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忽然自夢裡醒來,滿身大汗,夢裡每一個情境清晰得彷彿是發生在昨日般。
然後,她憶起來了,原來慕容人就是那個小男孩,怪不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就覺得眼熟……
她更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再見到他的機會,當年他忽然說不學武功了,她不知道有多麼的傷心。
小男孩似乎什麼都懂,讓她很喜歡他、很崇拜他……
算起來,這一段記憶也有十幾年了,原來她早就喜歡他整整十幾年了,十幾年來,不悔寧可當一個啞巴,也不輕易發問。
想不到老天捉弄人,她的好奇心使她差點就失去媽媽,使她失去了結交朋友的機會,使她不得不學乖,學會一個當啞巴。
想不到命運弄人,在她學會當一個啞人後,卻把自己害得更慘了。
天啊,這是多麼諷刺又可笑的人生呀?
思及此,她蜷縮起自己的身子,卻發現自己仍被捆綁著。
是慕容人的傑作!他怎麼能這樣子對待她?他怎能呢?
“嗚嗚……我恨你,我要放棄愛你的決心,我要收回我的感情,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你了……”
但是,談何容易?
這一夜,不悔喃喃自語個不停,整個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一整夜都心傷得不能自己。
兩天後,不悔的情況好轉,便自加護病房轉至VIP病房。
“我挑魚肉給你吃。”打開保溫盒,慕容人用湯匙撈出半條鱸魚,小心地把魚刺一根根挑出,再把挑出的魚肉放入另一個小碟子上。
這段時期,慕容人成了不悔的特別看護,每天都由他親自喂不悔吃藥,他不肯假他人之手,總是親自照料著她,無時無刻不守候在她床邊,細心呵護著她,沒多久,慕容人便整整瘦了一大圈。
但他不在乎,不悔的健康比他生命還要重要,他瘦一點又何妨。
很快的,不悔在慕容人細心的照料下,氣色一天比一天紅潤。
見她漸漸康復,慕容人才算真正放下心上的大石頭。
白天,他放心把她交給看護去照顧,他開始重新安排自己的工作行程,安心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量。晚上,待他下了班,便會到醫院陪伴她。
而不悔一直被捆綁在病床上,在沒得到慕容人的准許前,根本沒人敢鬆放她。
“來。”慕容人用筷子夾起魚肉,湊到她嘴邊。
“唔!”不悔不領情的甩掉唇邊的筷子。
一直被捆綁在病床上的不悔,別說是魚肉,就連魚湯都不肯喝下一口,她甚至開始變得沉默寡言。
“沒關係,這裡還有。”慕容人又重新挑起魚肉,放到她嘴邊。
“夠了!夠了!不要再強迫我了!”不悔生氣的吐掉硬是被他塞進嘴裡的魚。
宇文吉剛好在此時走進病房,他開口問:“怎麼了?”
不悔把臉兒別開,視線落在窗外。
“她還是一口都不肯吃。”慕容人俊色有點難看。
“被你綁著,當然沒胃口啦!幸好我女兒每天都吊兩瓶點滴,不然怎麼痊癒得了?”
宇文吉簡直不敢相信他會用這種方式對待他女兒,且完全無視他這父親的存在,好幾次宇文吉要鬆綁女兒,卻莫名被他威武嚇人的氣勢所震懾,而放棄念頭。
想來真覺得丟臉,他這快進棺材的老男人,竟然懼怕這樣一頭狂獅。
慕容人沒說什麼,他放下筷子,伸出厚實的大掌,溫柔的愛撫不悔的臉兒,“不悔,你乖乖聽話,我才會疼你。”
不悔沉默不語,淚水悄悄滾落。
“吃。”慕容人又重新夾起魚肉,放進湯匙裡,湊到她唇邊。
見她無動於衷,慕容人內心再次深受打擊,他強忍著怒意,說:
“我的愛濃烈到快把自己燒起來,你還感受不到嗎?難道我的憐惜是假的?難道我的心疼是騙人的嗎?
不悔,讓我確信你很聽話,別讓我的腦子裡塞滿了各種猜忌。老實說,我也不願捆綁著你,那對你病情一點幫助都沒有,只要你聽話,我又怎捨得這樣對你?但這些日子以來,你讓我感到無助和沮喪……我甚至感到恐懼……為什麼會這樣呢?你有想過嗎?這都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這真的是愛嗎?”不悔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緩緩地把視線落在他身上,“為了阻止我逃走,你不擇手段的把我捆綁在床上,逼我跟著你步調走……這是愛嗎?”
抱歉,她根本難以接受。
總之,不悔心已死,他欲彌補一切也已經無濟於事了。
當她愛他時,他不珍惜她,視她為情婦;當她不想再愛他時,他卻緊緊的纏著她,不給她喘氣空間!
這算哪門子的愛?
夠了,她不想再愛他了!
她也不只一次自我催眠,她不想再愛他了……
“好吧,我答應你,只要你肯吃一口,我立刻鬆放你的手。”見她不吃不喝,慕容人投降了。
“女兒,你就信他一次。”宇文吉無奈嘆氣著。
不悔僵了好半晌,才微張了嘴,把魚肉嚥進嘴裡。
鱸魚清煮後,本身會帶點甜味,但她吃到嘴裡卻只有鹹味,因為魚肉沾到幾滴她的淚水。
“不悔,你很乖。”慕容人遵守承諾,鬆放了她。
見她纖纖玉腕上,紅腫一片,慕容人心疼地捧在掌心裡,不捨地揉著、溫柔地吹著。
不悔哭得更委屈了。
“不要哭。”
慕容人溫柔的哄著她,粗獷的長指由她的眼滑到她的鼻,再從她的鼻移到她的唇,再從唇愛撫到她的發,他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柔情萬千的撫著,動作輕柔得仿若微風吹過花瓣,沒有一絲的粗魯。
宇文吉突然感到一陣鼻酸。
他不敢相信一個氣勢凌駕群雄,習慣對人發號施令,就像一頭狂獅般的大男人,在內心深處竟然有一顆柔情似水的心。
他可以放心把女兒一生的幸福,交付給這樣一個男人嗎?
宇文吉陷入了迷惑中……
當慕容人還在公司忙碌著,而特別看護陪不悔爸爸去買日常品時,不悔強忍著傷口的疼痛,逞強的下了床,在走廊緩慢地來回走動。
不悔傷口還很疼,每走一步,就多一份刺痛感,但,她顧不了那麼多,她不希望骨頭生鏽,整天都臥在那張硬邦邦的床,什麼事都不能做,那日子實在難熬。
豈料,她才來回走了一趟,便在病房口遇見慕容人。
慕容人環臂環胸,神色鐵青的怒瞪著她。
“你為什麼還是這麼不安分?你以為你還很行嗎?要不要我把你丟上屋簷,讓你再跌下來一次?”因為險些就失去她,所以慕容人更加珍惜她,不容她健康再亮起任何的紅燈。
而他這陣子,實在積壓了太多的恐懼、焦急、不安,如今在廊道中逮到不悔,也算被他找到宣洩的管道,他打算一口氣吐出心中的不滿。
“事情都過去了,你何必計較?”不悔虛軟的吐著氣息,原本傷口還不覺得那麼痛的,被他一氣,痛得她連眉心都糾起來了,“而且,你情婦這麼多,少我一個、多我一個根本沒差,你——”
“你居然又跟我說這種話?!你這個只會惹我生氣的蠢蛋!”慕容人忍無可忍的暴喝。
他發狂的一把橫抱起不悔,把她抱進病房裡,他很想用力把她扔上床,又怕她傷口裂開,最後還是很溫柔地把她放回床上。
不悔拉起被單,匆匆矇住了臉兒,縮進被窩裡,“我說錯了嗎?一千多個情婦,我根本算不了什麼!”
他一把扯下她的被單,故作兇狠地掐緊她細臂,逼她迎視他的眼,“你這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我為了照顧你,不吃不喝不睡,你居然再三對我說出這麼沒良心的話?我不想再被你誤會,所以我現在就跟你說清楚——我已經命人把山莊燒了!那地方沒了!只剩下你!”
好,他可以給她一個機會,他會等待她一個道歉,他會……沒錯,他會原諒她。
她眯起眼兒,狐疑的看著他,“那一千多個情婦呢?”
“死光了!”他氣得胡言亂語,捏著她的力道逐漸加重。
“什麼?!”她的傷口被他弄得更疼了,她坐起身來,卻扯動了傷口,疼得連心口都痛起來了,“你竟然做出犯法的事情……你……你瘋了?”
他甩掉她的細臂,別開俊容,故意?視胸口的疼痛,擺出一臉的冷情,“我是瘋了!為了你這蠢蛋,我放棄了太多東西,你卻不知感恩的衝犯我!”
他實在憤怒,原以為她已經在他的掌控中,誰料事實並非如此,一千多個女人同時視不悔為眼中釘,為了拔除心頭刺,她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單純的不悔沒有一點危機意識,自然容易一頭就栽進女人的陷阱裡,就算不悔有一千多條命,也不夠她用。
為了保住不悔的小命,慕容人寧可主動放棄收藏古物的癖好,也不敢再冒任何風險,一次就夠了,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不悔的恐懼。
對於他的犧牲和付出,就算把他打死,他都不肯相信她會麻木到完全感受不出來。
“我又沒要你這麼做——”
“閉嘴!”他粗暴地打斷她的話,“你快養好傷,待你一痊癒,我們立刻結婚,其他你就不必多管了!”
不悔驚愕的瞪大眼兒,“結婚?你問過我了嗎?我同意了嗎?”
他冷漠的瞥著她的水眸,“我答應娶你就行了。”
聽完,她差點吐血,“你這是什麼話?你開我的玩笑,還嫌不夠多嗎?為什麼老要求別人跟著你步調走?你又不是神,憑什麼掌控他人的命運?未來在我手上,我不被任何人操作!我今天沒死,一定有我存在的價值,但絕對不是因你而活。”
“我要你——為我而活,你就必須——為我而活!”
“你——”
“從我第一眼見到你開始,我就要你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當然,這件事不會被任何情況改變,你永遠只屬於我,因為你已被我標上記號,這記號將永遠在你身上,證明你只屬於我一個人,只有我才有資格獨佔你!想逃出我的掌心,你想都別想!”他目光陰鷙的直視著她。
“你——”不悔難以置信的凝睇他冷殘的面孔。
“不悔,你很快就會成為慕容家的三少奶奶,這名分、這地位,不知有多少女人覬覦,你不要,會有很多女人等著搶,我的宣佈難道不能讓你高興得又哭又笑嗎?為什麼你要給我這種反應?為什麼你要違抗我的命令?我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他語氣雖然有放軟傾向,然而狂妄的姿態未減分毫,他依舊一副唯我獨尊,無人可奈何的模樣。
不悔整顆心都寒了,“你霸道也就算了,若你繼續這麼一意孤行,你只會失去我。”
“你真的這麼認為?”他眯起忽地燃起火苗的銳眸。
不悔沒勇氣迎視,驚慌的別開頭,“當然是真的,你的行為……讓人痛心。”
她不喜歡他的霸道,他太蠻橫不講理了,凡事都他說了算,那她到底算什麼?
他嘲諷似的冷哼,“我不覺得你真的痛心,我始終認為你愛著我。”
不悔啞口無言。
他說的對,她始終都愛著他。
即使她不只一遍的自我催眠,她不想再愛他了,但她還是深愛著他。畢竟“不想”和“不愛”是兩碼子的事,想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兩者間存有很大的矛盾和衝突。
傷口又莫名疼了起來,不悔用小手輕輕地壓在傷口上,但,她感覺皮肉上的疼痛和心裡面的痛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傷口一旦痊癒就沒事了,然而心傷呢?是不是也可以在痊癒後,當作從沒發生過任何事?
她咬住唇,堅強地不願掉一滴淚,她默默承受著劇烈的心痛,無力的身子軟綿綿的縮進被窩裡。
“不悔,我來看你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烤鴨——”童安夜手裡拎著一盤北京烤鴨,開門而入。
慕容人倏地眯起眼,銳利如劍的眸光,落入那盤烤鴨上,“你讓開完刀的病人吃這種東西?”
“不悔喜歡……”童安夜駭然的瞪大眼,音量愈降愈低,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只見他挪動的雙唇,不知在抗議著什麼。
“我管她喜不喜歡,給我拿去扔掉。”慕容人低沉的語調有救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
“可是……”童安夜才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大師兄!”不悔坐起身來,喊住即將離去的童安夜,“別浪費,拿來,我要吃。”
童安夜緩緩地走到病床邊,把烤鴨擱在一旁,“不悔,如果不能吃烤鴨,你就別吃,免得傷口惡化。”
“死不了的,我想吃。”並不是不悔存心和誰作對,而是不悔想改變現況,她堅持做她想做的事情,吃她愛吃的東西,不受任何人的拘束。
慕容人目光冷鷙的走到病床邊,直接把整盤烤鴨扔進垃圾桶裡。
“你想出院,就給我乖乖聽話!”慕容人低沉有力的警告道。
不悔氣得渾身一直髮抖,“你……”
“慕容人!你……你不要太過分了!”童安夜心裡一直驚懼著他,連嗆聲都不敢像過去一樣嘶吼。
慕容人沉著的迎視他的怒光,“她的一切由我做主,如果你看不過去,請你離開。”
“該離開的是你!”不悔連忙伸手拉住大師兄的手,“大師兄,對不起,你好心買我愛吃的東西,竟然被人這樣嫌棄,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添加你們的麻煩。”
“師妹,別這樣說。”童安夜感動的反手將她的小手緊握在手裡,“待你一痊癒,我就立刻接你回家,到時不管你想吃什麼,告訴我一聲,我很樂意幫你跑腿。”
慕容人冷凝的視線自不悔倔強的臉上移開,慢慢地轉向他們緊握的手,他閉上眼睛,似在壓抑著情緒,過了良久,才寒著聲道:
“不悔,你知道的,我不會放你走。”
童安夜驚愕的回頭望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今生今世都要定了她!聽清楚了嗎?聽清楚就放開她的手!這個小東西,只屬於我一個人!”慕容人終於壓抑不住似熔爐般滾燙的妒火,語氣強而有力的嘶吼著,眼神銳利的宛如一把鋒利的刀,直勾勾射入童安夜的眼裡。
嚇得童安夜連忙鬆開不悔的手,臉色蒼白、渾身直顫,迅速拉開病房門,頭也不回的離去。
童安夜奔跑在醫院的長廊上,迅速轉入無人的樓梯口。
“嗚……嗚嗚……”他無力地跌坐在階梯上,雙手矇住蒼白的臉,淚水再也受控不住的滑出眼角,順著指縫滴下。
他不敢相信現在這個哭得活像個女人的男人,會是他童安夜,他不敢相信自己會變得這麼沒用。
慕容人只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他變成縮頭烏龜,在他面前,童安夜覺得自己渺小的可憐,再也不是不悔心中那個心高氣傲的大師兄。
別說不悔,就連他自己都打從心底瞧不起自己的懦弱和無能,可,他實在找不到勇氣去頂撞或衝犯慕容人。
那男人氣勢強盛,宛如唯我獨尊的君王,一聲令下,沒人敢與之抗衡,使他心裡明明深愛著師妹,卻不敢去爭奪。
當慕容人狂妄的宣誓,今生今世都要定不悔時,童安夜的心掉落痛苦深淵中,整個人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籠罩住,他的自信和尊嚴全消失無蹤。
他沒了追求愛情的勇氣,他沒了繼續呵護師妹的決心,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成功搶回師妹,只要慕容人在的一天,就毫無他容身的餘地。
慕容人這麼狂、這麼傲,男人面對他,永遠只有自嘆不如的份。
童安夜已經徹底覺悟自己根本比不上慕容人……
思及此,懊喪把他推入更黑暗的萬丈深淵裡,他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挫敗,失控的俯首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