”
張送失聲道:“我們昨夜在鸚鵡棺材中找到的那隻右手就是他的?”
沈勝衣點頭。
張送哇地嘔出了一口苦水。
耿亮沒有吐,面色卻並不比張送好多少,矯舌道:“他莫非就是鬼簫方玄?”
沈勝衣道:“我説就是了。”
“這……這……這……”耿亮也變得口吃起來。
他的説話還未接上,狗吠又在那邊響起!
三人應聲不由的齊地奔了過去。
狗吠在幾株竹樹之下。
那又是一小塊微隆的空地。
沈勝衣又是兩步跨前,一鏟子剷下!
張送的面色更難看,顫聲道:“這一次莫要又挖出一個死人!”
沈勝衣應道,“絕不會是個死人。”
張送道:“那又是什麼?”
“衣服!”
話未説完,沈勝衣已一鏟子將一件黑色的長衫挖了起來。
衣服之外,還有一雙鞋子。
張送道:“這是死人的衣服?”
沈勝衣點頭,將鏟子放下,道:“現在我們還需要做的,只是一件事。”
張送忙問道:“什麼事?”
沈勝衣道:“許家村你可熟識?”
張送道:“那兒村長跟我是老朋友。”
沈勝衣道:“這最好不過,勞煩你立即飛馬走一趟,到那裏打聽一下。”
張送道:“去打聽什麼?”
沈勝衣道,“打聽那兒可有人認識鬼簫方玄!”
“哦?”張送瞟一眼那個死人。
沈勝衣道,“無論是否有消息,日落前都得回來。”
張送點頭。
沈勝衣一聲輕嘆,道:“今夜這件事應該得以解決的了!”
耿亮沒有問,他已學會了忍耐。
即使等,現在也不用再多久的了。
死了對新婚夫婦,再一個林天智受傷,整個林家都籠上恐怖的氣氛。
冬日雖短,陽光現在雖然滿天,林家內外竟也難得有人出入。
若大的一個院子,就只有可兒還在徘徊。
她也似乎感到了這種恐怖的氣氛,愁眉苦臉的,面色亦顯得有些蒼白。
看見沈勝衣有從外面回來,她的面上才有一絲笑意。
她迎了上去,那一聲叔叔卻已叫得有氣無力。
本來天真活潑的可兒變成這個樣子,沈勝衣的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他輕按着可兒的肩頭,道:“你獨自在這裏幹什麼?”
可兒囁嚅道:“家裏每個人的面色都很難看,氣氛很恐怖,所以我走了出來。”
沈勝衣強笑道:“這也好,就是不要將那件事放在心上。”
可兒道:“怎可以?”
沈勝衣道:“怎麼不可以?事情不發生也發生了,過去的事情也無法挽回,我們對現在與未來的事情,尚恐不暇應付,對既往的事情,又豈能再去計較?”
可兒好像已明白,展顏正想笑一笑,忽又皺起了眉頭,道:“可是那鬼簫……”
沈勝衣截道:“今夜也許還會再吹響,卻是最後的一次!”
可兒的眼瞳閃起了一絲驚懼,道:“鬼簫一吹響,就有人傷亡,這-次……”
沈勝衣肯定的道:“這一次絕不會再有那種事發生的了。”
可兒驚喜道:“是真的?”
沈勝衣點頭,道:“叔叔怎會讓那種事再發生?”
可兒想了想,忽問道:“那到底是不是紅兒那隻鸚鵡在作怪?”
沈勝衣淡笑道:“怎會是,世間根本就沒有妖魔鬼怪,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都是人們虛構出來。”
可兒奇怪道:“人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沈勝衣沉吟着道:“原因很複雜,有些人藉此掩飾真相,逃避現實,有些人藉此警惕他人,愚弄他人,甚至有些人藉此謀生……那其中大都出於惡意,也不無出於善意,又或者迫於無奈,但顯然都有一種企圖,無論善與惡,都是一種欺騙的手段!”
可兒一面聽一面點頭,道:“我以後就不會再相信的了。”
沈勝衣笑道:“我知道你的心中,仍有疑惑。”
可兒嗯的應一聲。
沈勝衣道:“這是因為你自小就聽的太多神神鬼鬼的傳説。”
可兒説道:“很多人都對我説過神鬼的故事。”
沈勝衣輕嘆道:“我也實在不明白人們為什麼不好好地教導孩子,盡説這些荒謬無稽的廢話。”
可兒更就不明白的了。
沈勝衣接道:“不單止不要相信,而且不要説,否則你就會變成他們那樣。”
可兒道:“那不是事實,我才不去説。”
沈勝衣笑道:“我知道你是個誠實的孩子,只要你記着,那等於説謊,你就知道應該怎樣做。”
可兒道:“我知道。”
沈勝衣仰眼望天,道:“説謊事實是一種儒弱的行為,一個人敢膽面對現實,並沒有説謊的的需要。
他嘆了口氣,接又道:“一個謊言一定要用另外的謊言加以彌補,否則它就會漏洞百出,再來的幾個謊言,本身又已有漏洞,只要別人肯細心分析,真相還是不免有揭露一日。”
“虛偽非獨與事實不符,它們之間亦相互矛盾!”沈勝衣轉顧聽濤院那邊,一再嘆息。
還未到日落時分,張送便已趕回來。
銀鵬的坐騎本來就是千中選一的良駒,張送的馬上功夫亦未曾完全忘掉。
“方玄唯一的姐姐就嫁給許家村的一户人家。據他的姐姐説自下嫁許家村之後,他們姐弟就沒就有再見過面。”
張送帶回來這兩句説話。
沈勝衣並不意外,道:“這正與我的推測相符。”
他連隨轉向耿亮,道:“耿鏢頭稍後找一個機會,替我傳話給林家天烈天智兄弟,請他們今夜二更走一趟聽濤院!”
耿亮點點頭,道:“可是林天智……”
沈勝衣截道:“他的傷勢雖然也不輕,在行動方面並無多大影響。”
耿亮轉問道:“還要通知什麼人?”
沈勝衣沉聲道:“他們兄弟之外,不要再驚動任何人。”
耿亮道,“我們又如何?”
沈勝衣道:“今夜二更我們就在聽濤院的小樓內等他們。”
耿亮道:“那是五個人?”
沈勝衣道:“也許還有一個人。”
耿亮道:“什麼人?”
沈勝衣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