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一大盆玉米糊糊,外加幾大砣鹹菜疙瘩。前面的人把乾貨全舀走了,輪到我已是清可見底,勉強喝了小半盆,肚裡依然空空地難受。正嘆著氣,只聽見門上當地一響,經常送飯的老太婆探頭進來:“副食,日用品!”一群人轟地圍了過去,一個叫:“陳姨,兩包餅乾!”一個喊:“陳姨,來袋小麻花!”
這就是曹溪的生財之道:正餐供應不足,副食大賣特賣。東西全是過期的,餅乾氨水味,麻花膠皮味,肉鬆凝成塊狀,黑糊糊的。犯人個個胃堅如鐵,從來不會被毒死。以前我算極能宰人,常常為此自傲,現在終於見到了絕世高手,唯有拱手歎服:一卷衛生紙五塊、一支兩面針牙膏20元、一瓶飄柔洗髮水150元,還是假的。
突然湯明禮大步走來:“魏達!”我騰地站起:“到!報告政府,我叫……”他打斷我:“行了行了!收拾東西,你可以出去了!”我心下狂喜,一時間天旋地轉,結結巴巴地問他:“是不是我的案子……”他不耐煩了:“取保候審!囉唆什麼?快點!”我長出一口氣,趕緊出門,跟著他走出監區,正好遇見小鄧,我滿面帶笑,彎腰給他鞠了一躬:“鄧幹部,我出去了,多謝您的關照。”他臉色大變,我啟齒一笑,悠悠然出了高牆。
陽光明媚,空氣甜淨,我幾乎醉了。胡操性的白寶馬車就停在樓下,我幾步上前,車裡沒人,估計他到樓上找看守所領導了。我心情極美,幾番都要唱出來,跟湯明禮到值班室辦了手續,這才看見胡操性和一個穿警服的中年人緩步下樓,我大笑相迎,說這次多虧你了,至交不言謝,咱們好好喝兩杯。老胡不停嘆氣,拉拉我的手,悄悄地把一包中華塞了過來。我十分詫異:“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不說話,表情無比沉痛。我正摸不著頭腦,旁邊穿警服的開口了:“剛接到局裡電話,你女朋友自首了。你們兩口子夠狠的,殺人,還分屍!”
年夜飯極為豐盛,一盤豬肉白菜、一盤肉末粉絲、一大桶豆腐湯,白米飯管夠,還有兩瓶通化葡萄酒,我心裡突然一緊,想他媽的,反正賬上有30多萬元,豁出去了,叫陳姨從小廚房預訂了10只烤雞,5000塊,不過這錢沒白花,雞烤得極好,皮香肉嫩,吃得人人眉開眼笑。
春節過後是一段悠閒時光,犯人們吃得飽,睡得香,有一天正吹得來勁,忽聽後面女倉裡轟轟地響,一個女人的聲音遠遠傳來:“老魏,你好不好?能不能上來跟我說會兒話?”
肖麗是春節後關進來的,第二天就妄圖串供,話說得還算機靈:“老魏,你要早日坦白,爭取一個好態度!我已經如實交代了,人是我殺的,你就不要抗拒了!”我心頭一陣狂怒,想要不是你這小賤人,老子早他媽遠走高飛了。一時毛髮倒豎,大聲喝令小六子:“你,上去,替我罵她一頓!”小六子一愣:“罵?罵什麼?”我恨恨地說了兩句,他扯著嗓子叫起來:“肖麗,你少他媽假撇清,魏哥有今天全是你害的!”連說了兩遍。
肖麗嗚嗚地哭:“我不知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因為殺人的事才被抓的,你原諒我,嗚嗚,老魏,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我想人是我殺的,怎麼能讓你替我受罪?”過了片刻,一群女犯人同時嚷嚷起來:“姓魏的,你他媽有沒有良心?人家為了你,連死都不顧了,你他媽的!王八蛋!”接著又是肖麗的聲音:“別罵他,你們別罵他……”
元宵節過完,警察又來提審了一次,現在是第四次審訊。胖警察笑嘻嘻地:“魏大爺是有錢人你看這是誰,春燕,你進來!”
春燕是我小舅的女兒,沒想會在這種地方跟她見面,心裡尷尬至極,春燕一臉忸怩:“哥,大姨,大姨她她哮喘,哮喘引發心臟那個……已經不行了,哥,你現在走,還能見上最後一面,要是晚了,我怕……”
我心裡咯噔一響,像被誰狠狠揪了一把,我艱難喘息:“警官,你……你能不能讓我出去見見我媽?”他搖搖頭:“唉,這事不好辦啊,我很想幫你,不過局裡說你的態度太差,恐怕……”我心裡一涼,知道掉進井裡了,這是警察故伎:出人情牌、打心理戰,專門研究犯人的罩門,哪兒痛就往哪兒捅刀子。我渾身亂抖,想捱打我可以忍,辱罵我可以忍,一切酷刑折磨我都能忍,可母親的死讓我怎麼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