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秋水微笑搖頭,白元章略為一愕,訝然説道:“水潭不是‘溪頭’……”
茹天恨淡然失笑,斜指那條懸空飛瀉細瀑説道:“按情度理,潭中之水,受于飛瀑,瀑源起於絕峯,如覓‘溪頭’,應在絕峯之頂!何況谷勢已盡,附近未見有洞,秋兒所云,當系據此推測,但是否屬實,唯有翻上峭壁,登臨絕峯一探,才能確定答案片白元章拊掌大笑説道:“對,對,對!知徒莫若其師,甄姑娘能想到,茹兄便能猜到,我白元章大概劇毒新解,靈智未復,除了欽佩高明以外,只有自告奮勇,攀峯一探!”
茹天恨微笑説道:“這也不必,我們既到此地,實已有進無退,不管峯頂是否‘溪頭’,抑或水源尚長,且一同攀登,再作道理!”
白元章聞言略一拱手,長袖隨風輕展,肩頭略晃,人如潛龍騰空,一拔五六丈高,足尖在峭壁凸凹之處,稍沾即起,內仗一口丹田真氣,外仗輕靈巧快身法,左右飄忽,騰躍連連,那消片刻工夫,便翻上峭壁絕頂!
但他剛剛立足崖頭,身後微風颯然,茹天恨師徒業已趕到!
三人蔘差屹立,六道目光齊注。
原來在谷下仰視,只道此峯插天,高峻無比,孰料到達峯頂,方知大謬不然。
峯後崗巒重疊,一望無際,則此峯背部,也僅是一道緩緩上升的山脊,飛瀑源頭,便從這峯頂的一處地穴之中,泊泊湧出!
白元章笑指湧泉地穴説道:“此水既從地穴之中湧出,我們應該總算是找到頭了!”
茹天恨欣然點頭笑道:“話雖如此,尚須麻煩白兄一驗此水有毒與否?才能確定是不是那位姑娘的歌中所指之溪!”
白元章聞言,即自懷中取出一隻綠玉小瓶,拔去瓶塞,在湧泉穴旁的積水石孔中,倒下些許綠色藥末!
這點藥末方自入水,泉水異狀立現,但見水泡微冒,色漸呈黑,三人看來心頭又驚又喜,均不由面色微變!
甄秋水黛眉深鎖,狀似惋惜地説道:“好好一泓清泉,怎會含此劇毒?”
白元章驚然接口説道:“尚幸此泉深藏蠻山之中,此處更罕有人跡,如若不然,必將貽害無窮!”
甄秋水應聲追問道:“白老前輩,此水所含,究是何種毒物?竟能一清見底,水色不變!”
白元章持須答道:“此水所含劇毒,倒不是世人罕見,人間少有的奇毒異質,仍俗稱‘砒霜’,本草綱目名叫‘批黃’之物,此物大部產於‘信州’,故又名‘信石’。
可能因此泉泉脈,經由藴藏‘信石’之處通過,以致毒質溶於水中!最使人難防的是,‘信石’不含異味,入口更有微甜,使人誤以此泉甘美,欣然暢飲,解渴以後,跟着便是肝腸盡斷!”
甄秋水不禁咋舌説道:“虧得我們一路行來,未曾飲水……”
説時妙目流波,又復微笑説道:“在出了那個黑洞,進入叢密森林以後,我們雖然即時翻上樹頂,但從未看到一鳥一獸,甚至連蛇蟲都未一見,原來其理在此!白老前輩,此泉雖然有害,但也不能説它無益吧?”
白元章搖頭笑道:“甄姑娘所説未必盡然,因禽獸蛇蟲之屬,生長山林密莽,各有天賦本能,它們才不會飲這劇毒泉水。始終未見之故,或有其他怪事也説不定!”
茹天恨肅然微嘆説道:“天生萬物,各有其利弊得失,所幸我們已找到‘溪頭’,總算有了進入桃源之門,但‘洞頂’之洞,目前卻竟有兩個,又要讓我們選擇其中之一!”
言罷舉手向右方指去。
白元章與甄秋水隨同矚目,右方二十餘丈外,兩崖對峙,中隔一條淺淺山溝。
就在對崖平坡上,左右各有一個深大洞穴!
白元章蹙眉苦笑一聲,向茹天恨、甄秋水説道:“一路行來艱難甚多,但均被我們度過,併到達這水含劇毒的所謂‘溪頭’,目前僅有兩洞,正誤各佔其半,選擇起來,似乎並不甚難!茹兄及甄姑娘,我們先近前一看,再作定奪!”
茹天恨含笑點頭,三人緩步走到洞前。
只見兩洞形狀相若,洞口寬度也不相上下,均是一般黑黝黝地深不可測!
但通達的方向,似乎仍是一左一右,茹天恨略為思考,斷然説道:“倘若只看表面,無法斷定兩洞之間,應走何洞?不如由茹天恨與白兄,各人一洞,前進十丈,察看洞中虛實,記熟形勢,然後退出究參,決定取捨!”
白元章點頭贊同,即與茹天恨分左右各選一洞,閃身而人。
甄秋水則獨立崖頭,靜待二老退回以後,再行參研商定行進方向!
隔不多久,茹天恨與白元章相繼出洞,各言所見,茹天恨所入右邊洞中,光滑坦平,無甚奇特,白元章所人左邊洞中,卻有極惡羶腥,令人觸鼻作嘔!
甄秋水靜聽以後,略作沉思,向茹天恨建議説道:“師傅,如依秋兒所見,我們應該選擇右邊洞穴!”
茹天恨意似嘉許地,點頭微笑説道:“秋兒料事漸準,蓋凡屬奇險之事,多半常在極其平淡中發生!白兄進人之洞,其中腥羶撲鼻,定有猛獸隱藏!但此等猛獸再兇,尚不能對我們構成威脅,亦無須這位姑娘提出警告!
何況她特別提到‘洞頂蛇’一詞,這蛇或與去年高黎貢山所發現的‘翼手地龍’相類,既有這等罕世奇毒之物,潛伏洞內,其他獸類莫不退避三舍,故而,我們便應選擇這個平淡無奇,較為廣坦的洞穴進去!”
白元章含笑讚道:“有其師必有其徒,茹兄學究天人,胸羅萬有,甄姑娘也冰雪聰明,能夠觸類旁通,舉一反三,白元章敬服無已!”
茹天恨微嘆説道:“白兄請勿謬讚,如今時近黃昏,我們應該儘速入洞,一探這所謂世外桃源,究竟何在?”
茹天恨話完,二老相顧微笑,遂攜同甄秋水,進人右邊山洞之內。
人洞以後,因那奇裝豔女歌詞中説明‘遇洞須防洞頂蛇’,各自提高警戒。
茹天恨一身絕藝神功,舉世無匹,當先犯難,責無旁貸,甄秋水緊隨恩師身後,手握紫笛,妙目凝光,專注洞頂。
白元章則相隔數尺,全神防範後方。
人洞已數十丈,曲折漸頻,但洞穴高寬不減,平坦如故!
繞來繞去,曲折迂迴,終於看到前路轉變之處,似有淡淡螢光透入!
甄秋水首先出聲,帶笑説道:“師傅,‘洞頂蛇’怎的還不出現?我們再有幾個轉折,便可到達洞口……”
茹天恨輕哼一聲,截斷甄秋水話頭,失笑説道:“秋兒,這回你卻走眼猜錯,前面雖有光亮,但光色幽靜,微帶晶綠色澤,決不是星月之光!”
甄秋水聞言,雖然默不作聲,但芳心之中,卻微覺不信。老少三人先後轉過那個發光彎角,眼前一亮,奇景頓現!
只見山洞到此,突然展開,形成方圓二十多丈一座石室,洞頂鍾乳參差,粗者數國,細者如指,長則垂地,短僅及寸!但不論長短粗細,全都晶瑩悦目,五色繽紛,適才所見螢光,果然即是這些鍾乳映照!
再加上地上怪石零亂,其形各異,有的宛然似人,或坐或卧,或立或倚,其姿不一而足!
有的玲瓏剔透,如鳥如獸,但所有怪石,又俱皆隱隱發光,與洞頂鍾乳,交相輝映,匯成一片奇異景色!
老少三位奇俠,突見這等罕見異景,自然一個個欣然注目,凝神細賞!
白元章輕輕擊掌讚道:“不意化外蠻山,競隱藏着如許珍貴寶物!”
甄秋水聞言,妙目合奇地,接口問道:“白老前輩,你是説這些鍾乳怪石,都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嗎?”
白元章點頭答道:“鍾乳雖有反射之能,本身並無光彩,充其量雕作玩物而已!但地下怪石,皆為未琢璞玉,兼有琥珀之屬,雖不知是否成材,但折光如此之強,質料定佳,其值當不在少!”
茹天恨默然頷首,其狀似有所思!
白元章遂向甄秋水以手示意,叫她即在此間,稍作休息,並略進乾糧,兼可飽覽奇景。
茹天恨沉思半晌,隨也跟着坐在一座狀似巨象,長鼻直指洞頂的怪石上,向白元章語重心長地説道:“這次野人山之行,或有意想不到的收穫,這些天生瑰寶,如遇良機,茹天恨自當善為利用,方不負蒼天造物真義!”
白元章聞言,立即明白茹天恨所言“善為利用”的含義,遂也正色點頭。
老少三人便各取乾糧,慢慢咀嚼,靜靜欣賞!
甄秋水並不太餓,稍稍用了一些於糧食水以後,便站起身來,各處瀏覽。
當她看了這些玲瓏剔透,巧奪天工的怪石,突然想起奇裝豔女送給自己的那枚精雕果核,遂自懷中取出,在幽靜的光影之一下,細細把玩。
她這種動作,本系觸景生情,出於無意,卻未料無意之中,忽然發現這枚精雕果核之上的一處峭壁絕峯居然在光影下,隱隱閃動!
甄秋水妙目凝光,詳細辨認,認出這處景物,竟與適才峭壁飛瀑極為神似,尤其是那在某種角度下,始能看出,閃閃而動的一線微光,恰與那條垂空細瀑,一般無二!
有此發現,甄秋水難免雀躍三丈,趕回師傅跟前,滿懷高興,喜不自勝地説道:“師傅,這枚精雕果核,大有用處……”
語音未了,便把手上這件玩物遞給師傅,誰知似因過份興奮。竟會“叭”的一聲,失手墜地,好好一件精雕藝品,頓時分裂成三碎塊!
甄秋水只覺一陣心痛,妙目中淚光瑩瑩,萬分痛惜!
茹天恨聆及愛徒語聲,方自抬頭,便見愛徒手中落下一物,墜地四碎,但未想到就是奇裝豔女所贈果核,遂僅長眉微蹙,未現異色!
但白元章因慣煉百草,卻似聞到一陣奇異氣息,方自一楞之際,茹天恨也有警覺。
驀然發現頭頂上,隱有異聲,悉索作響!
因奇裝豔女“洞頂蛇”三字,始終記在心頭,故而一聞異聲,倏地飄身退下怪石,雙掌交護胸前,凝功注視洞頂發聲之處!
白元章與甄秋水,隨同注目,也已看到,就在茹天恨適才所坐上方洞頂,一條形與鍾乳極為相似,長僅尺餘,粗約寸許,通體磷光閃閃的奇形小蛇,正紅信吞吐,蠕蠕倒退入一個洞頂小孔之內!
老少三位奇俠,看到這樣一條罕見的奇形異蛇,不禁相顧愕然,而且,沒有人能認出這條蛇的名稱種類?
甄秋水暫時忘了打破在地上的那枚精雕果核,忙自懷中取出“萬博書生”彭涵遺贈的“萬博書生手錄”,仔細翻閲,但“百毒篇”上找不到,“奇異曾篇”上也未見記載,遂只得藏起手錄!
這時,白元章已從地上揀起碎成三塊的精雕果核,驚喜異常地笑聲説道:“天下事,冥冥中早有安排,原來那位姑娘送給甄娘娘這件禮物中,竟暗藏一塊千年雄精!此物乃各種毒蛇異物剋星,但雖有此物,藏在核中,仍不能發生妙用,偏偏甄姑娘適時失手,果核一碎,雄精一現,方將‘洞頂蛇’驚走,否則茹兄雖有絕藝在身,無甚大礙,最少一場虛驚卻是難免的呢!”
話完便將果核中所藏的那小塊‘千年雄精’,遞與甄秋水。
茹天恨師徒聞言,心中自亦非常驚喜,暗叫“僥倖”不止!
甄秋水接過“千年雄精’以後,略一審視,復以一種非常惋惜的口吻説道:“可惜這果核已碎,不然我們或可藉以直達‘桃花源’!免得左撞右衝地,多走不少冤枉路徑!”
白元章聞言微詫,接口問道:“甄姑娘,難道你在那果核之上,也有發現?”
甄秋水便將自己無意中看出果核上所雕地形,便有一處與峭壁飛瀑,極為神似之情,稟告茹、白二老。
茹天恨略作沉吟道:“好在此物僅僅碎成三片,不妨拼湊一下試試,或許仍可據以觀察!”
白元章如言仔細一拼,竟又發現意外之事!
原來果核並未跌碎,此物本身即是三塊接合而成,但因雕工精細,接合處全都配合了表面山水凹紋,所以能瞞過這老少三人的鋭利目光,足見雕此果核之人,匠心之巧,確是舉世罕有!
果核既已拼合,老少三人遂拿來詳加觀察,逐一指認,方知豈但峭壁飛瀑,連一路所經深澗密林,狹谷小溪,甚至目下棲身崖洞,俱都精工雕刻得逼真無已!
果核所雕,既是周圍地勢,則按圖索驥,尚有何難?老少三人遂仔細辨認,記熟胸中,然後起身出洞,繞過一處路徑迂迴曲折的高崖,再穿越一處形如‘九’字的幽谷,眼前便現出一片廣闊桃林,仰望天光,也不過才是三更左右!
白元章高興得軒眉大笑,朗聲吟道:“逢溪莫飲溪頭水,遇洞須防洞頂蛇!九轉九回穿九穀,桃花深處有人家……”
吟罷回顧茹天恨,又復大笑説道:“如今面對桃林,這林內桃花深處,無疑即是‘桃花公主’孟小霞所居‘桃花源’,茹兄,我們總算找到……”
話音未了,便被茹天恨截斷,蹙眉苦笑説道:“白兄且慢高興,直到如今。茹天恨方知我們三人,確實被人愚弄了呢!”
白元章聞言一楞,雙目微睜,以將信將疑的目光,對茹天恨師徒略瞥。
只見甄秋水黛眉雙挑,目注右方草原!
白元章順着她所看方向望去,月光下隱約似見周圍景物,依稀相熟?
甄秋水已然忍不住冷“哼”一聲,又好氣又好笑地説道:“師傅,這裏不就是白老前輩今晨中毒之處嗎?那位姊姊也真夠促狹,平白指使我們繞了這大一個圈,結果卻回到原地。”
甄秋水話聲方落,茹白二老尚未及答話之際,突聞桃花深處,歌聲驟起,雖如鶯鳴鸝囀,美妙無論,但聽出是用內家“傳音人密”神功,自遠處傳來,唱的仍是:“逢溪莫飲溪頭水,
遇洞須防洞頂蛇!
九轉九回穿九穀,
桃花深處有人家。……”
這四句歌與白天詞同音同,三人一聽即知便是那奇裝豔女所唱。
方待揚聲招呼,誰知四句唱完,歌聲未輟,繼續唱的是:“不是山歌語不誠,不為狡獪戲高明,
遠來化外苗蠻地,
先識周圍地理情!”
老少三人聽完,不由相顧啞然!
茹天恨點頭笑道:“好個:“遠來化外苗蠻地,先識周圍地理情!’這位姑娘胸襟舉措,委實不凡,是位有心人呢!”
這時遠處傳來奇裝豔女語聲,頗為清晰地説道:“難得佳客光臨,化外苗女已率領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列隊恭迎俠駕!敬請三位隨引路之人,前來‘桃花源’口。”
語聲方歇,左方桃花林中火光陡現,便看到八支火把,分二行緩緩走到桃花林前!
三人目光注處,見是八名身披獸皮,頸間掛着花圈的年青健美的苗女,每人持着一支火把,正對自己這邊肅立躬身,作出一種迎接之狀!
憑茹天恨這樣高的武功聲望,對此也不免微感心驚!他絕未料到自己三人的行蹤,竟為那奇裝豔女“桃花公主”孟小霞洞悉,並在倉卒之間,已於“桃花源”口,列隊相迎!
顯而易見,這位“桃花公主”孟小霞,不但武功絕不弱於“銅鼓天尊”雷震宇,“南荒瞎道”費南奇,更可驚的是,她機智過人,及在野人山的勢力,也可能要超過南荒二兇之上!
白元章看到“桃花公主”打發八名苗女,現身林前,為自己引路,遂對茹天恨略施眼色,示意由他一人作主答話。
茹天恨神色凝重,微微點頭,卻自默凝真氣,也以“傳音入密”的內家神功,發話説道:“茹天恨甄秋水師徒,與萍蹤五友內,‘仁心國手賽華陀’白元章白大俠深夜造訪,擾及公主清修,請於當面謝罪!”
茹天恨俟語音遠傳桃花深處以後,再對白元章及愛徒微一揮手,當先向那八名手執火把的健美苗女,緩緩走去。
八名苗女待三人臨近,再次恭行隆重苗禮,轉身以四名在前,引領茹天恨等三人,穿林而入,另四名則隨後侍衞,但每個苗女俱都舉步如飛,身形矯捷!
這片桃花林,居然足有裏許地深,直等到走出林外,前面四名苗女突然微一頓足,分向兩旁閃開,茹天恨目光展處,只看到一片形如山谷的絕大盆地,入谷處清溪環繞,桃林似海,背溪平排站着百餘名以上,一個個身強體碩,帶箭持弓的苗族壯士,全都雙臂環抱,昂然屹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