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瑤姑的幛面紗巾一揭,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眼前突然一亮。
呈現各人眼前的石瑤姑,實在太美了。
照時間推算,她至少也該是三十七八的人了,但由她的那張宜嗔宜喜的俏臉看來,至少比她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十歲。
一個備受摧殘,歷盡滄桑的美人,到了中年,仍能如此美豔動人,不能不算是上天對她的特別嘉惠。
本來,一旁的湯紫雲也是一個美人胚子,但與石瑤姑一比,就難免顯得黯然失色了。
現場中沉寂了半響之後,曹適存才首先發出一聲驚歎,説道:“瑤姑,想不到你還是那麼美……”
石瑤姑冷笑一聲道:“曹適存,我嚴重警告你,不許叫我的名字?”
“是是……”曹適存嚥下一口口水,苦笑道:“那……我該怎麼稱呼……”
石瑤姑截口接道:“叫我車主!”
曹適存連聲恭諾:“定是……車主。”
石瑤姑這才停了一聲,轉向杜家慶柔聲問道:“孩子,你還有甚麼疑問嗎?”
杜家慶苦笑道:“疑問太多,一時之間,不知該由何處問起才好。”
“那不要緊,回去之後,咱們孃兒倆慢慢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疑問,我可以解答。”
“您……真是我母親?”
“孩子,你還不相信?”她苦笑着。
“不是我不相信,但你看起來,是那麼年青,就像是我的姊姊。”
凡是到了中年以上年紀的人,誰不喜歡人家恭維她還年輕。
不管那是虛偽的恭維,還是衷誠的機美,聽起來都是很受用的。
目前的石瑤姑,不論她的成就有多大,畢竟還是一個凡人,跟一般人一樣,有血有肉,也具有七情六慾。
也因為如此,她對於杜家慶所説的話,同樣的未能免俗,而覺得非常受用。
何況,她也非常明白,杜家慶的話絕對是出自由衷,而不是故意奉承她。
於是,她笑了,笑得那麼美,那麼嬌,也那麼自然。
對旁觀的人而言,她這一笑,有如春臨大地,具有使百花齊放,草木欣欣向榮的力量。
可是,也許她是突然感懷於她自己的飄零身世吧,那種溶匯人間一切美好於一爐的甜美笑容,竟然是那麼短暫,一下子就消失了。
代之的,是一聲藴涵着無限感的幽幽長嘆。
杜家慶生長於天一門那烏煙瘴氣的環境中,他本身又有着乃父杜少恆的風流天性,因而平常對於男女關係是很隨便的。
但目前,他卻是顯得非常老實,這,也許是由於母子天性關係吧!
儘管他心中還不相信石姑是他的母親,但對於這位外表像他姊姊的絕代佳人,他卻不曾有過一絲邪念。
而且,他還顯得很惶恐地,注目問道:“我……我説錯了甚麼嗎?”
石瑤姑苦笑了一下,説道:“你沒有説錯甚麼。”
“那你為甚麼忽然嘆氣?”
“這些,你不會理解的,孩子,先讓我解開你心中的所謂年齡的問題!”
一頓話鋒,又輕嘆一聲道:“我是於十八歲時生下你的,我已經三十七歲了,你,是不是今年剛好十九歲?”
“是的。”
“年齡很同吻合,那麼,這個結,算是解開了。”
“可是,你看起來,是那麼年輕?”
“是我另有奇遇的原因,以後,你會明白的……”
説到這,忽有所憶地“哦”了一聲道:“對了,如果我能説出你身上的特徵時,你該不再有甚麼懷疑了吧?”
“唔……”他苦澀笑了一下。
“孩子,你小腹下方,接近大腿的腿彎處,是否有一塊約莫雞蛋大小的橢圓形的黑色胎記?”
此等部位的特徵,如非是最親近的人,和自幼撫養他的親人,是沒法見到的。
因此,石瑤姑的話沒説完,杜家慶已是身軀一震地,朝着她跪了下去,悲聲道:“娘!
孩兒該死……”
石瑤姑強忍心中酸楚,但她的美目中已孕育着晶瑩的淚珠,語聲也略顯哽咽地道:“孩子,你沒錯,是你的爹孃對不起你……”
右掌凌空一託,便將杜家慶的身軀託了起來。
曹適存呵呵一笑道:“車主,你們母子劫後重逢,可喜可賀。”
石瑤姑冷哼一聲道:“你少説風涼話!”
曹適存笑道:“在下説的,可是由衷之言呀!”
石瑤姑冷笑道:“咱們之間的這筆賬,是有得算的。”
緊接着,扭頭向湯紫雲説道:“湯姊姊,請即將慶兒的禁制解除,今宵,勢將難免一場血戰……”
曹適存截口笑道:“車主,別緊張,沒那麼嚴重。”
“你以為我怕你?”
“我不曾這麼説,也不敢這麼想呀!”
石瑤姑黛眉一揚,冷笑一聲,道:“諒你也不敢!”
曹適存苦笑了一下道:“車主,借用你方才説的話,咱們之間的這筆賬,是有得算的,但不是今宵。”
“那你就趁早給我滾!”
“我會走的,只是,你那位親愛的人兒,你打算如何解救他呢?”
“這世界上,我沒有任何親愛的人。”
“你否認與杜少恆的關係?”
“不是否認,那已經過去了。”石瑤姑一挫銀牙道:“即使是過去,也沒有任何名份的約束,所以,對於杜家上上下下,我只有恨!”
“也包括杜家慶孩子嗎?”
“孩子是我自己的骨肉,當然例外,而且從現在起,孩子姓石!”
接着,扭頭向杜家慶沉聲問道:“慶兒,你記下了嗎?”
杜家慶茫然點點頭,道:“孩兒記下了……”(以後,杜家慶即改稱石家慶。)曹適存呵呵大笑道:“一個人於不到半個時辰之內,接連改了兩次姓氏,傳開來,倒真是一段武林佳話……”
石瑤姑截口怒叱道:“給我滾!”
“行!在美麗的女人面前,我是最好説話的!”曹適存邪笑者揚聲説道:“本門中人,立即撤退……”
緊接着,向石瑤姑和湯紫雲遙遙地抱拳一揖道:“車主表妹,在下告辭!”
目送對方那紛紛離去的幢幢魔影,湯紫雲禁不住長嘆一聲道:“真想不到,以前那個仰人鼻息,沒有出息的曹適存,現在居然抖起來了,而聲威宣赫的杜家,卻沒落到目前這般慘景。”
石瑤姑淡然一笑道:“這叫作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呀!”
微頓話鋒,又幽幽地一嘆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招,這話是一點也不錯的,杜家沒落到目前般情景,追究起來,實為杜家二老所一手造成。”
湯紫雲也長嘆一聲道:“瑤妹,這倒是持平之論,我姨媽偏激,固執,我姨父則剛愎自用,如果兩人之中,能有一個比較理智一點,也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也許兩位事先有過甚麼協議,在彼此的稱呼方面,形成某些程度的差異。
儘管石瑤姑對湯紫雲一直稱之為姊姊,但湯紫雲對石瑤姑卻有人前人後之不同,人前,她有如一屬下恭恭敬敬地叫車主,但人後卻以姊姊的身份叫瑤妹……
石瑤姑幽幽地一嘆道:“過去的事,不談也罷!”
接着,扭頭向呆立一旁的石家慶説道:“孩子,咱們走吧……”
杜少恆雖然身處“禁宮”之中,但對於外間的情況,卻並不隔膜,因為,一切都有俏丫頭冬梅會轉告他。
他,可能是神經麻木了,也可能是石瑤姑透過冬梅之口,對他有過甚麼特別指示?或者是他自知對目前的局面無能為力?因而對於目前正邪雙方首腦人物的突然明朗化,不但根本無動於衷,反而更以醇酒婦人去麻醉自己。
至於那位天一門主,也就是他的表兄曹適存,也沒再去找過他。
經常與他接觸的,是這兒的分宮二孃娘公冶十二孃和俏丫頭冬梅。
他,似乎是喧賓奪主,儼然成為這兒的主人翁啦!
另一方面,慾望香車也突然失蹤。
表面上看來,似乎是由於正邪雙方首腦人物突然明朗,而使得雙方劍拔弩張的局面,不了了之。
但骨子究竟是怎麼回事,恐怕只有他們雙方的首腦人物心中明白。
這種表面上一片詳和的日子,維持了將近四個月,已是綠肥紅瘦的初夏時光。
對洛陽城來説,將近四個月的時間,並無任何改變,只是由於季侯由隆冬轉入初夏,因而街頭上的行人,顯得多了些而已。
當然,大相國寺前,那百技雜陳的廣場上,也特別顯得熱鬧起來。
今宵,廣場上新添了一個説書的場子,不!説書的揚子是原先就有的只不過是説書的人兒換了新的而已。
原先那説書的,是一個老頭子,打雜的是兩個十四五歲的男孩。
新來的這個説書的,是一位年約三旬上下的文士,不但氣質上顯得文質彬彬的,面孔也長得非常清秀而俊美,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打雜的也換了,是一老一少。
老的是一位青衣老嫗,滿頭白髮,滿臉皺紋,看情形,年紀至少在六旬以上。
少的是一位年約十八九歲的美姑娘,一身玫瑰紅的襖褲,兩條大辮子,配上了她那宜嗔宜喜的俏臉蛋兒,和婀娜多姿的身裁,不論是男人或是女人,都會忍不住地,要多看她幾眼。
説書的青衫文士風流倜儻,打雜的紅衣妞兒柳媚花嬌,這已經是夠吸引人的了。
但事實上,卻還有更吸引人的哩!
那是棚柱上的一副對聯,紅紙黑字,龍飛鳳舞地寫着海大的草書:誰識得座前黑尺?
我説段武林秘辛是“絕對鮮”。
華燈初上,説書場中,已經是座無虛席,不但座無虛席,而且,那本來只能夠坐三個人的條凳上,居然擠了四個人,卻是誰也沒有怨言。
兩個打雜的剛剛將客人的茶衝好,説書的青衫文士也緩步由幕後出場,從容就坐。
青衫文士剛入座,人羣中立即有人揚聲問道:“嗨!説書先生,你那‘絕對新鮮’的‘新鮮’二字,作何解釋?”
青衫文士笑了笑,説道:“這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在下説書不落俗套,立論新鮮,其二,是……”
他揚了揚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如果有人能識得我手中這柄黑尺,在下所説的武林秘辛,也是絕對新鮮,此外……”
他忽然住口不言,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
人羣中,那人又揚聲説道:“嗨!説下去呀!”
青衫文士道:“我看,此外的這一點,還是不説也罷!”
“為甚麼話説一半又不説了?”
“因為,最近五年來,在下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可從來不曾遇上一位能識得我這黑尺的人,所以,這附帶的一項,也就毋須多説了。”
“這是説,這附帶的一項,就是識得你手中黑尺之後的贈品?而且,也是新鮮的?”
“對了,閣下真聰明!”
“既然被我猜中了,何不索性將那贈品説明一下呢?”
“有道理。”青衫文士抬手一指俏立一旁的紅衣女郎道:“這是在下劣徒小云,也是我方才所説的贈品,諸位不妨仔細瞧瞧,夠不夠新鮮……”
人羣響起一陣狂呼怪叫:“夠新鮮!夠新鮮……”
青衫文士向紅衣女郎笑了笑道:“乖徒兒,咱們雖然走南闖北,一直沒遇上一個識貨的人,但這回卻有點兒不同啦!”
紅衣女郎嬌笑道:“徒兒回並未覺得這兒有什麼不同之處。”
青衫文士道:“你不知道,洛陽城,是文人薈萃的古都,也是江湖人物的卧虎藏龍之所在,我想,這一枝黑尺,一定會遇上識貨的行家的……”
這時,人羣中最先問話的人又揚聲問道:“嗨!説書先生,既然已備有如此美好而又珍貴的贈品,為何不事先用文字説明呢?”
青衫文士不答反問道:“閣下此問,想必還另有解釋?”
“不錯,據先生方才所説,業已走遍大江南北,歷時五載沒遇上一個能識得這枝黑尺的行家,是嗎?”
“不錯。”
“在下愚見,先生這枝黑尺的質料和來歷,必然都是很奇特?”
“那是當然。”
“同時,也是由於先生那珍貴無比的贈品,事先未用文字説明,因而不能引起廣泛的注意……”
青衫文士截口笑道:“不!這點,在下要特別加以補充。”
人羣中語聲道:“唔!小可正恭聆着。”
青衫文士含笑接道:“有關劣徒這項贈品,雖然不曾以文字寫明,但在下每新到一地在第一場白中,必然以口頭加以詳細説明,但今宵,在下剛剛坐下來,閣下就開始發問……”
人羣中語聲截口苦笑道:“哦!如何説來,倒是區區我的不是啦!”
“不是倒也説不上,只是閣下的性子,未免太急了一點。”
“有道理,有道理……”
“閣下稍安勿躁,如果還有甚麼問題,請等在下説完這一段開場白之後,再行發問。”
“行!行……”
青衫文士把手中黑尺在桌子上輕擊三下,目光環掃全場,揚聲説道:“在下劫餘生,攜小徒小云,走南闖北,説書餬口是假,以兵會友,代徒擇婿才是真。”
一頓話鋒,揚起手中的黑尺,含笑接道:“諸位請仔細,在下所説的黑尺,就是這一枝,能同時説出它的名稱,質料,和來歷者,才算合格。”
人羣中那原先發問的人,又揚聲問道:“現在,在下可以發問了嗎?”
“可以。”
“在下請教,是否只要如閣下所説的合格了,就可以長侍令徒妝台……”
“不!婚姻大事,自然還得他們雙方當事人互相認為滿意才行。”
“那豈不是一個騙局?”
“此話怎講?”
“因為,即使有人合格了,閣下都可以藉口令徒不滿意而作為罷論。”
“説得有理,但閣下也得為劣徒想想,如果那合格的人是一個七老八十的糟老頭兒,或者是一個殘廢者,豈不貽誤她的終身。”
“那你也該事先加以説明才是。”
“在下已經開場中説明了,‘以兵會友,代徒擇婿’,這是説,縱然是擇婿不成,憑着對這一枝前古奇兵的認識,也可以結為朋友……”
人羣中忽然冒出一聲冷笑道:“恐怕是冤家吧?”
劫餘生淡然一笑道:“朋友與冤家之間,有時候是很難劃出一道界限來的,閣下以為然否?”
怪的是,那個突然發出一聲冷笑的人,於説過一句之後,竟沒了下文。
劫餘生精目環掃全場,沉聲問道:“誰還有疑問的,請儘管問。”
等了半響,再沒人發問之後,他才正式開始説書,説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
嚴格説來,他不是説書,而是説故事。
表達的方式不落俗套,立論更見精闢,將這一個家喻户曉的故事,美化得不能再美了。
在一般人的觀念,司馬相如是一個潦倒窮途的落拓文士,十足是一個窮小子。
以一個窮小子,去勾引一個年輕,貌美,而又多金的小寡婦卓文君,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儘管這塊天鵝肉被他吃到了,但一般人的心目中,對司馬相如都是或多或少地,存有某種成見的。
至於卓文君,以一個新寡的富孀,不耐寂寞,竟然降尊紆貴地,接受一個窮小子的勾引而相偕私奔,去當爐賣酒以維生,一般人,尤其是所謂有着冬烘頭腦的道學先生們,更是不齒其人。
但目前的劫餘生,他卻很技巧地將這個一般人所認為有缺陷的愛情故事,美化成完美無瑕。
首先,他由不同的時代背景中,不着痕跡地,替兩位男女主角辯解。
他説:我國的男女關係,在漢,唐時代,是很自由,也很開放的,直到宋代理學大興之後,才有着那麼多不合理的禮教……
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教條,是殺人不見血的咒語……
那些制訂那些教條的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魔……
他們視男女關係為世間最污穢,最醜惡的事……
但事實上,那些人對男女閒事,卻是特別喜歡得不得了,他們板着面孔去教訓別人,這不行那也不可以,但他們自己,卻是三妻四妾還不夠,還要廣置年輕貌美的婢女,供他們隨時消遣,自己玩膩了,又將那些婢女賣給別人……
在漢唐朝代的宮廷,父親搶自己兒子的妃子,哥哥奪弟弟的老婆的事,屢見不鮮,不但沒人説他們不對,反而傳為美談……
那些宋代以後的一般假道學先生們,也不曾見到他們對那些父納子婦的事,作過甚麼針貶……
卓文君與司馬相如是漢代人,他們是生長在一個自由而開放的社會,有權利去愛自己所愛的人,為甚麼後代的人,要受那些假道學的影響,而以一種異樣的眼光去衡量他們……
在當時的封建社會,這是非常大膽的論調。
普通人,不但不敢在大庭廣眾中説出來,甚至於連想想也會被認為是禮教叛徒的。
但目前的劫餘生,卻是大膽地,在大庭廣眾之中説出來了。
這,當然夠新鮮,也夠吸引力。
開宗明義既然説得那麼獨特而精闢,以後的故事,自然更為動聽,也更為吸引人。
也由於故事説得太精彩,太吸引人了,因此,在整個説故事的過程中,揚子裏面鴉雀無聲,除了終場時的那一陣有如春雷爆發似的掌聲之外。根本沒人插口説過一句話,當然,也更沒人過問那枝黑尺的問題了。
一連十天,劫餘生這個説書場子,場場都是爆滿。
至於那柄黑尺,除了第一天時,人羣中有人問過之外,在十天當中,似乎被人遺忘掉了。
當然,聽説書的人可以遺忘,當事人的劫餘生,他是不會遺忘的。
於是,在第十一天的夜場開始之前,劫餘生一揚手中的那枝黑尺,忽然沒來由嘆了一聲。
人羣中有人訝問道:“先生,你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幹嘛反而嘆起氣來?”
劫餘生苦笑道:“在下嘆氣不為別的,是為我手中這枝黑尺叫屈。”
“哦!難道説,這十天來,一直沒遇上識貨的人?”
“是啊!原先,我以為洛陽城是卧虎藏龍之處,一定能找到大行家的,但結果我是失望了。”
“先生預定在這兒待多久?”
“半個月……”
“啊!那麼,連今天在內,已經只有五天啦!”
“不錯。”
“如果今宵有人能識得這枝黑尺呢……”
“那麼,這一場就是最後一場……”
“這麼説來,如果這兒真有人能識得你那枝黑尺的話,我倒希望他再過四天才來。”
場外有人笑道:“世間事,那能這麼盡如人意。”
語氣雖很平常,但卻聲如洪鐘,使得全場的人,都循聲瞧去。
那是一少,二老,三個身着長衫的人,正緩步進入場中,循過道向劫餘生座前,緩步而來。
三人中,年輕的一個,就是天一門中的總巡察曹子畏現在,他應該是天一門中的少主了。
另外兩個,是年約半百的灰衫老者,一個身裁魅偉,右頰上有一道刀疤,一個是中等身裁,目光陰沉。
三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三個人都佩着長劍。
三個人一字橫排,在劫餘生面前站定之後,立於正中的曹子畏才冷笑着問道:“閣下,對聯上所説的黑尺是否就是這一枝?”
説着,並抬手向劫餘生手中的黑尺一指。
劫餘生點點頭道:“不錯。”
曹子畏接問道:“我可以仔細瞧瞧嗎?”
“當然可以,但不能動手。”他很大方地將黑尺放桌上。
“不動手,怎能瞧得仔細?”
“年輕人,這兒燈光如晝,你又不是老眼昏花,何況,距離又這麼近……”
他的話沒説完,曹子畏已是劍眉一揚,揚手凌空向那枝黑尺抓來。
別瞧他年紀輕輕,但一身功力,卻已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
儘管他們之間的距離在五尺以上,但隨着他那凌空一抓之勢,那枝平放在桌上的黑尺,竟然應手而起,向他的掌心投射而去。
當然,曹子畏的俊臉上,也浮現一片得意的笑容。
不過,他那得意的笑容,有如曇花一現,一下子就消失了。
原來那枝眼看就要被他以“凌空攝物”的功力,抓到手中的黑尺,忽然迅疾地沉落桌面上,併發出一聲“砰”然震響。
劫餘生仍然若無其事地,端坐原處,只是條桌一端,已多出一個身裁高大,有如矗立着一座鐵塔的年輕人。
這個年輕人,就是四個月之前,將他自己當給利民當鋪的傻大個拾得兒。
才四個月不見的拾得兒,像是已經脱胎換骨似的,氣質方面,完全變了。
此刻,他身着一身藍布短裝,足登千層底的布鞋,打扮仍然有點土氣,臉上也似乎還透着那麼一點兒傻味兒,但神態之間,卻有着一股無形的懾人英氣。
他,沉穩如泰山似地,卓立條桌的一端,一支右掌搭在條桌上,目注曹子畏微笑道:
“曹總巡察,這兒,可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曹子畏是大行家,自然是明白遇上了扎手的高明人物。
同時,對於拾得兒,他也並不陌生,並且邊一度想將其殺掉過。
儘管他心中有點暗自震驚,但卻同時有着更多的不服氣。
只見他俊臉一變之下,突然一揚雙眉,冷哼一聲道:“小爺高興!”
隨着這話聲,那枝靜卧條桌上的黑尺,猛然一下跳了起來。
但也僅僅是那麼跳一下,卻又靜卧不動了。
原來曹子畏那支凌空抓向黑尺的右掌,一直是原式未變地比擬着,而拾得兒那支搭在條桌邊緣的右掌,也仍然是老樣子。
這是一種別開生面的內功較量法。
一個是“凌空攝物”,另一個是“隔物傳力”。
由距離上看,似乎是拾得兒佔了點便宜。
但在行家想法上卻不同。
因為,曹子畏雖然在距離上是比拾得兒要遠了一點,但他是直接施為,並且毋須分心。
但拾得兒可不同,他除了藉着桌面透傳真力,吸住那枝黑尺之外,還得分心去化解對方所施的吸力,這道理,就算是外行人,想想也不難明白的。
像在羞刀難以入鞘的情況之下,曹子畏已使出了全力,但見他俊臉一片鐵青,衣衫也無風自揚。
但拾得兒所表現的,卻仍然是那麼一派安詳。
誰高誰低,由雙方所表現的神態上,已不難想見。
而更便曹子畏難堪的是,不論他如何施展全力,那枝黑尺,頂多也不過是在桌面上微微跳動幾下而已。
拾得兒咧咀一笑道:“曹公子,你高興,這枝黑尺可不高興跟你走哩!”
劫餘生這才含笑説道:“傑兒,別那麼小家子氣,咱們就破例讓他拿去瞧瞧吧!”
“是!”拾得兒恭應一聲之後,才接道:“只是,師父,如果曹大公子存心不良,將黑尺取走了呢?”
劫餘生道:“那時候,你可以放手活動一下……”
不等乃師説完,拾得兒已含笑接道:“多謝師父!”
緊接着,目注曹子畏笑道:“曹大公子,放輕鬆一點,現在,你可以瞧個仔細了。”
話聲中,勁力一卸,桌面上那枝僵持着的黑尺,立即飛上曹子畏的手中。
曹子畏攝取到那枝黑尺之後,根本不理會拾得兒的話,立即和分立他左右約兩個灰衫老者,仔細地端詳起來。
那枝黑尺,實際上相當於一枝普通長劍的長度,沉甸甸,黑黝黝地,四面光滑,根本看不出有甚麼特別之處。
他們三個人以真氣傳音交談了少頃之後,只見曹子畏點點頭道:“錯不了!”
劫餘生笑問道:“年輕人,看情形,你已經知道這枝黑尺的來歷了?”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首先,我要説明一點,這枝尺的原始來歷,已成了一個沒法解答的謎,這一點,我想閣下也一定同意吧?”
“我同意。”
“那麼,請聽好,這枝黑尺,名為量天尺,系用北海海底的萬年磁鐵研製,對一般金屬品製成的暗器,有剋制作用,對嗎?”
“對,請説下去。”
“這量天尺,相傳是峨嵋派中一位得道飛昇的劍仙,行道江湖時所使用,那位劍仙飛昇之後,這量天尺,也隨之失蹤,至於那位劍仙,究竟姓甚名誰,傳説中,言人人殊,已無從確定。”
“唔……以後呢?”
“約莫是七十年前,此尺為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所得,自江大俠歸隱林泉之後,也就沒再聽到有人提到這枝量天尺了。”
劫餘生笑道:“年輕人,這些傳説,你又是如何得知。”
“自然走由我的尊長處聽來,”曹子畏冷然接問:“閣下是否可説一段武林秘辛了?”
劫餘生連連點首道:“可以,可以……”
拾得兒插口接道:“曹大公子,請將量天尺送還原處。”
曹子長冷然一曬道:“放心,我一點也不稀罕這玩藝。”
話落,隨手一甩,那枝量天尺,有如離弦激矢似地,向劫餘生胸前疾射去。
勢疾勁猛,並激起一片破空鋭嘯。
雙方的距離不過五六尺,那自然是一閃而至。
但當事人之一的劫餘生,對這突然的襲擊,竟然是視若無睹地,仍然端坐着,沒有任何行動。
出人意外的奇蹟出現了。
就當那枝量天尺一閃而前,激射到劫餘生胸前寸許距離時,就像是碰上一張無形的網,不但那激射之勢為之一頓,還被彈震得往回倒退了尺許,才“砰”地一聲,墜落在條桌上。
不錯,那枝量天尺所碰上的,是一張網,是劫餘生以無上的內家真力,所構成的無形之網。
曹子畏碰上一個軟釘子,俊臉為了一變,連一旁的兩個灰衫老者,也為之蹙緊了眉鋒。
沉寂了少頃之後,左邊那灰衫老者才訕然一笑道:“閣下好精湛的內家真力。”
劫餘生淡然一笑道:“多承誇獎!”
右邊那灰衫老者道:“朋友,光棍眼裏揉不進沙子,能否請以真面示人。”
劫餘生目光一掃對方三人,笑問道:“三位之中,是誰作主?”
左邊那灰衫老者道:“自然是咱們少主作主……”
劫餘生截口接道:“那麼,二位就免開尊口。”
所謂打狗欺主,劫餘生的話,自然是有損曹子畏的顏面。
因此,曹子畏臉色一變之下,立即冷笑一聲道:“他們二位説的,也代表我的意見。”
劫餘生注目笑問道:“這是説,你也想先行知道我是甚麼人?”
“不錯。”
劫餘生道:“很抱歉,依規例,我只説一段武林秘辛!”
曹子畏沉思了少頃,才點點頭道:“好!説吧!”
劫餘生揚聲説道:“傑兒,替三位貴賓看座!”
“是……”
拾得兒恭應着,飛快地由幕後取出三張竹椅,放在曹子畏等三人身旁,含笑説道:“三位請座!”
“謝謝!”
曹子畏冷然道謝,三個人都將椅子挪正了一下,坐了下去。
拾得兒並立即替他們三個砌了一杯香茗,説道:“三位,請放心飲用,茶中絕對沒有毒藥。”
劫餘生也含笑接道:“年輕人,我想你心中急於想知道我的來歷,別忙,既然大家都同在洛陽城中!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誰的。”
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那你何不乾脆先行説明!”
劫餘生笑了笑道:“年輕人,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拾得兒你是認識的,有着拾得兒在這兒,你還不能猜想我是誰嗎?”
“你……你就是慾望香車車主?”
“不錯!”
“可是,慾望香車車主是石瑤姑女士,兩你卻是……”
“在這等場合中,我能拋頭露面,以本來面目示人嗎!”
“那麼,石車主此行目的是?”
石瑤姑神色一整道:“我此行目的,就是要找尋認識此量天尺的人。”
曹子畏微微一怔之後,才冷笑道:“現在,你的目的算是已經達到了?”
“不!現在,只是開端,要談達到目的,可能還得經過一番摸索才行。”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説句實在話,到目前為止,我還弄不清楚你石車主的葫蘆中,究竟賣的是甚麼藥。”
石瑤姑笑了笑道:“也許你説的是實情,現在,我保證,以你的聰明,聽完我這一段武林秘辛之後,對於我葫蘆中賣的是甚麼藥,也就心中有數了。”
“是嗎?”
“我想,錯不了!”
“好!我正恭聆着。”
石瑤姑端起面前茶杯,徐徐地飲了一口之後,才注目問道:“曹公子,對於七十年前,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等人平定那一場浩劫的經過情形,是否也曾經由你的尊長口中聽説過?”
曹子長道:“聽是聽説過,但由於年代已久,他們所聽到的,也是傳説,所以,可能不太真實。”
石瑤姑點點頭道:“唔,年代久遠,以訛傳訛,失真之處,自所難免……”
曹子畏忽有所憶地,截口問道:“石車主所要説的武林秘辛,莫非與白雲山莊有關?”
“不錯,而且,我保證不但絕對新鮮,也絕對真實。”
“但願如此。”
“曹公子,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你我的武功,都跟白雲山莊有關?”
“唔……”
“你可也知道,詹老怪與白雲山莊的淵源嗎?”
“我只知道詹老怪與白雲山莊有關,卻不知道他和白雲山莊有甚麼淵源。”
“那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詹老怪本來是白雲山莊一個的侍僮……”
“哦!這可的確是夠新鮮……”
“更新鮮的還沒説到哩!”
“那麼,就請車主快點説吧!”
石瑤姑沉思着説道:“年輕人,當詹老怪詹恨天於五十年前,橫行江湖時,一直沒遇過敵手,這一點,我想令尊也必然跟你説過?”
“不錯。”
“如所周知,白雲山莊少主江自強大俠,自協助朝廷平定七十年前的那場大劫之後,聲威震朝野,一般人都尊之為無雙大俠而不名。雖然由於當時永樂帝朱棣之不易相處,而歸隱白雲山莊,不再過問江湖中事,但以他那嫉惡如仇的天性,對於像詹恨天那種為害江湖的人物,決無坐視不管之理,何況,當詹恨天為禍江湖時,江大俠才不過四十不到的英年,而詹恨天又是他府上的侍僮,怎麼説至少他也該暗中出手,加以清理才對,但事實上,白雲山莊的人,卻始終不曾出面……”
曹子畏截口笑道:“車主,我有話説。”
“請講。”
“據家嚴所聽到的傳説,詹老怪的下場,是被一個年約十多歲的少年押走的……”
“不錯,這一點,我也聽説過。”
“難道那少年不是白雲山莊的人?”
“我説不是。”
“車主説得如此肯定,想必另有所本?”
“當然!”
“小可敬謹請教?”
石瑤姑正容説道:“事實上,當五十年前,詹老怪橫行江湖時,白雲山莊早已化作一片劫灰……”
“啊……”
不等地説完,人羣中已爆發出了一片驚呼聲。
白雲山莊雖已不過問江湖中事,但卻是近百年來武林人物心目中的聖地,所以,這一消息引起江湖人物的震驚,自是不在話下。
曹子畏也是臉色一變之後,才注目問道:“此話可真?”
“信不信由你。”
“請車主原諒,傳説中的白雲山莊,似乎還沒聽説過,有誰知其確實地點,所以,小可才不得不有此一問。”
“白雲山莊的地點,我知道,但我不會告訴你。”
“車主認為,白雲山莊,是遭到仇家的偷襲?”
“唔……”
“當代武林中,誰能有此力量,將武林同道目之為聖地的白雲山莊,毀於一旦呢?”
“這問題,我暫時沒法回答。”
“那麼,車主又怎能斷定,那位將詹老怪押走的少年人,不是白雲山莊的人?”
石瑤姑淡淡地一笑道:“我自有證據,但目前,我不會告訴你。”
曹子畏苦笑了一下道:“車主所標榜的一段武林秘辛,就只有這麼一點兒?”
“難道這還不夠新鮮嗎?”
“夠新鮮,也夠刺激,只是,僅僅是這麼一點兒,令人心癢難搔。”
“那麼,回去問令尊吧……”
“車主認為家父知道這些?”
“即使令尊不知道,也自然會另外有人給你解答的。”
忽然,一個陰沉的語聲接道:“石瑤姑,別在年輕人面前要花槍,你有甚麼話,請跟我説。”
那人使的顯然是武林中極難練成的“六合傳聲”功夫,但覺語聲有如由四面八方傳來,令人莫如其藏身所在。
但石瑤姑仍然表現得那麼鎮定,也那麼從容地説道:“閣下終於沉不住氣?”
那陰沉語聲道:“你以為我是誰?”
石瑤姑道:“我不管你是誰,只要你擺句話過來。”
“好!三天之後,夜三更,北邙山頂恭候大駕。”
“我準時赴約!”
“好的,死約會,不見不散……”
這回,辨清那陰沉語聲的發聲去向了,那是來自東面的屋頂上,但語聲卻已變陰沉為熾烈,一字字如天鼓齊鳴,震人耳鼓,而且,當最後那個“不見不敬”的“散”字出口時,人都顯然已到了百丈之外。
這情形,使得全場的人,一個目瞪口呆,作聲不得。
連石瑤姑也禁不住雙目中為之異彩連閃不已。
那一直不曾開口的,陪在曹子畏身邊的兩個灰衫老者之一,忽然長嘆一聲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石車主,你這是何苦來!”
石瑤姑微笑問道:“閣下是認為我多管閒事?”
那灰衣老者道:“試問,數十年前的疑案,跟你石車主何干?”
石瑤姑不再作答,卻是目注滿臉困惑神色的曹子畏笑了笑道:“年輕人,你該走啦!”
曹子畏道:“車主,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石瑤姑道:“別客氣,請講。”
曹子畏道:“車主手中這枝量天尺,的確是當年白雲山莊無雙大俠的兵刃之一?”
“不錯。”
“車主也説過,白雲山莊已於五十年前,成了一片劫灰?”
“唔……”
“那麼,這枝原來屬於白雲山莊的量天尺,又怎會到車主手中?”
石瑤姑笑問道:“年輕人,如果我猜想不錯,你應該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為何知道這麼一個既新鮮,又刺激的消息?”
曹子畏點點頭道:“正是。”
石瑤姑道:“可是,這些問題,我暫時不會回答……”
“為甚麼?”
“不為甚麼,你且拭目以觀事實的發展吧!但願你們父子倆能逃過一場大劫。”
説完,竟然深長地嘆了一聲。
曹子畏一怔。
道:“這宗疑案,與本門有關?”
“但願我所料不確……”
狂妄,輕佻,而又目空一切的曹子畏,可能是方才企圖奪取那量天尺時,接連碰了兩個軟釘子的影響,居然一直表現得斯斯文文的,甚至於連石瑤姑所説的,猜中那枝黑尺時的“特別贈品”,也就是代徒擇婿的事,也不再過問就走了。當然,曹子畏的走,由於石瑤姑的武林秘辛太過新鮮與太過刺激,也是原因之一。
曹子畏走了,説書場也打烊了,聽書的客人懷着曲終人散的心情,紛紛離去。
約莫半個時辰過後,大相國寺前廣場上的夜市,也紛紛打烊。
深重的夜幕,遮掩了大地的一切,但它卻遮掩不住夜行奇客的行動。
通往北邙山的大道上,一道纖巧的影人,正以普通速度在踽踽獨行着。
那是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着黑色短裝,面色黝黑的年輕人,黑夜中看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顯得格外有神。
年輕人的後面,也就是由洛陽城的來路上,一道幽靈似的人影,有如風馳電掣地追了上來。
一個是以普通速度前行,一個是以上乘的輕功身法追趕,那自然是不消多久,後面的人就已超越前面的黑衣少年。
那人超越黑衣少年之後,猛然一個轉身,冷笑一聲道:“丫頭站住!”
原來後面追上來的那個人,就是天一門的少主曹子畏。
黑衣少年顯得泰然自若地,笑問道:“誰是丫頭?”
“你!”曹子畏冷哼一聲道:“冬梅,別以為插上幾根羽毛,就可以冒充公雞了。”
“但我事實上已瞞過了很多人。”黑衣少年顯然已等於承認她就是冬梅所喬裝了。
“但你瞞不過本少主的法眼。”
“瞞不過又怎樣?”
“那你就該老實一點,説,方才跟你談話的是誰?”
冬梅徐徐揭下頭上的瓜皮小帽,披散一頭如雲秀髮,淡然一笑道:“既然你看到了,何必明知故問!”
“方才,距離太遠,我沒看清楚……”
“想不到,你也有膽怯的時候。”
曹子畏一揚劍眉,沉聲叱道:“冬梅!你這是對本少主説話的態度!”
冬梅嬌笑道:“少主,我可是實話實説呀!你如果認為方才跟我説話的人有問題,就該當場抓住,才算是-賊-贓。”
“抓住你也一樣。”
“少主,別像吃柿子似地,盡揀軟的撿,我冬梅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噢!”曹子畏冷冷地一笑道:“我非常相信……”
不等他説完,冬梅又笑問道:“想不想知道,方才跟我談話的是誰?”
“廢話!冬梅,你自動招出來,也許我可以從輕發落。”
“多謝少主!我可以告訴你,但不是招供,而且,你必須先行站穩……”
“丫頭放肆!”
曹子畏已被激怒到極點,隨着話聲身形一幌,揚掌向冬梅俏臉摑下,恕叱道:“你既沒上沒下,別怪我辣手摧花……”緊接着,卻是傳來一聲無限詫訝的驚“咦”聲。
原來曹子畏那十拿九穩的一摑,居然落了空,但覺人影一閃,冬梅已到了八尺之外。
這一來,自然使得曹子畏更加憤怒,除了立即飛身追擊之外,並連連冷笑道:“怪不得你膽大包天,居然敢吃裏扒外,原來……”
“嗨!湯少俠快幫忙呀!”冬梅的驚呼,打斷了曹子畏沒説完的話。
原來曹子畏怒極之下,不但施展出看家本領,也使出了全力。
試想:以他在天一門中的身份和地位,在全力施為之下,冬梅又豈是他的敵手∫虼耍不到五招,冬梅已被迫得拭腳亂,險象環生,而不得不驚呼求援了。
“原來你就只有這一點兒道行。”一見自己已勝券在握,曹子畏凌厲而又快速的攻勢,又緩和下來,一面以靈貓戲鼠的姿態,逼得對方繼續後退,一面冷笑道:“丫頭,誰是湯少俠?”
“我就是……”
語聲來自曹子畏的背後,而且距離顯然不超過二丈。
對曹子畏而言,儘管他是在跟冬梅遊鬥着,但敵人欺近自己背後二丈之內,而不曾察覺到,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過,儘管他心中大為震驚,卻並未回頭瞧過一下,而且,對冬梅的攻勢,又轉為快速而又凌厲起來。
很顯然,他是存心將冬梅制住,使自己站在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地位。
“別欺負一個姑娘家!”
隨着話聲,人影閃處,一聲霹靂巨震,也隨之傳出。
“是你?”曹子畏鐵青着臉,雙目中迸射出憤怒的煞芒。
“不錯,是我湯人傑。”湯人傑(即拾得兒)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不是沒名沒姓的拾得兒嗎?”
“現在有了,姓是我義母的姓,名字是我師博賜的。”
“你已成了石車主的徒弟?”
“不錯。”
“慾望香車車主的徒弟,也不過如此。”
“咱們彼此彼此。”
“方才,你出人不備,猝然出手,算甚麼英雄!”聽這語氣,方才那一掌硬拚,曹子畏是落了下風。
“不服氣,咱們重行比劃過。”湯人傑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向一旁的冬梅説道:“冬梅姑娘,還不快走!”
冬梅嬌笑道:“是!我這就走啦……”
她是説走就走,掉轉嬌軀,以最快的速度向北邙奔去。
當她回到古墓中的房間時,杜少恆剛好行功完畢,張目問道:“冬梅,你剛回來?”
“是呀!”冬梅嬌笑着,緩步向杜少恆身前,忽然俏臉一寒,厲聲叱道:“杜少恆,我饒你不得!”
話出同時,已揮掌向杜少恆的前胸擊下。
事出意外,雙方距離又那麼近,而杜少恆更仍然是一個跌坐行功的姿態。
此情此景,杜少恆除了閉目領死之外,可實在沒有一絲應變的餘地。
因此,冬梅的這一掌,自然是結結實實地,擊在杜少恆的前胸上。
但聽“砰”地一聲,一道人影應掌飛起,跌落丈遠外的門旁邊。
但出人意外的,被掌力震飛的不是杜少恆,而是冬梅。
這情形,連杜少恆也給弄得滿頭霧水似地,不明其所以,只是目注被跌得齜牙咧咀的冬梅,滿臉困惑地問道:“冬梅,這是怎麼回事啊?”
冬梅像發了瘋似地,忽然出手揍人,是一奇。
捱揍的杜少恆夷然無損,而驀施偷襲的冬梅,卻反而被震飛丈遠之外,是又一奇。
但事實上,還有第三奇哩!出手偷襲的冬梅,疾言厲色,猝下殺手,但當她被跌齜牙咧咀之後,她的眉梢眼角之間,卻反而洋溢着一片歡愉。連杜少恆的問話也充耳不聞地,只是喃喃自語道:“謝天謝地……這下子可好了……”
杜少恆苦笑着,走近冬梅身旁,將她扶了起來,道:“冬梅,你沒瘋吧?”
“瘋?誰發瘋了?”冬梅一下子緊緊地摟住他,仰着俏險嬌笑道:“現在,我們已成功了,少恆,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諾言,不要拋棄我呀!”
杜少恆若有所悟地,道:“哦!我明白了,你一定有很重大的事情瞞着我……”
“是的,我現在就要告訴你了。”
“好,説吧!”他輕輕擁着她回到牀邊的椅子上。
“可是,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哩!”
“甚麼話啊?”
“重申你的諾言,從今以後,永遠不拋棄我。”
“好!不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今後,咱們永遠在一起……”
“少恆,你真好……”她高興得擁住他,送上一個温馨的香吻。
良久,良久之後,杜少恆才將她那扭股糖似的纏着他的嬌軀輕輕推開,道:“冬梅,方才,你沒有受到震傷吧?”
“還好。”冬梅嫣然一笑道:“方才,我只使出了七成真力,如果施展全力,那就不死也得重傷了。”
杜少恆蹙眉苦笑道:“這是怎麼回事呢?我的功力怎會突然之間增進很多,並且還能自動發出反震之力,震傷敵人?”
“是的,我也不相信,所以才決定,先不告訴你,冒險一試。”
“冬梅,現在,該説明原因了。”
冬梅神秘地一笑道:“少恆,還記得文姑娘代表石車主對你所作的保證嗎?”
“就是那使我功力增進的保證?”
“是呀!”
“當然記得,不過,以方才的情形來説,我的功力的增進,似乎已經超過了文姑娘的預期。”
“是的,車主方才向我説過,你現在已不止是一個一流高手而是當代武林中,有數頂尖高手之一了。”
不等對方接腔,又立即按着説道:“當時,車主因有外人在旁竊聽,為了怕影響你的進度,才故意説成最多能使你成為一個普通的一流高手,並故意送你一個調侃意味極濃的錦囊妙計。”
杜少恆點點頭道:“我懂了,這些,都是為了鬆懈敵人的戒心。”
“同時,也存有刺激你的因素在內。”
“刺激我?”
“是的,四個月之前,文姑娘不是奉命暗中送給你一份練功的口訣嗎?”
“唔!那是一份很普通的口訣,我雖然每天勤練不輟,卻並未存有甚麼信心。”
“不但沒有信心。更是由於那錦囊妙計的調侃,以及前途一片灰暗,使你的心中,充滿了激憤,而每天藉着醇酒婦人去麻醉自己,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