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的成功,其實給他的仕途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他不知道幾時會爆炸,更加不知道有這麼一顆炸彈的存在。范雎乃至其他大臣對他的盛名怎麼想?秦昭襄王對他的百戰百勝怎麼想?一個人再成功,也不能指望全人類為他歡呼,更何況,有些人最見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出色。
一個謀臣說兩句話,就能令江山反覆,這跟他辛苦拼殺的成果幾乎相同。比他早了那麼一點兒的蘇秦早明白這個道理。而正是蘇秦的弟弟蘇代,向范雎說了幾句話,使深恐白起位列自己之上的范雎說服秦王下令班師。白起,就這樣失去了攻陷邯鄲的大好機會。
而那以後,秦王令他再攻邯鄲,他知道,可一不可再。
(三)
瞽者善聽,聾者善視。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返晝夜,用師萬倍。
這一趟出門,我先去了燕國。挑六國中最弱小的國家入手,是動過腦子的。這叫逐一擊破。老實說,他們打來打去的,我早就看煩了。身在洛陽的周王朝,我和家人安全得很,還沒人敢冒天下之不韙,拔掉周天子這個名存實亡的首都。但是富貴險中求,為了富貴,說動秦國或者說動六國,在我看來是一樣的。
我和孟子不一樣。他在這種動亂時期談什麼仁義道德,始終握著根本不放,這叫不懂變通。結果呢,他的理想就是得不到實現。不如我,實際是實際了點,可老百姓不是照樣得到實惠?一種永遠也實現不了的大道理,和一種看似投機取巧卻實用的謀略,你選哪一種?
不必告訴我你的選擇,其實這兩者都需要。從我自私的看法而言,沒有他的襯托,不足以顯示我的實用。眼前的利害關係,終使天平向我的理論傾斜。
燕國真是個遙遠的地方,東臨大海,南接齊趙,西、北面都是蠻夷之地。按說它和秦國壓根不接壤,與秦國為敵這事它一點不熱衷。但是,它不是一直怕趙國和齊國嗎?找到它的弱點就可以進行遊說了。
我對燕文公說:趙國在你們的南邊,為你們擋住了秦國,你對秦還有什麼可怕的?它總不見得越過仇敵趙國來打你。倒是你身邊的鄰居趙國,隨時都可以進攻燕國,你應該搞好鄰里關係,聯手對付外敵就有保證。
唉,這些國君從來都不懂得輕重緩急,好在我這些話夠簡單,燕文公茅塞頓開,馬上資助我一筆錢,說要舉國相隨。
這樣,我來到了趙肅侯面前,一見面就說:
抗擊秦國最簡單的法子,不是打仗,而是外交!
趙肅侯一聽有比打仗更容易的法子,雙眼一亮,豎起耳朵敬候下文。我知道打中他的七寸,接下來的談話便異常順利。
秦國之東,就是韓、趙、魏三國。以趙國的強大,無論聯合哪個國家,對方都能憑藉這種聯合的優勢,去打擊其他國家。要是你和秦國結盟,韓魏就岌岌可危;要是你和齊國交好,齊國就放心攻打楚、魏。可是韓魏兩國和趙國唇齒相依,如果這兩國完蛋,你的結盟國也不會放過你。
趙肅侯憂心忡忡地問:先生讓我搞外交,卻又說秦國、齊國這樣的大國家不能結盟。我想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做,請先生教我。
簡單的法子卻有艱難的障礙。我嘴皮稍動,趙肅侯已慢慢上鉤。讀了一年的書,的確功力大漲。清清嗓子,我告訴趙肅侯:
不是說不能結盟,而是到底選誰結盟。趙國是連秦國都畏懼的國家,兵強馬壯,驍勇善戰。秦國不是不想跟你們打,只是擔心韓魏在它背後下手。韓魏實際上是趙國的屏障,不能讓這兩國有什麼閃失啊!其實秦國有何可懼?六國加起來的疆土五倍於秦,兵力十倍於秦,卻偏偏總被秦國使個計謀就分化了,把你們逐一擊破。主上理應與其他各國結盟對付秦國,這樣,秦國就不能再出函谷關一步了!
六國合而為一,這是多麼誘人的想法。於是趙肅侯怦然心動,封我為武安君。給我安車一百輛,黃金二萬輛,白玉一百雙,綢緞四萬尺,讓我出使他國。隨後,韓、魏、齊、楚,我口一張,他們就都向我靠攏,服膺在我的腳下。
終於我身兼六印,風光天下可聞。
蘇秦配六國相印回家了,匍匐在地的妻嫂兄弟,令他在睥睨時生出世態炎涼的感慨。是先前受盡了親人白眼,才有此刻不可一世的可能。世間福禍起伏,卻原來隱藏著相生相依的道理。
可是人的劣根性啊,始終貪圖眼前便宜。蘇秦忘了他面對的六國,既能為利益輕易結合,也會為利益而拋棄盟友。合縱握手的餘溫尚在,秦國謊稱要向魏國提出歸還襄陵七城,魏國就歡天喜地地把合縱給忘了,導致齊魏與趙國的戰爭。
合縱同盟就這樣輕鬆瓦解,瓦解在諸位國君的短視之下。送上門的肥肉非常好吃,遠處的美景暫時不欣賞也可。
聯盟後卻遭到同盟背叛的趙肅侯惱怒不已,他的責備使蘇秦沮喪萬分,他只能請求出使燕國,並答應一定會報復齊國。六國合縱剛組建就解散了,六個被大孩子欺負的小孩子們,被更大孩子拋出的糖果吸引,忘了糖果的背後可能是一記兇狠的耳光。
南北合縱聯盟後來不斷地復活。作為一種策略它有了自身的價值,無數次地被拿來臨時抱佛腳。一次次捱打的六國們,被秦國逼急了就會聯合起來,但更多時候仍是相互殘殺,彼此削弱力量好被秦國最終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