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風澆離,江河日下,人間已無英雄。城市裡的生活越來越庸俗,最後只是簡單的活著。為活著而活著,活著就是一切。只要能夠活著,人們甚至不需要一個虛偽的擁抱。
林文忠來參加全國檢察長會議,特意找我吃飯,說起老潘的遭遇,他唏噓長嘆:“老潘難做好人,我難做壞人,唉!”林文忠也是我同學,當年堪稱神人,酷愛禪宗,從不洗澡,經常光著屁股在樓道里唱《東方紅》,一肚皮詭異斑紋,誰見了都想踹他兩腳。89年春夏之交的一個深夜,林某忽然騷動,爬上女生樓偷了一大堆乳罩內褲,正要溜走,被一個起夜的女生迎面撞見,我校女生向來驍勇剽悍,也不害怕,一聲大呼:“抓流氓啊!”頃刻間滿樓震動,一隊隊娘子軍奪門而出,其中頗有力士,林某正心驚時,一彪人馬馳驟而來,為首一員猛將,身長七尺,眼如鮮杏,手中倒提一杆拖把,迎面將他截住。書中暗表:此女天津人也,比我們高一屆,姓房名小西,自幼家傳絕學,力可搏象,有萬夫不擋之勇,十八般兵器使得精熟。林某自知不敵,破窗欲出,那杆拖把疾飛而至,雷轟電閃般戳中他的腰眼,林某一聲慘叫,頓時仆倒塵埃。眾女齊聲讚歎:“好槍法!”房師姐也不答話,揭下拖鞋啪啪抽他的臉,口中連聲嬌叱:“打你個流氓!打你個流氓!”林文忠掙扎反抗,被幾位力士摁了個死,只得苦苦告饒:“我錯了,我錯了,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房師姐打到手軟,心頭怒火依然不消,把那堆贓物攤開,選了一條鏤空繡花帶香味的真絲內褲,喝令那流氓:“套在頭上,滾!”林文忠面目青腫,鼻血長流,抖著手套上花褲衩,只聽群雌粥粥,轟笑陣陣,他翻窗而出,在月光如水的樓頂蹌踉狂奔,頭上絲光閃爍,十分像個UFO。
這事之後他就失蹤了。據說去了黃河孟津渡口,在荒野中搭了個棚子,渴了喝黃河水,餓了偷農民的玉米棒子,苦思冥想一個月,終於得道歸真。回來時狀如野人,鬚髮蓬亂,身上老泥足有一斗,同宿舍的打飯給他吃,他白眼一翻:“吃飯?那不過是生物本能驅使的攝取熱量進行轉化分解並最終循環排出體外的單向度閉合流程,意義何在?”這話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很簡單:飯到肚裡變成屎,吃它幹嗎?義理固然深奧,一點沒見他少吃,頓頓3個大饅頭。
畢業後他分回東北老家,95年當選省裡的十佳檢察官,接著娶了市委秘書長的女兒,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升科長,升處長,34歲當上副檢察長,任上辦了幾起大案,官聲極好,資源又富,據說馬上就要調到省裡。
那天喝得不少,一瓶白酒喝盡,又叫了6瓶啤酒,老林有點醉了,翻來覆去地念叨:“沒意思,唉,沒意思。”我說你得了吧,青年才俊,少壯派,還他媽沒意思?看看這幫同學,哪個比得上你?34歲升正處,38歲升副廳,有家有業,有身份有地位,還想怎麼樣?他連連搖頭:“唉,都不是我要的,我他媽就想……我想幹啥就幹啥,想扒誰的褲子就扒誰的褲子!”這廝嫁入豪門,表面光鮮,原來底下也挺難受,瞧他憋的。我打了個響指:“好辦!把酒喝了,今晚我來安排,保證實現理想,咱們想幹啥就幹啥,想扒誰的褲子就扒誰的褲子!”他直愣愣地瞅著我:“老魏,你信不信……我這輩子沒碰過別的女人?”我當然不信,心想聖人早死絕了,我就不信他是恐龍蛋孵出來的。老林一臉慘相:“不是我不想,我他媽……我他媽是孫二孃落草——逼上梁山!”這話齷齪但是有趣,我哈哈大笑,他開始痛陳家史,歷數他老婆的3大罪狀:第一是不尊夫權,“我一個檢察長,她……她敢指著鼻子罵我!說我狗屁不是,全是她爹給的!我……我操她爹!”第二是醋心奇大,上到80歲,下到8個月,女性一律遠避,養只母貓都得先結紮;第三是閫令大於軍令,司機是她的人,秘書是她的人,每天必須按時回家,上床前一定要洗腳刷牙清理鼻孔,早飯一定是兩個雞蛋一杯牛奶,皮鞋是繫帶的,帽子是帶蓋的,蹲馬桶是兩瓣的,見誰不見誰,全是她說了算,“老魏,你說說,這跟坐牢有什麼分別?”說著摸出手機,“8點56,看著吧,再過4分鐘電話就來了。
我驀地發作起來,抓過那電話啪地卸了電池:“媽的,堂堂大老爺們被她管成這樣,反了她了!走!咱們扒褲子去!”老林大驚,飛跳著過來搶手機,我緊緊攥在手裡,他面如土色,連連央告:“給我,快給我!你可別給我惹麻煩!你可……”我長嘆一聲,說你能不能有點骨氣,他連連點頭:“一定!一定有骨氣!”說著拿過電話,手忙腳亂地裝上電池,剛開機鈴聲大作,他兩腳一碰,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小雪啊,我正在……啊沒有沒有,我手機沒電了,怕你查崗不方便,這不正換電池呢。”
我白他一眼,轉身招呼服務員結賬,他的笑容越發甜蜜,“我在外面,見個老同學,……啊沒有沒有,小雪,你可別多心,男的!我怎麼偷著約會老相好?壓根就沒有老相好!”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拿起皮包往外走,他居然作起揖來:“放心放心,你還不瞭解我?拒腐蝕永不沾,誰都動搖不了!……啊沒有沒有,人家是正派人,魏達,老魏!我跟你說過的,你要不要跟他說話?”說著把手機移開耳朵,我剛要伸手,話筒裡傳出一個尖刻的女聲:“我不跟生人說話!什麼烏七八糟的同學?少跟那些人來往!爸爸怎麼教你的?”
老林尷尬極了,我出門結了賬,他招著手追出來,嘴裡依然不停:“啊沒有沒有,……我哪兒也不去,馬上就回房間,馬上就回房間,不信你過10分鐘往房間打電話。”好容易彙報完了,他一臉歉意:“不好意思,她脾氣不大好,你……”我嘆口氣:沒事,送你回賓館吧,我也不給你安排了。”他點點頭,跟著我默默走向對面的檢察院內部賓館,送到了,我轉身要走,他拉滿臉懇求之色:“再坐一會兒,老魏,再坐一會兒。”
我依言坐下,兩個人相對無語,過了幾分鐘,他指指旁邊的檢察院大樓:“你看,他們也信這個,窗戶全造成八卦形狀,說是為了避邪。”我十分驚奇:“真的?”他嘿嘿一笑:“什麼唯物主義?全他媽迷命!看那對石獅子,去年安上的,說一把手出事了,要衝走煞氣。還有這大樓,為什麼要把牆打了,花幾千萬重新開道門?告訴你吧,這就是風水:五行向火,官運亨通!”
我嘖嘖讚歎,他又沉默起來,月光溫柔灑落,天空無比遙遠。我慢慢起身:“我走了,你也早點上去吧,嫂子又該著急了。”他毫無反應,坐了半天,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說,如果那年我偷褲衩被開除了,現在會怎麼樣?”
我搖搖頭,幾步走進車裡,出門時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坐在那裡,頭頂月光如水,表情如喜似悲。
17年過去了,他仍然在懷念那頂不體面的桂冠。翻過17年的漫長光陰,我們重新回望自己年輕的臉,發現宿命如此玄妙。他本來是個神經病,卻被活活逼成了好人。而我本來是個好人,卻漸漸成了一個惡棍。當身上的衣衫在時光中染得漆黑,已經無人在意多年前那個迷人的春夜,彼時月光如水,我們青春年少,品貌俱美。
回到家快10點了,肖麗正跟人通話,小臉繃得緊緊的:“別說了,別說了,你說了我也不信。”我湊過去問她是誰,肖麗捂住話筒小聲告訴我:“趙娜娜,她說你在電視臺有個情人。”我有點心虛,俯身抄起話筒:“你這不是挑撥我們夫妻關係嗎?我哪來的電視臺情人?”肖麗一下笑起來,兩眼閃閃發亮,趙娜娜冷語相嘲:“喲,還挺能裝的,昨天在電視臺門口,你跟那個楊雪琪多親熱呀?這會兒怎麼不敢承認了?”我一下放了心,說小丫頭片子懂什麼,那不是業務嗎?老胡怎麼教你的?她依然不憤:“你就欺負肖麗傻吧,總有一天我要揭穿你!”我故意氣她:“肖麗才不傻呢,比你聰明100倍!”趙娜娜呸了一聲,狠狠摔了電話。
昨天去胡操性的別墅赴宴,認識了兩位大人物,一位是高院政治部主任顏常山,一位是中院立案庭庭長左季高,他們是多年的戰友,復員後同時進入法院系統,一向形同莫逆,共進共退,根據胡操性的可靠消息,司法系統近期會大換血,這兩位都可能升任要職,是絕對的潛力股,一定要抄底買入。“做律師和炒股票是一回事,第一是眼光,第二是眼光,第三還是眼光!現在不籠絡好,等他漲了,嘿嘿,那可就不是這個價嘍。”我暗自佩服,心想大律師果然不一樣,識人於未發之先,事事謀劃周詳,真得學著點。
座中全是名流,銀行的杜行長、公安局的陳局長、計委的劉主任、正陽房產的錢老闆,還有一位省佛協的元真和尚,他級別最尊,正廳級長老,比海亮整整高出一個級別。這場合不能沒有美女,請了9位大學生,穿插著坐在紳士身邊,笑臉朵朵如花。我的那個叫許歡,眉眼有幾分酷似劉亞男,只穿一條吊帶裙,腰肢柔軟無比。胡操性是文明人,請客照例是西餐,有98年的波爾多紅葡萄酒、北海蝶鯊魚子醬、一碟黑不溜秋的蘑菇,學名叫松露,據說貴如黃金,正菜是一條巴掌大的魚,生不生熟不熟的,又腥又騷,還有股汗腳味,吃得我噁心欲嘔,不過料知價格不菲,倒也不敢多話。飯後是正宗牙買加藍山咖啡,胡操性鄭重聲明:“在座的都是兄弟,誰他媽都別裝逼,今晚豪賭一場,以後兄弟們一起進步,一起發展!”然後祭起法寶:“我大哥本來也要來,不過他剛調到省委,升官了就牛逼,不理他!”眾人個個敬畏,說胡書記太忙,別麻煩他了。這時杯盤撤下,傭人鋪上墨綠色的大臺布,豪賭正式開始,元真和尚推辭,說我就不上了,你們玩,我看看就行。胡操性白他一眼:“在澳門你都玩了,這次全是自己人,怕什麼?”旁邊的美女拽著袈裟撒嬌:“你上嘛,你上嘛,人家還沒玩過這個呢!”眾人轟笑,陳局長直揉肚子:“上,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師父跟她玩玩這個!”搞得老和尚禿頭豔紅。說話間一摞摞的鈔票已經堆上了桌面,趙娜娜開始發牌,現在上流社會都玩showhand,俗稱梭哈,5張牌比大小,底注1000,上不封頂。我以前只在電影上見過,感覺十分新鮮。第一把是爛牌,黑桃4、方塊J,沒什麼可賭的,痛快賠了底注。第二把開場來了一對9,劉主任牌面最大,開口叫一萬,幾家同時丟牌,上家的顏常山跟了一萬,到我了,乾脆加倍叫兩萬,元真和左季高相繼出局,陳局長猶豫半天,還是跟了,接著到錢老闆,此人財大氣粗,一下叫到天上:“10萬!”幾個人都傻了,異口同聲地譴責:“天這麼早,你他媽就敢脫褲子!”說得美女們粉臉羞紅,場上玩家紛紛丟牌。我額頭見汗,心想只帶了25萬現金,這麼搞下去,幾把就得清袋。旁邊許歡端過茶杯,我喝了一口,順勢摟了摟她的細腰,觸手溫軟滑膩,感覺心曠神怡。
重新開局,這次我是AQ搭子,牌面最大,輕飄飄地叫了個5千,眾人都笑我膽小,紛紛跟上,接著發牌,我成了牌面一對Q,不能示弱,一下喊到5萬,幾家都跑了,只剩下我、錢老闆和顏常山,我細看形勢:錢老闆黑桃J、9,估計想求同花,顏常山是4和K,說不定有一對。接著發第4張,我是黑桃10,錢老闆梅花8,顏常山紅桃5,牌面還是我大,接著叫5萬,錢老闆搶牌:“20萬!”顏常山怏怏丟牌,我心想這胖廝最多一對J,還他媽敢冒充大個的,跟20萬!果然老天開眼:又是一張10。錢老闆摩娑半天,緩緩掀開底牌,牌面8、9、J、Q,很像順子,我翻開那張A,牌面還是一對,他來勁了,狠狠拍下一張支票:“50萬!”我立刻軟倒,頭上汗水直流,老胡看得明白:“錢不夠吧?我這裡有!想跟就跟,不想跟丟牌!”我一狠心:“那你借我100萬!我跟50萬,再加50萬!”許歡眼都瞪圓了,胡操性起身要開保險櫃,錢老闆搖搖頭:“不用了,我他媽什麼都不是。”場上一片驚呼,我長吁一口氣,抓起一把散錢丟給許歡:“拿著,買裙子去!”她笑得眼都眯了起來。
這一把贏了84萬。接下來我十分謹慎,玩了11把,每把都是率先出局,只賠了一萬多的底注。元真果然是高僧,賭得極精,不管大牌小牌,臉上佛光不改,拿一對K唬走了劉主任的3條6,穩穩收進30多萬。中間左季高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後牌風大變,牌面一張獨A就敢喊5萬,連錢老闆都嚇跑了,我估計是一對A,猶豫半天,想今晚非比尋常,真要把這100多萬帶走,以後律師別做了。也罷,輸給他算了,反正是贏來的,悖入悖出,沒什麼心疼的。
“10萬!”
“跟!”
“20萬!”
“還跟!”
美女們驚呼不已,元真連稱善哉,我看看場上形勢:左季高牌面A、Q、9,我是4、J、7,第5張牌發下來,我又是一張J,他露出一對9,我笑了:“這下該我說話了吧,20萬!”他也笑:“你還剩多少?”我說大概50多萬,他點點頭:“好,50萬,梭你媽的哈!”許歡嚇得直抖,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對面的胡操性施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把所有的票子一股腦推了出去:“我就不信你有兩對,來!”
左季高哈哈大笑:“說得好,正是兩對!”說著啪地掀開那張暗A,滿室驚呼,我把牌一混,緩緩坐倒,連連捶自己的大腿,許歡抖得像塊涼粉,左季高十分得意:“老魏,這下破產了吧?”我滿面悲憤:“左庭長,你晚上小心點,我這就出去找棍子。”眾人哈哈大笑,胡操性叫趙娜娜:“老魏輸光了,換副牌,咱們繼續!”我拱拱手走出門外,心裡又愁又喜,一會兒想:他媽的,25萬就這麼沒了。一會兒又想:那可不是25萬,而是100多萬,姓左的收了這份大禮,以後當了副院長,總該記得我吧?這時許歡也走出來,疑疑惑惑地問我:“你們真賭還是假賭啊?”我說當然真賭了,你沒見我輸得多難受?她撇撇嘴:“少來,你明明是3條J!”這姑娘居然是個內行,我趕緊噓她:“知道就行了,別瞎說!”她無限嚮往:“哇,100多萬,要是——”還沒說完,只聽裡面轟然暴響,我趕緊進去,看見青陽分局的陳局長摟過一大堆錢,旁邊的錢老闆正在寫支票,元真拈著佛珠給美女上課:“哎呀,這叫fullhouse,又叫佛爺,好大的牌!”
一直賭到午夜,廚子端上夜宵,男的是魚翅,女的是燕窩,元真吃齋,只要了一碗素面,一群人邊吃邊議論,胡操性恨恨有聲:“顏主任,你的牌肯定有鬼!居然弄出個‘同花’來,還他媽有沒有天理?”顏常山慢條斯理地回答:“牌是你家的,荷官是你找的,我怎麼可能搞鬼?”旁邊美女幫腔:“對呀,我一直看著呢,有鬼也是你搞的鬼!”這是真話,說得男人們面面相覷,正尷尬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幾個人同時找到了靈感,劉主任大笑:“哈哈,老婆查崗!”杜行長搖頭:“賭場失意,情場得意,肯定不是老婆!”我摁下通話鍵,聽見楊紅豔幽幽的語聲:“收到傳票了,我能不能跟你談談?”
大魚咬鉤了。我出門講了幾句,回屋深深一揖:“不好意思,有點急事,我先告辭了。”許歡騰地站了起來,胡操性一臉壞笑:“什麼急事,趕去洞房啊?”陳局長指連連搖頭:“他輸了那麼多,火氣肯定很大,妹妹,你慘了!”眾人大笑,我摟著她上了汽車,路上想起那100多萬,心情又是一陣低落。進入市區了,我問她:“你哪個學校的?先送你回去吧。”她嘟著嘴:“宿舍門早鎖了!”這意思太明顯了,我突然煩躁起來,想真他媽的,怎麼連起碼的矜持都不會?這跟賣肉有什麼區別?嘎地踩住剎車,一指車門:“下去!”許歡臉都白了:“你怎麼了?我……我做錯什麼了?”我呆了一會兒,慢慢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說不是你的錯,“以後別來這種場合了,沒一個好人。”她握住我的手:“不會,你就是好人!”我苦笑:“我比他們更壞,你下去吧,就算宿舍門鎖了,總能叫得開,對吧?”她紅著臉走出去,我重新發動汽車,看見她一臉迷茫,瑟縮著站在清冷街邊,就像個迷路的孩子。
她來自農村,只有19歲,我想,肯定是哪裡出錯了,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但很快就否定了自己:世界本就如此,一切都是交易,女人看男人是提款機,男人看女人是絞肉機,而真情不過是一粒無用的眼屎,彈去後依舊明眸善睞,盈盈如水。
在電視臺門口停了車,楊紅豔急步而來,一上車直奔主題:“你們究竟要怎麼樣?”我信口胡謅:“已經聯繫了十幾家全國媒體,下週就開新聞發佈會。”她急了:“那我……那我還他些錢行不行?”我問她打算還多少,她撩撩頭髮:“30萬夠不夠?”我說恐怕不行,按賀老闆的意思,最低也要100萬。她大怒:“放屁!你們講不講理?我……我豁出去了我!”我心中暗笑,慢悠悠地岔開話題:“你還記得任紅軍吧?”她愣了愣,臉一下紅了:“記得,怎麼了?”我說他騙了賀老闆800萬。說著打開CD,偷眼觀察她的反應。楊紅豔皺眉半天,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笑起來:“現在只有你能把任紅軍釣出來。”她插話:“怎麼釣?”我說只要一個電話,到時候我會給你號碼。她點點頭:“那……這案子怎麼辦?”我說只要你幫了這個忙,我保證沒有新聞發佈會,也不用還他一分錢。她半信半疑,我說來,我們拉勾。她十分豪放,勾住我的小指狠狠地搖了兩下。這時一輛白寶馬緩緩開來,我扭過頭,發現胡操性笑容可掬,後座上兩個女人,一個是趙娜娜,一個是漂亮的女大學生,我問他們是不是要大被同眠,陶陶共樂,胡操性笑而不答,趙娜娜滿臉寒霜,那個女學生緩緩抬頭,神情一半無奈,一半欣喜,目光清澈如水,身體卻在微微顫抖。
這就是夜晚的真相。沿著這城市的燈光往下走,只有兩條路能夠抵達天堂:要麼出賣靈魂,要麼出賣身體。
把這事簡單說了說,肖麗倒很開通:“其實你不用解釋,我欠你太多了,就算你真的……”我心裡一動,輕輕抱了她一下,肖麗順勢撲進我懷裡,兩個人溫存了一會兒,心頭暖意緩緩升起,正在忘情之時,手機突然響了,王禿子粗聲大聲地告訴我:“到鶴舞山莊,咱們擺個慶功宴!”
我推開肖麗,說你先睡吧,我晚上不回來了。她抓著我的手撒嬌:“我不讓你走!”我摸摸她的臉:“乖,我去賺錢,明天帶你買裙子。”她戀戀不捨地鬆開手,一直送我走進電梯,我按下關門鍵,看見她悄生生地站在門口,長髮飄飄,臉蛋緋紅,目光中柔情無限。
鶴舞山莊是江北一個著名的去處,原來是動物園的養鶴場,這些年經營不善,被王禿子以極低的價格承包下來,這廝看著是條粗漢,做生意倒很有頭腦,在裡面挖了個人工湖,造了幾座樓臺亭閣,還有一家四星級酒店,天南海北地招攬遊客,看的是青山綠水,吃的是焚琴煮鶴,晚上還有美女來訪,生意一下子紅火起來,賺了個盆滿缽滿。
趕到時快午夜了,王禿子正和幾個人交頭接耳地密談,我推門進去,看見鍋裡煮了一隻白嫩嫩的幼鶴,咕嘟嘟直冒熱氣,王禿子眯著眼笑:“你真有口福,這可是野生丹頂鶴,國家級保護動物!”我挾了一筷子慢慢嚼,說這跟老母雞有什麼區別,他哈哈大笑:“你他媽的,俗!沒文化!”幾個人都笑,連連向我敬酒,把那鶴吃得只剩骨架,王禿子剔著牙:“這事辦得你還滿意吧?”我說太感謝了,要不是你,我他媽麻煩大了。他看看錶:“12點50,那小子差不多該死了,明天讓鄭芝龍給他收屍去。”我心裡一沉,半天說不出話。這時門簾一掀,兩個人款款走進來,我抬頭一看,霎時間汗毛倒豎,騰地站了起來。王禿子嘿嘿冷笑:“怕什麼?坐下!”轉身招呼陳慧和四高麗:“我把他找來了,你們有話當面說。”陳慧冷著臉坐下,德性一如從前:“王八蛋,那40萬你到底還不還?”我吃吃艾艾地辯解:“已經給你5萬了,怎麼還是40萬?”她白眼一翻:“不用付利息啊?王八蛋!”旁邊的四高麗狠狠地瞪著我,臉上橫肉直顫。我心中不安,慢慢把臉轉向王禿子,他還在那裡笑:“你手段夠高的,一騙就是40萬。聽我一句話,還給她,我保你以後出入平安。”這話已經說絕了,我只好答應。陳慧還逼著我寫字據,王禿子大手一揮:“不用,我給他擔保!”然後轉向我,眼中滿滿的殺氣:“你不會反悔,對吧?”我點點頭,心中又氣又怕,暗暗罵了一句娘,想這王八蛋,老子真是看錯他了。
約好了還錢的時間,陳慧帶著四高麗走了,出門前冷冷地指了指我,眼神無比怨毒。我坐立不安,滿身細密的汗,王禿子擺出一副大仁大義的架勢,說我也是為了你好,這事不擺平,你以後怎麼混?我點頭不語,幾個傢伙在旁邊冷冷地笑。又喝了一杯酒,他扶著桌子站起來:“看守所裡那3個兄弟幫你幹了這件大事,以後肯定呆不下去了,你出點安家費吧。”我心裡又是一驚,愣了半天,問他給多少。他歪著頭只顧剔牙,旁邊一個傢伙發話了:“也不多要你的,3個人,你一家給50萬吧。”我勃然大怒:“這他媽算什麼幫忙?那小王八蛋總共才跟我要35萬!”話音未落,一個傢伙砰地關了門,另外幾個同時站了起來,陰森森地瞪著我。王禿子摳出一條長長的肉絲,斜著眼警告我:“你想明白再說話,那錢是我要的嗎?我他媽缺你這150萬嗎?”我心亂如麻,肚裡氣流亂竄,忍不住放了一個屁,他厭惡地皺起眉頭。這時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立刻有了主意,站起來倒了一杯酒:“來,我敬各位一杯。”他們都喝了,我拍拍王禿子的肩:“我還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我他媽麻煩大了。”他知道不是好話,瞪著眼問我:“你什麼意思?”我緩緩坐下,說沒有別的意思,一句話,“你把那小王八蛋弄死,我給你150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