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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北京城”前門大街有家“騾馬行”。

    這家“騾馬行”招牌掛的是“白記”。

    據說店東白掌櫃是個回回,五十上下年紀,白白胖胖的,個子挺大,臉上留著小鬍子,頭上長年扣頂白帽子。

    為人和氣,講義氣,做起事來很四海,所以他交遊廣闊,朋友多。

    “北京城”是個臥虎藏龍的好地方,他的朋友幹什麼的都有,因為他“騾馬行”的生意硬是比別家好,也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差錯,就算是貴重東西,交給他的“騾馬行”就行了,不必到鏢局去託鏢。

    剛吃過晌午飯,大夥兒都歇息了,幹這一行的起早睡晚,很辛苦,吃過晌午飯這工夫,小睡一會兒比什麼都要緊,知道規矩的也絕不會在這時候上門,除非事情要緊,十萬火急。

    可偏就這時候,“白記騾馬行”來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不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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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人,是中年黑衣人跟李豪。

    兩人-進門,中年黑衣人三不管,衝趴在櫃檯上的夥計便道:“我找你們白掌櫃。”

    夥計剛睡著,一下被吵醒了,還會痛快麼!可是夥計還和氣,抬起頭,睜睡眼:“掌櫃的歇息了,麻煩你過會兒再來吧!”

    夥計趴下去還要睡。

    中年黑衣人道:

    “我們不是來僱騾馬的。”

    不是來僱騾馬的,那是來搗亂的。

    夥計那不痛快之情,已經顯露在臉上了:“那就更要請您過會兒再來了。”

    中年黑衣人道:

    “你告訴他,有個姓楚的找他,他會見的。”

    夥計更不痛快了,不過還算好,來個不答理,趴下去不吭聲了。

    中年黑衣人道:“夥計,你真和氣,我自己找你們的白掌櫃,我找他說話。”

    話落,他就要往裡去。

    夥計忍不住了,霍地站起來,一躍竄過櫃檯,他就要直奔中年黑衣人。

    顯然他忘了還有個李豪。

    李豪衝著那位還沒見面的白掌櫃,也和氣,伸手搭上了那位夥計肩頭:“年輕輕的,別這麼大火氣。”

    就這麼輕輕一搭,夥計動不了,他還不服氣,使盡吃奶力氣想衝,白搭,肩上跟壓了一座山,腳底下難動分毫。

    想抬手撥開肩上那隻手,不得了,手也抬不起來動不了,他不由大駭,額頭上立即見了汗,可是喉嚨裡還嚷嚷得出來,他忙叫道:

    “你們是哪兒來的,想幹什麼?”

    是個忠心的夥計,到了這時候他還不願意叫掌櫃的。

    可是這時候裡頭有人接了話:“小三兒,你嚷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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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話,垂著布簾兒一掀,從裡頭出來個人,一看就知道正是那位白掌櫃.他看見了眼前情景,不由怔住。

    夥計忙道:“掌櫃的,這兩位要找您,想硬闖。”

    白掌櫃定過了神,他什麼沒見過,夠鎮定:“兩位……”

    中年黑衣人道:“我曾經讓你這個夥計通報,我姓楚,多年不見的朋友,不認識了。”

    白掌櫃的聞言微怔,凝目,深注,剎時間,他如遭電殛,臉色大變,伸手抓住了黑衣人的胳膊,顫聲叫:

    “您,您,您——”

    突抬眼望夥計:“小三兒,上板兒,今兒個不做生意了。”

    他沒再說任何話,拉著中年黑衣人就往後走,中年黑衣人回手拉住李豪,三個人先後沒入了那塊布簾後。

    夥計肩上的手沒了,他定過了神,滿臉驚異神色,回身就去上板兒。

    垂著的這塊布簾後是扇門,門裡一條窄窄走道直通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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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完走道,眼前豁然開朗,是個小院子,小小四合院,前頭門面,後頭住家,兩邊還有跨院,一邊放騾馬,一邊堆雜物跟住人。

    白掌櫃把中年黑衣人拉進了堂屋,回身就叫:“天!楚爺——”

    中年黑衣人道:“你還是這樣,我都不認識我自己了。”

    白掌櫃兩眼涕淚,混身哆嗦:“我早盼晚盼,沒想到直到今天才見著您,可是,老實說,不瞞您,沒見著您之前,我實在是沒把握還能見著您。”

    他話落,矮身就往下跪。

    中年黑衣人忙道:“老哥哥,你這是幹什麼?”

    他一把拉起了白掌櫃。

    白掌櫃熱淚直流,淚眼望李豪,道:“楚爺,這位是——”

    中年黑衣人道:“他現在叫李豪,按說他應叫李詩,你說他是誰?”

    白掌櫃的直了眼,哆嗦得更厲害了,淚水落在鬍子上,哆嗦得都濺了起來,他失聲叫道:“天,大少爺——”

    他又要往下跪。

    李豪攔得更快:“老人家,我不敢當。”

    白掌櫃的沒能跪下去,他突然號啕大哭:“大少爺,見了您就像又見著了李先生——”

    中年黑衣人道:“好了,老哥哥,讓人家聽見不好。”

    白掌櫃的哭著道:“我上板兒,不做生意了,誰會聽見,憋了這麼多年了,您就讓我放聲哭了吧!”

    真情流露,十分感人。

    中年黑衣人陪著流淚,李豪雖然沒流淚,可是他緊緊抓住白掌櫃的一雙手。

    白掌櫃哭得是夠傷心的,可是這時候堂屋門外有人叫他,輕輕的,怯怯的:“掌櫃的。”

    聽聲音,是那個夥計。

    白掌櫃收淚住聲,道:“進來吧!”

    人進來了,可不正是那夥計。他端個茶盤兒,上頭有三杯茶,他有點不自在,把三杯茶放下。

    白掌櫃邊擦淚道:“大少爺,楚爺,這是自己人,叫石三兒,我叫他小三兒——”

    一頓,道:“小三兒,見見,這兩位就是我跟你們常說的,西郊李家的人,這位是李家的大少爺,這位李先生的至交楚雲秋楚爺。”

    石三怯怯叫道:“大少爺,楚爺。”

    小夥子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有爬下磕頭。

    中年黑衣人楚雲秋忙攔住了:“小三兒,都是自己人,不用這樣。”

    白掌櫃抬手讓坐:“大少爺,楚爺,讓您兩位站了半天,快坐吧。”

    都坐下了,只有石三拿著茶盤侍立一邊。

    白掌櫃的道:“楚爺,這些年——”

    楚雲秋道:“說來話長,待會兒我再慢慢告訴你,我跟大少爺來找你,是來問問你,我那老主人跟主母,還有家人,他們的骸骨——”

    他說到這兒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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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夠了,白掌櫃懂他的意思,道:

    “大少爺跟楚爺到西郊去過沒有。”

    楚雲秋道:“去過了,一抵京就去了。”

    白掌櫃道:“就是楚爺您不問,我也會告訴您跟大少爺,當年,李府遭了毒手,‘北京城’也遭賊攻破了,是閹賊曹化淳開城迎賊的,不然闖賊還不會那麼快進城。

    皇上吊死煤山殉國,整座‘北京城’淪落賊手,燒殺劫掠,城裡光大火就燒了好幾天,西郊也遭賊派人盤據,近都不能近,後來等到吳三桂借兵入關,趕走了闖賊,再去西郊看,已經什麼也找不到了。”

    也就是說,李逸塵夫婦跟他的家人,已經是骸骨無存,什麼也沒有了。

    楚雲秋隔著茶几一把抓住了白掌櫃的胳膊,他滿面悲痛,雙目涕淚,心顫、手顫,身上的衣裳都抖得簌簌作響。

    白掌櫃不只悲痛,而且一臉愧色:“楚爺,我該死……”

    李豪心裡雖難過,但是表面上還能保持平靜,道:“白掌櫃,不怪你。”

    楚雲秋鬆了白掌櫃,收回了手,道:“老主人,主母何等樣人,先主人又是何等的德高望重,沒想到到頭來落得個這麼悲慘——”

    話說到這兒,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白掌櫃也陪著流淚,道:

    “楚爺,闖賊人馬盤據西郊,我近也不能近,那時候我是既悲痛又急,恨不得不顧一切衝到西郊去。

    可是有什麼用,除了賠上我一條命之外,於事無補啊!”

    這還真是實情。

    李豪兩眼也現淚光,可是他就是不讓眼淚掉下來,他道:

    “恩叔,白掌櫃,闖賊作亂,荼毒生靈,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離散,連皇家都不能倖免,又何況尋常百姓家,這麼想心裡會好些。”

    楚雲秋一掌搗在自己大腿上,咬牙切齒,神色怕人。

    “闖賊,你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

    李豪道:“恩叔,闖賊死得太早,死得太便宜,他左右那幾個殺手,可還活著啊。”

    白掌櫃忙道:“楚爺,找到幾個了。”

    楚雲秋道:“莫奇躲在‘承德’‘金蘭牧場’,少主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癱了多少年了,只比死人多口氣,生不如死,少主仁厚,放過了他。”

    白掌櫃呆了一呆,道:“大少爺真是太仁厚了,莫賊落得這麼一個下場,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楚雲秋道:“莫奇僥倖不死,是因為他癱了,剩下的幾個賊,恐怕就沒他那麼幸運了。”

    白掌櫃道:“楚爺是說京裡這幾個。”

    楚雲秋道:“老哥哥,你也知道這幾個在京裡。”

    白掌櫃道:“知道,怎麼不知道,吳三桂借清兵入關,闖賊倉皇逃竄,這幾個根本就留下沒走。”

    楚雲秋驚愕道:“闖賊的殺手,吳三桂怎麼饒得了他們。”

    白掌櫃道:“不是他們,清兵還不會那麼快進‘北京城’,原來他們是清兵的內應。”

    楚雲秋臉色一變,道:“這麼說,他們豈不是都跟宮裡有關連。”

    白掌櫃道:“誰說不是啊,儘管表面上看他們都是良善百姓,其實他們都是滿虜對付漢人的爪牙,他們早就賣身投靠做了鷹犬,想動他們可是不容易啊!”

    楚雲秋咬牙切齒:“該死,他們跟莫奇不一樣,倒知道託庇於滿虜——”

    李豪道:“恐怕莫奇要不是癱了,他也會託庇於滿虜,一個活死人,只剩一口氣,毫無利用價值,滿虜又豈會管他。”

    白掌櫃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對,大少爺說的真是一針見血。”

    楚雲秋道:“動他們就是再難也要動,不惜跟滿虜為敵,滿虜如果識相,就應該置身事外。”

    白掌櫃道;“楚爺,不容易啊,咱們又沒有足以讓滿虜顧忌的勢力,怎麼可能讓滿虜放棄他們,置身事外。”

    楚雲秋兩眼冷芒閃射,威態嚇人:“那滿虜就是至少又多兩個強敵了。”

    李豪道:“恩叔,辦法是想出來的,敵明我暗,管教他們防不勝防,一個也不會讓他們逃出去的。”

    楚雲秋神情一黯,道:“少主,我是不行了,全仗您了。”

    李豪道:“恩叔不要這麼說,我應該的。”

    白掌櫃忙道:“楚爺怎麼了,楚爺一身好修為,怎麼說不行了。”

    楚雲秋道:“當年護著少主殺出重圍的時候,我受了傷,不是經過高人救治,我命都沒了,如今命雖然保住了,功力卻大打了折扣。”

    白掌櫃既驚又惋惜,“呃!”一聲。

    李豪不安,望著楚雲秋的神情模樣,也為之愧疚,道:“恩叔——”

    楚雲秋何等歷練,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他臉上的陰沉神色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絲笑意:

    “少主別這樣,是我不該,以後別提了。”

    李豪一時哪能釋然,道:“恩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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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雲秋索性轉望白掌櫃,岔開話題:“老哥哥,你一直留在京裡,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有二少爺的消息,雪吟來找過你沒有。”

    白掌櫃道:“楚爺,二少爺是呂姑娘護著逃出去的。”

    楚雲秋道:“不錯。”

    白掌櫃忙道:“沒有,沒有二少爺跟呂姑娘的一點消息,他們也沒有來找過我。”

    楚雲秋一付欲言又止模樣,但最後還是說了話:“那也許他們一直在外地找尋仇跡,還沒有到京裡來。”

    白掌櫃也志於在敵,很快就懂得楚雲秋的意思了,忙隨聲附和:“對,對,也許,也許。”

    李豪也明白,當即道:“恩叔不用安慰我了,我說過,家破人亡,骨肉離散,有幾家能倖免,書兒跟恩姨真要是沒能逃出毒手,恐怕在所難免,可是我並不是不能承受,好在還有恩叔跟我。”

    楚雲秋兩眼又現淚光,一點頭道:“對,少主,無論如何這是筆血仇,無論如何咱們把它要回來就行了。”

    白掌櫃也神情激憤:“對,大少爺,楚爺,血債血還,我跟定你們兩位了,不管水裡火裡——”

    楚雲秋道:

    “那都跟你沒關係,老哥哥,你只管做你的生意。”

    白掌櫃驚愕叫道:

    “楚爺,您這是什麼意思,您怎麼能說這種話——”

    楚雲秋道:“老哥哥——”

    白掌櫃霍地站了起來:“您這是見外,您這是怪我沒能為李先生,李夫人他們收屍,沒能保護好他們的骸骨,也沒能為他們報仇雪恨——”

    楚雲秋跟著站起:“老哥哥,你本就不是李家人,本就不必——”

    白掌櫃道:“那您帶著大少爺來找我幹什麼,我死了算了。”

    他揚掌就要拍頭。

    楚雲秋眼夠明,但是手不夠快,手快的是李豪,他人站起,抬手一把抓住了白掌櫃的腕脈。

    白掌櫃不能動,叫道:

    “大少爺,您成全我。”

    楚雲秋道:

    “老哥哥,你也知道,賊不是尋常百姓,你有你的生意——”

    白掌櫃道:“楚爺,您沒看麼,到現在我沒成家,光棍兒一個,幹什麼不行,至於這兒生意,您更不該提,提了讓人笑話。”

    楚雲秋道:“好,那麼這樣兒,你說該怎麼辦?”

    白掌櫃道:“您再看,我這兒人少房子大,您跟大少爺就在這兒住下,您什麼都別管。只管想法子報仇,委屈大少爺替我管生意,這樣誰也不會懷疑。”

    楚雲秋道:“主意是好,不過我得先問問少主。”

    李豪不等問就道:“恩叔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楚雲秋向著白掌櫃道:“老哥哥,就照你說的辦。”

    白掌櫃笑了:“那我就不死了。”

    楚雲秋也笑了。

    李豪鬆開白掌櫃的腕脈,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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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上,白掌櫃擺了一桌酒菜,為李豪跟楚雲秋接風洗塵,出去接生意的夥計都回來了,人不少,挺熱鬧的。

    白掌櫃是個回回,所以滿桌子不是牛肉就是羊肉,好在大家都習慣了,杯影交錯,照樣喝得酒酣耳熱,熱熱鬧鬧。

    席間,白掌櫃把李豪,楚雲秋介紹給大傢伙,也把大傢伙介紹給李豪跟楚雲秋,都是自己人,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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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再開門,李豪坐了櫃檯,坐櫃檯得有坐櫃檯的樣兒,長袍一穿,跟“馬驃子”時候的他完全不一樣了。俊逸、英挺全顯了出來,卻沒“馬驃子”那股子“野”

    氣了。

    石三忙完了,剛雙手恭恭敬敬的給他端來杯茶,門外有人叫了起來:

    “啊,騾馬行啊,有胳膊有腿兒的給我出來一個。”

    石三聽得瞪了眼:“這是誰,一大早的,吃撐了。”

    他轉身就往外走。

    來人語氣不對,李豪怕出事,當即從櫃檯後繞出來跟了出去。

    往外走著,他就看見了,也聽見了,門外一個穿褲褂的中年漢子,個頭兒挺壯,正橫眉立目的衝石三擺手:

    “你不行,你是個夥計,做不了主,進去換一個做得了主的出來。”

    石三還沒說話,李豪接了口:“小三兒,我來。”

    石三一聽李豪出來了,忙讓向了一旁,站在李豪身側。

    李豪向著那漢子道:“他做不了主,我做得了主,我來,行不行。”

    那漢子目光一凝:“你是個什麼東西——”

    “你怎麼罵人?”石三一卷起袖子就要上。

    李豪抬手攔住了石三,道:“我不是個東西,我是人,我是這家‘騾馬行’的少掌櫃。”

    那漢子一怔:“你是少掌櫃,你是白回回的什麼人?”

    李豪道:“那是我表叔,我是他侄子。”

    對,一表三千里。

    那漢子望石三。

    石三沒好氣:“看什麼,我們老掌櫃把生意交給我們侄少爺了,從今兒起,這家‘騾馬行’由我們侄少爺做主,錯不了的。”

    石三都這麼說,那漢子當然信,一點頭道:“好吧,那我就找你這個少掌櫃說話——”

    李豪道:“先告訴我,你是哪兒來的,姓什麼,叫什麼?”

    石三抬手一指那漢子:“少掌櫃,我認識他,他是‘威武鏢局’的一個趟子手。”

    那漢子一點頭道:“你小子好眼力,好記性,沒錯,我是‘威武鏢局’的,我姓趙,叫趙標。”

    李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一大早跑到我們‘騾馬行’門口來罵大街,是為什麼事兒了。”

    “威武鏢局”的趟子手趙標道:“為什麼事兒?我是奉我們局主之命來傳話的,你們有個夥計,昨兒個在‘永定門’外縱牲口闖翻了我們一輛鏢車。

    壓壞了我們一個趟子手的腳,我們局主叫你們掌櫃的上我們鏢局說話去,就為這事兒。”

    就為這事兒。

    李豪還沒說話。

    石三道:“你們鏢局派頭真不小,派個趟子手來叫我們掌櫃的。”

    趙標當然不愛聽,眼一瞪道:“趟子手怎麼樣,我們鏢主派個趟子手來,已經是很給白回回面子了,要不是因為彼此見過幾次面,昨兒個你們那個夥計就回不來了,還要我們‘威武鏢局’怎麼樣?”

    石三還想再說,李豪攔住了他,道:“小三兒,你知道這回事兒麼?”

    “知道。”石三道:“劉老二昨兒個回來就跟掌櫃的說了。他說他已經給人家賠了不是了,掌櫃的以為沒事了。”

    趙標道:“你們那個夥計賠了不是了是沒錯,可是我們鏢局並沒有說算了。”

    李豪轉臉過去,道:“那這樣,你先請回,我隨後就到,行不行。”

    趙標道:

    “不怕你不去。”

    他轉身要走。

    李豪道:

    “等一等。”

    趙標回過了身,直瞅著李豪。

    李豪道:“你們局主派你上這兒來叫人,你一大早站在人家門口罵人,這是你們局主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趙標道:“這——”

    他只“這”了一聲,沒下文了。

    李豪道:“說話呀,怕什麼?”

    “怕,笑話。”趙標道:“是我自己的意思,怎麼樣?”

    李豪道:“你自己抽個嘴巴,省得我動手了。”

    石三一握拳:“好,對,這種人就得這麼對付。”

    趙標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李豪道:“你聽清楚了。”

    趙標笑了:“哈,讓我自己抽嘴巴子,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回聽說,我懶得動,你過來替我抽吧,哈,哈——”

    他仰天大笑,轉身走了。

    石三捲袖子又要上。

    李豪攔住石三,揚聲道:

    “你不抽沒關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找你們局主要。”

    不知道趙標聽見了沒有,只知道他頭也沒回的走了。

    李豪轉臉向石三:

    “劉二哥在行裡麼?”

    “在。”石二道:“今兒個還沒出門。”

    李豪道:“叫他來一下。”

    石三應一聲,轉身進了“騾馬行”往後去了。

    李豪跟了進來,坐在了櫃檯前的板凳上。

    沒一會兒工夫,石三帶著劉老二來了,那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既黑又瘦,八成兒石三已經告訴他了,他一見李豪就急著說:

    “少掌櫃的,我給他們賠了不是,他們五六個人圍著踹我,我只差沒跪在地上給他們磕頭了,他們還要怎麼樣?”

    李豪拉他坐下,道:“劉二哥,別急,別動氣,我只是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有理還是沒理。”

    劉老二道:“我趕著牲口要進城,他們的鏢車出城,他們早不喊鏢趟子,晚不喊鏢趟子,偏偏在牲口跟前扯著喉嚨一聲。

    牲口受了驚,可是我沒及時抓住牲口了,是他們那個趟子手自己嚇得鬆了車把,小腿也不過讓鏢車蹭了一下。

    腿上裹著綁腿呢,恐怕連皮都沒破,他們就不依不饒了,當時就要砍我的牲口,您評評理,這能怪我麼?”

    石三道:“少掌櫃的,您不知道老掌櫃的為人,要是咱們理虧,他早就免不了四色禮品,親自登門跟人家賠不是去了。”

    李豪道:“好了,我知道了,我這就上‘威武鏢局’去一趟。”

    他站了起來。

    劉老二忙跟著站起:“您小心。”

    李豪拍了拍他:“放心,我應付得了。”

    石三道:“你不知道路。”

    李豪道:“鼻子底下有嘴,怕什麼?”

    說著,他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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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武門”大街上有家鏢局,招牌掛得老高,鏢旗插在門頭上,在風裡飄揚著,有時候還獵獵作響。

    門口,抱著胳膊站著兩名趟子手,一身短打,顯得既精壯又驃悍。

    遠遠的走來一個人,起先兩名趟子手沒在意,後來這個人越來越近,而且是衝著鏢局來的,兩名趟子手這才迎向了臺階。

    來人停在兩名趟子手面前,道:“麻煩通報貴局主一聲,‘白記騾馬行’掌櫃來見。”

    不用說,這是李豪。

    兩名趟子手四隻眼上下一打量李豪,左邊一名道:“您就是‘白記騾馬行’那個新掌櫃。”

    李豪微點頭:“不錯。”

    左邊趟子手又問:“我們有個弟兄,剛上你們‘白記騾行’去過,見的就是你。”

    李豪知道了,趙標回來一定跟這兩個說了什麼了,他又一點頭:“不錯。”

    右邊趟子手也開了腔,一付輕蔑,不懷好意樣兒:“聽說你還讓我們那個弟兄,自己抽嘴巴子。”

    果然!

    李豪毫不猶豫又點了頭:“你們那位弟兄太不懂規矩,說話也太不客氣了。”

    右邊趟子手點著頭,斜著眼:“呃!呃,是,是,那是該打,那是該打,不過提起規矩,我們這兒也有個規矩,要見我們局主,也得先抽自己三個嘴巴,然後跪下來磕三個響頭——”

    李豪一句話沒說,扭頭就走,右邊趟子手忙跳到前頭攔住:“您要上哪兒去。”

    李豪道:“是你們局主派人找我來的,我不見他了,總可以吧。”

    那趟子手道:“恐怕由不得你。”

    李豪道:“那怎麼辦,我不願意領你們這個規矩,你們又不讓我。”

    “好辦。”那名趟子手道:

    “你不願意自己抽嘴巴,我們幫你抽,你不願跪下來磕頭,我們也有辦法讓你跪下來磕頭。”

    李豪道:

    “那只有麻煩你們了。”

    只聽身後那名趟子手道:

    “舉手之勞,算不了什麼。”

    他從後頭雙手一圈,攔腰抱住了李豪。

    前頭那名揚手就摑李豪。

    李豪沒躲沒閃,只一轉身,抱著他的那名趟子手,成了他的擋箭牌。

    “叭!”地一聲,捱了一下,這一巴掌恐怕打得他耳朵半天聽不見,他啊喲一聲忙鬆了李豪。

    李豪回過身來道:“謝謝——”

    這名趟子手還能不惱羞成怒,切齒咬牙,一聲:“媽格巴子,你敢——”

    他就要掄拳頭再上。

    “好了,給我住手。”一個清脆甜美的女子話聲傳了過來。

    這名趟子手還真聽話,連忙收手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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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誰,李豪循聲望,只見一名女子騎著一匹白馬走了過來。

    這名女子很年輕,恐怕還不到廿,長得不算頂美,可是很好看,又很耐看,穿一身墨綠短打,還披了件墨綠的披風,從頭到腳一身墨綠,顯得她的肌膚更見白晰細嫩。

    兩名趟子手忙迎上去哈了腰:“衛姑娘。”

    姑娘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捱打的趟子手一指李豪道:

    “這小子上門找碴兒,動手打人。”

    姑娘道:“我可是都看見了。”

    得,人家姑娘都看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捱打的趟子手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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