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無害道:“其次,引起我進一步懷疑的理由,當然是與該組馬上又受僱除去十方羅漢有關,不過,最後堅定我想法的,還是我們這位金長老!”
他望了羅芳一眼,羅芳的臉色更難看了。
申無害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説道:“申某人去年被押入劍宮時,當時台端據説去了天水,但後來貴宮那位麻師爺卻説,他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天水有什麼地方……”
金衣蒙面人突然冷冷插口道:“這位麻老弟如今何在?”
申無害微笑道:“那是題外文章,等會兒有時間,我們慢慢再談不遲。”
他頓了一下,接着道:“台端當時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呢?這一直等到我見了這位萬花總管,又證實這位萬花總管就是使燕子鏢的金長老之後,我才突然想通了,台端當時,去的並不是天水,而是長安的萬花館!”
他又笑了一下道:“當然也可以稱之為劍王行宮!”
羅芳臉上突然飛起兩朵紅雲。
百寶盒老餘臉上卻突然失去血色,就好像羅芳臉上突然增加的血液,是從他身上流過去的一般。
好在誰也沒有留意到兩人臉上這種微妙的變化。
甚至連申無害都沒有發覺。
關老大和血手麻四都聽得出了神,他們真感謝他們這位教主沒有一來就下手除掉這位天殺星,能聽到這些聞所未聞的秘密,真是該叫一聲過癮!
申無害道:“我已經捱了那位麻大仁兄一掌,你教主閣下原可以一見面就下殺手,叫我根本沒有開口説話的機會,可惜閣下生性多疑,認為我已死定,不妨稍寬片刻,看我能否認出你是誰?以及除我之外,還有無別人,也知道此一秘密?抱歉的是,這一着棋,你閣下又走錯了!”
金衣蒙面人眼中泛起冷酷的笑意,道:“經過這一陣耽擱,你又有了生機是不是?”
申無害道:“我要説的,不是這個意思。”
金衣蒙面人道:“那麼,你要説的是什麼意思?”
申無害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説:你這位萬應教主的神秘面具已被揭開,你今後雖然還可以當你的教主,但你自己再不會還是武林中到處受人尊敬的劍王了!”
金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今天這些話,你還打算告訴誰?”
申無害道:“到目前為止,我還活着,對嗎?”
金衣蒙面人道:“對!”
申無害道:“活人就能説話對嗎?”
金衣蒙面人道:“對!”
申無害微微一笑道:“那麼,請示教主,我還能不能再説幾句話?”
金衣蒙面人道:“説給誰聽?”
申無害目光一抬道:“你身後的那幾位。”
金衣蒙面人微微一怔,忽然嘿嘿笑着道:“告訴他們老夫就是劍王薛應中,是不是?”
申無害道:“這個用不着我告訴他們,相信他們也都已聽清楚了。”
金衣蒙面人道:“否則要告訴他們什麼?”
申無害目光從羅芳、老餘、麻四、關老大等人臉上依次掃了過去,正容沉聲緩慢道:
“我姓申的跟你們這位教主,今天絕不會同時都活下來,等會兒如果死的是我姓申的,那我姓申的這番話,説了就等於沒有説。”
他又掃了眾人一眼,緩緩接下去道:“但如果萬一姓申的命大,能僥倖活下來,希望諸位能有一個聰明的決定,我姓申的可以告訴你們:到那時候無論你們想死想活,我保證你們都能如願!”
羅芳以眼角偷偷掠了百寶盒老餘一眼,老餘低下頭去,似不敢接觸她的眼光。
血手麻四和關老大臉色平板,臉上沒有任何情,他們顯然都認為現在就作決定,未免還太嫌早了些。
金衣蒙面人突然長衣一振,手中已多了一口薄鋒長劍,劍身一片湛藍,映着陽光,寶華眩目。
申無害臉色也突然凝重起來。
廢園四周的閒人又多了好幾倍,不過每個人的嘴巴都閉得緊緊的,有的人臉色發青,有的人不住地喘氣,有的人則已冒出了濕黏黏的冷汗。
他們雖然很少有人懂得武功,也並不見得每個人都聽説過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但即令是一個孤陋寡聞而又不懂武功的人,也不會不知道劍王和天殺星是什麼人。
現在這兩個人正面相對,一人手上拿着一口長劍。
現在這兩個人即將交手。
這將是武林中過去未曾有過,將來也很少有機會看到的一場惡戰。
這一戰過去,武林中這兩大名人,將有一人的名字消失,不是劍王,就是天殺星。
也許是兩個名字同時消失。
無論如何,這一戰將無可避免,無論如何,這一戰,也無法能使兩個人都在事後活下來,兩口長劍,必有一口要沾上血腥,飲血的長劍,也許是兩口,而不是一口。
也沒有人能在事先知道這場惡戰的結果。
劍王薛應中一生未曾逢過敵手。
天殺星也沒有!
後者雖然剛才捱過血手麻四一掌,雖然衣襟上血漬尚未乾透,但瞧這位天殺星此刻的神采,誰也無法相信他是受過傷的人。
百寶盒老餘臉上一直帶着困惑的神情,似乎也想不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連百寶盒老餘都想不透的事,就絕沒有人還能想得透。
一片烏雲冉冉飛過,天地突然陰沉。
申無害突然出手。
這不是偷襲,面對劍王這樣的對手,誰也無法憑巧獲勝。
這是先聲奪人。
一劍刺出,銀光如鏈。
劍王厲叱一聲,身形微轉,衣角蓬飛,抖腕一揮,一片森森劍氣,驀向銀鏈反捲過去。
起手第一合,是劍鬥劍。
劍王的劍,天下只有一口,無人能櫻其鋒。
天殺星也不能!
兩條身形,市合乍分,誰也不難看出,無論在兵刃或氣勢上,劍王顯然已在第一閤中佔盡上風。
如果照這樣子演變下去,天殺星將仗什麼扭轉乾坤,來贏得這一戰呢?
小丁仍未出現。
天道武館這邊,除了一個蒼頭老兒,此刻可能正在閣樓上呼呼大睡而外,自始至終,就只看到申無害一個人。
這位天殺星並不是沒有朋友,也不是沒有應變的時間,為什麼這位天殺星一定要一個人留下來應付這個局面。
※※※※※
百寶盒老餘再度陷入沉思。
這正是這位餘老三最大的長處之一,當別人都用眼睛看,都用耳朵來聽的時候,他用的往往是頭腦。
每一件事情發生,都必有它發生的理由,當他面對着某一件事情時,他喜歡先找出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不歡喜他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他也不歡喜他看不見的敵人。
羅芳臉色變幻不定,眼角經常在老餘臉上打轉。
但是她一時卻又對眼前這種現象找不到適切的解釋,她希望百寶盒老餘能給予她一點暗示。
這正是兩人共有的弱點。
不是過分相信自己,便是過分相信別人。
不過,這一次她倒是做對了。
只見百寶盒老餘嘴唇微微一動,一個細如蚊蚋的聲音忽然傳進她的耳朵:“大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説不該説。”
羅芳點頭,因為她的功力,尚未達到以真氣傳音的程度。
“如我餘三判斷不差,這一戰我們教主大概是輸定了!”
“何以見得?”
她欺過來,低聲問道。
關老大和血手麻田都站得很遠,他們只要聲音別太大,根本不會有人注意。
百寶盒老餘道:“因為這個姓申的小子根本並沒有受傷。”
羅芳愕然道:“原來小子受傷是裝出來的?”
百寶盒老餘道:“不是。”
羅芳道:“那麼”
百寶盒老餘道:“受傷的是一個替身,不是這小子本人。”
羅芳道:“替身?”
百寶盒老餘道:“是的,剛才那個蒼頭老吳,才是這小子!”
羅芳呆了一下,才道:“那麼,那個替身又是誰?”
百寶盒老餘道:“千面書生廖公侯!只有這位北邙掌門人,才能在易容方面,扮得惟妙惟肖。”
羅芳雖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但好像還有一些事沒想通,眼珠轉了轉,又問道:“他們串通了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百寶盒老餘道:“當然是為了引誘我們教主出面!”
羅芳道:“所以故意先由姓廖的出來承受麻四一掌,藉以鬆懈我們教主的警惕之心?”
百寶盒老餘道:“是的,小丁故意避開,也是為了同一理由。”
羅芳道:“這小子自信我們教主不是他的敵手?”
百寶盒老餘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等着瞧好了!”
羅方瞟了他一眼道:“萬一如你所説的……我……怎麼?”
百寶盒老餘像突然喝醉了酒一樣,兩頰飛紅,身體緊張得有點發抖,兩眼四下飛快地溜了一圈,才壓低聲音,耳語似的説道:“我已託人在蘇州置了一點產業了……”
百寶盒老餘估量一件事情,八九都很正確。
這一次也一樣。
※※※※※
劍王的劍,天下無雙!就是最喜使劍的名家,如過去的太白八劍等人,也從沒有人想在劍法上與劍王爭一日之短長。
只可惜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任何一項高深的武功,如果有人願花多年心血,廢寢忘餐地研究破它的解法,多少總會有點成就的。
何況刀聖如非自認留下的一套玄功,足夠應付這種劍法而有餘,當年根本就不會以殉道的精神,冒險自蹈虎穴。
申無害節節後退,並非有意做作。
他的那口松紋劍,的確無法招架對方手中那口名劍,事實上他也無意想在劍招上勝過對方。
他用劍的目的,無非是要對方看出他不是詐敗。
只有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才會傾全力,必欲置他於死地而後快,也只有在對方有了這種念頭之後,他才有完成心願的機會。
如今這個機會終於來了!
他已退至荷池邊緣,荷池中雖然沒有水,但如一腳踩空,向後翻跌下去,後果自是不問可知。
劍王雙目中第一次露出笑容,笑意中充滿仇恨和怨毒。
他平平削出一劍。
這一劍招式並不奇特,但卻封死了申無害所有的出路,任何人面對着這一劍,都只有一個化解法。
繼續後退。
申無害沒有再退。
他也削出了他的松紋劍,削向劍王的那口劍。
兩劍相交,火花四迸。
只聽“喀嚓”一聲,松紋劍應聲斷為兩截,劍尖向上彈起,下半截則仍執在申無害手中。
而劍王的那口劍,原勢不變,依然朝着申無害腰際橫切過去。
關老大和血手麻四兩個人的眼睛,均不禁微微一亮。
萬應教中,像他們兩人這樣的死士並不多,這時兩人自忖,就是換了他們兩個,無疑也是死路一條。
但他們馬上就發覺了另一件事。
他們不是天殺星。
申無害右手鬆紋劍一送,左手同時拍出一掌。
這一掌當然不是拍向劍上。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如真想以掌力傷敵,恐怕不待掌風沾及對方衣邊,他的身軀已攔腰分為兩斷了。
他一掌是拍向自己的松紋劍。
劍尖。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口劍會被削斷,所以當那截七寸長的劍尖剛剛彈起,便被一股巨大柔勁猛然一送,像梭鏢似的,銀光閃動,刷地一聲,筆直戳入劍王的咽喉。
一代鉅奸,就這樣死了。
死在劍下。
死於一口平常的劍,死於一截劍尖!這是誰也無法想像的事,當代劍王會這樣死去,當然包括劍王自己在內。
※※※※※
烏雲散去,金黃色的温暖陽光再度照滿了桑家廢園。
羅芳首先轉身,百寶盒老餘接着轉身,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向園外走去。
血手麻四和關老大互相望了一眼,也跟在後面走了。
申無害言出如山,對四人離去,果然未加發難。
身後閣樓上,忽然出現一人,這人臉色蒼白,如大病初癒正是那位以易容術冠絕當代的北邙掌門人:千面書生廖公侯。
廖公侯走過來,皺着眉頭道:“申兄為什麼不問問他們蕭姑娘的下落,就放他們走了?”
申無害微微一笑道:“你看看那邊來的是誰!”
廖公侯一轉身,不由得當場一怔,驚訝得好半晌説不出話來。
園門口正有一男一女,一邊説着話一邊向這邊走來,男的面目陌生,女的年約雙十,身材苗條,風華絕代,赫然正是那位黃山掌門人:百媚仙子蕭妙姬。
廖公侯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申無害笑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們馬上就知道了。”
廖公侯望着兩人又道:“如今跟蕭姑娘一起走過來的這人。你認識不認識?”
申無害道:“認識。”
廖公侯道:“是誰?”
申無害笑笑,道:“原是一個可怕的敵人,現在則已成了一個可敬的朋友,你猜猜看是誰?”
廖公侯目光閃動了一下,突然道:“麻麻金甲?”
申無害大笑道:“果然是掌門人的頭腦,高明!高明!”
廢園門口的閒人已散去一大半,這些散去的閒人裏面,當然雜有不少劍士和死士在內,那些劍士一見堂堂劍王竟是邪惡組織萬應教的首領,一個個自覺臉上無光,自然無人再願出頭,而那些死土,見教中長老和死士中的翹楚人物血手麻四和關老大都默然退去,又還有誰活得不耐煩,一定要淌這種渾水?
剩下的閒人,仍有三四十名之多,這一部分閒人不但沒有散去,這時反而一起湧進了園子。
帶頭的是個滿臉鬍子的紅臉老者,老者身後,是一名眉目英俊的青年。
這一老一少不是別人,正是武林第一大幫的掌門人,十方羅漢百里窮以及幫中的八結候丐小丁。
誰説申無害沒有朋友?
誰説這位天殺星事先沒有安排?
他有的是最好的朋友,他有的是最妥善的安排。
姓薛的死了,劍士和死士,一鬨而散。如果死的是申無害呢?相信今天恐怕誰也不能太太平平地走出這座桑家廢園!
人都有朋友。好人有好朋友,壞人有壞朋友。
好與壞的分野就在這種地方,好朋友講道義,壞朋友講利害!
申無害向走過來的麻金甲和蕭妙姬,笑道:“你們二位過去的那筆舊賬,這下可以勾銷了吧?”
蕭妙姬含笑説道:“過去的事,我根本沒有記在心上,這次則感謝麻大俠的救命之恩,怎能算是清賬?”
申無害又笑向麻金甲道:“我着人到處找你卻找不到,如今在最要緊的時刻,沒有想到你,你卻出現了!該如何解釋説來話長?還是無巧不成書?”
麻金甲笑笑道:“都不是!”
申無害道:“那該怎麼説?”
麻金甲笑:“你已經找到了我,我這一次正是你找來的!”
申無害道:“我聽不懂。”
麻金甲四下望了一眼道:“怎麼樣,大家就站在這裏,聽我一人講話。”
申無害不由得輕輕啊了一聲,帶着歉意轉向千面書生廖公侯,道:“我忘了廖兄……”
廖公侯蒼白的臉上浮滿了愉快的笑容,微微搖頭道:“你們別把我放在心上,我可不是紙紮的,像這種有意承受的一掌,我廖某人諒還不致擔當不起。”
他笑了笑,又道:“今天能使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偽君子得到應有的報應,我廖某人別説只吐了一口血,就是再吐十口八口,甚至把血完全吐光,算算也是值得的。”
十方羅漢大笑道:“好,你們就在這裏站着,我要飯的可不奉陪,來來,小丁,你領着廖老弟和蕭姑娘,咱們找個地方喝酒去!”
※※※※※
麻金甲的故事並不長,也談不上如何曲折。
但卻充分顯露了一個人的機智。
申無害在長安清風茶樓託其丐幫那位金分舵主去找麻金甲,那位金分舵主事實上已經完成使命。
因為那位金分舵主雖然沒有見到麻金甲,麻金甲卻已見到了他。
麻金甲當時就站在對面一座山頂上。
關於這一點,麻金甲用不着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眾人也不難明白他這樣做的用心。
人只有一雙眼睛。
一個再精明的人,也無法時時四望身後,也無法經常確知有沒有人綴在他的後面。
所以麻金甲當時沒有露面招呼,卻一路跟到長安,他要先確定來人身份,以及是否被人跟蹤。到了長安,他馬上就知道了申無害找他的目的。
那位金鞭趙中元被囚在哪裏呢?
他一時也想不出這個地方來。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發現了另一件可怕的事,和申無害混在一起的人,雖然表面不分彼此,但這些人卻好像在瞞着申無害,正偷偷進行另一項不可告人的勾當。
於是他決定不和申無害聯絡,獨自暗中跟蹤觀察。
他由長安跟到潼關,又由憧關跟到洛陽,終於被他查出一件,駭人聽聞的陰謀。
那個巫瞎子竟然以如意嫂為交換條件,要粉樓怪客嚴太乙去黃山擄劫百媚仙子,以作為將來與申無害等人討價還價的本錢!。他在途中,本可下手除了那個粉樓怪客,但他想想又覺得這不是根本解決問題的辦法。
因此,他一路跟到黃山,又從黃山跟回,始終忍住役有出手。幸好那位粉樓怪客一路上也沒對百媚仙子有何不良企圖。
到了洛陽,百媚仙子被交給一個叫老蓋的老傢伙,而從往來傳信人的口中,他知道粉樓怪客當晚就被巫瞎子滅了口。
第二天,城中沸沸揚揚,傳説天道武館昨天去了一個漂亮的女人,跟兩位館主唧噥了半天,也不知説了些什麼,結果那女人離去時兩位館主面孔都變了顏色,呆在那裏,一句話沒有,就像木頭人一樣。
他知道是時候了。
於是,他在黎明時分,殺了那個老蓋,救出了百媚仙子,然後稍稍改變了一下面目,趕來桑家廢園……
聽完之後,小丁接着笑道:“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報告大家。”
廖公侯道:“什麼好消息?”
小丁道:“那個禍首巫瞎子也得到了報應。”
他礙着有百媚仙子在座,不便詳細描述昨晚在客棧中看到的那一幕,只輕輕一語帶過道:
“原來這瞎子與羅芳早有了暖昧關係,昨晚正好給姓薛的碰上了。”
廖公侯點頭道:“這個傢伙陰險狠毒,留下來必然遺患無窮,這樣一來正好省得我們多花一番心機。”
小丁道:“申兄答應放那姓麻的和那姓關的離去,我想想總覺得未免太寬大了些。”
申無害嘆了口氣道:“像這一類人,江湖上比比皆是,要殺又殺得了那許多?”
十方羅漢大笑道:“好!這話可是你説的。”
申無害怔然道:“我這話難道説錯了不成?”
十方羅漢連忙接着道:“沒有説錯,沒有説錯,不但沒有説錯,而且説得對極了!”
他又望向眾人道:“你們大家説他説得對不對?”
百媚仙子、廖公侯、麻金甲等人全都笑而不語,只申無害一個人睜大了眼睛,不懂十方羅漢在鬧什麼玄虛。
聰明人也有糊塗的時候。
聰明人難得糊塗,但一旦糊塗起來,往往比普通人還要糊塗得厲害。
這時屋子裏,除了申無害一個,無疑人人都已明白十方羅漢這話的弦外之音。
十方羅漢笑笑,又道:“你老弟要殺的人,都殺完了沒有?”
申無害道:“沒有。”
他漸漸也有點明白了。
十方羅漢道:“老弟底下要殺的都是哪些人,能不能説出來,讓我們聽聽?”
申無害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説出了十八個人的名字。
這十八人中最有名的六個人是:
商城大俠馬庭英。
美髯刀客葛力武。
辰州迷仙莊主謝西陽。
通天拳李義山。
雙槍黃八。
虎頭袁二。
十方羅漢靜靜聽完之後道:“這些人在令師心目中,惡性比薛應中如何?”
申無害道:“稍微好些。”
十方羅漢道:“與那個什麼關老大和血手麻四比起來又如何?”
申無害道:“差不多。”
十方羅漢道:“既然你老弟認為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少殺一個就少殺一個!這些人已多年未有劣行,你老弟何不也給他們一個贖罪的機會?”
申無害道:“你以為他們這些人會聽你的?”
十方羅漢含笑舉杯道:“來,今天喝酒,不談這些。請你寬限三個月,先看我的,我的不靈,再看你的!”
※※※※※
沒過多久,江湖上忽然傳出消息,説是商城大俠馬庭英要撥十萬兩白銀救濟晉南水災災民。
美髯刀客葛力武要重修黃河堤岸。
辰州迷仙莊主謝西陽看破世情,決心將私產良田兩百頃分贈辰州貧户,廣積陰功,以蔭來世。
通天拳李義山、雙槍黃八、虎頭袁二等十五人,將於長安洛陽兩地組設善堂,集合大家的物力人力,從事修橋補路,扶助孤寡,施捨棺藥。
這當然都是丐幫弟子放出去的空氣。
可是,説也奇怪,這些故意製造的傳言,三個月後竟然全部變成了事實。
至此,整個武林面目為之煥然一新。
劍王宮解散了,萬應教也沒有了消息,鎮江信義鏢局不但復了業,而且在洛陽長安兩地都設了分號,只要插了信義鏢局的金鞭三角旗,幾乎用不着鏢師,都能到處暢行無阻。
只是這種太平景象又能夠維持多久?
※※※※※
炎熱的夏季快過去了。
兩個青年人坐在樹蔭下,他們正是子弟日益增多的天道武館正副館主,申無害和小丁。
他們正在城外河邊垂釣。
小丁忽然嘆了口氣道:“我真希望武林中再出現一個劍王,或是再出現一個萬應教,否則像這樣閒下去,實在叫人受不了。”
申無害微微一笑道:“放心好了,你如怕閒,不用多久,就。有你忙的。”
小丁一怔,道:“你説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你最近又聽到了什麼消息?”
申無害道:“沒有。”
小丁道:“否則有什麼好忙的?”
申無害手一指道:“你看到河對面稻田中那些稗子沒有?農人插秧時,並沒有插稗子,但只要有稻田,就一定有種子,今天拔乾淨了,明年照樣還會長出來,絕沒有一個種田的人,以為只須辛苦一季,就會獲得永久的豐收。”
小丁皺皺眉頭,隔了一會才道:“你既然懂得這個道理,而且羅燕也接來了,你為什麼還要我堅將武館交麻兄主持,並打算帶羅燕出關?”
申無害道:“她沒有見過大漠風光,我要帶她去開開眼界,同時我也讓關外清新的空氣,洗洗這一身血腥氣味。”
小丁道:“洗乾淨了,就永遠不再骯髒?”
申無害輕輕嘆了口氣,目凝遠方,沒有回答。
遠方天際,有浮雲飄動。
浮雲將飄往何方,永遠無人知道。
人們所知道的,就是天空的浮雲,當它消散之前,將永遠不會停歇下來。
“人生如浮雲”。
是説人生短暫?是説人生匆忙?還是説人生永遠像浮雲般不能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