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之後的幾天,江雪幾乎不分晝夜地守在江媽媽的病床前,寸步不離。
有時候江林和許承安會過來給她替班,叫她回家休息一會兒,但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她在家裡總是睡不踏實。她寧願待在病房陪媽媽,這樣反倒心安一些。
不過人畢竟不是鐵打的,意志力再強也有犯困的時候。連續照顧母親幾天,江雪這會兒有些撐不住了,只覺得眼皮漸漸沉重,忍不住趴在床頭睡著了。
就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聽見母親的聲音,她生怕母親有什麼事情需要她做,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問道:“媽,你需要什麼?我給你拿。”
江媽媽搖搖頭,“媽不需要什麼,是你的電話響了。”說著她瞥一眼江雪放在床頭櫃的手機。
江雪拿過手機一看,又是鄭世捷打來的!
他一定是來興師問罪的吧?一定是來質問她為何把Mr.Byron—個人丟在旅遊景點吧?
她現在還在為母親怎樣順利做手術的事情發愁呢,哪裡有心思聽他發牢騷?
電話鈴聲分外執著地響著,她本打算不予理會,結果江媽媽問道:“怎麼不接啊?是誰打來的?”
“哦,一個朋友。”或許是睡眠不足導致神思有些恍惚,她手一滑,就觸到了接聽鍵。
怕打擾到媽媽,她拿著手機去了走廊。
電話一接通,那邊就傳來他低沉的聲音:“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因為……”她想了想,才又說道,“因為我很忙。”
他雲淡風輕地說道:“你忙,但是公司也很忙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年底業務繁忙……”
她快速打斷他,“我已經跟行政部請過事假了,現在不是工作時間,我不想談工作的事情。”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公司員工手冊上好像有那麼一條,請假兩天以上需要總經理簽字。你怎麼沒走請假流程就私自放了自己兩天假?要知道,如果深究起來,這可是要算曠工的。”他不動聲色地說道。
其實依照江雪倔強的個性,很可能會說:“算曠工又怎樣?大不了我不幹了!”
可是,眼下母親生病住院,正是最需要用錢的時候,她不可能跟工作和錢過不去。
她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做了下深呼吸,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足夠平靜,“那我去公司補下請假手續。”
“那請你趕緊過來辦理手續吧,不然我可不知道你的工資卡里會比你預期的少多少哦!”他說的時候還特意強調了“少”字。
她恨得牙癢癢,他這種方式無異於在她的傷口撒鹽。她現在正缺錢缺得厲害,他卻不斷提“曠工”“工資少”之類的字眼,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
但是,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不管怎麼說,他現在是她的老闆,她的生活得倚靠他發的工資;她還弄丟了他一幅畫,又是他的債務人;因為母親病情突發她還臨時違背承諾,沒有陪Mr.Byron逛完景點,欠他一個人情。
雖然她極不服氣,但她終究虧欠他,加之母親生病急需錢,她根本懶得和他爭吵。
江雪知道鄭世捷在工作中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常常說到做到,她怕他真的會算她曠工扣她工資,於是打電話叫江林過來照顧母親,她則乘坐公車去了ZM集團。
她匆忙趕到單位,寫了假條,去找鄭璐簽字,鄭璐用難得一見的關切眼神看著她說:“你先照顧好你媽媽,工作的事情暫時不用擔心。”
號稱“女鷹頭”的鄭璐居然也有如此溫情的一面,江雪聽了心裡暖暖的,有點感動地說:“謝謝鄭總的關心。”
連女魔頭都知道關心人,鄭世捷卻只知道在員工請假時落井下石,以扣工資相威脅,真是沒人性啊沒人性。她咬牙切齒地想著。
可是,當她走出鄭璐的辦公室,突然想起她請假的時候只是說了家中有事,鄭璐為何知道她母親生病了呢?
如果嚴格按照公司的請假流程,江雪必須先把請假條給直屬上司鄭璐簽字,然後拿給行政部總監駱蓉簽字,再然後拿給總經理鄭世捷簽字,最後把請假條給行政處存檔就可以了。
所以,鄭璐簽完字後,江雪去行政部行駱蓉簽字。孰料駱蓉訝異地望著她說:“你的假期總經理跟我說過特許了啊!就是你請幾天都沒關係,都不會扣工資。”
“什麼?!”江雪懷疑自己聽錯了。
駱蓉口中的鄭世捷是那個剛才給她打電話以工資相脅迫的鄭世捷嗎?她怎麼覺得判若兩人?究竟是她聽錯了,還是鄭世捷太過善變了?
他既然特許了她的假期,為何還要她趕到公司補辦請假手續呢?這究竟是什麼邏輯?她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
江雪拿著假條,帶著心中的疑惑,敲響了總經理辦公室。
結果敲了半天,都沒人回應。
她去秘書室找汪秘書,詢問鄭世捷的去處,她說她想找他籤請假條。
汪秘書卻像看外星人—樣看著她,“你還問我鄭總在哪兒?你應該最清楚才對吧?”
她不禁微微一怔,“我……我不清楚啊。”
汪秘書索性說得更直白,“如果不出意外,鄭總這會兒應該到醫院了吧!”
“醫院?”她似乎瞬間被點醒,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她對汪秘書道聲“謝謝”,匆匆忙忙出了秘書室,徑直走到電梯口,按了下行鍵。
江雪坐在回醫院的出租車上,不斷揣摩鄭世捷找理由把她支開的用意。
難道他是想探望她的母親,卻怕她拒絕所以才把她臨時支開?
可是,他是如何知曉她母親生病的訊息的,難不成又是江林那小子通風報信的?
她在思索之際,突然電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江林打來的。
“姐,告你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電話剛接通,就傳來江林萬分激動的聲音。
“什麼好消息?你買彩票中五百萬了?”因為江林大驚小怪慣了,所以她對此不足為奇。
“姐!現在對我來說,好消息已經不是錢了,而是媽媽的身體。所以我要告訴你的好消息是——”江林說到這裡停頓了下,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媽媽轉到一家更好的醫院了,現在住的可是特級病房!還有哦,全國最權威的心臟科專家即將為媽媽做手術哦!”江林說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
“那個張主任不是說約不到了嗎?”江雪一時反應不過來,感覺腦子有些打結了。
“不是張主任!是更權威的專家!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媽媽轉院了,不是原來那家醫院了。姐夫幫媽媽轉到更好的醫院了,醫院地址是……”
姐夫?江林一向把鄭世捷稱作“姐夫”。難道鄭世捷使用“調虎離山之計”只是為了悄悄把她母親轉院?
於是,所有的疑問一下子全都找到了答案。
也怪她傻,她怎麼就沒想到,如果真的要她走請假流程,也是行政部給她打電話不是嗎?怎麼會輪到他這個總經理親自打電話過去呢?
這家醫院的特級病房位於頂層,走廊裡幾乎沒人走動,顯得分外安靜,她走路的時候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
當她走到母親的病房門口時,隱約能聽到裡面的笑聲,她在一瞬間有些慌神,以為是她的幻覺。
她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江媽媽半躺在床頭,身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由於他背對著江雪,所以她只能看到他修長挺拔的背影。
即便只看到背影,她也能一眼辨出他就是那個桀驁不馴、氣質卓越的鄭世捷。
或許是病房裡的地毯踩上去柔軟無聲,亦或許是病房裡的兩人談得太投機,他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了。
到江雪走到病床前,江媽媽才發現她,笑著招呼道:“小雪,你來了!”緊接著用嗔怪的語氣對她說,“傻孩子,你怎麼交了男朋友都不跟媽媽說?還好世捷這孩子誠實,把什麼事情都吿訴我了。”
她頓時一愣,他究竟跟媽媽都說了些什麼?
他轉頭看向她,一雙明亮俊秀的眼睛裡蘊著笑意,“是不是你覺得我這個男朋友做得不夠稱職,所以還沒有告訴江媽媽?”
很少從他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明媚而溫暖,暖得好似冬天的陽光。她原本以為,這樣溫暖的笑容只有許承安才可擁有。
平常,他笑的時候總是微微揚起唇角,彷彿那抹淺淡的笑意無法到達眼底,可是,此時此刻,他的眼底眉梢全是笑意。
她竟然看得有些入迷,都忘記了回答他的問話,還是江媽媽及時說道:“誰說世捷不稱職的?估計再也找不到比世捷更好的男孩子了!還沒正式成為我的女婿,就費心費力地幫我安排這麼好的病房,還找來最權威的專家幫我會診……簡直太貼心了!小雪,這麼好的男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江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或許是鄭世捷趁她不在的時候給媽媽灌了迷魂藥吧,不然媽媽怎麼會一個勁地幫他說好話呢?
“江媽媽,還是你最瞭解我!”能夠得到江媽媽的表揚,鄭世捷自然十分開心,像個被老師表揚的小孩子一樣,滿臉得意的神色。
“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又懂禮貌又孝順,還長得這麼帥,這麼討人喜歡。”江媽媽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輕輕撫摸鄭世捷的臉頰,眼中滿是慈愛。
著這幅“母慈子孝”的畫面,江雪忽然想起鄭世捷說過他的母親已經過世的事情,不由得感到有點酸澀。也許他在從她的母親身上找尋久違的母愛吧!
“江媽媽,我跟你也聊了好半天,就不再打擾你休息了,我有點事情想跟小雪談談。”鄭世捷說著已站起身。
媽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就別跟江媽媽繞圈子了,還談事情,其實是談戀愛吧?都說小兩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我這邊有什麼事情我按鈴叫護士就好,你們倆去忙,我就不當你們的電燈泡了。”
“媽,我跟他沒什麼話要說,我在這邊陪你。”也不知怎麼的,她突然有些害怕跟他單獨相處。
“年輕人談戀愛,都流行個‘一切盡在不言中’,有時候在一起,根本不用說話,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了。”江媽媽發表了一番“過來人”的看法。
“江媽媽,你都可以當愛情作家了,如果你寫書的話,那些所謂的情感勵志作家就都沒有活路了!”他誇張地說道。
江雪這才明白鄭世捷為何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可以贏得媽媽的歡心,原來他的殺手鐧就是甜言蜜語。
很顯然,他的糖衣炮彈在江媽媽這裡十分受用,她聽後心花怒放,眉開眼笑,“咱們家世捷就是會說話!”
江雪聽到這話,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天哪,媽媽和他才認識多久啊,都“咱們家世捷”了?如果他們再多認識幾天,她簡直懷疑老媽會不會和鄭世捷合謀把她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