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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李豪又到了“香山”。

    找到了“香山寺”也就看見了那個大花園。

    原來這個大花園是遼金時代遺留下來的,前明曾加以修砌,現在歸內務管轄,園中的景不少,尤多檜柏,鬱郁蒼蒼。

    當李豪看見大花園的時候,他也看見一騎快馬如飛馳到,一直馳進了園門不見。他知道,“查緝營”報信的來了。

    這是可以理解的,那中年漢子必須把他讓李豪到這兒來的事上報,因為他被李豪制住過,否則這兒一旦出事,他準慘。

    他也知道,園裏馬上就會有反應,馬上就會加強戒備。

    果然,他看見園裏突然出現了不少人,個個俐落打扮提着刀,個個疾快走動,分散各處,還有一部份人奔出園門,也四散奔開。

    園內不但加強了戒備,還分出一部份人手出外搜山。

    從這一點,加重了董小宛藏在這兒的可能性。

    李豪藏好了坐騎,疾快的向着那座大花園捱了過去。當然,他避開了那些搜山的人,在他來説,這很容易。

    近花園,他從側面越牆過去,園裏一處處的景真不少,森森樹海涼亭樓閣,狼牙高喙,飛檐流丹,那位董小宛姑娘在哪兒,總不能一處處的找。

    他藏身樹林,兩個“查緝營”的漢子提刀巡弋,從林外過,他疾如閃電的撲了出去,兩個漢子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勒着脖子拖進了樹林,刀掉在樹林裏的草叢裏,“噗”,“噗”兩聲誰也聽不見。

    勒昏了一個,留一個問話:“是死是活全在你自己,告訴我,董小宛董姑娘藏在哪兒。”

    那漢子道:“我不知道。”

    李豪道:“那麼你想死。”

    “真的。”那漢子道:“除了我們大班領,誰也不知道。”

    李豪道:“你們‘查緝營’一共三個大班領,派到這兒的大班領是哪一個。”

    那漢子道:“史遷史大班領。”

    李豪臉色一變,目閃寒芒:“真巧,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

    那漢子道:“我們大班領這會兒正在‘聽雪軒’坐鎮。”

    李豪道:“‘聽雪軒’又在哪兒?”

    那漢子道:“西邊——”

    這兩個字剛出口,李豪一掌拍昏了他,把他跟他的同伴,還有那兩把刀,都藏在草叢裏,野草高可至膝,樹林處絕看不見草叢裏藏的有人。

    有方向就好找,李豪往西找,他先看見了“韻琴齋”,然後就看見了“聽雪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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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雪軒”佔地相當大,外頭一圍都站的有人,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去,根本不可能。

    李豪想了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法子,他往“聽雪軒”前不遠處,扔了顆小石頭,聲響引得“聽雪軒”外的禁衞扭頭齊看。

    就這一看,李豪把握住這轉眼即逝的一瞬間,起步,騰身,挺如一縷輕煙,直撲“聽雪軒”。

    等到“聽雪軒”外的禁衞發覺不對時,他已砰然一聲,把一扇窗户撞得粉碎的撲進了“聽雪軒”。

    等到“聽雪軒”外的禁衞大驚失色,急急挨進“聽雪軒”時,李豪手中揮得筆直的軟劍劍尖,已抵在了一名老者的咽喉上。

    老者五十上下,瘦得皮包骨,長得像猴子穿的是頗為講究的長袍馬褂兒,真是披上龍袍也不像皇帝。

    此刻,他臉色發白,一動不動。

    衝進來的那些人,見狀也立即收勢停住,沒一個敢動。

    李豪道:“是你讓他們出去,還是我讓他們出去。”

    只聽那瘦老者道:“你們都出去。”

    衝進來的那些人很聽話,立即又退了出去。

    只剩下李豪跟瘦老者了,李豪又説了話:“史大班領。”

    瘦老者冷然道:“知道最好,你可知道,劫持‘查緝營’的大班領,是什麼罪麼?”

    李豪道:“知道,所以我豁出去了。”

    瘦老者道:“放下你的劍,我可以減你的罪,饒你不死。”

    李豪道:“你要是知道我來幹什麼的,你就不該説這種話。”

    瘦老者道:“你要找的人不在這兒。”

    李豪道:“空口説白話沒有用,你得讓我相信才行。”

    瘦老者道:“你可以押着我到各處搜。”

    不錯,這應該是唯一,而且可行的辦法了。

    李豪正要説話,忽然一眼望見,靠牆一張茶几上,放着些碗盤,還有一雙筷子,這些碗盤、筷子顯然都是用過還沒洗的,因為上頭殘留的有飯菜,還有油污。

    如果這些飯菜,是送進“聽雪軒”來給瘦老頭吃的,不但量太少了,用的東西也太秀氣了。

    李豪心頭一動,道:“史大班領,那些飯菜,是你吃的麼?”

    瘦老者當然知道李豪何指,道:“不錯。”

    李豪道:“你是剛聽説我找來了,才跑到‘聽雪軒’來坐鎮的,如今午飯已過,晚飯未到,你吃的又是哪一頓。”

    瘦老者道:“我忙,沒吃中飯,讓他們把給我留的送到這兒來吃。”

    李豪道:“是麼?”

    瘦老者道:“信不信由你,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李豪道:“還有,像這樣的一般的坐鎮指揮,都會挑個居中的所在,容易四面八方到處顧到,你怎麼偏挑座落在偏西的這座‘聽雪軒’,做你的中軍寶帳。”

    瘦老者道:“這也沒什麼,各人的習慣跟看法不同,我不挑居中的位置,也會讓人料想不到。”

    李豪道:“看來我還真不容易找出你的破綻——”

    話鋒忽轉,接道:“史大班領,你這頓飯,吃的都是些什麼菜呀!”

    瘦老者一怔,一時意沒能説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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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豪心頭連跳幾跳,道:“怎麼,自己都吃了些什麼菜,都説不上來麼?”

    瘦老者道:“不是説不上來,幾樣菜我哪記得那麼清楚,總得想想。”

    李豪道:“你吃了幾樣菜,現在想起來了麼?”

    瘦老者仍然沒能説出話來。

    李豪微一笑,道:“隨便説兩樣,我怎麼會知道,你大概是怕盤子有剩菜,説的跟那些剩菜不一樣,所以才不敢説吧。”

    瘦老者臉色更白了。

    李豪道:“還有一個大男人家,怎麼會吃這麼少,倒像個女流,尤其是姑娘家的飯量。”

    瘦老者似乎急了,叫道:“你不要胡説,那些飯菜明明是我吃的——”

    李豪道:“史大班領,在江湖,你算得上是個橫行一方,頗有名氣的人物,如今你更官拜京師‘查緝營’的大班領,不該這麼小家子氣。”

    瘦老者沒説話。

    李豪道:“那位董姑娘,就在這座‘聽雪軒’裏,這座‘聽雪軒’有秘密處所可供藏身,是吧!”

    瘦老者的臉色白得沒了血色:“你不要自作聰明——”

    李豪臉色一寒:“史遷,你不告訴我,我照樣找得出來。頂多多花些工夫,費些手腳,可是我沒有那個耐性,我要你告訴我。”

    瘦老者沒説話。

    李豪一振腕,軟劍疾抖,寧光暴閃,“噗!”“噗!”兩聲,瘦老者胸前的衣裳,破了個碗口般的洞,都看見皮包骨的肌膚了,可是卻沒傷到肌膚,一點也沒有。

    瘦老者臉上泛現了驚容。

    李豪道:“史遷,你不説,我就一劍一劍絞你的衣裳,絞光了你的衣裳,就輪到你身上的肉了。”

    話落,再振腕,又是一劍。

    這一劍,使得瘦老者胸口衣裳的破洞擴大,都到了肚子上了。

    瘦老者忙道:“告訴了你,我也是死路一條——”

    李豪道;“大概你沒弄清楚,我不是來接走那位董姑娘的,我只是來給她送樣東西,只她接了東西打個收條給我,我馬上就走,董姑娘還是董姑娘。”

    瘦老者道:“你大概也沒弄清楚,我奉到的令諭是不準任何人接近這位董姑娘。”

    李豪道:“有些事是瞞上不瞞下的,我沒有董姑娘的收條,交不了差,拿不到該拿的銀子,你有沒有讓我見董姑娘,別人未必會知道。”

    瘦老者道:“既然是這樣,我替董姑娘打張收條——”

    李豪道:“董姑娘跟我的僱主之間,一定有他們不為外人所知的表證,暗號,不是董姑娘的親筆,我的僱主一看就知道,一旦弄巧成拙,倒楣的是我,不是你。”

    瘦老者道:“那——”

    李豪又是一劍,瘦老者的衣裳已破到了小腹:“那麼怎樣?”

    再有一劍就要當場出醜了,瘦老者既驚又急,甚至有點駭然:

    “我告訴你,你可絕不能讓外人知道,我讓你見到了董姑娘。”

    李豪道:“這一點我做得到。”

    瘦老者遲疑了一下,手往後指了指:“就在茶几底下,有個秘密出入口,通往地下密室。”

    李豪道:“早説不就沒這些事了,為了取信於你,我找你跟我一起去見董姑娘。”

    瘦老者道:“那倒不必,我既然告訴了你,就信得過你。”

    李豪道:“你信得我,我可信不過你,我還是找你一起去,走吧,還得麻煩你打開那個出入口呢?”

    瘦老者沒奈何,只得轉身行向茶几,李豪跟在後頭,軟劍的劍尖仍抵在他的脖子後頭。

    到了茶几前,瘦老者想俯身彎腰。

    李豪道:“不要給自己招災惹禍,除非你有自信快得過我。”

    瘦老者遲疑了一下,然後才俯身彎下腰去,地是一塊塊花磚鋪的,他從茶几底下掀起四塊花磚拚成的一塊。

    地上出現方方的一個洞口,不算大,可是一個人上下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洞口下有微弱的光亮上騰,藉着光亮可以看到,有一道石梯通往下去。

    李豪道:“帶路吧,我還是那句老話,別給自己招災惹禍,除非你自信快得過我。”

    瘦老者挪身下了方洞,李豪緊跟在後,軟劍的劍尖始終不離瘦老者的後腦。

    順着石梯往下,約摸十幾二十級,到了盡頭,一條石砌的甬道呈現眼前,甬道壁上點着幾盞燈籠。

    甬道沒多長,也不過兩三丈,一扇垂着厚厚布簾的石門,就在甬道盡頭。

    瘦老者揚聲一句:“董姑娘,有人給你送東西來了。”

    然後,他帶着李豪走了過去。

    到了石門前,掀起布簾進入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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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室不大,卧房擺設,女兒家閨房裏應該有的東西,這兒都有,不但有,還都不錯,可以説是相當舒適了。

    牀前不遠處有個石几、石凳,就在石几旁,站着一位姑娘,這位姑娘,讓李豪一見,不禁有點失望。

    姑娘她年約廿許,穿得很樸素,只是中上姿,沒有耀眼的亮麗,也沒有跟一般脂粉不同的氣度,讓人不懂,像金老爺那麼一個人,怎麼會為她痴情。

    只有一種解釋,這是緣,這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瘦老者道:“董姑娘,就是這位。”

    姑娘的一雙目光望向李豪。

    李豪道:“董小宛董姑娘?”

    姑娘輕輕道:“是的。”

    李豪道:“我受一位金老爺之僱,來送還姑娘一樣東西。”

    姑娘臉上沒什麼表情:“什麼?”

    顯然她還沒有想到是什麼,聽到金老爺,似乎也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難不成她真因帶髮修行,快要看破一切了。

    李豪探懷取出了絲囊,上前放在了石几上,道:“這就是金老爺讓我送還姑娘的東西,請姑娘驗收。”

    姑娘伸手拿起了絲囊,並從絲囊裏抽出了絲盒,打開錦盒,看見了鳳釵,她仍然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臉上的神色也看不到有什麼變化,只輕輕説了聲:“噢!鳳釵,我收到了,謝謝你。”

    李豪道:“這是我的份內事,金老爺花錢僱我,為的就是找到姑娘,送還這枝鳳釵,請姑娘給我寫個收條,我好對金老爺有個交待。”

    姑娘微點頭:“好,我這就寫。”

    她當即就取過文房四寶,研墨、攤紙、抽筆、濡墨。

    一紙收條,一揮而就,收據不比別的信函,她既沒有摺疊,也沒裝信封就遞給了李豪。

    李豪接過一看,一筆娟秀的小字,寫得倒是真不錯,只是確是一紙收據,很普通,很常見的收據,署名處寫的是“小宛親筆”四個字,既沒有表證,也沒有暗號,他當即把收據摺疊了,收好了,道:

    “謝謝你姑娘,告辭。”

    轉望瘦老者:“大班領,咱們可以走了。”

    瘦老者巴不得李豪有這句話,忙帶着李豪行了出去。

    走原路回到了“聽雪軒”裏,蓋好了那處秘密出入口,瘦老者有點急不可待,道:

    “你的任務已經達成了,可以走了,我會下令,讓他們放你走。”

    李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並不急着走。”

    瘦老者神情一緊,道:“你不急着走,你還要幹什麼?”

    李豪道:“我跟你説個故事。”

    瘦老者為之愕然,也為之訝然:“什麼,你要跟我説故事。”

    李豪道:“是關於十幾年前,闖賊犯京城的時候,他左右的幾名殺手,同時侵入西郊李家,殺害了李家主人夫婦,及李家人數十口的故事。”

    瘦老者不愕然了,也不訝然了,他為之震驚,急急道:“你,你怎麼會跟我説這個故事,你是——”

    李豪道:“我是李家那兩個命大,沒遭毒手的兩個兒子裏的一個。”

    瘦老者叫道:“什麼?你,你,你是……”

    李豪道:“不錯,父母英靈庇佑,恩叔,恩姨拚死衞護,我今天才能站在你的面前,跟你要筆血債。”

    瘦老者道“這麼説你不只是來——”

    李豪道:“原本只是為找董姑娘,皇天有眼,讓我知道你在這兒,這不是鬼使神差麼,史遷,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現在,你遭報應的時候到了。”

    瘦老者史遷道:“我只是當年那些人裏的一個,要找你也該先找帶頭的。”

    李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找過莫奇了。”

    史遷驚叫道;“怎麼説,莫奇已經——”

    話鋒一頓,接問:“難道你已經殺了莫奇。”

    李豪道:“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史遷忽然強笑;“你真的已經找到莫奇了?”

    李豪道:“不要想詐我,當年闖賊滅亡,你們四散分開的時候,就因為作惡多端,兩手沾滿血腥,怕遭報復,所以你們彼此間都不知道各人的去處,也從不連絡,你也不知道莫奇在哪兒,是不是?”

    史遷一時沒能説上話來,可是旋即他又強自冷笑:

    “就算你已經找到了莫奇,要了他的命,可是我跟莫奇不同,我是京城‘查緝營’的大班領,殺了我,論起罪來絕對不輕。”

    李豪道:“我知道,只是,你們這些人敢讓人知道你們是‘查緝營’的人麼?

    你們要是願意沾官,大可以把這位董姑娘藏在沾了官的地方,也不會選上這麼一個不沾官的花園裏來了,是不是?

    你們既不願,也不敢讓人知道你們是‘查緝營’的人,我又怎麼知道,你是‘查緝營’的大班領。”

    史遷又一次一時沒能説上話來,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笑了,就連強笑也沒有,他臉色更白了:

    “你原本就知道我在這兒,也是衝着我來的,為什麼你一來沒有告訴我。”

    李豪道:“那時候我還沒有見到董姑娘,你死了,我找董姑娘又要多費工夫。”

    史遷道:“你以為一定殺得了我。”

    李豪道:“你看呢?”

    史遷道:“你一來就制我到現在,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這樣不公平。”

    李豪道:“你跟我要公平,當年你給誰機會了。”

    史遷道:“我——”

    他趁做此説話分神,要動。

    可是,他剛動,軟劍的劍尖已刺破了他咽喉部位的肌膚,見血了,他馬上就不敢動了。

    李豪道:“你怎麼?我告訴過你,不要給自己招災惹禍,除非你有把握快過我。”

    史遷不但不敢動了,也沒有心情説話了。

    李豪看了他一眼:“好吧,我給你機會,給你公平——”

    他垂下了軟劍,道:“亮你的兵刃。”

    很清楚的看見,史遷的神色一鬆,臉上也有了點血色,他兩手一攤,道:

    “你看得見,我沒帶兵刃。”

    李豪道:“讓外頭的人給你送兵刃來。”

    史遷道:“不必了,你我拳腳跟兵刃差不多。”

    他領教過李豪在兵刃上的修為,他想在拳腳上找便宜。

    似乎,他打錯了主意。

    李豪連猶豫都沒猶豫,一點頭道:“好吧,我既然答應給你機會,給你公平,就好人做到底。”

    他翻腕把軟劍藏回腰間,快而俐落,還帶幾分漂亮,連史遷看得都為之呆一呆。

    李豪道:“還讓你先動手,你看怎麼樣?”

    史遷一聲沒吭,跨步欺上,揚掌就劈,帶着一陣勁風,出手也快、狠、準,不愧是昔日李自成左右的殺手,也不愧是今日京城“查緝營”的一個大班領。

    李豪滑步側身,輕易躲過了第一招。

    史遷攻勢連綿,雙掌翻空,帶着一陣陣逼人的勁氣,如影附形,立又撲上。

    李豪不躲了,閃身迎上,剎時只見人影交錯,快如閃電。

    高手過招,快捷無比,轉眼間又是九招過去,第十招上,只聽“嘶”地一聲裂帛響,人影分開,史遷暴退,左衣袖已被李豪齊肩扯落。

    他沒等李豪跟進,暴退之中揚手,一蓬黑霧似的東西,成網狀的罩向李豪。

    一看就知道,這是一蓬有毒的東西。

    李豪雙眉一揚,目閃寒芒,他揚起史遷的衣袖一抖,那蓬黑霧似的東西立即倒射而回,全都打在了史遷身上,而且滿頭滿臉都是。

    只聽史遷慘叫一聲,飛身直往外撲。

    顯然,他是要逃。

    李豪甩手扔了衣袖,順勢收腕探掌,錚然龍吟聲中,一道閃電也似的寒光起自腰間,脱手飛出,一閃便到了史遷身後。

    史遷又是一聲慘叫,撲倒在地,摔出老遠,都快撞到門了,背後插着軟劍,深淺幾透前心,劍把不住顫抖,亦使史遷他沒再動一動。

    李豪臉色冷肅,凝望史遷的屍體一下,走過去拔起了軟劍,倒提着,開門走出了“聽雪軒”。

    “聽雪軒”外,已經被團團圍住,現在圍住“聽雪軒”

    的,似乎不止剛才那些人了,除了派出去搜山的,幾乎都集中在這兒了。

    幾十個,一圈又一圈的圍住了“聽雪軒”,一見李豪開門走出來,立即起了騷動,一個近五十的瘦黑漢子提刀上前,震聲問話:

    “我們大班領呢?”

    李豪淡然道:“你問史遷?”

    瘦黑漢子道:“當然。”

    李豪道:“在裏頭。”

    瘦黑漢子偏着頭往李豪身後,“聽雪軒”門裏看了看,扯着喉嚨叫道:

    “大班領,大班領。”

    當然,他聽不見史遷答話,他立即轉眼望李豪。

    李豪沒等他説話便道:“史遷他確實在裏頭,只是他沒辦法答應你了。”

    瘦黑漢子臉色大變,急道:“你把我們大班領怎麼樣了?”

    李豪道:“他想殺我,結果我運氣好,他運氣背,他誤傷了自己,你信麼?”

    瘦黑漢子驚怒大叫:“你,你敢殺我們大班領。”

    李豪道:“大班領,史遷是哪兒的大班領,你們是幹什麼的。”

    這一問,倒問住了瘦黑漢子,他一時居然沒敢答話,可是,旋即,他一聲暴叫:

    “這個人殺了咱們大班領,不能放他走,砍他。”

    一聲“砍”,他揮刀先撲李豪。

    那幾十個漢子叫喊聲中揮刀跟上,人多勢眾,聲勢還真嚇人。

    李豪振腕出劍,一劍擊退了先撲到的瘦黑漢子,然後騰身而起,天馬行空,一掠越過眾人頭頂,落在了兩三丈外。

    瘦黑漢子大叫:“不能讓他跑。”

    那幾十個轉過身就要再撲。

    李豪震聲大喝:“站住。”

    這一聲,真如干天霹靂,石破天驚,震懾得那幾十個撲勢為之一頓。

    李豪道,“我不是要跑,我是不願多傷無辜,你們最好不要逼我。”

    瘦黑漢子跑到前頭,揮刀叫道:“不要聽他的——”

    李豪冰冷道:“聽你的,連你都算在內,你們哪一個自信強得過史遷,不要讓人家聽你的,你自己先試試。”

    瘦黑漢子臉色一變,有點猶豫,奈何他已經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殺,旋即,他一聲大叫,揮刀撲李豪。

    李豪沒動,任他撲到近前,當他揚刀要砍還沒砍的當兒,李豪出了手,軟劍像靈蛇,帶着寒光閃出,“哨!”地一聲,單刀飛了。

    飛起老高,直往後頭人堆裏落去,人堆響起叫喊,忙四散躲開,人則踉蹌後退,站穩了,刀也落地上,又是“哨!”地一聲,人抱着腕嚇呆了,沒再動,當然,那幾十個也不會有人動。

    李豪把軟劍收進了腰裏,轉身從容的走了。

    他沒有再騰越翻牆,直往大門方向走,沒人攔他。

    一直到李豪走得看不見了,幾十個人,連同那瘦黑漢子在內,才像突然定過神來似的,轉身急奔“聽雪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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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豪倒是不願有一點耽誤,因為他知道金老爺急,如今他對金老爺不但有好感,還抱着一份感恩的心情,只為金老爺表示,要僱工重建李家廢宅,所以他趕回城就又進了“正陽門”。

    話傳出去以後,他在那間小石屋裏等,還是真快,不過頓飯工夫就聽見了急促蹄聲。

    快馬馳到,萬老爺推開門,像一陣風似的進來,直喘,有點上氣不接下氣,跑的是四條腿,又不是兩條腿,他喘什麼?

    萬老爺自己解釋了,帶着強笑道:“我沒想到會這麼快,這是高興。”

    人太興奮了,還是真會這樣。

    李豪取出了那位董姑娘開的收條,遞向萬老爺:“這是董姑娘親筆的收條——”

    萬老爺忙伸手接過,匆匆看了一很,隨又折起,一邊往懷裏藏,一邊道:“少掌櫃的,你是在哪兒找到董姑娘的。”

    李豪道:“沒出‘香山’,‘香山寺’附近的一個大花園裏。”

    萬老爺道:“你怎麼知道那兒?”

    李豪道:“多虧萬老爺你告訴我,攔截我的人是金老太太從‘查緝營’調借來的,我跑了趟‘查緝營’,從他們的人嘴裏問出,‘查緝營’有約摸一百個人到那個大花園去了。

    ‘查緝營’不會無緣無故派這麼多人守一座花園,我斷定董姑娘一定在那兒。”

    萬老爺興奮的道:“還真讓你斷着了——”

    李豪道:“萬老爺,我的使命達成了——”

    萬老爺忙道:“我這就付酬,一高興我忘了。”

    説着,他就要探懷。

    李豪道:“萬老爺,我不是要錢,我只是告訴你,我殺了一名‘查緝營’的大班領。”

    萬老爺一震,手停住了:“怎麼説,你殺了一名‘查緝營’的大班領。”

    李豪道:“不錯。”

    萬老爺大驚:“你怎麼能——”

    李豪道:“我不殺他,我就非死在他手裏不可,不殺他我也見不着董姑娘,萬老爺你認為我該怎麼辦?”

    萬老爺沒説他認為李豪該怎麼辦,急得頭上見了汗:“壞了,壞了,這要是追究起來——”

    “追究?”李豪道:“他們根本不敢承認他們是‘查緝營’的,我怎麼知道,他們又怎麼追究,萬老爺,當金老爺找人找尋董姑娘,送還那枝鳳釵的時候,你跟他都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流血,一定會有人喪命,是不是?”

    萬老爺道:“這——”

    “而且!”李豪道:“流血也好,喪命也好,不是他們,就是受僱找人送釵的人,難道受僱找人送釵的人流血、喪命,就不算一回事麼?”

    萬老爺忙道:“少掌櫃的,金老爺跟我,都沒這意思。”

    李豪道:“金老爺沒這意思我知道,否則他不會給了我那麼一把匕首,他都想到了,你又何必擔心害怕。”

    萬老爺道:“我不是擔心害怕,我是——唉,只希望他們不敢追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李豪取出匕首,道:“事情辦完,使命達成,我也沒有帶着這把匕首的必要了,請代為歸還金老爺。”

    他遞向萬老爺。

    “不!”萬老爺忙抬手擋住:“你弄擰了,他送給你了就是送給你了,跟事情辦完沒有毫不相干。”

    李豪道:“可是——”

    萬老爺臉色一肅,正色道:“少掌櫃的,你或許還不清楚,可是我知道,這件事對金老爺來説,那是太要緊了。

    你能給他找到董姑娘,送還那枝鳳釵,他會一輩子感激你,送你一把匕首又算得了什麼。”

    看萬老爺的神色,李豪確信,其實就是不看萬老爺的神色,他也知道,一個“情”字,能生人,能死人,對一個用情真而深,甚至於痴情的人來説,情的一切,重逾性命,沒有任何一件事物,不能為情付出,為情割捨。

    李豪他深深感動,何況他也確實需要這枝匕首,他沉默了一下,點了頭:“好吧!恭敬不如從命,請代我跟金老爺深致謝意,告辭。”

    他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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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老爺忙攔:“少掌櫃的,酬勞——”

    李豪道:“萬老爺,我還能要酬勞麼?金老爺的盛情,區區一百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他轉身往外走去。

    萬老爺一抓沒抓着,忙抬手叫:“啊——”

    李豪已經出去了。

    萬老爺沒追出去,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甚至最好不讓人動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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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豪回到了“騾馬行”,楚雲秋跟白回回雖然都絕對信得過他能應付事,但這件事畢竟跟官家有牽扯,尤其是牽扯到一家親王府,兩個人還是放不下心,都在等着他。

    三個人在堂屋坐下,李豪把經過説了,楚雲秋砰然一聲拍了茶几,激動的站了起來。

    白回回道:“大少爺殺史遷那個畜生,殺得好。”

    楚雲秋兩眼湧現淚光,道:“是殺得好,十幾年來,這是我出的頭一口氣,主人,主母也可以得到些安慰了。”

    李豪道:“恩叔放心,從現在起,會不斷讓你出氣,兩位老人家跟家人,也會不斷得到安慰。”

    楚雲秋突然咬牙切齒:“要不是莫奇那賊癱了,少主仁厚,饒他不死,我這頭一口氣早在‘承德’就得到安慰。”

    白回回道:“楚爺也別這麼説,我倒認為大少爺做得對,世人看得到,莫奇也會明白的。”

    楚雲秋道:“我不是怪少主,我是怪蒼天,為什麼獨厚莫奇。”

    李豪道:“恩叔還是認為蒼天獨厚莫奇麼,我倒認為他受到的懲罰最重。”

    白回回道:“別看他幸保一命,其實他生不如死,只比死人多口氣,還活着幹什麼?”

    楚雲秋道:“可是他苟延殘喘,一直活到如今,足證他是好死不如賴活着,只閉上嘴不吃不喝,也早就完了。”

    白回回道:“楚爺,他多活一天,多受一天折磨啊!”

    楚雲秋已漸趨平靜,坐了下去,道:“不管怎麼説,史遷已經伏誅,復仇行動總算有了開端——”

    白回回道:“可是這麼快就了事交差了,那幾個也沾了官的畜生怎麼辦?”

    楚雲秋道:“不要緊,總會有辦法的。”

    白回回道:“史遷伏誅,他們不敢承認是‘查緝營’的,不敢聲張,隨便編個詞兒,把史遷報死算了,這倒不用擔心。

    我只擔心,姓金的雖然可能是個王爺,往下去他壓得住,可是事情一旦往上走,傳進了宮裏,或是驚動了‘宗人府’,他怎麼辦?”

    李豪道:“好在現在事情已經了了,不用再替金老爺擔心了。”

    金老爺僱工重建李家廢宅,連白回回對他也有一份感恩之心,他點頭道:“這倒是,不然不真讓人為他擔份心呢。”

    楚雲秋道:“那位董姑娘的反應這麼冷淡,不知道她是變的快,還是替金老爺想,不願再有牽扯,要是前者,雖不用再為金老爺擔心了,可卻不能不為他叫屈啊。”

    白回回道:“以我看,應該是後者,金老爺應該是個不俗的人物,他看上的,不該是無情無義的俗脂庸粉。”

    楚雲秋道:“這倒是。”

    李豪道:“可是——”

    他沒有説下去。

    楚雲秋道:“少主,可是什麼?”

    李豪道:“我實在看不出,那位董姑娘有什麼值得金老爺用情的地方。”

    楚雲秋道:“也許因為你不是金老爺。”

    李豪道:“也許吧,恐怕也只有這麼解釋了。”

    急促步履聲從前頭傳了過來,石三匆匆進來了,道:“少掌櫃的,那位金老爺跟萬老爺又來了。”

    又來了,還有什麼事。

    李豪一怔站了起來。

    白回回道:“許是親自來謝大少爺的。”

    李豪道:“我看看去。”

    他要往外走。

    □□□□□□

    白回回道:“楚爺,你看要不要讓他們後頭來坐。”

    楚雲秋道:“他們是旗人,是官,尤其是親貴,感恩歸感恩,利用歸利用,幫他們做事也又是一回事,還是不要一下子走得太近比較好。”

    楚雲秋雖是答白回回的話,可是李豪也聽見了,他沒説話,跟石三出堂屋往前去了。

    到了前頭櫃房,金老爺揹着手走動,萬老爺一旁侍立,行裏的一個弟兄站在一邊陪着。

    金老爺有點急躁,萬老爺更是不安,一見李豪來到,萬老爺急忙迎前:“少掌櫃的,能不能到找個説話的地兒。”

    察言觀色,再一聽這話,李豪知道金老爺不是親自來道謝的,而且是有什麼緊急的要緊事,只是他一時還不知道是什麼事,會不會是殺史遷的事。

    他想着,還沒有答話,金老爺已道:

    “不要緊,在這兒説也是一樣。”

    能在這兒説就行了,李豪立即支走了石三跟那弟兄,把金老爺跟萬老爺讓坐下,他道:“是不是因為史遷——”

    金老爺有點怒色,道:“史遷死有餘辜,他們每一個都死有餘辜。”

    李豪一聽這話就暗暗放心了,道:“那麼兩位蒞臨——”

    萬老爺急不可待,要説話。

    金老爺攔住了他,道:“你見着董姑娘了。”

    怎麼這樣問?

    李豪道:“見着了。”

    金老爺道:“你見着的那位董姑娘,是怎麼樣一個人?”

    這又是怎麼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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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豪心頭一震,忙道:“怎麼,難道我見着的,不是董姑娘。”

    金老爺道:“先答我問話。”

    李豪忙把他見着的那位董姑娘描述了一遍,只是從實描述,沒有加入他的看法。

    他剛説完話,萬老爺立即道:“你找錯人了,這個女的不是董姑娘。”

    李豪雖然剛才就已經想到了,但是如今話由萬老爺口中説出來,他仍然為之心神震動,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金老爺臉色凝重,且掩不住他心中的急怒,不過他還能強自鎮定:

    “你見着的這個女子,的確不是董小宛,小宛她清麗如仙,孤傲高潔,怎麼會是這麼樣一個女子,她要真是這麼樣一個俗脂庸粉,也就不值得我為她——”

    為她怎麼樣,他沒有説下去。

    李豪忍不住道:“我就説,這麼樣一個女子,怎麼值得金老爺為她用情這麼深,甚至於為她用情。”

    萬老爺憂急的道:“你既然也想到了,為什麼還——你知不知道,你壞了金老爺的大事了。”

    金老爺抬手一攔,道:“不要怪他,只怪我當初沒有想到,他們的手段這麼卑鄙,沒有告訴小宛長得什麼樣?”

    李豪由衷的歉疚,他知道這個錯誤對金老爺造成的傷害有多麼大,他好生歉疚,道:

    “也怪我當初沒有問清楚。”

    金老爺道:“我都沒有想到,你又怎麼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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