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嫂子不為他煮飯,原因只有一個:他不賺工資,憑什麼在家吃白飯!
現實!乾脆!這樣才符合實際。世間人情本如此,即使所謂一家人。
沒有飯吃,蘇秦明白,他只能博取同情。翻出來的寶貝《陰符經》,讀了幾天,早就倒背如流。可這麼快出去,他還是沒有飯吃。
下決心,苦肉計,頭懸樑,椎刺股。蘇秦豁出去了。一刺,大腿沒有動靜,椎是鈍的,還有鏽斑。他擦去了鏽再刺,有點疼,但缺少一聲慘叫附和氣氛。三刺,他淒厲一叫,如風中夜梟,聲響驚動了一屋家人。
血緩緩流出,蘇秦微笑,他看見了成功的面貌。
就這樣,蘇秦得到了幾頓冷飯,幾句搭腔。這在他已是久旱逢甘露。他日後的一飛沖天,全仗今次衰到不能再衰。
花一年時間,他躲在屋裡揣摩人世間的道理,在起落之間,了悟了人生的真諦。
窮則思變。否極泰來。
等出關那日,他傲然地宣佈:遊說國君,就是該取得榮華富貴。這回我不衣錦還鄉,誓不罷休!
男人的發誓總有點用處。妻子終於緩和了臉色,晚餐多了塊紅燒肉。老婆的疏遠與親近,使他更好地掌握了御妻之道。但此刻蘇秦沒心思應付閨房,他迫不及待地要向六國,進軍!
(二)
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在和平時期,時光似乎是靜止的,緩緩如夕陽下流淌的河,襯映慵懶的霞光,向遠方笨拙爬去。一旦兵戈相向,連日頭也不安分,像攪碎了的蛋黃,渾濁成失明的顏色。老天只要打一個盹兒,戰雲密佈,烽火連天,人命倒豆子一樣傾瀉而出。直到大地黯淡無光,灰濛濛的死寂著,迎來肅殺的冬眠。
而他,一代戰神白起,見證了史上最多的死亡。不論功過是非,你都不得不承認,死於他面前的人,比你一輩子見過的,更多。
他想,他患了幻聽,老是聽見有人在他背後哭泣。
一轉身,將士們疲倦的臉就突然綻放光芒,用炯炯有神的眼和他對視。三天三夜沒閤眼。即使稍稍打個瞌睡,也會驀地被一雙圓睜的眼燙醒。但他的心從不懈怠,自十六歲入伍以來,經數十仗未嘗一敗。如今勝券在握,這一場傾國之戰,笑到最後的是他,是身後的泱泱大秦。
然而這困守的四十萬人他皺起眉,看腳下的獵物,情不自禁想起了幼年的飢餓。那是如何的一種空蕩蕩啊,從咽喉到飢腸,他覺得可以聽見風。他常常直勾勾凝視太陽,希望可以一口吞下,直到那光芒刺痛心扉。
他想要的,只需良久的注視,就可得到。譬如,必勝的一戰。
如今這四十萬人,盤中餐一樣等待飢餓的他。他餓了很久,每場勝利之後,又會覺出空虛。從初次殺人的戰慄,到此刻的習以為常甚至隱隱期待,他不知覺中嚐盡血的滋味。
四十年來殺戮身。疆場上奔波了那麼久,他依然不老。從左庶長、左更、國尉,到大良造、武安君,他的地位越來越高。別人安享錦衣玉食,獨他仍日夜擦拭戰刀。吹毛用了急須磨。昔日他親手殺敵,卷刀破口無數,場場戰役皆要棄刀。而今,越來越不需他親自操刀,但心頭那把刀,仍然時刻在磨。
嗞嗞,嗞嗞。磨不平心中事。
究竟他為什麼煩躁?在帳營內遊走,像一頭狂躁不安的雄獅。黑壓壓的人頭就在他面前。漸漸地,他平復了內心的鬱結,他是秦國的武安君不是嗎?無人戰績輝煌過他。那麼,在這即將到來如盛宴般的絕世之戰前,期待歡呼吧!
披掛重上戰場的他,因威名頂盛,秦王密令:有敢洩武安君為將者斬。
斬。
怕他的名聲,嚇走了趙括,嚇跑了趙人。於是這長平,終成了大趙喪國的初始。不過是派人在趙王跟前遊說了兩句,趙國就撤下了廉頗。廉頗雖然威名赫赫,他倒也不放在心上,能夠毀滅性地殺敵,更令他興奮莫名。
然而白起沒有警惕智謀的力量。在戰場上他用兵如神,卻沒有把政壇當作戰場一樣看待。范雎的謠言攻勢,是導致趙國換將的原因,白起卻始終跟這位大人不和。武將總是看不起文人,耍兩句嘴皮定天下,在他們看來相當滑稽。藺相如若非謙遜對待廉頗,以國之大局為重,廉頗也不會想通了要負荊請罪。
而范雎,這個為秦國定下遠交近攻大策略的人物,他的重要性被白起輕蔑地忽略了。說到范雎,很容易想到同樣出身魏國又被陷害驅逐的幾位千古名人:吳起、孫臏、商鞅。魏國真是了不起,曾經擁有這四人,又輕鬆拋棄。為無能的臣子忌,為無知的國王鄙,這不僅是他們四個人起初遭遇不幸的原因,從那時往後千百年來,能臣名將的遭遇始終如此。
再來看這一場戰爭的背後。范雎的謠言其實相當簡單,稍有理智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廉頗堅守陣地不出是因為早想投降,趙括那從未上過戰場的傢伙,反倒是秦國最怕的人?無奈乎,孝成王愛聽這種話,藺相如的警告、趙括母親的勸說統統不理。這位孝成王,就是《尋秦記》裡逼走烏氏的那位趙王,貪了韓國一塊地,引發了這場秦趙大戰。
長平的慘敗命裡註定。有那樣的君王,人民只能糊塗送死。可是,長平的屠殺並不必然,但遇到了白起,喜歡給予對手毀滅打擊的他,不會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