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大雪繽紛,凜冽的北風呼呼颳著,更助長了它的氣勢。
剛剛過了中午,天色就昏暗下來。彷彿已近薄暮。
這樣惡劣的天氣,已經連續了好幾天。
三天前,霧靈山就為積雪所封,使得想走山路捷徑入關的商旅,都被困在了山中的村子裡。
村子不大,僅幾十戶人家。而且幾乎全是獵戶。只有一家開了幾代的老茶棚,兼賣簡單的飲食,讓經過的人可以歇歇腳,打個尖,倒是給人不少方便。
另一家也是開了三十年以上的鐵匠鋪,多半是做本村獵戶的生意,為人打造箭簇,或是磨磨刀劍什麼的,有時也為經過的騎士換換馬蹄鐵。
整個村子裡沒有一家客棧。
由於一般商旅入關,通常都是繞道走長峪關,白馬關或古北口。除非有急事,很少人選擇這條山路。
如果有人在村子裡開客棧,一定是門可羅雀,一年半載也很難等到一位旅客上門。
為了趕路才經過這裡的人,充其量是歇歇腳,打個尖就繼續趕路的。
偏偏一連幾天大風雪,把山路給封了,使得二三十名趕路的人受困,不得不留在村子裡。
唯一的茶棚突告生意興隆起來,僅有的四五張又舊又髒的方木桌,早已擠滿了人。老倆口帶著兒子,媳婦,及兩個十來歲的孫兒孫女,一家六口全體動員,更是忙得不亦樂乎,為這批受風雪所困的旅客張羅飲食。
後到的無法再往茶棚裡擠,只好去跟獵戶打商量,要求借宿在家裡,使他們也得到一筆意外的收穫——食宿費。
茶棚裡沒有多餘的客房,這倒不成問題,有人隨身帶著骰子或牌九,乾脆賭了起來,而且一賭就是通宵達旦,根本不需找地方睡覺了。
這一來,茶棚裡便成了賭場。
風雨仍未停止。
茶棚裡,受困的人愈賭愈起勁……
第三天傍晚,又有人冒著風雪來到了村子裡,一直到茶棚前下馬,抖去斗篷和雪笠上的積雪,朗聲招呼:“店家!”
茶棚老闆蔡老闆頭正在一旁看熱鬧,看那批人賭得起勁,聞聲趕了出來。
定神一看,是個穿了一身黑的年輕人,忙道:“客官快請進,外面風雪颳得很大……”
黑衣青年笑道:“不打緊,麻煩老丈把牲口替我照料一下,要用上料餵它。”
剛好蔡老頭的兒子大柱子出來,應了聲:“交給我好了。”便將那匹黑色健馬牽往屋後去。
黑衣青年隨蔡老頭進屋一看,只見小小的茶棚內,四五十人圍著三張方桌,賭的昏天暗地,沒有任何人注意他的到來。
往常茶棚是搭在屋前的,這幾天風雪太大,只好搬進屋裡。這會兒是一桌牌九,兩桌骰子,如果不是賭具不夠,大概四五張桌子都賭開了。
賭的人不僅是受困的商旅,連村子裡的一些獵戶,也不禁技癢,參加了賭局。
黑衣青年見狀,不由地詫異道:“好熱鬧!這兒幾時開了賭坊?”
蔡老頭無奈地笑了笑道:“沒法子啊,山路被風雪封了,大夥兒被困在這兒,只好玩兩把打發時間嘛。”
黑衣青年脫開了斗篷,裡面穿的是一身黑衣勁裝,腰間佩了把劍,顯然是位會家子。
這倒不足為奇,困在村子裡的二三十人,幾乎每人都帶有兵器。
事實上,走這條山路的人,絕大多數都是江湖人物。
蔡老頭早已司空見慣,招呼黑衣青年在空桌坐下,殷勤地問道:“客官要不要先喝兩盅暖暖身子?”
“好!”黑衣青年正中下懷:“先來兩斤燒刀子,切盤滷菜就行了。”
蔡老頭陪著笑臉:“真對不住,滷味這兩天供不應求,一早就賣完了,剛宰的一頭山羊肥……”
“好吧。”黑衣青年倒不挑食。
一會兒工夫,蔡老頭已親自送上酒和杯筷,他媳婦則端了一大碗熱騰騰的燉羊肉來,放在了桌上。
蔡老頭笑道:“客官,您嚐嚐,這燉羊肉的口味不錯呢,這種天氣來上一碗,保證能驅寒。”
黑衣青年用湯匙嚐了一口,味道確實不錯,贊聲道:“嗯!又辣又燙,真夠味兒!”
蔡老頭滿足地笑了笑,正要走開去繼續看那些人賭,卻被黑衣青年叫住。
“老丈,山口幾時能開封?”
“這就沒準了,得看天氣,等風雪停了,還得出一天大太陽才行。”
黑衣青年皺了皺眉頭,似乎有急事入關,被風雪所阻有些無奈。
蔡老頭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地走開了。
黑衣青年自斟自酌,一面吃著燉羊肉,一面喝著燒刀子,對著那邊呼麼喝六全然無動於衷,連看熱鬧的興趣都缺缺。
過了不多時,忽見一個壯漢氣呼呼地離開賭桌,一面罵著:“他媽的!今天真背,麼二三好象是我養的!”
走過來一屁股在黑衣青年對面坐下。
“拿酒來!”
這位老兄大概輸了不少,一肚子的火氣,嗓門兒特別大。
蔡老頭觀戰正帶勁沒聽見,倒是他那略有幾分姿色的媳婦很機靈能幹,忙應著送上一壺酒來,同時放下了杯筷,笑問:“爺,要不要來碗燉羊肉下酒?”
壯漢眼皮一翻:“廢話!沒菜酒怎麼喝?!”
小媳婦那敢頂嘴,一轉身去後面廚房了。
黑衣青年笑問:“手氣不好?”
壯漢幹了一杯,才重重放下酒杯道:“他媽的!今天好象摸了娘們的屁股,擲來擲去都是麼二三,真他媽的邪門!”
黑衣青年自斟自酌著:“有賭不為輸,看這天氣,一兩天風雪還停不了,有的是翻本的機會。”
壯漢這才抬眼看看對面的黑衣青年,一臉苦笑:“翻本?身邊帶的一百多兩銀子,全都輸光了,拿什麼……”
不等他說完,黑衣青年已探手入懷,摸出兩個十兩重的銀錠放在桌上,推向他面前。
壯漢不由地一怔,詫然問:“兄臺,你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青年恬然一笑:“出門在外,總有個一時不便,贏了請我吃紅就行啦。”
壯漢喜出望外,恨不得跪下向這年輕人磕三個響頭。
好賭的人就是這副德行,一旦輸光了不沒錢撈本,真比死了爹孃還悲傷。想不到這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居然慷慨解囊,自動借賭本給他,簡直是恩同再造。
壯漢連謝一聲都來不及說,抓起面前兩錠銀子,就起身離座,迫不及待地又去賭了。
黑衣青年看在眼裡,只是置之一笑,繼續自斟自酌。
兩斤燒刀子才喝到一半,壯漢又垂頭喪氣地回到了桌上來,一言不發,端起早已擺在桌上的燉羊肉就吃。
黑衣青年一見他的神情,就知道二十兩銀子又輸光了,也不問他,若無其事似的。
壯漢終於憋不住了,放下手上的大碗,硬著頭皮陪笑問道:“兄臺,能不能再借我幾兩銀子翻本?”
說完以期待的眼光望著黑衣青年。
這種人臉皮真厚,居然能好意思開的出口。
但黑衣青年毫不猶豫,又從懷裡掏出兩片金葉子,笑著遞了過去。
金葉子一片重一兩,兩片相當於百兩銀子。
他的出手真大方,也許是豪門鉅富的公子哥兒吧。
只是看他這身裝束,且在大風雪中趕走山路,似乎又不太像。
壯漢無暇去研究這年輕人的身份,反正金葉子是真的,即使是偷來的也管不著,只要能拿去繼續賭就成。
可是,不信邪都不行,就像他自己說的,今天好象摸了娘兒們的屁股,擲來擲去都是麼二三隻,要不就是猴子屁股朝天——麼點!
他把金葉子換開了,換成一百兩銀子好下注,每一把押十兩,一連被莊家吃了三把。使他一氣之下,乾脆將剩下的七十兩全部下注,打算來個孤注一擲。
莊家是個瘦高個兒的中年人,一臉陰沉沉的,毫無表情地瞥了壯漢一眼,冷聲問他:
“怎麼,輸急啦?”
壯漢已是臉紅脖子粗,憤聲道:“你管不著!”
莊家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好意,這風雪一兩天還停不了,怕你輸脫了底沒的賭,日子不好捱,不如慢慢玩哦。”
壯漢把心一橫,豁了出去:“少他媽的假惺惺,要是怕我下的注大,就讓我來做莊!”
莊家不屑道:“就憑你幾十兩銀子想做莊?你替我省省吧!”
“你……”
壯漢眼光一掃,光是桌面上的賭資,已足有好幾百兩,使他不禁氣餒了。
賭錢財的本來就是錢,錢大氣才能壯,這種情勢之下,壯漢自然吃了癟。
就在這時,忽從他身邊擠來一人。一伸手,“篤”地一聲,兩隻五兩重的金元寶,放在了他面前,同時聽那人慫恿道:“做莊吧!”
壯漢轉頭一看,竟是那黑衣青年!
這一來,圍在方桌四周的十來個人,不約而同地,以詫異的眼光投向了這陌生人。
他們被風雪困在這裡兩三天,也在蔡老頭的茶棚裡賭了兩三天,即使不是結伴同行的,這兩天賭在一起也混熟了,可是從未見過這黑衣青年。
剛才黑衣青年進入時,大夥兒賭得正起勁,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這會兒自不免感到很突兀。
但賭桌上認錢不認人,有奶就是娘。
尤其黃澄澄的兩隻金元寶,相當五百兩銀子,看在這批人眼裡,一個個都心癢癢的,恨不得一把骰子就把它贏過去。
莊家齜牙裂嘴地一笑:“嘿!老黃,想不到你有後臺哦,莊家就讓給你啦!”隨手將海碗推向他面前。
姓黃的壯漢反而有些尷尬,向黑衣青年強笑道:“兄臺,在下今天手氣實在背,乾脆你來玩兩把吧!”
黑衣青年似乎技癢難禁,毫不客氣地笑道:“好,在下來陪各位玩玩。”
姓黃的壯漢忙讓開一邊,挪出一方空位來。
黑衣青年俊目一掃,又笑道:“在下只是打發時間,陪各位玩玩,大家盡興就好,隨便下注,大小不拘。”
由於不知道陌生青年的來頭,大家都心存顧忌,不敢下大注,先下個一兩試試手氣,至多也不過三五兩。
十來個人下注,總共僅三十兩銀子而已。
黑衣青年伸手抓起碗中三粒骰子,喝聲:“走!”隨手一擲,竟然擲了個麼二三。
“哈!麼二三!”
“通賠!”
一片苦笑,叫囂聲中,姓黃的壯漢皺著眉頭,替黑衣青年把各人下的注如數一一照賠。
黑衣青年衝他笑笑,遂道:“各位,請繼續下注。”
大夥兒互相交換個眼色,露出會心地一笑,又開始下注了。這回各人吃到了甜頭。有的甚至後悔剛才下的注太少,於是連本帶利都押下了。
黑衣青年不動聲色,等大夥兒的注下好,才從容不迫地抓起碗中三粒骰子,照樣喝聲:
“走!”一抬手,將抓在手中的骰子擲出。
三粒骰子像被碗底吸住似的,連跳都未跳一下,就以“品”字形定住了。
大夥兒定神一看,這回雖不是麼二三,卻也好不到那裡去,翻出“麼點”仍是通賠。
轟笑聲爆起:“莊家又通賠了!”
姓黃的壯漢臉都白了,剩下的四十兩已不夠賠,只好望著黑衣青年苦笑。
黑衣青年倒是處之泰然,聳聳肩,自我解嘲地笑道:“我大概也摸了娘兒們的屁股吧!”
這是學那壯漢的口氣,又引起一陣鬨笑。
“那位兌一兌好嗎?”黑衣青年將一雙金元寶推向了中央。
五兩重的金元寶,相當兩百五十兩銀子,剛才做莊的是大贏家,立即應道:“我來兌開。”
他下的注是十兩,只須找出兩百四十兩就行了。
姓黃的壯漢好象成了黑衣青年的助手,不待那青年開口,已動手為他將各人下的注一一如數照賠。手法倒是很乾淨利落,極似場子裡負責吃進賠出的幫手。
莊家接連賠了兩個通,頓時大夥兒信心大增,認定這黑衣青年是黴運當頭,今天不把它輸個精光才怪!
於是,大夥兒爭先恐後下了大注,生怕黑衣青年輸光了,再想下注已贏不到他的錢。
黑衣青年仍跟剛才一樣,抓起三粒骰子隨手一擲,便見骰子在海碗中快速旋轉起來。
所有的眼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碗裡的三粒骰子上,口中不斷喝著:“麼二三!麼二三……”
三粒骰子旋轉的速度由快而慢,經過一陣碰撞,終於停止下來,赫然竟是三個六點的“豹子”!
“啊!……”
“他媽的!……”
“倒黴……。”
一片嘆息叫罵聲中,姓黃的壯漢卻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雙手齊動,將桌面上下的注,全部撈到自己面前來。
黑衣青年頗有勝不嬌,敗不餒的氣度,仍然保持著處之泰然的神情,恬然一笑道:“僥倖,僥倖,各位請繼續下注……”
姓黃的壯漢也在一旁吆喝:“下啊!下啊!”
大夥兒那甘示弱,又開始下注了,注頭比剛才加上了一倍,想連本帶利一把贏回來。
蔡老頭看得非常起勁,他是旁觀者清,發現坐在桌右角的一個瘦小中年,連賭了兩天兩夜未離開賭桌,但無論輸贏,從頭到尾永遠只下注一兩銀子,真正的是在消磨時間。
可是,自從黑衣青年一參加,他就歇了手,一連三把均未下注,卻是暗自觀察這年輕人的一舉一動。
其實黑衣青年也察覺到了,但他毫不在意,若無其事地,又抓起了碗中三粒骰子。
“走!”
喝聲中,三粒骰子擲撒手隨出。
骰子在碗中跳動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正緊扣著方桌四周每一個人的心絃。
十幾雙眼睛,全神貫注地瞪著海碗,三粒骰子在翻滾幾下後停止了。
“四五六!”
姓黃的壯漢一聲振喝,使凝神屏息的十幾人,不約而同爆出了一片咒罵。
“哈!又通吃,各位高抬貴手……”姓黃的壯漢此時心花怒放,樂不可支,雙手齊動地將個人下的注,全部撈到自己面前。
黑衣青年見狀笑道:“老兄,攻城容易守城難,莊交給你,靠你自己了。”
說完伸手取回一個金元寶,便徑自離開了賭桌。
他剛坐回那張空桌,一直注意他的瘦小中年也跟了過來,在一旁坐下,雙手一拱:“請教貴姓?”
黑衣青年相應不理,把桌上剩的半杯酒一飲而盡,不料執起酒壺要斟酒時,才發現酒壺已空。
不等他開口,瘦小中年已大聲招呼:“添酒!”
蔡家小媳婦應了一聲,趕緊又送上一壺酒。
瘦小中年接過酒壺,竟然替黑衣青年斟起酒來。
黑衣青年過意不去,只好用手指叩著桌面:“不敢當!”
瘦小中年斟滿放下酒壺,又搭訕地問:“不知兄臺與段老麼如何稱呼?”
黑衣青年一臉茫然:“哪個段老麼?”
瘦小中年道:“賭國小霸王,六指段老麼的!”
黑衣青年搖搖頭:“沒聽過,也不認識。”
“哦?”瘦小中年詫異道:“可是兄臺剛才擲骰子的手法和作風,簡直與段老麼如出一轍呢!”
黑衣青年一笑,輕描淡寫道:“在下根本不懂什麼手法和作風,只不過隨便玩兩把而已。”
瘦小中年乾笑兩聲道:“不見得吧,段老麼的‘一畫開天’和‘三翻七轉’手法,堪稱賭國二絕。兄臺如果不是跟他有什麼極深淵源,絕不可能……”
黑衣青年接道:“這麼說,閣下必是位大行家-?”
瘦小中年強自一笑:“敗軍之將,不足言勇,當年我曾敗在段老麼手下,招牌早就被他砸了,還稱得上什麼大行家。”
隨即將左手張開,只見獨缺小指。
黑衣青年為之一怔:“這……”
瘦小中年沉聲道:“這是那一場竟賭的永久紀念!”
黑衣青年聳聳肩道:“抱歉,我與閣下所說的段老麼毫無瓜葛,大可不必告訴我這些。”
瘦小中年挑釁:“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兄臺敢跟我對賭嗎?”
“對賭?”
黑衣青年想不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時未置可否。
瘦小中年把頭一點:“不錯,當年我與段老麼對賭,也三把骰子決勝負,第一注是一萬兩銀子,第二注輸家十年不得沾賭,第三注輸了自斷一指,結果我三注都輸了!”說完一伸手,果見左手少一小指。
頓了頓,他繼續說:“如今十年早已過,我到處找他都找不到,風聞他已退出賭國,隱居在京城享福。我此去北京就是為了找他,想不到卻在這裡遇見了你老兄……”
黑衣青年笑問:“閣下要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
瘦小中年憤聲道:“如果我勝不了兄臺,北京也不必去了,否則段老麼必會為你出頭!”
黑衣青年聽他的口氣,有些咄咄逼人,不甘示弱道:“閣下打算怎樣賭?”
瘦小中年似乎有備而來,伸手一拍腰間:“我帶了五萬兩銀票……”
黑衣青年把肩一聳:“我可沒帶那麼多。”
瘦小中年道:“沒問題,咱們三擲決勝負,我輸了,五萬兩銀票就是你的,從此不入關。如果我贏了,你只須自斷一指。”
黑衣青年笑了笑:“那我太佔便宜了吧。”
瘦小中年斷然道:“是我劃下的道,吃虧我認了。”
“好!我賭了!”黑衣青年作了決定。
“一言為定!”
兩人這邊的情形,沒有任何人注意,因為那三桌的賭況正激烈,歡呼與叫罵聲不絕於耳,比菜市場的叫賣聲還熱鬧。
尤其是姓黃壯漢這一桌,他自從接手繼續做莊,彷彿延續了黑衣青年的手風,竟然連連通吃,贏的銀子在面前堆了一大堆。
正在得意忘形時,瘦小中年擠進了桌前,大剌剌地道:“抱歉,借用一下碗和骰子!”
四周圍著的人齊齊一怔,姓黃的壯漢更是莫名其妙,不由地把眼一瞪:“你要幹嗎?”
瘦小中年回瞪他一眼:”當然是賭!“
姓黃的壯漢手風正順,怒道:“他媽的!老子連輸了兩三天,手氣剛轉好,你就……是不是存心攪老子的局呀?”
其他的人也紛紛叫罵:“喂!滾開行不行?!”
“想捱揍是不是?”
“照子放亮些,要是想攪局可得看清地方!”
瘦小中年充耳不聞,根本不理會他們的叫罵,一伸手就要奪碗。姓黃的壯漢出手也快,一把將碗奪住,喝道:“放下!你敢……”
不料突覺碗上傳來一股強勁震力,使他如同觸電似地全身一震,不由地放開了手,失聲驚呼:“啊!你……”
瘦小中年若無其事,拿起碗轉身就走。
其他人尚不知姓黃的壯漢吃了暗虧,尤其是瘦小中年身邊的兩個漢子,那容他把賭具拿走,雙雙一橫身,攔住了去路。
瘦小中年冷冷一笑,無視兩個漢子擋在面前,昂然向前走去。
兩個漢子剛待動手,已被瘦小中年雙肘向外一拐,撞了開去。而瘦小中年一轉身,又走向另一桌,口中嚷著:“借過,借過……”
其實這邊一鬧,那邊兩桌都停止下來,紛紛轉頭回身。一見瘦小中年走近,賭桌邊的幾人便自動讓開,不知他拿著碗走來要做什麼。
只見瘦小中年走到桌面,說聲:“對不起,骰子借用一下。”也不經做莊的同意,伸手一把抓起碗中三粒骰子就走。
這一來可犯了眾怒,做莊的不禁怒喝道:“他媽的!你這龜孫想幹嘛?”
幾名壯漢一字排開,擋住了去路,一個個摩拳擦掌,擺出一付要打架的架勢。
瘦小中年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幹嘛呀!只不過借用一下骰子,值得這樣小題大做嗎?”
一名壯漢挺身而出:“他媽的!你沒看見咱們正在賭?”
瘦小中年道:“我們只賭三把,花不了多少時間……”
壯漢斷然道:“不行!快把骰子放回碗裡,否則就別怪老子不客氣!”
瘦小中年不屑道:“哼!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是我對你們太客氣了!”
壯漢怒從心起,出其不意地當胸一把抓。
瘦小中年存心要露一手,來個殺雞敬猴,以便壓住場面,使其他人不敢輕舉妄動。
只見他出手如電,抓住了壯漢的手腕。猛一摔,便使壯漢身不由己,踉蹌跌了開去。
幾個漢子驚怒交加,剛要一擁而上,已被一名赤面大漢喝住,上前一抱拳:“恕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兄臺的臺甫如何稱呼?”
瘦小中年一拱手:“不敢,在下金福元。”
赤面大漢一怔,失聲叫道:“江南第一賭!”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相顧愕然,這“江南第一賭”金福元,當年在江湖上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人物。
他不僅賭技精湛,賭遍大江南北無敵手,武功更不在賭技之下。
十多年前,號稱賭國小霸王的六指段老麼遊江南,在金陵秦淮河上與金福元以賭會友,那一場神乎其技的對賭,曾經轟動一時。
三擲決勝負,雖然金福元全軍盡墨,連輸三注,輸掉萬兩銀子,十年不沾賭,並且自斷一指,但卻讓在場觀戰的好幾百人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金福元遵守約定,輸了第二注,十年不沾賭,從此未再出現江湖,想不到今日竟出現在這小村子的茶棚裡。
他剛才說的一點也不誇張,確實是他對這批人太客氣了,否則,憑他的賭技,這兩三天下來,他們恐怕早已輸得囊空如洗了!
既知此人的來頭,在場的這些那還敢招惹他,頓時整個茶棚內鴉雀無聲。
只有赤面大漢肅然起敬道:“原來是金前輩,失敬失敬。在下魯剛,這幾個都是我的小兄弟,剛才多有冒犯,請多多包涵。”
金福元置之一笑,徑自向黑衣青年獨坐的那桌走去。
黑衣青年始終無動於衷,任憑剛才亂哄哄地鬧成一團,他竟若無其事,又要了兩斤燒刀子,自斟自酌著。
兩付骰子被金福元拿去,沒了賭具,那兩桌的人只好暫時歇手,連賭牌九的那桌也跟了過來看熱鬧。
當然,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黑衣青年身上,不知他是什麼來頭,居然敢跟這當年“江南第一賭”對賭。
金福元將海碗及六粒骰子置於中央,道:“兄臺,咱們開始吧!”
黑衣青年這才放下酒杯,站了起來,笑問:“閣下準備怎樣賭法?”
金福元道:“當年我於段老麼是三擲決勝負,今晚在下決心領教兄臺的‘一畫開天’和‘三翻七轉’絕技,何妨來個一局分輸贏。兄臺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黑衣青年道:“但這一局的勝負又怎樣定?”
金福元胸有成竹的道:“兄臺不妨先擲,無論六粒骰子擲出什麼,在下必須照樣擲出,錯一粒就算輸了。如果擲出的完全相同,就由在下先擲,兄臺也得擲出相同的,否則就輸了。這一局無論擲多少把,一定要最後分出勝負為止。”
黑衣青年毫不猶豫道:“行,就這麼辦!”
“請!”金福元作了個禮讓的手勢,隨即從懷裡取出厚厚一疊銀票置於桌上,亮出了他的賭注。
圍在四周看熱鬧的幾十人,頓覺眼睛一亮,估計面額千兩的銀票,總計至少在五萬兩以上。
由此可見,金福元這十多年來銷聲匿跡,一直在關外苦練賭技手法,決心要一雪前恥,此次入關,不但是有備而來,且是充滿了必勝的自信。
黑衣青年說聲:“在下擾個先了。”便伸手抓起六粒骰子。
他們像剛才替姓黃的壯漢做莊一樣,從容不迫地隨手一擲,便見六粒骰子如同陀螺似地,各自快速旋轉起來。
六粒骰子在海碗中旋轉,發出’絲絲‘的細聲,由快而慢,最後互相碰撞翻滾幾下,終於全部停止。
四周的人伸長脖子定神一看,擲出的竟是麼二三四五六的“大順子”!
金福元不由地讚道:“好一手‘天女散花’,比‘三翻七轉’更高明瞭!”
呵呵笑聲中,他伸手一把抓起碗內六粒骰子。
眾目睽睽之下,金福元自然不甘示弱,決心也露一手,不讓黑衣青年專美於前。
只見他手握六粒骰子,以旋轉之勢撒手擲出,六粒骰子便像跑馬燈似的,在碗內一粒追逐一粒地繞著轉起圈來,令人看得眼花撩亂。
大夥兒今晚可真開了眼界,這種神乎其技的擲法,恐怕一輩子也未見過。
骰子的速度也是由快而慢,最後順序翻滾至碗底中央,聚在了一起,赫然也是麼二三四五六的‘大順子’!
四周爆起一片驚歎的贊聲和歡呼。
黑衣青年笑道:“江南第一賭,果然名不虛傳!”
金福元得意地笑了笑,徑自抓起碗中六粒骰子,遂道:“現在看我的了。”
“請!”黑衣青年也作了個手勢。
金福元剛才沒有輸,現在是有贏無輸,不必有所顧忌,更可乘機炫耀一番了。
他故意把手抬得高高的,舉在海碗上方,突然一撒手,六粒骰子一條線直落碗中,竟在筆直累在了一起。
這倒不足為奇,妙在他一聲輕咳,骰子便一粒粒的掉下來,成了個六點的‘豹子’!
又是一片驚歎和歡呼。
黑衣青年笑問:“閣下這一手‘雷震鐵塔’,至少得練上一年吧?”
金福元強自一笑道:“兄臺果然是大行家!”
黑衣青年笑了笑,抓起碗中六粒骰子,託在掌心向上一拋,眼看骰子分向不同方向散開,卻在墜落時由散而聚落入碗內,發出一陣悅耳的‘叮叮’之聲。
金福元忍不住讚道:“好一手‘飛鳥歸巢’!”
六粒骰子入碗互撞翻滾幾下即告停止,果然也是六點的‘豹子’!
黑衣青年一笑:“僥倖!僥倖!”
金福元神情微變,忽道:“兄臺可否露一手‘一柱擎天’,讓在下見識見識?”
本來這一把是該黑衣青年先擲,金福元必須照樣擲出的,否則就輸了。
但金福元既已出了難題,黑衣青年雖可名正言順加以拒絕,他卻欣然接受了挑戰:
“好,在下試試吧。”
‘一柱擎天’實已超出較量手法的範圍,等於是雙方比內功真力,賭桌上很難看到這種賭法。
金福元既然提出,想必他對此道頗具信心。
可是,他為什麼不等輪到自己先擲時,再露這一手呢?原來他存有投機取巧的心理,如果黑衣青年作不到,那他就不戰而勝了。
黑衣青年也明知他的用心,但並不介意,似乎故意讓金福元先破例,到時少數幾個老江湖,也僅限於風聞,卻未親眼目擊過。
於是,一個個凝神屏息,等著大開眼界。
只見黑衣青年將碗內六點的‘豹子’攪亂,然後雙手按在桌面上,逐漸移近碗底,距離約一尺處停住。
突聞一聲沉喝,碗內六粒骰子受震跳起,有如江湖賣藝的表演疊羅漢般,一個跳上一個,六粒骰子疊成了一摞,直直地矗立起來。
眾人發出了驚歎與喝彩。
黑衣青年隨即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拎起最上面一粒‘麼’點,放在了桌上,接著第二粒,第三粒……直到最下面一粒,六粒骰子全部是猴兒屁股朝天。
這一手絕活兒,確實稱得上神乎其技,看得四周的人無不瞠目結舌,歎為觀止。
黑衣青年恬然一笑:“現醜,現醜。”
金福元一言不發,抓起六粒骰子放進碗中,然後暗運足真力,也以雙手按在桌上,聞聲吐氣一聲疾喝:“嘿!”
便見骰子受震跳起,像黑衣青年剛才一樣,一粒跳上一粒,六粒骰子疊成了筆直的一摞,最上面一粒是麼點。
驚歎與喝彩聲又爆起。
金福元面露得色,依樣葫蘆,也學黑衣青年以兩個手指,小心翼翼拎起最上面一粒,第二粒果然也是麼點。
當他拎起第三粒時,臉色突然大變。
同時,四周也發出了失聲驚呼:“啊!……”
原來第四粒骰子並非“麼點”,而是“紅四”。
金福元輸了!
不料他竟惱羞成怒,殺機頓起,順手抓起兩粒骰子,出其不意地疾射而出,直取黑衣青年的雙目。
黑衣青年出手如電,一掌將射來的兩粒骰子拍開,怒斥道:“你敢施毒手!”
金福元突襲未得逞,回身就將圍觀的幾人推開,倉皇奪門而出。
黑衣青年剛要追出,四周的人竟撲向方桌,趁機爭奪置於桌上的那一厚疊銀票。
“錚”地一聲,黑衣青年已拔劍出鞘,將一疊銀票用劍尖挑起。
接著就見他揮劍飛斬,把那疊銀票斬成無數碎片,彷彿千百個蝴蝶漫天飛舞。
忽聽有人失聲驚叫:“啊!是黑燕子鐵錚!”
眾人一聽,不由地大驚失色,立時爭先恐後地奪門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