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便是第三關。如恆恍悟。
嗖嗖數聲,利箭如雨,滂沱而下,來勢洶洶,令人肝膽俱裂。她下手之快,出乎他意料,連辯白之機亦無。
甩袖,飛身,抱箭,一支不差,全收在他袖內。桌椅移動,轟轟作響,眼見那牆也有壓來的跡象,他應對不及,忙喝道:秋小姐,聽我一言!急急跳開一丈,揭了斗笠。
弟子法號如恆,原非為求親而來,魯莽出手,請施主原諒。那張臉,白皙得如同終年不見天日。
她漠然以對,沒有認出他來。搖搖頭,她揚手停了機關,失望地道:原來你是出家人
如恆並非故意戲弄施主,只想肯請施主饒過院外那些人。
饒過他們?須知他們非我強迫而來,每人有手有腳,不會跑麼?
只是施主下手太狠
你以為,來的都真是什麼英雄好漢?她兩眼直直盯住他,厲聲道,個個都是貪戀美色財富、在江湖上沽名釣譽的敗類!她一把摔出多張名帖,鄙夷地道:居然連娶妻多年的所謂名流俠士都來求親,不是狼心狗肺又是什麼?官府抓不了他們,大英雄大人物又不屑殺他們,我只能佈局,引他們上鉤得到報應。這世間太多惡人,我雖是女子,也欲鋤奸而後快。
只是,施主畢竟不是王法,任意揮刀,若殺錯了人,豈非罪過?
她屢屢聽他叫施主,心煩意亂,呸了一聲道:我一個女兒家,禮教大防,門規森嚴,不能出閨閣半步,只能想出這法子懲戒世間惡徒。難道我這樣殺人,就叫作濫殺,就違逆法紀,那些在外面殺人懲兇的就換作大俠,該受世人景仰麼?
見他一時沒有答話,她嗤笑著續道:我原以為可以殺一儆百,誰知開府三日,就迎來數十個武林敗類,且有日增之勢。他們既樂意送死,我又何樂不為?好在誘惑尚大,闖過三關,金錢、女色、權力便唾手可得,我何愁殺不了這些惡名昭著之輩!
他的心軟下來,軟下來,以殺止殺,在這弱肉強食的人間,莫非是唯一的辦法?她言之鑿鑿,一時間,他忘了經書上的話,只記住這些俏語真言。雖是螳臂之舉,他看出溫婉後的力量,對她添了份敬意。
可倘若真有一黑道高手,過了施主這三關,那又如何?他不覺為她擔心。
她瞥她一眼,冷笑道:你以為這三關如此好過?他們怎會將我一介女流放在眼裡,輕敵太甚,第一關便過不去。第二關也有講究,這丹藥外虛內實,半寶半毒,可嘆有些人自負對毒藥有所研究,卻不知早已著了我的道。他聞言長嘆,此女子武功高強,心思細密,的確為常人不及。若一心向惡,將是江湖一大禍害。
至於第三關,能狠下心娶一醜陋女子的人怕還不多。假使他肯,我便會勸他改邪歸正。又或是暗藏野心的一類人物,只衝我父權位而來,對我無情,對俠義之道亦無心,我自會虛與委蛇,等我父回來再將他誅殺!她說來豪氣沖天。
他驚出一身冷汗,但覺這女子能手刃數十人,與其父嬌縱,怕不無相關。
不過,倘若有人品性良好,又闖過這三關,我嫁雞隨雞,就可名正言順踏入江湖,鋤惡懲奸了!你說是也不是?她口氣一轉,笑吟吟地看向他。
她的話引出他內心陣陣波瀾,這女子活得自在肆意,正是秋府這棵參天大樹,庇佑出她我行我素的個性。他尋思勸解之法,一字一句慢慢說道:阿彌陀佛,鋤惡懲奸,施主有此善念,殊為難得。只是手段有欠公允,出手更是太重,這些人罪不至死
她不耐煩地打斷他:你若能從中挑出一個沒有殺過人的來,我願當場服毒自盡!
他一怔,觸到她倔強的雙眼,面無懼色地盯住他。對峙半晌,她忽又一笑道:小和尚,你還俗吧!
這句話如佛門獅子吼,重重擊在他心上,令他雙膝發軟。臉也紅了,手也抖了,一顆不爭氣的汗珠順著脖際迅速流下。十三年來,習慣了與青燈古佛相對,他沒有正眼看過一個女子,遑論其他。
看他猶疑,看他驚慌,她撲哧一笑,湊近他道:莫非我的容貌,當真讓你難以忍受?
施主多慮。他連忙低頭,合十唸佛,美醜只是皮相而已。
你以為我不懂麼,佛門準弟子舍戒還家,你不過看不上我罷了。
他慌亂搖手,一汪止水終於波動不可收拾,便愣愣地瞧她揭開臉上附著的疤痕,擦去唇上纏粘的膠體,那清亮容顏一如他所想象,所期盼。他忽地明白,為何有人前仆後繼,只為博紅顏一笑,只因那至純至美之態,足可令日月失色,天地無言。
她撫發微笑,動作美得令他心顫,他按捺不住,輕觸她的青絲。受驚一瞥,她含羞低頭,小女兒的情態完全回到身上。
如恆彷彿於經書的字裡行間又看到了秋瑩碧,那熾熱的雙眼燒出他的嚮往。愛上了阿難的摩登伽女別無它法,只能以娑毗迦羅先梵天咒迷惑阿難,而阿難果然把持不住正在唸懺的如恆讀到此處,苦笑著想,美色本就是無聲的咒,又何須使用幻術。當他看見她時,已經入魔了啊。
眼前這俊朗少年啊,雖是光頭,別有番出塵的美。她摸摸他的光頭,親暱地叫道:小和尚!他悚然一驚,他尚不是和尚啊,當初師父為他去發時,曾說過愛纏永絕,福慧日增。話猶在耳,而他卻已阿難有佛陀時刻看護,所以終究躲開了情孽,可他沒有。如恆默默誦經,想,是否他當時寧願沒有人來阻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