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平最後又轉向那位青衣總管詹世光道:“你跟楊福將馬車趕去那邊路旁停著,看到緊要處,可以吆喝,可以喊好,但切記不許出手,另外不妨多準備一點刀創藥!”
玄鶴子待楊福將馬車駛開後,抬頭問道:“小施主都交待好了沒有?”
令狐平從容取出那口降龍劍,淡淡接口道:“是的,都交待好了。如果道長感覺不耐煩,儘可馬上動手;要是道長能夠等一下,在下還想再說一句話。”
玄鶴子寒臉冷冷道:“小施主還有什麼話說?”
令狐平寶劍一揚道:“道長可知道這口降龍寶劍,它的原主人是誰?”
玄鶴子道:“小施主何不問自己?”
令狐平道:“我要說它是巴東胡家莊,一名胡姓鏢師的祖傳寶物,道長有何意見?”
玄鶴子面孔一沉道:“胡家當初又是哪裡來的?貧道只知道小施主在取得之前,它是貧道師弟蒼鷹道人的隨身之物!”
令狐平輕輕嘆了口氣道:“江湖上的朋友都說我令狐平嗜殺成性,卻從沒有人追問本公子殺的都是哪一流角色。就拿你們武當人子來說吧,要是今天武林中的人物,都像你這位玄鶴子道長一樣,就再有十個浪蕩公子,我認為都不算多!玄鶴大道長,您說是嗎?”
玄鶴子霍地轉身去,袍袖一揮,厲喝道:“上!”
六名道人長劍應聲出鞘,身形迅速四下散開,立將令狐平四面團團圍定!
七支長劍,銀光閃閃,宛如一道平放著的巨大劍圈。
令狐平雙目平視,劍貼財後,屹立原地,紋風不動。
在銀光閃閃之下,劍圈開始緊縮!
獠牙似的劍尖,從四方八面,趨向一點。七支劍尖,分別指著七處穴道,只要一處穴道中劍,另外的六支長劍,無疑就會亂如雨下!
劍圈中的令狐平,仍然一動不動。
劍圈繼續緊縮,七支長劍之劍尖,開始帶起一片輕微的顫動,劍身上所散發之森森銀芒,有如湖面上為清風所吹起之粼粼波光……
七支劍尖,逐漸由原先之徑丈遠近,一步步收攏,終於,縮至離標的吞吐可及的三尺之內。
劍圈中的令狐平,依然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始終只盯在玄鶴子一個人的臉上,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四周還有另外六支長劍似的。
這使得本來對他這位浪蕩公子極具信心的青衣總管後世光,亦為之心驚肉跳,冷汗涔涔,恨不得不顧先前之吩咐,飛身躍撲過去,助他一臂之力。
就在這時候,正面的玄鶴子,突然口宣佛號,首先發動攻勢,手腕一抖,欺身疾上,一劍攻心遞出!
玄鶴子身形一動,另外六支長劍,如響斯應,六道劍光,恍若銀蛇並竄,頓將令狐平罩人一道交織的劍網之內!
武當劍陣,果然不同凡響。
當下只見劍網中的令狐平身形驀地一矮,劍如游龍,夭矯飛出。
這一劍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不過,他這一劍只攻向玄鶴子一人,彷彿他需要應付的,全部只有一個玄鶴子:如果能將玄鶴子收抬下來,他便不惜聽任另外六支長劍在他身上刺出六個窟窿一般。
玄鶴子自然不想與他同歸於盡,一個倒栽,掠退八尺許!
令狐平似乎早已算就玄鶴子會有這一著,劍光一收,身形蓬轉,降龍劍二度電疾吐出!
眾道人懾於這位浪蕩公子之威名,顯然並未存心一起手就將這位浪蕩公子斬於亂劍之下。
所以這時六名道人全像玄鶴子一樣,長劍一帶,四下退去。
不過,眾道人這一劍雖未硬接,但是進退有序,陣形仍然完整如故;有如一把剛剛打開迅又收攏的雨傘,在玄鶴子念出第二聲佛號後,立即散而復聚,再度將令狐平罩人一片劍光之中!
令狐平似乎並無突圍之打算。
於是,週而復始,在玄鶴子號令之下,眾道人第二次發動攻勢。
只是,這一次雙方在攻守方面,均起了不同的變化。
這次,七支長劍並非同時出手,而是分成三個階段,先出手的是玄鶴子、白雲子、黃塵子!
其餘四名道人,非但未見有所作為,反在三人進攻之際,向後撤出一大步。
劍陣中的令狐平發出一聲朗笑,突然凌空拔起三丈來高,半空中身形一折,降龍劍一圈一吐,宛如流星一點,驀向玄鶴子頂門射去!
當令狐平身形凌空拔起時,白雲子和黃塵子迅速退回原位,而改由藍溪子和青風子雙雙持劍搶出。
這時,玄鶴子身形一晃,與藍溪子和青風子兩人一錯而過。
令狐平飛身撲落,正是玄鶴子原先立身之處;只是等他撲落地面,玄鶴子人影已杳,身後藍溪子和青風子的兩支長劍,卻挾著兩股銳嘯,雙雙襲至!
與此同時,另外的那兩名道人,赤松子和紫煙子,亦自分別持劍,從白雲子和黃塵子身前一掠而過,撲去大路的另一端;令狐平辨風知警,身形滴溜溜一轉,恰以分寸之差,避開兩支來劍;藍溪子和青風子一擊不中,立即收劍後退;令狐平身後之空位,則由赤松子和紫煙子適時補足。
經過這番折騰,七子雖已半易其位,陣形則仍一如先前。
七支長劍,仍如獠牙般指向令狐平;令狐平孑然一劍,仍舊被困在如練似環的劍陣之中!
佛號聲起,劍陣三度聚攏收縮。
令狐平遊目四掃,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微笑;他見七子兩度合圍,均未認真出手,似已看穿七子之用心所在。
七個牛鼻老道,顯然是在陰謀消耗他的真力!
他要是沉不住氣,像剛才他攻向玄鶴子那樣,縱然能憑手中之劍,取得對方一人性命,無疑的就要將整個身子交給另外六支長劍!
七支長劍,逐漸聚集一點。令狐平橫劍當胸,面帶微笑,目光仍然注視在玄鶴子一個人身上!
那神情彷彿說:來吧!且看咱們兩個究竟誰的命大。
玄鶴子見令狐平手中寶劍,忽然換了一個姿勢,眼中不禁微微一亮,點頭沉聲道:“善哉,善哉!”
眾道人聽得玄鶴子口中的“無量壽佛”突然改成了兩聲“善哉”,似乎另有會意,精神全為之大大一振!
說時遲,那時快,玄鶴子第二聲善哉餘音尚未盡了,七支長劍驀地齊一動作,銀光一閃,疾逾掣電,不分先後,同時吐腕遞出!
一片耀眼銀光中,劍陣中的令狐平,身形頓告消失。
緊接著,在令狐平身形消失處,突然冒起一蓬帶芒銀星。那蓬銀星,冒起三尺來高,便像玉米花似的,在半空中爆散開來!
幾乎是同一時候,一條紫色身形,於四散的銀星中,夭矯直上,騰空竄起。
隨著身形升起,是一片熠熠藍光!
跟著,銀星紛紛落地,原來竟是一支支長度相等的劍尖!
那條紫色身形,接著亦自空中冉冉下降;光斂人現,正是那位故我依然的浪蕩公子令狐平!
七名道人,這時已經分別回到原先站立之處;各人手中之寶劍,業已分別短去一截;每個人的臉上,則同時多出一朵紅雲。
令狐平眼光四下一掠,忽然斂去笑容,輕輕嘆了口氣,一面撩起衫角,將那支降龍劍緩緩插到劍鞘之中。
馬車上的楊福大感詫異道:“我們令狐總管,這是幹什麼?”
青衣總管詹世光微微搖頭,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候,藍溪子忽然失聲驚呼道:“玄鶴師兄,你的胸口!”
玄鶴子低頭一看,目光所及,不禁當場一下僵住!
一股鮮紅的血泉,正在汩汩冒湧,沿著灰色道袍,向下垂直劃出一道粗大的紅線,腳前已經染出缽口大的一片……”
玄鶴子眼前一黑,長劍嗆啷一聲落地。
然後就像醉酒似的向前衝出數步,身軀一顫,撲地仆倒!
玄鶴子倒下後,紫煙子突然接著叫道:“白雲師兄,你,你……”
赤松子目光一直,跟著叫道:“啊!還有黃塵師兄!”
七子之間,登時亂成一團。
令狐平從容跳去馬車上道:“不早了,咱們走吧!”
馬車上路之後,青衣總管詹世光輕輕嘆了口氣道:“你殺了這三個牛鼻子,以後的麻煩就多了!”
令狐平轉過臉來道:“什麼麻煩?”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令狐兄可知道你剛才殺的這三個牛鼻子,他們在武當派中,都是誰跟誰的座下弟子?”
令狐平淡淡一笑道:“武當三老,是嗎?”
青衣總管詹世光微怔道:“什麼……難道你竟是因為他們是三老座下弟子,才特地選中他們三個下手的不成?”
令狐平頭一搖,笑道:“用不著瞞你詹兄,我在下手之前,誠然經過選擇,但可不是為了他們是三老的弟子!”
青衣總管詹世光詫異道:“那麼怎會有這種巧事,你別的不殺,偏偏殺了他們三個呢?”
令狐平又笑了一下道:“理由非常簡單。”
青衣總管詹世光追問道:“什麼理由?”
令狐平笑道:“因為他們是剛才這套劍陣的支柱,只有去掉這三根支柱,才能天下太平!”
青衣總管詹世光仍然不信道:“那麼我問你的時候,你又怎會一口便猜出他們是三老座下的弟子呢?”
令狐平笑道:“那是你詹兄告訴我的呀!武當一派,名望雖大,但派中難惹的人物,卻是屈指可數,聽了你那份口氣,除了該派之三老,自然不會有別人!”
青衣總管詹世光又嘆了口氣道:“該派的這三個老條毛,向以護短知名武林,你今天雖說出於無意,但這三個老雜毛,顯然不會就此干休,怪都怪小弟剛才沒有提醒你一聲。”
令狐平搖搖頭笑道:“提也沒用,碰上本公子,只要本公子認為該殺,本公子一律照殺不誤!須知習武之人,人人都有師父,師父之上,更有師祖,要因為對方是某某人的徒弟或徒孫,便有所顧忌的話,那最好坐在家中別出來!”
青衣總管詹世光皺眉道:“話雖如此,不過一個人結怨太多,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有句俗語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令狐平忽然手一揚,大聲問道:“怎麼樣?那妞兒還在不在?”
藍衣總管馮佳運快步走了過來道:“在,在,我去的時候,小妞兒正想出門,說是東城一位什麼大官人家中有堂會,結果被我攔下來了,我留下十兩銀子,吩咐她們今天不許再接客人,那小妞兒長得的確不錯,她聽我提到公子的名字,高興得什麼似的。咱們是這就過去?還是先到棧房裡歐一歇?”
令狐平跳下車道:“歇歇再去!”
群芳院中,笑語盈庭;一直鬧到起更時分,方始告一段落。
尚、馮、詹三人眼色一使,相繼起身告辭。
令狐平亦不挽留,只吩咐三人在客棧中候著,便帶著六七分酒意,挽起那個叫香百合的姑娘,由兩名丫環提著燈籠,向後院中走去。
這邊,尚、馮、詹三人回到客棧,並未立即安歇。
三人又吩咐店家備了一份酒萊,然後便關上房門,在房中一邊吃喝,一邊低聲交談起來。
先由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問道:“當小子困在劍陣中時,詹只有沒有將小子所使用的每一招每一式全部記下?”
青衣總管詹世光點頭道:“全部記下了。”
黃衣總管尚元陽接著道:“那天在擂臺上的那一招,有沒有再出現?”
青衣總管詹世光搖頭道:“沒有。”
藍衣總管馮佳運沉吟了片刻,抬頭又道:“剛才你說小子最後破陣的那一招,你真的只看見小子揮出一劍,沒有摻雜其他任何變化?”
青衣總管詹世光苦笑道:“你們可以問小楊……”
黃衣總管尚元陽皺眉道:“他懂什麼?我總覺得,你要是真的沒有看漏了這一招,最好定定心神,仔細再想上一想!”
藍衣總管馮佳運輕嘆道:“一劍揮出去,一下削斷七支劍尖,同時還傷了三個人,而且每個人的傷口,又都在同一部位,這豈不成了神話?我就不信那位丁卯奇士的一套七絕劍法真會玄妙到這種地步!”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我們三個,對劍術一道,嚴格說來,只能算是一知半解,說不定我們老東家,能對這一招有所解釋亦未可知;要連我們老東家也不知其所以然,那就只有跑一趟龍門,去問問我們那位宰父老護法了!”
黃衣總管尚元陽和藍衣總管馮佳運點點頭,一時沒有開口;接著,三人手把酒壺,眼睛望著菜盤,似乎都在想著什麼心事。
黃衣總管尚元陽忽然打破沉默,抬頭向藍衣總管馮佳運問道:“那天那個老醜鬼在擂臺上,用來化解你那一招擒拿手法的奇異功力,事後你問小子,小子怎麼說?”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他說是一種甚為罕見的‘九轉玄陽功’。”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九轉玄陽功’?”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他說這種玄功,他只隱約聽到堡中那位甲子奇士提過一次,所以他雖然知道這種玄功的名稱,卻不清楚它的源淵和練法。”
黃衣總管尚元陽轉向青衣總管詹世光頭一擺道:“去把那本冊子拿來!”
青衣總管詹世光依言起身離座,去床後一雙木箱夾層中,取來一本黑皮封面的小冊子。
黃衣總管尚元陽接過去翻了一陣,搖搖頭道:“沒有。這本(海內武學搜秘)上面,只載有‘先天太極功’和一種‘混元如意功’,而沒有提到什麼‘九轉玄陽功’,我看這小子準是在胡扯一通!”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但是他所描述的情形,與小弟當時所身受者,卻能完全不差分毫,這又該如何解釋?”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依小弟猜測,小子可能替它改了個名稱,所謂‘九轉玄陽功’,也許就是‘先天太極功’和‘混元如意功’兩者中的一種!”
黃衣總管尚元陽點頭道:“不無可能!”
藍衣總管馮佳運接著道:“尚兄不妨再查查看,從這兩種玄功的譯註上,看能不能查出它們跟該堡那幾位奇士有關的蛛絲馬跡來!”
黃衣總管尚元陽重新翻開那本秘冊的第七頁,一字字念道:“先天太極功源起武當,為武當第九代掌門人太虛道長所悟創。練此功者,須屬童身;練時不得親近酒色。視練者之稟賦,五年左右,可望小成;欲臻化境,則非十年不成。功成之後,酒色不禁,放縱過度,損者惟壽。此一絕學至武當第十四代失傳!”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上面有沒有記載失傳之原因?”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失傳原因不明。”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武當一派如今輩分最高的武當三老,都是第二十一代弟子,這樣說來先天太極功在該派失傳已將近百年了!”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再看混元如意功怎麼樣說。”
黃衣總管尚元陽又翻了一頁,接下去唸道:“混元如意功為武當先天太極功失傳後,太白山戲鶴老人窮半甲子之時光,參考當時八大。派之內功心訣,揚蕪存菁而成。習者須先修達摩易筋經,深通洗髓伐毛之道,方可入手。此一絕世武學由戲鶴老人三傳至山西平遙大俠蕭雲秋,因平遙大俠於三十年前退隱而告中斷,外傳此一絕學,在當今武林中,可能尚有傳人,惜不知傳者為誰而已!”
藍衣總管馮佳運不住點頭道:“這裡面可能有點說處。”
黃衣總管尚元陽眉峰微皺道:“有什麼說處?我們至今尚不知道那幾位奇士姓甚名誰,更無法斷定那天的老醜鬼,是否為某一奇士之化身,全憑臆測,何補實際?”。
藍衣總管馮佳運嘆了口氣道:“不然咱們費盡心機將這小子找來幹什麼?現在就看這小子到了潼關之後,咱們那位老東家有沒有辦法叫這小子吐露口風了!”
黃在總管尚元陽搖頭道:“我看希望不大!”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怎麼呢?”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這小子有些地方,實在精明得叫人害怕,他小子也許早看出前此襄陽這座擂臺,是專為他小子而設!”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這有什麼關係?”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怎麼沒有關係?”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這小子自被逐出堡門,這兩年來,一直不安本分,要想重新返堡,已無可能;這一點,小子自己也很清楚,你不看他連奇士堡幾個字都不許人提及嗎?在這種情形之下,日積月累,小子對他的老子的仇恨,只有愈來愈深,屆時只要套問得婉轉巧妙些,試問他小子有什麼理由不肯說出該堡之秘密?”
黃衣總管尚元陽依然搖頭道:“說是這樣說,但我總覺得不太樂觀。”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要這小子真的守口如瓶,那也沒有辦法,只好送去龍門,由宰父老護法他們去處理了!”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我看遲早要走這條路。”
沉默了很久的青衣總管詹世光,忽然皺起眉頭,插進來說道:“有一件事,小弟始終不明白。”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什麼事?”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就是我們那位美鳳姑娘,她既跟這小子行將論及婚嫁,怎麼在我們幾個面前,始終沒有提過這件事?”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詹兄也真是,一個女孩子家,這種事你叫她怎好隨便出口?”
青衣總管詹世光冷笑道:“算了吧!”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怎麼呢?”
青衣總管詹世光嗤之以鼻道:“你以為我們這位大小姐,她也像你所說的那個樣子,碰上這種事她會說不出口?笑話!”
黃衣總管尚元陽沉吟道:“這事果然有點蹊蹺。”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是不是尚兄也認為這又是那小子在信口胡扯一通,我們那丫頭根本就不認識他小子?”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恰恰相反!”
藍衣總管馮佳運甚感意外道:“尚兄是說……”
黃衣總管尚元陽接下去說道:“依老夫看來,他們之間,過從之密,說不定比那小子當日在擂臺上所宣佈的,也許還要更進一步!”
藍衣總管馮佳運又是一呆過:“尚兄是說……”
這位藍衣大總管一時之間,似乎也找不到第二個適當的句子,來表示他的疑問和驚愕。
黃衣總管尚元陽抓起酒壺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方始不慌不忙地放下酒壺抬頭反問道:
“馮兄可還記得,這次來襄陽,是誰的主意?”
藍衣總管馮佳運不禁啊了一聲道:“對,對,對,要不是你尚兄提起,小弟幾乎忘了這一點。細細想起來,這裡面果然值得玩味!”
青衣總管詹世光連連搖頭道:“小弟的想法卻不一樣。”
藍衣總管馮佳運搶著道:“事實擺在眼前,一清二楚,難道詹兄以為小妞兒主張來襄陽設下一座擂臺,真是為了她老子著想不成?”
青衣總管詹世光緩緩說道:“我們這位大小姐的性格,兩位不是不清楚;她要是跟這小子私下已有終身之約,一定會跟她老子明講,決不會這樣轉彎抹角兜圈子,這是一點。還有一點便是:小子要真和我們這位大小姐在情感方面已進展到某種程度,他就該曉得我們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他如果曉得我們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他小子今夜就不可能公然留宿群芳院!”
藍衣總管馮佳運目光一直道:“是用!”
接著轉過臉去道:“這一點尚兄以為應該如何解釋?”
黃衣總管尚元陽淡淡一笑道:“這一點根本毋須解釋!”
隨又望著青衣總管詹世光悠然注目道:“我且問你詹兄一句:我們那位舒大小姐,你詹兄可知道她如今在哪裡?”
青衣總管詹世光微微一怔道:“這……”
黃衣總管尚元陽接下去道:“再說:你詹兄又敢不敢出包票,擔保我們離開之後,我們那位令狐公子,仍然一直留在群芳院?”
青衣總管詹世光顯然沒有想到這些地方,欲辯無言,一時為之語塞。
藍衣總管馮佳運奮然道:“這事不難馬上弄個明白,兩位等在這兒,待小弟就趕去群芳院看看!”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這全是題外文章,回到潼關之後,不難立即分曉,還是省點氣力,明天趕路要緊。噢,對了!現在外面是什麼時候了?”
青衣總管詹世光道:“剛敲三更。”
黃衣總管尚元陽道:“我們也該歇歇了!”
就在黃衣總管尚元陽和藍衣總管馮佳運離座起身,分別回房之際,一條灰色身形亦自後窗下,有如輕煙般,一個巧縱;斜斜掠起,迅於夜空中消失不見。
黃衣總管尚元陽料斷得一點不差,當他們三人離開群芳院之後,令狐平的確沒有留下多久;只是他顯然未曾想到,打他們三個回到客棧,令狐平根本就沒有離開他們三個半步!
翌日,令狐平,巳牌時分回到棧中,彼此心照不宣,繼續出城上路。
三天後,馬車轉入關洛官道。
當時約值未申之交。一行剛在義馬驛打了尖,馬車駛上官道,不過裡許光景,只聽得楊福在前面突然發出一聲驚噫,跟著以一連串輕叱,硬將馬車於路中心強行停下。
靠車門坐著的藍衣總管馮佳運,一掀車簾、探出頭去問道:“楊福,你……咦……那是……啊……啊……我的老天!”
青衣總管詹世光一怔道:“怎麼回事?老馮。”
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道:“趕快設法叫老楊改道,不然就往回走,你們幾位千萬別出來,這下麻煩大了!”
令狐平本來靠在一口衣箱下閉目養神,聞言睜眼,微微一笑道:“來的是不是武當那三個老雜毛?”
藍衣總管馮佳運搖頭道:“不是。在人數上,也是三個,但比武當那三個老雜毛,還要難纏十倍都不止!”
這一下連黃衣總管尚元陽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道:“三人都是誰”
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道:“‘人妖’金靈官,和他手下那兩個焦孟不離的老怪物:‘饕怪’南宮求,‘餮怪’百里光!”
黃衣總管尚元陽神色一緊道:“是衝著咱們來的嗎?”
藍衣總管馮佳運搖頭道:“看來不像,他們似是另有約會,正在等候那位對頭到來,前面停的車子,不只是我們這一輛。”
黃衣總管尚元陽像是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那麼快叫老楊掉頭!”
令狐平手一擺道:“且慢!”
跟著轉向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你說三人都叫什麼名字?”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人妖’金靈官,‘饕怪’南宮求,‘餮怪’百里光;武林中背後合起來喊作‘邯鄲三孽’!’”
令狐平皺了皺眉頭道:“真是怪事,武林中幾時有著這樣三號人物,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
藍衣總管馮佳運苦笑了一下道:“要不是湊巧碰上,平時誰願……”
令狐平注目接著道:“古云:‘貪財力饕,貪食為餮’。這個‘饕怪’與‘餮怪’,是不是一個‘貪財’?一個‘貪食’?”
藍衣總管馮佳運點點頭道:“一點不錯,一個貪財,一個貪食;除了財、食兩樣。兩個老怪物可說什麼嗜好都沒有!”
令狐平自語似的說道:“黃白之物,乃人人所好;食色為本性之一,尤其不算什麼;放眼天下,這種人多的是;他兩個竟因不善偽怖,而被人目為怪孽,說來也是可憐。”
尚、馮、詹三人見他發出這樣一番議論,不禁為之相顧愕然。
令狐平一抬,又問道:“所謂人妖,又作何解?”
藍衣總管馮佳運啟齒為難地期期答道:“從這兩個字的字面上,公子不難想象,那就是說……那就是說……他對女人……”
令狐平頭一搖道:“這就更沒有道理了,像本公子走到哪裡,玩到哪裡,從沒有一天離開過酒和女人,要像這樣說,豈不也成了人妖?”
藍衣總管馮佳運忙說道:“公子誤會了!”
令狐平輕輕一哦道:“然則應該怎麼說?”
藍衣總管馮佳運結結巴巴地道:“小弟意思是說,這個姓金的,不但好女色,就是對於……男人,……他……他……他也一樣……發生興趣……據說那是因為……”
令狐平微微一呆道:“有這等事?”
接著頭一點,擺手說道:“下去看看!這等人物,值得見識一番,大家下來,不要錯過機會。”
藍衣總管馮佳運慌忙攔著道:“公子千萬不可如此。”
令狐平詫異道:“看看何妨?”
藍衣總管馮佳運道:“就是我們幾個能下去,公子也不能下去。”
令狐平瞪眼道:“為什麼?”
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道:“他要見了公子這樣一表人才,馮某人敢打賭,這廝一定不肯輕易放過!”
令狐平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你馮只放心,公子哥兒有幾十種,武林中浪蕩公子只有一個,我令狐平或許是個例外也不一定!”
口中說著,不容藍衣總管馮佳運再有什麼表示,伸手輕輕一推,掀簾走出車外。
尚、馮、詹三人無可奈何,只好相繼跟著走出。
官道兩頭,這時擠滿車輛和行人,只空出中間約莫七八丈的一段。
在空地的兩端,分別插著一面小小的三角旗;那邊的三角旗旁,躺著兩具死屍,這邊則散著一輛給砸得稀爛的馬車;這些,顯然是不識利害,見了三角旗,仍想恃強通行的結果。
再看空出來的路面中央,這時正背坐著兩名裝束大異其趣的老人。
離兩名老人不遠處,有一排楊樹,樹下拴了三匹馬;在其中一株楊樹上,正斜靠著一名衣飾極其講究,通身均作武士打扮,卻有著一張俏麗臉孔,看上去雌雄莫辨的青年。後者就是那位人妖金靈官,當屬不問可知。
背對背坐在路中央的兩名老人,一個弓著腰,是個大駝子,另一個則有著一個驚人的大肚皮。
大肚皮的那個老人正在啃著一雙狗腿;駝背老人腳前則放著一雙大布袋。
駝背老人穿著整整齊齊,腰腿之間,東鼓一塊,西鼓一塊,像是滿身都縫了口袋,連下面的褲子亦不例外,同時每一個口袋都已經給塞得滿滿得一般。
大肚皮的那個老人,通身只有兩件行頭,一條齊膝短褲,一襲缺袖的馬褂。
馬褂上的紐子已經掉光,一個大肚皮,全露在外面,“油滑光亮,宛如小墳。
從兩人的外形上看來。用不著通名報姓,也不難知道,那駝子便是“饕怪”南宮求,那個大肚皮便是“餮怪”百里光了。
這時,“餮怪”只顧品嚐狗腿美味,“饕怪”則不時伸手摸摸腳前那雙大布袋,完全不把大路兩邊,愈聚愈多的車輛和行人當做一回事。
只有那個靠在楊樹上的人妖金靈官,一手叉著細細的腰肢,一面溜動水汪汪的大眼,不住在兩邊車馬人群中流阿顧盼,就像在找尋什麼熟人似的。
很多不知道這位人妖來歷的人,尚以為這位人妖是易飲而大的女俠,一時想入非非,冀希伊人垂青,而大做統夢者,亦頗不乏其人。
這時,那位人妖顯然已經看到了人群中的令狐平,水汪汪的大眼中,登時泛起一片異樣光彩。
藍衣總管馮佳運驚惶地傳音道:“不好,他向這邊望過來了!”
令狐平含笑傳音道:“望過來又怎樣?”
藍衣總管馮佳運傳音道:“公子快將眼光避開!”
令狐平愕然轉過臉去道:“為什麼?”
藍衣總管馮佳運低聲道:“這廝一身武功並不怎樣,只是一雙眼光透著怪異。據說在這廝不斷凝視之下,時間一久,女人會覺得他是個風度翩翩,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男人則會於不知不覺中,當他是天姬化身,一級一笑,皆足令人魂銷。任你武功再高之人,在與這廝眼光接觸後,也會失去抗拒力量;這廝之所以沾惹不得,便是這些地方邪氣……”
令狐平點點頭道:“我會留意。”
口裡說著,心中則不禁暗暗吃驚。
藍衣總管的這番話,聽起來似是荒謬不經,細細想來,果然不無可疑。至少在人妖剛才向他望過來時,他就幾乎覺得對方那張面孔,並不似第一眼看到時那樣可厭,反而油然生出一種楚楚可人之感,以他之定力,尚且如此,換了別人,又是怎生一副情況呢?,正急忖間,忽聽楊福輕聲說道:“那邊又來一輛馬車!”
令狐平和三名總管抬頭望去。只見對面來的那輛馬車,油漆光亮,裝飾豪華;趕車的是個青年漢子,衣帽鮮明,神氣十足;單看這名趕車的漢子,就不難想象車中之人,有著何等身份氣派了!
那輛馬車由大路盡頭駛過來,車上的年輕漢子,一路揮鞭叱喝,顯然無停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