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在別人來說,是七天,在獨孤雁來說卻只是片刻無異。也不像做一場夢,因為這七天之內,他完全陷入昏迷狀態,什麼都不知道。他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接近虛脫了,可是他仍然勉強坐起身子。他是突然醒轉來的,好像他這種以殺人為職業的人,反應本來就在一般人之上,雖然昏迷了七日七夜,一醒來,精神立即就已恢復百分之五十以上。
那片刻之間,他可是什麼也都想不起來。卻只是片刻而已,在片刻之後,他就想起昏迷之前在那個山洞之中的情景,然後他發覺自己已經不在那個山洞之內。
錦被細枕。他是在一間精緻已極的房子之中,在一張舒服已極的床上。在床側有一張几子,其上放著一塊銅鏡。
這塊銅鏡擦得光亮之極。獨孤雁很自然的探首望向那塊銅鏡。在銅鏡之中出現的卻不是他本來的面龐,而竟是一個陌生的面龐。
那個人年紀與他相若,卻比他英俊,英俊得多。劍眉,星目,正是傳說中那些英雄的容貌。
這是誰?
獨孤雁怔在那裡,鏡中人同時露出了驚訝已極的神色,正如獨孤雁的反應那樣。獨孤雁又是一怔,突然怪叫一聲,道:“這是誰?”
一個聲音回答道:“就是你。”
獨孤雁失聲道:“獨孤雁?”
那個聲音道:“獨孤雁已經不存在了。”
獨孤雁道:“他……我……”
那個聲音道:“他也就是你,卻無名無姓、也不知來自何處。”
獨孤雁愕在那裡,半晌才想到回頭,才想到看看說話的到底是什麼人。他看見了慕容孤芳正從門外走進來,後面緊跟著一個和尚。
變化大法師!
獨孤雁一看見變化大法師,立即像觸電也似的渾身一震。他旋即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頰,又望向那面銅鏡。鏡中人正做著同樣的動作,他的面龐同時也有被自己的手觸摸的感覺。
他是我!他是我!
他突然怪叫起來:“變化大法師!”霍地回頭望過去。
變化大法師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在這裡。”
獨孤雁顫聲說道:“大法師,是你將我變成這樣子?”
變化大法師道:“正是。”
獨孤雁道:“這就是變比?第一流的……”
慕容孤芳接口道:“第一流的易容術。”
獨孤雁接近呻吟地道:“我實在難以相信。”他雙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頰。他感覺一陣微痛。
變化大法師即時道:“現在你仍然會感到微痛,但再過幾天,就不會再有了。”
獨孤雁道:“大法師……”他的語聲顫抖得很厲害,一時間竟也不知說些什麼。
變化大法師接問道:“貧僧將你變成這樣,你是否滿意?”
獨孤雁不由自主地直點頭。變比大法師接道:“這也是貧僧研究易容這種技術以來最滿意的一次。”
獨孤雁道:“大法師再生之……”
變化大法師接口道:“你應該多謝大小姐,老實說,也只有大小姐肯支持貧僧進行這種研究,貧僧的易容技術,可說完全拜大小姐所賜。”
慕容孤芳揮手道:“大師不必這樣說,你若是沒有心得,沒有易容的天才,我就是支持也是無用。”
變化大法師一聲佛號。獨孤雁連隨滾身下床,拜伏道:“姑娘的大恩大德,獨孤雁沒齒難忘。”
慕容孤芳道:“你我現在已是一家人,也不必多說這種說話。”
獨孤雁道:“豈敢不從。”
慕容孤芳道:“你起來說話。”獨孤雁勉強站起身子,慕容孤芳接道:“有一件事,你卻必須記牢。”
獨孤雁道:“姑娘請說。”慕容孤芳道:“你已經不再是獨孤雁,而且你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你是另外一個人,此前不存在,現在才出現,與獨孤雁壓根兒一些也都沒有關係。”
獨孤雁道:“我記牢了,”
慕容孤芳道:“要你立即做到這一點.當然不可能,但你必須時時牢記在心,假以時日總會成功。”
獨孤雁道:“是,是。”
慕容孤芳接道:“我已經替你擬好了另一個新名字。”
獨孤雁道:“洗耳恭聽。”
慕容孤芳一字一頓地道:“方重生。”
獨孤雁道:“這個名字很好,姑娘你費心了。”
慕容孤芳道:“你記著,你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獨孤雁應道:“我是方重生,不是獨孤雁。”
慕容孤芳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很餓了。”
獨孤雁不提還好,給慕容孤芳一提,立時覺得餓得很,一雙腳也自有些發軟。慕容孤芳看在眼內,笑笑道:“我已經在萬花樓中設下酒萊,一會兒自有人侍候你沐浴更衣,送你前去。”
獨孤雁連點頭也好像已經無力,道:“我到底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慕容孤芳道:“七天,你已經昏迷七天。”
“七天!”獨孤雁幾乎要倒下,他連忙伸手扶住旁邊那張几子。慕容孤芳道:“現在已是七天後的正午。”她隨即雙手一拍。
四個侍女應聲從門外進來,慕容孤芳卻退出去。變化大法師一再打量獨孤雁,道:
“很好,很好。”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獨孤雁方待說什麼,變化大法師已笑頌一聲佛號,退了出去。獨孤雁目送變化大法師離開,那剎那,心頭也不知是什麼感覺。
是喜還是悲?
正午。陽光絢爛,萬花谷萬花錦綢,陽光下萬紫千紅。萬花樓珠簾高卷。
花首滿樓。一隻燕子穿窗飛入,穿簾飛出。
仍然是春天,在春天,一切都顯得那麼的活潑有生氣。人也是,尤其是獨孤雁。他現在已換上一身錦綢金絲衫袍,勒一條二龍捧珠抹額,矯然一鶴,風流倜儻,儼然王侯公子。
酒菜已用過,他的精神顯然也好了很多。現在他仍然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覺。
既似喜,又似悲。
酒筵已撤去,變化大法師不用吩咐已告辭離開。萬花樓中就只剩下慕容孤芳與獨孤雁兩個人。慕容孤芳仍坐在原位,目光不離開獨孤雁。
獨孤雁心神恍惚,一直都沒有發覺,忽然間發覺,道:“姑娘,你好像有話要跟我說。”
慕容孤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道:“你現在好得多了。”
獨孤雁道:“不錯。”
慕容孤芳突然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獨孤雁一怔,半晌才應道:“方重生。”
慕容孤勞笑笑,道:“很好,方重生。”
獨孤雁方重生微喟道:“總會習慣的。”
慕容孤芳正色道:“趁這個時候,有件事,我要跟你好好的談談。”
方重生道:“姑娘請說。”
慕容孤芳一招手道:“你過去拉開那邊的幔幕。”
方重生立即舉步循所指走過去。那是塊血紅色的幔幕,方重生將幔幕拉開,就看見了一個人,並不是活人。
幔幕後是一幅照壁,那個人就畫在照壁之上。畫得與一般人一樣高矮。
是一個青年人,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七尺長短身材,一身白衣,散發披肩。他的樣子說不上十分英俊,但卻也絕不難看。
在他的右腰,掛著一支劍。一般人的劍都是掛在左腰,這個人卻是例外。
畫工顯然是一高手,畫得栩栩如生,神態活現,好像隨時都會破壁走出來。方重生目光一落。不由自主的一呆。
慕容孤芳即時問道:“可認識這個人?”
方重生道:“認識!”
慕容孤芳再問:“是誰?”
方重生道:“是不是沈勝衣?”
慕容孤芳道:“正是沈勝衣!”
沈勝衣到底是什麼人?慕容孤芳為什麼要將他的像畫在萬花樓的照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