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直到結拜那天,我才知道平板幫所在的破爛大樓內不僅是三樓,連二樓都是由幫派所承租。二樓方面是將隔間打穿大約塌塌米二十張大小的大廳,地面鋪著木板、房內擺放著神壇,外觀看起來就像是劍道場。
星期四上午七點,氣溫尚低的儀式會場已集結了相當多的人。隨著第四代進入大廳的我感到十分驚訝,原來幫裡的成員有二十人……不,甚至更多吧?莫非全都集結在此了?
幾乎全員都身穿黑T恤制服,唯有電線桿和石頭男等數人穿著怪異的服裝。上半身像廣告看板人似的掛著應該是用紙箱之類剪貼而成的大墊肩,下半身則穿著寬鬆的學生褲。
「喂,你們穿那什麼鬼樣子?是在開玩笑嗎!?」
第四代怒瞪了兩人一眼。
「這是和服的羽織桍。」
「因為今天是值得慶祝的日子,可惜沒有傳統的武士禮服可穿,所以昨天剛做的。」
這群人是笨蛋嗎……?不出所料,第四代果然將這些看似廣告看板人的傳統武士禮服(?)都給脫下並通通撕爛。
「啊啊,太殘忍了,我昨晚熬夜做好的說……」
「混蛋!有客人要過來,你們想丟臉丟到家嗎!?」
第四代大吼一聲,電線桿和石頭男整個畏縮了起來。客人?
此時鐵門被打開,毫無緊張感的儀式會場吹進了外面的涼風。
「哇啊,好寬喔!」第一個走進來的玫歐大聲歡呼。
「好久沒來這裡了。」接下來是阿哲學長,T恤外非常難得地套著一件西裝外套。待會兒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上次來這裡應該是平板幫成立的時候吧?」不知少校是不是誤解了什麼,居然穿著代表大日本帝國海軍並配戴臂章的軍用大禮服。這是怎樣?是來演話劇的嗎?
「好可惜喔,這樓層應該拿來好好運用的。」宏哥身穿牛郎風純白色套裝。
最令人驚奇的是攀在宏哥背後最後入場的愛麗絲,當天居然穿著和服。
以黑底為主的江戶友禪染配上松竹梅菊的圖樣,是一件豪華奢侈的振袖和服。然而在她的手上仍是那不可或缺的小熊布偶,這幅景象實在令我啞口無言。
當愛麗絲踏入大廳,小弟們立刻立正站好並同時向她鞠躬:
「大姊、宏二哥,辛苦你們了!」
「辛苦了!」
「喂!是誰叫你們把所有人都叫來的!!」
第四代的眉梢因憤怒而上揚。
「別這樣嘛,反正光愛麗絲一個人也沒辦法過來。這麼好玩的事若不通知我,我可是會生氣的喔!」阿哲學長說完後推了第四代的胸口一把。只有在這時我才覺得自己和第四代感同身受,因為我們同時發出了嘆息。
愛麗絲走到我身旁並拉住我的袖子:
「你也未免太拚了吧?事情搞成這樣,實在也懶得再罵你做事不經大腦……怎麼了?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咦……?啊,沒事。」我感到不好意思而轉移了視線,也不是被吸引到目不轉睛啦。「原來妳也有這種服裝呀?」
我曾看過她穿了一次喪服,除此之外就只看過她穿睡衣的樣子,因此還是感到非常驚訝。正確地說,目前場中唯有愛麗絲的穿著才是最適合參加結拜儀式的。身穿和服的愛麗絲披著一頭幾乎碰到地面的黑色長髮,從任何一個角度觀看,她都像個會動的日本娃娃。
「離開老家時只來得及帶著正式服裝。」
「喂,你們先坐下。」第四代對著集結在入口處的我們說。
我當然不曾看過黑道的結拜儀式,更不可能知道準備在現場的東西有多麼正式。不過對我這種門外漢而言,感覺還滿有架勢的。儀式會場前左右側各擺放著一排座墊,上座為第四代和我的座位,前方擺放著佛、法、僧三寶,另外還供著酒瓶、鹽巴以及活鯛魚。酒碟則有兩個。房內的儀式會場中點著十二支百目蠟燭(註:百貫重的大型蠟燭,大約為375公克),後方還掛著五幅掛軸。上面由右至左分別寫著:
『竹內力』
『今上天皇』
『天照皇大神』
『神農皇帝』
『江田島平八』
這是什麼啊……?
「第四代算是擺攤型的黑道……」愛麗絲告訴我:「關於神農皇帝的由來眾說紛紜,但他是中國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人喔。據說他為人類帶來農業和醫療,除此之外,他還發明瞭琴絃及市場等等,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所以被當作擺攤業者的神來供奉。至於其他四位,應該就不用我多作解釋了吧?」
喂,當然需要解釋啊。最右和最左邊那兩個,我完全搞不懂啊……
「竹內力(註:日本黑道影片的名演員)是……?」
「是男人。」黑T恤男回答。
「是男人中的男人。」
「江田島平八(註:漫畫『魁!男塾』中的人物)是……?」
「是男人。」
「是男人中的男人中的男人!」
這我也知道啦……只是已經不想深入研究了……
「喂,不是一直叫妳不要誤會?」第四代插嘴說道:「我的老家只是普通的商家,並不是黑道。若是黑道的話,怎麼可能還會子承父業?」
唯獨在這種情況下,愛麗絲和黑T恤們會一同裝作沒聽到的樣子。難不成大家真的這麼想讓小雛雛當黑道的第四代嗎?
第四代略感不悅,以穿透整座大廳的聲音說:
「我們開始吧!」
舉杯結拜的儀式比想像中簡單許多。由於是五五對等結拜的兄弟,所以只需要將兩個酒碟注滿酒後互相喝下就可以了。擔任酌酒人的阿哲學長將酒碟斟滿,接著第四代轉向我並說:
「你知道平板幫的名稱由來嗎?」
我搖了搖頭。沒說倒是沒發現到,這和第四代的姓氏也不一樣。
「之前有一個叫做平板的傢伙,他和我一起將這座城市中無所事事的小鬼們集結在一起創立一支隊伍。當時還沒有尼特族這名稱,而他現在也已經不在了。」
第四代有如野狼般的眼神,此時變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是個超愛電影的笨蛋。那傢伙決定了幫派名稱、設計出代徽,又定下了一堆無聊規則,什麼有爭議時要以決鬥解決、加入幫派時要舉杯結拜等等。」
「是喔。」
「經常看黑道電影的平板唯一喜歡的洋片就是『賓漢(註Ben-Hun)』。你看過嗎?」
「看是有看過……」
就在下一秒鐘,我立刻意會到第四代接下來想要說的是什麼。是那個嗎?真要做那個嗎?哇啊,超級丟臉的……那個。
「規定結拜兄弟就要做那個。」
「豈不是把日本文化破壞殆盡了嗎?」
「吵死了!」
第四代拿起放在我前方的酒碟。我也沒辦法,只好拿起放在第四代前的酒碟。
電影「賓漢」中主角與其友人一同舉杯共飲的那一幕——互相拿起酒碟並將手臂交錯,接著直接暢飲。當兩人同時將酒碟靠上嘴時,從手臂、肩膀到頭部所形成的雙環恰好就會結合成一條鍊狀。
第一次喝酒居然就是和黑道喝兄弟結拜酒,這種高中生翻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我一個吧?交杯酒的味道既辣又苦,感覺舌頭就快要斷了。
隨後我和第四代將喝完的酒碟疊在一起。
「愛麗絲,既然妳是中間人,就說些話吧。」
第四代對著跪坐在靠我同側最上座、阿哲學長旁邊的愛麗絲說。
「說什麼都可以嗎?我可是沒有準備任何在結拜儀式上所需的講稿喔。」
「隨便都可以。」
「汝等,不論健康、生病、喜悅之時,皆——」「不要開玩笑!」「若有人要求,吾亦可詠唱高砂(註:日本「能」劇中的一段戲曲)」「不要再玩了……」
當第四代因忍受不了想要起身時,愛麗絲面露苦笑揮了揮手:
「抱歉抱歉,這次會認真的。」
一邊抱著小熊布偶、一邊小步走到我倆前面,剛好就在三人之間形成正三角形的頂點處坐下,並以幽雅的姿態將和服的袖子攤開。
首先她對著第四代說:
「希望你能照顧鳴海。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很不可靠,其實內在更是不可靠。我猜想他大概仍舊以為平板幫只是個小孩子扮黑道玩的遊戲罷了。不然也不可能提出這麼令人喪膽的要求,你說是吧?」
接著她將目光從第四代身上轉向我。我心裡嚇了一跳,又被看穿了……
「但願這段兄弟結義的情緣不會僅以表面上的形式作結。我想你大概還不太明白,但雛村壯一郎並不會為了逞威風或喝醉酒就和你結拜兄弟的……再怎麼樣說,他其實是默認你的。」
「不要說些無關緊要的事!」
第四代大喊。我嚇了一跳並看了他一眼,結果因被回瞪而只好又將視線轉開。
第四代他——默認我?
這怎麼可能?因為……
「你這人絕大多數的時候都不用大腦,但不知為什麼,每當情況混亂到無法控制的最終時刻,你反倒很會硬將事件推論到合乎邏輯。」
愛麗絲露出溫暖的笑容。
「與其做偵探,你倒不如做另一種行業。」
另一種行業?
愛麗絲的感言結束,起立回頭轉向與會者的方向。
「話不多說,趕緊來擊掌祝賀吧。一直待在如此寬敞的房間會令我感到頭疼,所以請各位高舉雙手……」
第四代還來不及抱怨,所有人已起立,令人感到暢快的一掌祝賀響徹大廳。
第二節
「嗯,這裡的感覺和我房間差不多,比較能放鬆。」
將愛麗絲帶到書房裡,她立刻伸直雙腿坐到床上,並以一副身處自己房間的模樣環顧四周。喂喂,妳別忘記妳是穿和服的,這姿勢真是危險……
「你們為什麼還不回去?」
第四代走進書房時,房內早已被擠得水洩不通。我和玫歐坐在床邊,少校坐在擺放電腦和電話子機的桌上;宏哥則坐在靠近房門處的書櫃上。只有阿哲學長在結拜儀式結束後立即離開。他說他還是很擔心明老闆,所以會在「花丸拉麵店」繼續看守一陣子。
「現在不是需要開個作戰會議嗎?而且這件事也已經和第四代扯上關係了。」愛麗絲說。
第四代瞪了坐在我身旁的玫歐一眼,而玫歐最厲害的地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臉回應。自討沒趣的第四代坐在其中一個書櫃上。
「哇咧!我存在裡面的美軍航空母艦桌布全都沒了!藤島中將,你看你乾的好事!」少校大吼。這臺電腦其實是少校撿來後隨便設定的。
「有那時間收集桌布,請你先灌個諾頓防毒好嗎……?」
「就算灌了諾頓,在平板幫也沒有人能夠維護啊。」
說得也是,這裡應該沒人有防毒軟體需要定期更新之類的概念吧。咦?少校為什麼從剛才就一直在弄電腦呢?想到一看,他似乎正在從USB隨身碟中存取資料。接著印表機發出了聲響,一張紙從裡面傳送出來。
少校將腳邊的紙箱踢到房間中央當作桌子,並將列印紙放在上面。
「這是什麼地圖?」
第四代推開宏哥注視著紙張。
「……啊啊,是田原的據點。」
看到以紅色圈圈起來的兩點,第四代似乎立刻意識到了。
「不愧是第四代。這一個是事務所,另一個是當作倉庫使用的大樓房間。當然還無法確定草壁是在哪一邊。畢竟監聽錄音中尚未確認到相關的資訊,負責監視的人員也沒有回報有可疑的人被帶入。」
愛麗絲像只毛毛蟲似的鑽進我和玫歐中間,並以手指依序指著兩個紅圈後開口。兩點離車站都有一段距離。
「這次的案件非常特別,因為已經掌握到綁架犯的真實身分。我想主動打電話過去要求他們讓草壁昌也接電話。無論如何,都得先確認草壁是否還活著。若是幸運一點,甚至還可以確認他所在的位置。」
「可以和爸爸說到話嗎?」
阻擋住想挺身向前的玫歐,第四代說話了:
「等等。那妳的意思就是不跟這群人做任何交涉是嗎?直接以闖入救人為前提?」
「很遺憾的,正是如此。」
「妳話不要說得那麼簡單。別太小看田原幫了,這和在大馬路上偷襲他們是不同的。就是想借助我們的力量也別太誇張,我可不能讓小弟們遭到逮捕。」
「總之必須先掌握草壁的下落,接著再決定要來硬的還是來軟的。」
第四代咬牙切齒。
「壯大哥,我進來了。」
房門開啟,電線桿探出頭來:
「門口放著這個東西。」
電線桿的手裡拿著一個被膠帶給團團纏繞的小紙盒。
「那是什麼?」
「蓋子上寫著『草壁』。」
第四代一聽完立刻臉色大變,將紙盒給搶了過來。把東西放在代替桌子用的紙箱上並用力地撕下了膠帶。
第四代將紙盒蓋打開並看了裡面一眼,眉毛馬上挑了一下。當愛麗絲和玫歐打算看是什麼東西時,第四代迅速將蓋子給蓋上。
「不要看!」
「你在做什麼?」
「……妳們不要看。」
第四代能這樣面不改色才異常。宏哥的臉色鐵青,我想我應該也一樣……因為從我坐的位置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紙盒裡面所裝的是什麼。
紙盒裡裝的是之前曾看過草壁昌也所用的手機,除此之外就是沾滿血漬的人類耳朵。
緊握住膝蓋的手整個僵硬無法動彈。來真的……田原幫是來真的。
「裡面裝的是什麼呢?」
「是耳朵。」
愛麗絲欲言又止。
電話鈴響,我的喉嚨有股被拉扯的感覺。
「少校,幫我拿過來。」
第四代接起少校拋過來的電話子機。少校則在母機上動手腳,讓連接外部的電腦喇叭播放出談話內容。
「這裡是平板幫。」
『我寄了禮物給你。女孩在你那邊嗎?』
玫歐原本想要站起來,但被我給制止了。
「草壁還活著吧?」
『想說趁他另一隻耳朵還在的時候讓他跟女兒說說話。』
少校從口袋中拉出一條細長的銀色物體並將它拋給了第四代。接到東西的第四代則以一小塊膠帶將它黏在話筒上。原來是IC錄音機,少校打算將對話內容錄起來。能在一瞬間就瞭解少校的機靈動作,第四代的敏銳度也真不是蓋的。
「草壁的女兒就在我身旁,要叫她聽嗎?」
『叫她聽。』
第四代不發一語地將話筒交給玫歐,玫歐的手則微微地顫抖著。
「我是……玫歐。」
話筒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傳出沙啞的男人聲音,似乎在哪聽過。對了,那天清晨就在鐵皮屋前隔著牆壁聽到,是草壁昌也的聲音。
『……笨蛋。還不趕快逃跑!』
「爸爸!」玫歐大叫:「爸爸,你還好嗎!?你沒事吧!?你現在人在哪——」
『吵死了!不要管我!看要多少錢趕快拿一拿,剩下的丟下快回泰國去!』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妳又不是我小孩,我才不想管!』
喂,你這混蛋在胡說些什麼!?話筒傳來一陣怒罵聲和拳打腳踢的聲音。即使如此,草壁昌也繼續大吼著:
『妳難道都還沒發現?我跟妳母親其實是假結婚的。只是為了欺騙海關才會住在一起,妳又不是我的女兒,趕快回泰國去!』
「可、可是,爸爸……」
『反正一切都是白費功夫了。結束了,別再插手了!』
草壁昌也的聲音變得極度悲壯。全都是白費功夫?是指什麼?你既然甘冒著被逮到的危險還留在這座城市,到底想要做什麼?
最後,電話筒那端大聲傳來從未聽過的語言,聽起來像是草壁昌也用盡力氣喊出的聲音。而打斷他聲音的是一陣陣東西翻滾的聲音及怒罵聲。
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
『和老爸對話的時間結束了,現在起聽我的。』剛才那名男子再次接聽電話。
「讓我和爸爸……讓我和爸爸說話!」
『吵死了!妳一個人帶著錢和剛剛寄過去的手機到都民興業大樓的入口前。我們幫裡會有人監視,到時候再打手機聯絡。』
第四代從玫歐手中搶走了電話筒:
「媽的,開什麼玩笑!你們才是被逼到快要無處可逃了,別太囂張!」
『死小鬼,給我閉嘴!你以為你可以跟我談判嗎!?我們可不是在鬧著玩的。那女的若不來,每兩小時我就把草壁的手指剁掉一根,當手指都沒了——』
「不要!」玫歐大叫。
此時,電話筒的另一端再度開始騷動。傳來偏中性的男子吶喊聲:
『——喂,你們打電話給誰?不是跟你說過不要擅自行動,要聽我指示——』
『吵死了!』『門外漢閉嘴!』
『會再打給你!』話一說完男子隨即將電話給掛上。
令人寒冷到骨子裡的房間中只聽到嗚咽,直到此時我才終於發現玫歐將臉壓在我的手臂上哭泣。身體其他部位就像生鏽的機械一樣,唯有玫歐接觸的部分感覺到溫熱。
整個人呆滯到無法動彈。
「……對方好像也在爭吵。」
宏哥的一句話打破了沉寂。
「讓草壁昌也接聽電話,這是完全不瞭解事件本質的愚蠢行為。有可能是田原幫的小癟三們擅作主張的行動。」愛麗絲略顯得意地笑道:「方才的通話錄音可以證明草壁沒有私吞現金的嫌疑。對方大概沒想到我們能立即進行錄音,換做是我決不會做那樣的事。」
確實如此。草壁昌也因私吞現金事跡敗露而逃跑,這才是對方所想的劇本。從通話紀錄中明顯聽得出他是被某人給監禁,這段錄音充分具有推翻整個劇本的力量。
但岸和田會和警察不同,他們是否也會採信證據這種東西?
幕後的黑手——到底是誰?對田原幫下達指令的另一人?
「如果拿著這段錄音逼迫對方交涉呢?」
第四代從聽筒上將IC錄音機給取下。
「很可惜,辦不到。畢竟這次事件是沒有交涉餘地的,田原幫絕對打算做掉草壁昌也。」
「那該怎麼辦?我們手上的王牌明明比對方多,為什麼還會這樣處處受限?」
第四代發出不耐煩的聲音,我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集中在玫歐身上。
造成如此受限的主因,說明白一點其實就是因為玫歐的擅自行動。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一股責難的氣息,她將臉深深地壓在我的手臂上。
「都是因為我個人太好面子,為了謀求所有人的幸福。」
愛麗絲說,這番話不像只是對玫歐客套性的安慰。是我們自己將賭注加碼的,現在根本無法中途放棄了。
「難道就不能像草壁說的,不要再管他了?幫助一個女人逃跑並不困難。剛才不也聽到了嗎?他根本沒有想要被救出的意思。」
玫歐聽到第四代的話,肩膀震了一下。在這種時候,我心中就對第四代充滿莫名的怒火。閉嘴吧!不要再故意以確認的口氣說這種話了。
『妳又不是我小孩。』
『只是為了欺騙海關才會住在一起。』
我的憤怒甚至轉向未曾碰面的草壁昌也身上。別開玩笑了!大家、大家都想辦法要救你,怎麼還能對玫歐說那些殘忍的話!?
都已經被說成這樣了——難道玫歐還是想救爸爸嗎?
緊緊依靠在我手臂上的少女沉默不語。
「少校,麻煩你倒帶。我想再聽一次草壁所說的話,我想確認一件事。」
「愛麗絲,不要這樣。」我站在玫歐立場說話。那種東西還要再聽一次嗎?太殘忍了。愛麗絲只是看了我一眼後什麼也不回答。少校將IC錄音機接到電腦喇叭上並稍微倒帶。
『——妳又不是我的女兒,趕快回泰國去!』
『反正全都是白費功夫了。結束了,別再插手了!』
玫歐的啜泣聲加劇,最後傳來草壁彷彿將要斷氣的聲音。不是日文,一連串不知是哪一國的語言,粗暴的噪音將聲音給淹沒。我實在看不下去玫歐現在的樣子,起身打算將錄音機關掉;但少校早我一步按下了停止播放鍵。
尷尬的沉默感覺就像是空氣中夾雜著金屬屑般令人刺痛。
唯有愛麗絲無動於衷地點了點頭並開口說:
「——瞭解了。原來如此。」
「妳知道些什麼了?」宏哥問:「最後好像還說了什麼……」
「是泰文。如此一來,所有事情都連結起來了。」
愛麗絲的表情不知為何給人神采奕奕的感覺。
我的視線從愛麗絲轉向玫歐身上,她將臉埋在雙手之中。
「是什麼——」
「目前還不能說。」
愛麗絲迅速將我的話給打斷。
「說不定這件事我永遠都無法說出來。何況如果無法救出草壁昌也,這句話就會隨著他入土為安了。」
不要這樣。妳不用特地說明我也知道。
「去拯救一個不想被救的人,這不是我們的作風。」宏哥以沙啞的聲音說。
「然而我的委託人並不是草壁昌也。」愛麗絲說:「他的固執根本不關我的事。他的絕望、他的謊言、藉口、自暴自棄、放棄,全都無法阻礙我所握有的事實。我一定要完好無缺地將他給救出來。」
第三節
愛麗絲乘坐宏哥的車回到「花丸拉麵店」,小弟們也為了探查田原幫的據點幾乎都外出了。剩下的只有第四代和電線桿、石頭男、少校和我。玫歐則讓她在書房自己靜一靜。
看看事務所的時鐘,已經過中午了;漫長的星期四才過了一半而已。每兩個小時剁掉一根手指——好個隨便的恐嚇,第四代嗤之以鼻。但我笑不出來。
少校佔領著事務所的沙發,一邊打電話給某人,一邊以單手將錄音機的資料轉存到電腦上,接著將筆記型電腦塞進揹包後站了起來:
「愛麗絲一定有辦法查出剛才的通聯紀錄,不過十之八九是用手機打來的,所以說所在地點無法掌握。」
「意思是說線索就只剩下那通錄音了?」
「沒錯。我在海上自衛隊有個認識的聲納手,打算請他聽聽看是否有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不過只剩下一天而已,不知來不來得及。」
十根手指就是二十小時——剩下一天。若恐嚇是真的,就必須在一天內找出草壁昌也被因禁之處,規劃出救援的計畫並攻進去救人。
「時間充足的話我可以先行確保侵入途徑,不過現在連人在哪都不知道。」
「但不也已經鎖定住兩處了嗎?現在開始監視不行嗎?」
「那是假設人被關在田原幫事務所的情況吧?能因禁一個人的地點多到數不清。只要被關進某一棟大樓的地下室內,我們就沒輒了。」
我緊咬著嘴唇。果然,唯一確定和草壁昌也有關連的線索,就只剩下放在少校胸前口袋內的IC錄音機而已了。
「後面不是有人在爭吵?說什麼門外漢閉嘴之類的,說不定當時有不是幫派的人在場。」
我感覺到身體裡有一股電流流過。
年輕聲音男子所發出的慌張聲。非幫派小弟的人士。
「少校,請你借我錄音機。」
「你要做什麼?」
就連說明都懶得說明,我拿出手機打給了依林姊。
「……啊,是我。昨天真是抱歉,咦?啊,沒事的。請問……」
我感覺到自己的話氣越來越高亢:
「依林姊,請問妳聽得出美河社長的聲音嗎……沒錯,是的。有段錄音想請妳聽聽看。」
少校驚訝地睜大眼睛。我從他手中將IC錄音機搶過來,並靠著話筒按下播放鍵。
簡單向依林姊說聲道謝後將電話掛上,並立即打給愛麗絲。說明時的聲音還會顫抖,舌頭也因興奮而變得有些遲鈍。
『……瞭解了。美河那邊會請宏仔監視。請第四代派幾名平板幫的人到美河的住所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感覺在電話另一端的愛麗絲也有些興奮。當我以眼神示意時,第四代早已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手下們並下達指令。動作真快!
接著石頭男以幾乎將門給撞飛的力道推開鐵門並衝了進來,此時少校已離開約十分鐘了。
「壯大哥,又寄來東西了!」
第四代從石頭男手中將咖啡色信封袋奪了過來。紙袋外面用奇異筆寫著「草壁」兩字,因為袋內滲出的某種東西而變得模糊。
當撕破紙袋時,從裡面滾出了一條像是咖啡色毛蟲的東西到桌上。從我乾涸的喉嚨內,竄出了難以成聲的呼氣音。
是一根從根部切斷的手指。
幹掉的血液還看得到偏黃的骨色,我的視野突然一陣扭曲。「大、大哥,你沒事吧!?」石頭男扶助差點昏厥的我,並將我安置在沙發上。坐在沙發上時,換成一陣陣嘔吐感不斷湧現。
「有看到是誰拿來的嗎?」第四代隨意將手指丟回紙袋中並詢問。
「沒有。是用膠帶貼在信箱上的。」
「哼!真是沒種的傢伙。還以為這樣我就會怕了?」
沒種?這樣還叫沒種?
真不知道說這話的第四代神經到底有多粗。
抬頭看時鐘,確實,從那時開始算起已過了兩小時又三十分了。是玩真的。
「喂,園藝社的。不要被這種無聊的表演給嚇到。」
「手指有可能全都會被切斷,這樣哪裡叫沒種!?」我不自覺地站了起來並以快要撲了上去的口氣大喊。
「冷靜點,當然不可能做這種事。」
「為什麼還能說這種話——!」
完全看不到第四代的拳頭。更令人感到驚訝的是,幾乎連疼痛感覺不到。只覺得身體變得輕飄飄的,身體「咚」地一聲倒在沙發上。從胸口漸漸傳來的陣痛,這才終於發現原來是心臟被揍了一拳。
「你的工作應該不是在這裡鬼吼鬼叫吧?」
狼的眼神直視著我。
「你懂嗎?並不是知道草壁的所在地就能馬上展開行動。有些事不光是集結人馬就能處理的。聽好,因為那女人是你朋友我才會幫的。」
第四代用力將我的肩膀壓在沙發上:
「想想其他辦法,兄弟。」
當我走進書房時,玫歐坐在床上抱著波士頓包,面向著牆壁連動都不動一下。我坐在開著電源的電腦前。
該不會是我剛才大喊時被她給聽見了?我邊看著玫歐的背影邊想。實在太輕率了。根本無法告訴她切斷的手指被送來的事,她可能又會衝出去。
想想其他辦法吧。
不停反覆思考第四代的話。什麼也想不到。就如同愛麗絲所說的,對方根本就沒有要交涉的意願。
但若繼續像現在一樣藏匿著玫歐、不理會對方的要求,不知會怎樣?其實對方的狀況也很棘手,是否就趁著雙方陷入膠著時儘快去收集情資就好?我甩甩頭將這種太過美好的想法給去除。不可能有這種事的。田原幫的對手不只是我們而已,只要草壁活著落入岸和田會的手中,那才是致命的。他們早就想要把他給幹掉了。會不會在那通電話後就被殺掉了?從屍體上切下手指應該很容易。由於想像力一直偏離到誇張且不好的一方,我用大拇指用力按壓自己的大腿。
不知是否有更簡單的方式可以得知因禁的地點?對了,美河並不是黑道分子,恐嚇對他說不定有用。他應該每天都會去上班,也比較好找到。如果我們也來綁架美河並要脅對方釋放草壁,這樣不知好不好?不行,聽那通電話的感覺,美河似乎已不被理會,主導權應該是握在田原幫手上的。
忽然發現我輕易地想到恐嚇或綁架等做法,自己對自己都感到害怕。看看雙手的手掌。現在的我確實對日常生活已感到麻痺了。難不成我要自己衝出去、給美河一拳並將他綁走嗎?不是吧,其實我只是想請平板幫出手而已吧?自我厭惡感湧現而出。明明自己一個人就什麼事都不會做、什麼事都不會做還——
忽然感覺到一股視線而抬起頭來。
玫歐不知何時起靜靜地看著我的臉。她臉頰上還留有淡淡的淚水痕跡。
被自己爸爸說那種話,難過也是難免的。
被說了那種話——還會想救他嗎?
喂,玫歐。被破壞過的東西是不可能再恢復原狀的。就算發生了某些奇蹟讓妳和爸爸再度相遇,幻想是一家人的夢幻也已經消失殆盡了。
再加上住在「哈囉皇宮」的善良大姊們也不能待在日本了。大家的生活都被破壞了……
但玫歐卻邊微笑邊搖了搖頭:
「沒有什麼不能恢復的,只是助手先生還不知道而已。」
「……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玫歐到底在說什麼。」
草壁昌也最後的一句話。
那句話——是否就是關鍵呢?他原本想做的事情。他的情感。
但不知為什麼,我卻無法再繼續追問這件事。
「有些事就算是偵探小姐也不懂。那個時候我有聽到,她說不知道為什麼爸爸要讓我拿著這筆錢躲起來。」
那個時候——愛麗絲站在緊急逃生梯上和我交談的內容。原來她都聽到了?
『——在這當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選項就是叫玫歐將兩億圓藏起來,並且自己也躲藏起來。』
這就是將愛麗絲綑綁在此事件上的謎團。
「玫歐知道原因。」
我呆望著玫歐的嘴唇。
「玫歐知道為什麼。就像玫歐這麼樣地喜歡爸爸,爸爸也這麼樣地喜歡玫歐。」
為什麼?
為什麼這女孩如此的——
「……被說了那麼殘忍的話,妳還是想要救妳爸爸嗎?」
「嗯。」玫歐將波士頓包丟到床下、我的腳邊。「我不要這些錢,我只要爸爸回來就好。」
此刻在我心中有某種東西開始連結了起來。
只要爸爸回來就好。
就是這樣而已。為什麼我一直想得那麼複雜呢?
前提非常簡單。
只要草壁昌也回來就好。
而現金目前就在我手邊。高達兩億圓的現金——
岸和田會、美河、哈囉企業、洗錢。種種要素在我腦中回盪、交錯,並正打算成為一個具體的形狀。
這條路蜿蜒、迂迴到令人覺得愚蠢的地步卻直通到底。這真的能成立嗎?我不斷地在大腦中將水注入那條水道中進行測試。首先是時間的問題。星期四,已經下午兩點了。還剩下明天一天。勉強來得及。接著是人數。雖說我幾乎沒什麼朋友,但只要能藉助宏哥和第四代的力量就好。對了,也可以拜託依林姊他們。當然這裡面會有破綻。應該說是一大堆破綻。愛麗絲和少校應該能填補這破綻的。最後就只能仰賴阿哲學長的拳頭了。
剩下就是說詞和時機。
第四節
我站起身來,膝蓋的顫抖已不是懼怕所造成的了。
「……助手先生?」
玫歐一副充滿疑惑的樣子抬起頭看著我,我則點頭回應:
「如果妳不要,我要拿走了喔。」
「……什麼?」
「把它花光吧,兩億圓全部。」
暫時不理會直瞪著眼的玫歐,我拿起了手機。就連按下按鍵的手都異常興奮地顫抖。冷靜、要冷靜。
「愛麗絲嗎?我現在告訴妳我的計畫。若有太牽強的地方就請妳直說。」
『計畫?你到底在說什麼?』
打斷略顯不耐煩的尼特族偵探的話,我開始述說我的計畫。類似發燒時的喃喃自語、有時又有點支離破碎,但話語依舊不斷從我口中湧現而出。好像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出來的一樣。說不定此時的我,也只是將神的記事本上的內容一字一句給唸出來而已。
「……如何?」
幾乎連氣都沒換過就將話給說完的我,詢問了意見後開始氣喘吁吁。愛麗絲以充滿無奈的話氣回答:
『許多部分都太牽強了,虧你想得出這種令人覺得愚蠢到極點的計畫。』
瞬間,我的眼前成為一片黑暗。
「可是——」
這次換愛麗絲打斷我的話了。
『但這些牽強就由我來負責讓它過關。去做吧。前線指揮就交給你去負責,我的任務就只是負責入侵是吧?』
我仰望著天花板長嘆了一口氣。一旦鬆懈了下來,好像就會因為高興(即便是在玫歐前)而大聲喊叫。
「嗯。麻煩儘量搞得誇張一點。」
『我只有兩項要求。』
「是什麼?」
『第一就是匯款帳戶的問題。』
此時愛麗絲所下達的指示,對我而言並不是件容易瞭解的內容。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樣一來就得給對方看明細了。」
『對方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檢查帳戶和金額。』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
『我已經知道草壁昌也想要做什麼了。』
聽到愛麗絲的話,我沉默不語。
草壁昌也想要做的事——將這次案件和愛麗絲結合在一起的唯一謎團。
這件事——終於有解答了。
但那和做這種令人不解的事情又有何關連?
『目前還不能說明。』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
『針對這件事,真實與事實的差異已經不是問題了。我也無法說明為什麼不能說明的原因。所以匯款帳戶就由我指示,你就照我的話執行吧。』
越來越搞不懂了。從旁感受到玫歐擔心的眼神,我則因為不耐煩而反反覆覆地從床邊站立又坐下。
『鳴海,我之前不是和你談過尼特族偵探的無力之處?』
愛麗絲彷彿緊抓著話筒不放地繼續說道:
『我是一個尼特族,打從生下來就不具有保護人或幫助人的力量,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此種力量。因為神的記事本裡有關我的那一頁上是這麼寫著的。即使如此、即使是如此,鳴海……』
我忽然想到她是不是在哭?愛麗絲在哭?怎麼可能?但聽著漸漸微弱的聲音,我的喉嚨就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有時我也得流下鮮血,將它和古老的枯骨混合,藉此將自己拉回到世界的邊緣。就算它是對我以外的人不具任何意義的假魔法……你聽得懂我的意思嗎?』
當然不可能聽得懂。我沉默不語,總覺得若不經大腦而說出不該說的話,在電話另一端的愛一麗絲就會一蹶不振。
「……我知道了,會照妳的話去做。」
過了一會兒,感覺看見愛麗絲在電話另一端微笑著。
『你真的很不會說謊。就算沒看到你的臉,一聽聲音就知道。』
「不好意思喔?第二個要求是什麼?」
『務必記得將波士頓包帶回來還給玫歐。』
我張大著嘴巴望著擺放在腳邊的波士頓包。
「……為什麼?沒有啦,其實是沒差,裡面有什麼嗎?」
『嗯,所有的答案都在裡面。』
我說不出話來。完全聽不懂。愛麗絲的回答中充滿了不想再詳細說明的意思。再者,無論如何去問感覺上都將會是個愚蠢的問題,我只好小聲地回答:「知道了。」
就在即將掛上電話的瞬間,我卻聽到了一句極為難得的話。愛麗絲道歉了。
『抱歉,我對你有些刮目相看了。謝謝你。』
我望著陷入沉默的手機一會兒。感覺上面留有愛麗絲那微弱的體溫。
結論是,有關愛麗絲的想法、綑綁著她的情感,沒有一件事我能瞭解。
即使如此——她還是信任我這做偵探助手的話。
所以我也要相信她。
「是說真的還說假的?」
一走出書房馬上和第四代報告,他的反應就是如此。站在後方的電線桿和石頭男則說著:「大哥那個……可以再說明一次嗎?」「算了啦,反正對我們這種笨蛋而言,是不可能瞭解大哥的偉大計畫的。」之類的話。
「果然有怪偵探就有怪助手。」
第四代瞇起野狼般細長的眼睛,抓了抓他的刺蝟頭。
「需要找幾個人?」
「這個嘛,越多人越好,因為有兩億圓。啊,不過必須要是持有身分證和帳戶的人,而且還要是肯聽從說明且願意接受的人……」
「這我知道,不要小看我!」
「還有就是……最後一定還是得動用到武力……」
第四代回頭對著電線桿和石頭男下達指令:
「去準備一輛不會被查到的車,再找除了你們兩個以外的四人。」
「遵命!是打算殺進敵人那對吧!」「我這就去磨練男子氣概!」
兩人走出房門後,第四代瞄了書房門一眼並小聲地說:
「說不定對草壁而言,被田原幫的人馬逮到還比較有利。」
我將嘴裡的口水吞了進去,並抬頭望著第四代。
我也有這種感覺。雖說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草壁昌也似乎不希望被救出來。不知這是否和他冒著生命危險躲藏在這座城市內有任何關連?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的敵人就不止田原幫,包括他本人也是。懂不懂?」
我猶豫了一下後點點頭。
『鳴海小弟,你越來越像愛麗絲了。』
這是電話另一端聽完我說明的宏哥所給的第一句話。又被這樣說了。我像愛麗絲?倒底是哪裡像?
『尤其是若無其事地說些胡言亂語這點。不過感覺滿好玩的。OK,我會和認識的女生們說的。還有其他事是我能幫忙的嗎?』
「那個……因為必須確實掌握美河明天的去向……」
『我知道了。我會去監視他的,你放心吧。』
『藤島中將應該是陸軍體系的。先吹了一大堆的豪情壯志,然後才配合去做人力調度,這種思維模式對屬於海軍體系的我而言實在是無法理解。』
對我而言,少校的談話內容才是無法理解的。什麼叫做海軍體系?
『至於我的任務是什麼?』
「這算是保險的措施,就是妨礙電話通訊。你能辦到嗎?」
『原來如此,想讓他們無法以電話確認。妨礙作業並無困難,但不是還不知道美河當天會出現在哪裡嗎?到底該讓哪裡的電話不通才行?』
「我在猜想他應該會去公司,但還不確定。」
啊、不,等等。若是讓美河的電話無法接通,他就沒辦法下達指令,這個計畫不就無法成立了不是嗎?我對自己的計畫的草率程度感到一陣心寒。此時少校開了口:
『嗯?只要妨礙銀行的電話不就好了?』
啊……說得也對。
我倒是沒有想到,這樣的確比較妥當。
果然光靠我一人什麼事都做不好,還好有少校在。但我卻無法坦率地表達感激之意,反倒是說出了這種話:
「少校,你好像在這方面腦筋動得特別快。」
『我沒有藤島中將那麼厲害。在靖國神社見吧!』
將計畫說明到能讓一知半解的依林姊明白真是件辛苦的事。
『說真的,我還是不大清楚現在的情況。』
「很抱歉,無法全部都向妳說明。」
光用電話說明實在也很難解釋清楚,而且我也不大希望讓依林姊們知道與犯罪相關的部分。
『這都是為了玫歐,對吧?』
「是的。」
『我瞭解了。我會去和大樓裡的人說明,雖然可能會晚一點,但在今天內會告訴你有多少人願意幫忙。』
「啊,不管幾點都沒關係。」
反正今晚一定得熬夜了。
當天晚上,我和玫歐一起將包包裡的鈔票倒在桌上,並以信封袋一封封地將錢給包了起來。
宏哥和第四代幫我募集到了超乎想像多的人數。光想到要將數百人拖進這個令人感覺愚蠢至極的計畫中,裝鈔票的手都會發抖。
到了最後階段,我的指尖和頭腦都已經開始麻痺了。獨自和玫歐在陰暗房間裡盯著大量一萬圓鈔票上的福澤諭吉人像看,當時我的感想卻是兩億圓其實好像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多。除以兩百就是一百萬,除以兩千就是十萬。若除以兩億的話,才一塊錢而已!看來已經出現末期症狀了。事實上,這筆金額是日本上班族工作一輩子都存不到的錢。
所以為了這筆錢,也有人會死。
每隔數小時事務所的電話便響起,第四代緊閉書房的門不讓我們聽見他應答的聲音。那些人該不會因為按捺不住而殺了玫歐的爸爸吧?我儘量不去想手指一根接著一根被剁斷的恐懼與痛苦,絕不可以讓玫歐看出來。
當天最後一項工作就是得想出數百人份的「解釋理由」。
為了要讓錢動起來就必須要有理由。
已經非做不可了。
不知道計畫是否會成功。我衷心祈禱草壁昌也的那份奇蹟還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