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師爺背手走到房門口,朝金煞神上下打量了一眼,伸出手中旱菸筒,以疑問語氣指點著問道:“這位老弟哪邊跑來的?”
金煞神陰側惻地道:“這位老先生,您是上了年紀的人了,看在您老這一把年紀上,在下蘇某人願意忠告一句:你這個糟老頭子最好馬上換個房間!”
管師爺搶出房外,大嚷道:“這……這不是造反了麼?老……老朽花錢住店,你又不是店中人,憑什麼你……你……你叫老朽換房間?”
金煞神冷冷道:“在下再說一句,你這個老傢伙最好多加考慮:就是蘇某人一生任性,從不知道,什麼叫做‘尊老敬賢’!”
管師爺哇哇怪叫道:“反了,反了,真的反啦!”
金煞神嘿嘿一笑道:“大概不假!”
大步向前,手一伸,探臂一把抓出!
管師爺暗道一聲:“來得好!”口喊:“這位老弟你,你怎麼動起手腳來了?”
左臂一揚,上身後仰,佯作虛格惶退之態,實則四指鉤曲,左拇指暗釦掌心,反向敵腕撩去。
這一招叫做”帶水環山”。正是管師爺一套百變擒拿中的得意之作。
因為處此情況下,這一出手,將絕無拿空之理,除非金煞神臨時看出蹊蹺,突然撤招。
金煞神憑什麼能夠生出這分警覺來呢?那麼,好了,臨時只須四指搭實,拇指一抵,一個順轉,金煞神勢消勁卸,整個一條手臂便可以交由他來任意料理了!
可是,這位金煞神不知道是真的有點實學,抑或是一時之機運?他一隻右手本系抓回管師爺左肩,按道理說,一名大行家,在對付這麼一名糟老頭兒時,尤其是挾怒出手,應該根本不去理會對方撩撥的手臂才對。然而金煞神如今卻沒有這樣做!
管師爺揚臂相格,他竟手腕一沒,中途收臂迴帶,以居高臨下之勢,反向管師爺手腕一把扣去!
結果,雙方同時找著了對方的手腕。
這裡面,管師爺一共吃了兩點虧:第一、他的一招帶水環山構想遭受破壞,作用盡失。
第二、他剛好比金煞神稍慢一步!
而後者,正是這一回閤中的致命傷!
其最後之結果是:金煞神五指一緊一甩,管師爺當場給摔去七八尺外!
金煞神摔翻對手,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徑向小黃揮手冷冷說道:“替這位老先生另外掉個房間!”
語畢,身子——轉,大步回房。看樣子,這位金煞神似乎根本沒有發覺管師爺是個會家!
在邱記老棧方面來說,這一點不可謂不幸中之大幸!
當下,“快手”和“鐵膽”兩人在駭訝之餘,連忙裝做聞訊趕來,將管師爺抬去前廳。
一進前廳,管師爺站在鄭、祁兩人臂彎之下地。
快手鄭全福大感意外道:“師爺沒有受傷?”
管師爺搖搖頭,愧然低聲道:“這廝兇而不殘,狠而不毒,摔出之勢,輕柔平穩,似乎並無真正傷人之存心。”
鐵膽祁連升惑然遲疑道:“依師爺看……”
管師爺搖頭道:“祁兄如果問的是這廝之身手究竟如何,我管若明可無法回答,因為這廝無疑的並未將我管若明當做一名江湖人物看待。”
快手鄭全福搓著手道:“那麼現在怎辦?”
管師爺扯下假須,抹去易容膏,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毫無辦法……”
鐵膽祁連升冷笑道:“祁某人不信合咱們三人之力,也制服這廝不了!”
快手鄭全福皺眉道:“話不是這樣說,我們得為老東家想想,掌尉開設的客棧,居然發生夥計聯手揍客人的事,一旦傳揚到江湖上去,豈不令人齒冷?”
管師爺連連點頭道:“鄭兄所慮甚是。”
鐵膽祁連升嘿了一聲道:“那麼大家就只有準備捱了!”
管鄭兩人,一時無語,店堂中迅即沉寂下來,蚊鳴嗡嗡,燈火搖曳,空氣燠悶異常,後院中則不停有咒罵之聲隱約傳來。
就在這時候,店堂口燈光一暗,忽自棧外走人一名長衣中年儒士。
進來的這位儒士,年約五旬上下,中等身材,面自清癯,舉止穩重,極像一位大戶人家的西席先生。
管師爺頭一抬,脫口歡呼道:“啊!是表老爺,這下可好了!”
掌尉的表老爺,除了筆尉,自然不會有他人,不過,管師爺這一歡呼,可將剛進門的筆尉給弄糊塗了。
筆尉朱家椽目光四下一掃,帶著滿臉惑訝之色,注目緩緩問道:“棧中出了事麼?”
掌師爺深深呼出一口氣,苦笑道:“目前還沒有,不過也快了。”
筆尉朱家椽一愣道:“此話怎講?”
於是,由快手鄭全福將自稱金煞神蘇仁惟的黃臉漢子,找來邱記客棧的前後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筆尉朱家椽沉吟道:“金煞神……蔡仁惟……奇怪,怎麼好像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鐵膽祁連升冷笑道:“表老爺聽到了麼?那廝又在裡面扔傢伙了,送進去的碗盤杯盞,早晚不給摔光才怪。”
筆尉朱家椽淡淡說道:“區區幾件餐具,不算什麼。”
接著,眉峰微微一皺,又向管師爺問道:“或許是個想找幾兩銀子花花的朋友也不一定,你們有沒有試著探探他的口氣?”
管師爺搖頭道:“我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他仁兄,進得棧來,要這要那,一直未停,同時,依小的看,也似乎不太像。
過去的這一類朋友,多半開門見山,在報出字號之後,接著便說剛從那裡來,現在要到哪裡去,身上一時不便等等。而這位仁兄,除了找麻煩,其他什麼表示也沒有!”
筆尉朱家椽點點頭,最後說道:“待我進去看看。”
說著,隨舉步向後院走來。
一號房中,金煞神臉一抬,瞪眼大聲道:“還要老子等多久?”
筆尉朱家椽從容跨進房中,對房中那一片滿地碎瓷,到處湯漬的零亂景象,視如不見,含笑抱拳道:“這位蘇朋友請了,老漢朱家椽……”
金煞神手一擺,制止筆尉繼續說下去,板著面孔冷冷道:
“管你什麼豬家橡、狗家椽,老子只問你一句:你他媽的是不是這兒的東家?是的,趕快將孃兒叫來,不是的,趁早滾開!”
筆尉暗暗一嘆,心底不期然升起一絲憐憫之感。
他真不知這種人,在扛湖上,怎麼能夠活到今天的?住進湘南桂陽的邱記客棧,不知道店東是誰也還罷了,居然連明明白白的“朱家椽”三字也如東風人馬耳,今天尚幸遇到的是他筆尉,設若換上刀、劍、屠、惡、棍中的任何一位,試問有幾條老命還能保得下來?
金煞神又喂了一聲道:“老傢伙,你聽到沒有?”
筆尉微微一笑道:“朋友醉了吧?”
金煞神兩眼一瞪道:“哪一點證明老子醉了?”
筆尉緩緩說道:“那麼朋友是真的不知道老漢是誰?以及這家邱記客棧為何人所開設的了?”
金煞神冷冷道:“不清楚!”
筆尉點點頭道:“既是這樣說,老漢只好為你蘇朋友說個清楚了。老漢朱家椽,忝居:
七尉’之列,人稱‘筆尉’。與本棧
主人,誼屬中表。本棧主人即七尉中的另一尉,掌尉邱蓬飛!”
金煞神眨眨眼皮,沒有開口。
筆尉頓了一下,平和地接道:“有道是:‘不打不成相識’。
朋友借酒消愁,也許別有心緒,這家客棧承道上朋友瞧得起,經營尚稱不惡,同時,朱某人也還作得了三分主,蘇朋友如有吩咐,只要是本棧能力所及,決不使你蘇朋友失望就是!”
金煞神又眨了一下眼皮道:“姓邱的本人為何不出面?”
筆尉先見對方在聽得他們表兄弟字號之後,毫無驚訝或意外之色,便已暗感情形不對勁,如今再一聽對方這等口風,益發證明管師爺所料不差,這位仁兄根本就不是要錢來的!
當下輕輕一咳,從容接口道:“朱某人適才所謂作得了三分主,並非單指銀錢方面,蘇朋友此番前來,如果另有他故,亦可由朱某人承教!”
金煞神一字字,冷冷重複道:“在下問的是:姓邱的本人為何不出面?”
筆尉依然不動火氣道:“一定有此必要?”
金煞神走鼻音道:“好像是的!”
筆尉接著問道:“那麼朋友在時間上能否稍為寬限一下?”
金煞神冷冷道:“先說要多久!”
筆尉不假思索道:“明天辰牌時分如何?”
金煞神沉聲道:“再說為什麼?”
筆尉緩緩答道:“因為此去香花嶺,單程一百二十里,來回便是二百四十里,現在馬上派人起程,最快的馬,也無法在明天:辰牌以前趕回!”
金煞神陰陰一嘿道:“最好別誤事。”
筆尉起身拱手道:“好的,朱某人不陪了。蘇朋友別無差遣,就請安歇吧!”
回到前廳,筆尉向鐵膽祁連升吩咐道:“祁兄馬上上路,去請你們東家來,最遲明天辰牌左右必須趕到這裡,一刻都耽擱不得!”
鐵膽祁連升剛要張口,筆尉手一揮,接著道:“祁兄有話回來再說不遲!”
鐵膽祁連升不敢違拂,懷著滿腹狐疑,匆匆轉身出門而去。
目送鐵膽祁連升去遠後,管師爺收回目光,低聲問道:“敢問表老爺,裡面這人……”
筆尉淡淡接口道:“他找的是你們東家。”
快手鄭全福怔了一下,脫口道:“那麼,表老爺……”
言下之意,迨謂:那麼,表老爺如何不代為應付一下?您跟我們東家還分什麼彼此?
筆尉顯已揣透快手心意,頭一擺,緩緩說道:“河清其源,事治其本!”
這一宵,果然未再生出其他事端。
翌日,屜初光景,邱記老棧門外一陣馬嘶過處,體軀健碩,眉目籠威的掌尉邱蓬飛大步人棧,一襲老藍布衫已為汗水所溼透,進門便大聲叫道:“表老爺在哪裡?”
筆尉朱家椽自側室中緩步踱出,手一招,說道:“蓬飛,你過來。”
掌尉邱蓬飛一面走過去,一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筆尉朱家椽詫異道:“老祁沒有告訴你?”
掌尉邱蓬飛抹了一把汗,搖頭道:“他本待從頭細說,我沒聽他的。因為我一聽說你限我辰牌左右必須趕到,便知事關緊要,急著趕來!”
這位掌尉,年事在筆尉之上,但看上去卻似乎要較筆尉年輕,而且性格之粗爽豪邁,亦與筆尉成強烈之對照。
筆尉點點頭,旋即注目問道:“那麼你可識得金煞神其人?”
掌尉邱蓬飛瞪大一雙眼睛道:“什麼‘神’?”
筆尉朱家橡道:“‘金煞神’!他自稱姓‘蘇’,名‘仁惟’,一張面孔黃如金紙,約莫三十出頭年紀。”
掌尉邱蓬飛大搖其頭道:“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號。”
筆尉朱家椽默默出神,似乎正在盤算著一件什麼事。
掌尉邱蓬飛注目問道:“莫非是他找我?”
筆尉朱家椽點頭道:“是的。”
掌尉邱蓬飛又問道:“他有沒有說找我為了什麼事?”
筆尉朱家椽搖頭道:“沒有。”語言微頓注目接道:“蓬飛,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個要求?”
掌尉邱蓬飛哈哈大笑道:“很好,家椽,你的禮數可真愈來愈周到啦!聽你語氣這般嚴重,難道想要借我表哥脖子上這個人頭不成?”
筆尉朱家椽平靜地接下去說道:“表哥樣樣都好,就是一副毛脾氣尚難使人恭維,小表弟我之所以先要提出要求,原因在此!”
掌尉扭頭高聲道:“老鄭,舀碗冷茶來!”
快手鄭全福等人,茶水早就準備好了,只因為表兄弟倆正在密議要事,不敢冒昧走近而已。
掌尉一氣喝下一大碗冷茶,遣退快手鄭全福,這才抬頭催促道:“說正文!”
筆尉朱家椽靜靜地說道:“家椽的要求是:來人雖然找的是你掌尉,而你掌尉現在來了,但是,等會兒進去,家椽卻希望你這次能處處聽我這個小表弟的第一件事,請記住的,無論如婚何不許發脾氣!”
掌尉邱蓬飛連連搖頭道:“僅說最後一句也就夠了,偏要嚕裡嚕嗦,來上這麼一大堆,還有什麼要做的?只管吩咐!”
筆尉朱家椽頭一點道:“如此就好,進去吧!”
後院,一號上房中,那位金煞神似乎剛剛用畢早點,他見朱、邱二人聯袂入房,大刺刺地一領首道:“很好,請坐,兩位還算守時。”
掌尉邱蓬飛清清喉嚨,抱拳賠笑道:“聽說這位蘇朋友”
這位七尉中翹楚人物,要他向一名不見經傳,卻處處大馬金刀,一派不可一世狀的腳色強賠笑臉,也許還是有生以來第一遭,只看他那副尷尬神情,便知他心裡有多彆扭。
詎知金煞神竟然大搖其頭道:“這些叫人聽了發膩的客套,能免最好免了!”
掌尉深深吸進一口氣,溜了筆尉一眼,方始接著道:“那麼蘇朋友希望聽些什麼?”,金煞神手朝筆尉一指,冷然說道:“據令表親說,閣下經營這家邱記老棧,營業尚稱不惡,是也不是?”
既是筆尉說過的話,掌尉當然不會否認。當下頭一點道:“不錯。”
金煞神注目道:“那麼在下想借點盤纏,應該不成問題了?”
筆尉朱家橡大感意外。什麼?到底還是這回事?
那麼,昨晚他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他朱某人可以做得三分主筆尉實在愈想愈糊塗了。
談到銀錢,事情便好辦了。
所以,掌尉連忙接著道:“朋友需用多少?”
金煞神右手五指一張,淡淡道:“五十兩,黃的!”
掌尉當場一呆,心想:乖乖,好大口氣!我邱某人這家邱記客棧全部賣掉了,又能值幾何?
說實在的,五十兩黃金,在他這位掌尉並非拿不出來,因為這家邱記老棧,只是他邱家產業的一部分,不過,問題是:值不值得這樣做?
今天張三伸手五千兩,明天李四再來依樣畫葫蘆,就算有上十座金山,又能經得幾次伸手?
出人意外的是,掌尉尚在猶豫之際,筆尉朱家橡已然轉向窗外喝道:“小黃在不在?”
小黃在院子裡答道:“表老爺有何吩咐?”
筆尉朱家橡從容吩咐道:“叫管師爺立即設法籌措五十兩黃金送過來,如有不足之數,可向別處暫借一下,朱某人負責於三天內加患奉還便是。”
小黃答道:“是的,小的這就交代下去!”
好一個管師爺,真能辦事,先後不過頓炊之久,居然將五十兩黃金湊足,用一隻漆盤端了進來。
只見漆盤內,有金塊,有金條,有金葉,有金珠,有金瓜子,足證為湊足這五十兩之數,曾頗費了一番周折。
金煞神望向掌尉邱蓬飛問道:“這個數目,不會有損兩位的元氣嗎?”
筆尉朱家椽輕輕一咳,搶著回答道:“蘇朋友知道的,平常時候,任誰也不會在手頭存有這麼多黃金,所以,這只不過事出倉促,一時不巧而已,談傷元氣,諒還不至於,咳咳,現在蘇朋友還有什麼吩咐沒有?”
金煞神轉身緩緩道:“現在請兩位到外面院子裡來一下。”
說著,人已領先走向房外。
筆尉眼色一使,表兄弟倆,雙雙跟出。
金煞神於院心轉過身來道:“朱大俠兵刃帶著沒有?”
筆尉臉色微一變,輕哦道:“蘇朋友另外還想指正朱某人幾手功夫?”.金煞神冷冷說道:“在下是問朱大俠兵刃有否帶在身邊?在下每問一句話,都希望能得到正面回答!”
筆尉朱家椽頭一抬道:“管師爺,叫小黃把朱某人那支爛鐵桿取來!”。
不一會,小黃將一支長約尺八,粗盈一握,用精鋼打造的判官筆取至。
筆尉朱家椽接筆在手,當胸一合,郎聲道:“蘇朋友請出手!”
金煞神連退七八步,向兩人分別一揮手道:“兩位比個高下,不必客氣!”
天啦,這這算什麼話?
拿了人家五十兩黃金不說,竟又指到頭來逼著人家表兄弟倆相拼一場,這是否做得太過火了一點?
掌尉邱蓬飛怒達極頂,反而進出一陣哈哈大笑道:“家椽,我這個老表哥,現在真正要聽你的啦!”
筆尉朱家椽的涵養功夫,雖說到了家,如今可也有點忍不住了,不過,他總算還能持握住最後一線理智,沒有立即表露出來,當下緩緩轉過身去,以出奇平靜的聲調,淡淡問道:
“蘇朋友沒有別的要說的了麼?”
金煞神淡淡回答道:“在等閣下發問?”
筆尉朱家椽道:“朱某人問過了。”
金煞神頭一點道:“好的,現在就請聽在下的答覆:五十兩黃金,不是一個小數目,蘇某人要得狠辣,兩位卻惠付得慷慨,不過,都顯然的,兩位心底必然都存在著一個相同的想法:黃金,五十兩,一兩不少,咱們端出來了,底下倒看你小於憑什麼來將它們拿出這邱記老棧的大門?”
語音微微一頓,含笑注目道:“在下沒有猜錯吧?”
筆尉朱家椽坦然領首道:“朱某人承認你蘇朋友是個明白人!”
金煞神面帶笑容,不疾不徐的接下去道:“一付燒餅油條,僅值兩枚大錢,有時卻能勉充一日之飢,由此足證,錢財,事實上並不如吾人所高唱的只是一種:身外之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實說,今天我蘇仁惟若與兩位易地以處,也絕不會甘心五十兩黃金被人白白拿走,那怕這些黃金都是路上撿來的!”
金煞神刻下所演繹的,全是“反面文章”,他闡釋得越是精微透徹,朱邱兩人越是渾渾淘淘,莫名其究竟。
金煞神說至此處,笑意漸斂,語調一變,目視兩人又接道:“那麼,兩位也許要問:你姓蘇的既然如此明白事理,如今坐索這五十兩黃金,又是一個什麼說法?”
朱邱兩人以沉默表示默認。
金煞神莊容自為解答道:“無它,蘇某人自信可憑一技之長取得這份酬勞,蘇某人在江湖上雖無藉藉之名,武功也不一定就能勝過二位,但蘇某人幼承異人傳授,別具奇能,儘管本身武功不怎樣,卻能洞燭他人之短,即令一招一式之微,亦能月旦中肯,不失偏頗。所以,總說一句,今天,這種種,純屬一宗公平交易,兩位對拆三招,不須多,但須認真,然後,由蘇某人加以品評,兩位認為值多少,就付多少,晶評不當,分文不要!”
朱邱兩人相顧愕然。他們這對錶兄弟顯然做夢也沒有想到,武林中竟會出現今天這種奇聞異事!
金煞神沉聲緩緩又接道:“在下招攬這宗交易之手段,說來不無強迫之嫌,惟請兩位記住,黃金五十兩,仍在貴棧客房內;最後之抉擇,仍然操諸兩位之手。只要兩位搖搖頭,或說一聲不,蘇某人房錢飯錢照算,馬上抖抖衣襟走路!”
掌尉尚在發怔,筆尉朱家椽突然高聲招呼道:“蓬飛,小心了!”
話聲中,手中判官筆圈一抖,人隨筆起,筆尖有如寒星一點,突閃電向掌尉當胸遞到!
掌尉再無思考餘地,大喝一聲,虎威奮發,左掌一揮,人離原地,反繞至筆尉身後,右掌同時一拍出!
金煞神看在眼裡,暗暗點頭,那神氣似乎在說:你們中表傅的武學扣數,我蘇仁惟如今總算明白了。
底下兩招,中表倆雖然攻拆得同樣認真,但是,那位金煞神然未再繼續留意。
轉眼之間,三招過去。筆尉朱家椽判官筆一收,轉身道:“蘇朋友尚覺滿意否?”
金煞神點點頭,手擺道:“到裡面去再說。”
人房坐定後,金煞神先向掌尉邱蓬飛說道:“邱大俠的一套掌法,在招式方面,可謂毫無瑕疵,如說尚有不到處,便是掌勁似乎洪而不蓄,剛而欠韌,而這,亦非邱大俠本身之錯,實乃受本門心訣所限,要想加以精研改進,以邱大俠之年事而論,那恐怕該是貴門下一代弟子的事了。”
掌尉邱蓬飛眼皮微合,悠然陷入沉思。這說明金煞神這淡淡幾句話,聽來似無出奇之處,所觸及者卻是一個大問題,既連掌尉本人,亦須經過仔細檢討,才能領會這番批判的價值!
金煞神視線一移,又望向筆尉正容道:“至於朱大俠的一套筆法,在下願以書法比喻:
朱大俠擅長的是‘柳公權’,欠缺的則是‘顏魯公’。飄逸有餘,渾雄不足,恕在下冒昧地再說一句:這也許與朱大俠之豁達性格有關吧?”
朱邱兩人,四目相對,半晌無言。
金煞神微微一笑道:“信口道來,兩位以為如何?”
筆尉朱家椽深深一嘆道:“我們兄弟對蘇朋友今天只索取這麼一點有限之酬報,以及我們兄弟今天也只能湊出這區區之數,除深感不安和慚愧外,別無話說。”
金煞神對他這種表示,似乎毫不意外,這時又笑了一笑道:
“朱大俠如果不是說的客氣話,那就再替在下辦點事如何?”
掌尉邱蓬飛搶著道:“行行,說!”
金煞神手朝盛金漆盤一指,笑道:“請將這些黃金拿去著人為在下分鑄紋邊金圓四十枚,每枚各重一兩二錢五,十枚一組,分為四組……”
筆尉朱家椽惑然道:“分為四組?”
金煞神點點頭道:“是的,因為在下準備分別鐫上四種不同的字樣。”
掌尉邱蓬飛甚為詫異道:“四種什麼字樣?”
金煞神淡然接著道:“正面分鐫一字:‘禮’、‘義’、‘廉’、‘恥’。反面分鑄兩字‘邦本’!‘邦綱,!‘邦容’!‘邦魂’!”
朱邱兩人同時一呆道:“蘇朋友這……是……做什麼?”
金煞神神秘地笑了笑,說道:“這個兩位別管。”
掌尉邱蓬飛遲疑道:“城內手藝好的金匠不是沒有,但如果’在一天半天之內趕出來,只怕沒那麼容易吧?”
金煞神張臂打了個呵欠道:“無妨,我可以在這裡等。”
掌尉邱蓬飛立即將管師爺喊來,如言吩咐下去。
金煞神往床上一倒,懶懶然說道:“對不住兩位,在下有點倦,想養一會神,我看兩位,尤其是邱大俠,最好也找個清靜房間歇息。”
朱邱兩人互望一眼,相繼起身辭出。表兄弟倆到前廳耳房內,對面坐下,默默出神,誰也不說一句話。
好半晌之後,筆尉朱家椽緩緩抬起頭來道:“蓬飛,你就先歇息再說吧!”
掌尉邱蓬飛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不累……”
筆尉朱家椽本待起身離去,聽他說不累乃又坐回原處,雙臂:環置頸後,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似乎需要歇息的反而變成他自己了。
耳房中,頓又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