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也就是嘯月山莊開用的第三天。
靈堂內外,已按照羅永湘的吩咐佈置安排妥當。
林雪貞伴隨着金三奶奶在靈堂答禮,羅永湘和孟宗玉分別以“管事”的身份,負責接待賓客,原來散佈在靈堂四周的護莊武師,全部撤出,扼守浮橋。
從清晨開始,弔祭的客人便絡繹而至,一批未去一批又到,盛況絲毫不減。
羅永湘暗中注意那些弔客,發現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來混吃混喝的鄉民,並無特別惹眼的人物。
這些人接連趕了三天熱鬧,彼此廝混熟了,見面時居然呼朋引類,談笑風生,直把個嘯月山莊,當作了不花錢的酒樓飯店。
傍午時分,羅永湘正在納悶,猛然眼前一亮,靈堂前出現了幾張熟面孔。
為首一人儒生打扮,正是神算子柳元,後面兩人腰懸長劍,乃是雙龍鏢局的龍氏兄弟。
這三人一進靈堂,六道目光便不停地四下轉動,臉上全都流露出狐疑之色。
羅永湘心裏暗驚,想回避已經來不及了,索性硬着頭皮上前施禮道:“兩位局主什麼時候到蘭州來的?這真是太不敢當了”
龍伯濤似乎有些詫異,拱拱手道:“閣下何人?怎麼會認識咱們兄弟?”
羅永湘笑道:“局主貴人多志,不記得小的了麼?小的有個親戚,在太原府大北街轉角巷口開了家酒店,離雙龍鏢局不遠,大前年小的去太原作客,還替貴高達官爺送過酒,見過兩位局主的金面。”
龍伯濤雖然記木起是否有那麼一家酒店,但太原府中酒店甚多,卻也不能説人家是胡説的,輕哦了一聲,道:“你貴姓?現在金府任什麼職位?”
羅永湘恭敬地答道:“小的姓古,現在莊裏任管事,已經將近三年了。”
龍伯濤欣然道:“原來是古管事,幸會!幸會!”
羅永湘道:“二位局主與敝莊主也是舊識麼?”
龍伯濤道:“曾有一面之雅,此次專程來訪,想不到故人竟已作古了。”
羅永湘忙道:“小的替局主上香,待行過禮再奉茶敍話。”
於是,提高嗓門叫道。“太原府雙龍鏢局二位局主上祭。奏樂!”
哀樂聲中,龍伯濤兄弟倆個和神算子柳元在靈位前行禮致祭。羅永湘卻暗地向孟宗玉使了個眼色。
孟宗王會意,急急抽身而去。
祭畢,羅永湘又殷勤招待三人到客廳待茶水,送上精點,十分巴結。
龍伯濤對神算子柳元道:“咱們雖然來的不湊巧,尚幸莊中有古管事這位熟人,不難打聽出一些消息。”
柳元點點頭,凝目向羅永湘上下打量了一陣,問道:“這位古兄,看來頗為面善,彷彿曾在什麼地方見過?”
羅永湘笑道:“在下也覺得您這位爺台有些面熟,只是記不起來了。”
龍伯濤道:“這位就是名滿武林的神算子柳元柳大俠。”
羅永湘忙道:“原來是柳大俠。在下沒有練過武功,也未在江湖上走動過,孤陋寡聞,多有失禮,還清柳大俠海量包涵。”
柳元微微一笑,道:“好説,單憑古兄這份日才,若説不是老江湖,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羅永湘道:“在下説的都是實話,將來若有機會,還望柳大一俠多多提攜。”
柳元聳聳肩道:“就算是實話吧!咱們有幾件事想請教,也盼古兄能句句實言。”
羅永湘笑道:“請教可不敢當。如有能為諸位效力之處,敢不盡心。”
“那就好!”柳元點了點頭,忽然收斂笑容,正色道,“恕我冒昧動問‘旋風十八騎’這名號,古兄可曾聽説過?”
羅永湘心裏“蓬”地一跳,連忙搖頭道:“沒有聽説過。”
柳元冷笑道:“古兄請再仔細想一想,‘旋風十八騎’這個名號,可比我這‘神算子’三字要響亮多了。”
羅永湘果然皺眉想了又想,最後仍舊搖頭道:“在下讀書不多,好像只聽説過‘十八相送’、‘十人摸’的,卻從未聽説過什麼時八騎’。”
柳元臉上掠過一抹困惑之色,説道:“我可以告訴你,那‘旋風十八騎’,是一批無惡不作的強盜。”
羅永湘故作吃驚之狀,失聲道:“呀!是強盜?柳大俠怎會認識那些強盜?”
柳元不悦道:“誰説我認識那些強盜了?咱們此來,就為了要追緝‘旋風十人騎’……”
羅永湘道:“啊!我明白了,原來柳大俠是那個衙門的捕快,奉命要抓那些強盜歸案,是麼?”
龍伯濤見他夾纏不清,接口道:“不,你弄錯了,咱們要找旋風十八騎,並非為了公事。”
羅永湘道:“那是為了什麼?”
龍伯濤道:“不瞞你説,那旋風十八騎最近劫去了咱們雙龍鏢局所保的一件重鏢。”
羅永湘一呆,道:“局主是説笑話吧?雙龍鏢局名滿天下,那旋風十八騎莫非吃了熊。
已豹膽,居然敢動雙龍鏢局的鏢貨?”
龍伯濤長嘆了一口氣,道:“説來實在慚愧,好在古兄不是外人,咱們就老實告訴了你吧。”
於是,便將在黃河渡口中計失鏢的經過,詳詳細細述説了一遍。
羅永湘一面聽,一面跌足嘆息,時而表示無限同情,時而又表示無比憤慨。聽完之後,卻詫異地問道:“他們既然將鏢貨劫夫,必然已經遠走高飛了,諸位不趕快追尋失鏢,卻跑到蘭州來幹什麼呢?”
龍伯濤道:“實不相睛。咱們專程趕來蘭州,正是為了追尋失鏢。”
羅永湘道:“莫非那旋風十八騎也到蘭州來了麼?”
龍伯濤點頭道:“咱們已經料定了,旋風十八騎不僅要來蘭州,而且一定會到嘯月山莊來。”
羅永湘駭異道:“哦,為什麼?”
龍伯濤道:“因為此次所失鏢貨,幾乎全部是古玩墨寶,這些東西雖然價值連城,卻不易脱手,旋風十八騎除非不想脱手求現,否則,他們一定要利用蘭州‘萬寶大會’,一定會來嘯月山莊探尋出路。”
羅永湘道:“可是,如今敝莊莊主已經故世了,他們還會來麼?”
尤伯濤肯定地道:“會來的。金莊主雖已亡故,還有金三奶奶健在,‘萬寶大會’上,仍然可以一言九鼎,所以……”説到這裏,忽然取出一錠五十兩重的金元寶,含笑塞到羅永湘手中。
羅永湘忙道。“局主,這是做什麼?”
龍伯濤笑道:“咱們有件小事懇託,區區微意,古兄清收下,咱們才好啓齒。”
羅永湘道:“局主有話儘管吩咐就是,這厚賞小的萬萬不敢領受。”
口裏在推辭,手裏握着的金元寶,卻沒有奉還的意思。
龍伯濤正色道:“彼此原是舊識,古兄如再客套,就是看不起我龍茶人了。”
羅永湘裝作無可奈何的收了金元寶,笑道:“既然局主這麼説,在下只得遵命拜領了:
但不知有什麼事,要在下為局主效勞嚴
龍伯濤低聲道:“咱們就住在城裏三福客棧,古兄若發現可疑人物來莊中探詢門路,或是求售珍貴古玩,務必請即時知會一聲。”
羅永湘道:“原來是這點小事,局主儘管放心吧,除非他們不來,若來時,我會一面虛與委蛇,一面派人飛報局主。”
龍伯濤大直道:“這件事,咱們就重託古兄了,承情之處,客當後謝。”説完起身,拱手告辭。
羅永湘道:“局主是難得請到的貴客,廚下已經準備了薄酒,飯後再走也不遲呀!”
龍伯濤笑道:“自己人,何須客氣,我等留此恐有不便,還是先回城中恭候佳音較好。”
羅永湘道:“這豈非太怠慢了。”
龍伯濤親切地拍拍他的肩頭,道:“三奶奶面前,請替咱們致意,所託之事,慎勿泄漏。”
羅永湘連聲應諾,親自送到莊門外。
臨別時,神算子柳元縱目打量巍峨的莊院高垣,似有意、似無意地冷笑着説道:“嘯月山莊能網羅到像古兄這般人才,想必更要興旺了。”
羅永湘長揖笑道:“果真有那一天,也是拜領大俠今日金日嘉言所賜。”
彼此一笑,拱手而別。
羅永湘剛轉身回到靈堂,卻見孟宗玉和李順正滿面焦急地站在蓆棚下等候着。
兩人望見羅永湘,急步迎了過來,嘎聲道:“不好了,靈堂裏出事了。”
羅永湘一楞,道:“出了什麼事?”
孟宗玉似乎沒時間詳細解釋,只催促道:“霍大哥在靈慢後停樞處立等,請羅兄快些進去……”
羅永湘見靈堂前人湧如潮,哀樂之聲未綴,看不出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心下狐疑,也來木及細問,連忙由例門匆匆轉入靈堂停樞處,一腳跨進去,果然看見霍宇寰、林雪貞和金三奶奶,都圍在棺木旁邊,三人臉上都流露驚駭之色。
霍宇寰手裏拿着一件東西駭然竟是一柄紙刀。
羅永湘心頭暗震,忙問道:“大哥,這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霍宇寰沒有回答,只將“紙刀”遞給他,又用手指了指棺木左側。
羅永湘一低頭,這才發現棺木左側有一個清晰的掌印。
那是一隻有手的掌印,位置在棺木左側略微偏下的地方,外層油漆絲毫米損,掌痕卻指節宛然,就像一隻手按在軟泥地上。
再看那紙刀,形式大小和金刀許武屍體上發現的一柄完全相同,刀柄處也有一行管花小字,寫的是人在見人,人死見屍。
羅永湘皺眉道:“發現多久了?”
霍宇寰道:“我在後莊接到孟少俠飛報,便匆匆趕來,準備應付龍氏兄弟,因見你已經將他們引往隔室,就在此地待等候,無意間,發現棺木上的掌印,再仔細搜查,又在外面供桌上找到這柄紙刀。”
羅永湘道:“這麼説,兇手是在龍氏兄弟祭奠以後,才趁虛混入靈堂的了?”
霍宇寰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羅永湘轉顧林雪貞道:“這段時間,你和金三嫂沒有離開過?”
林雪貞道:“我們一直都在這兒,寸步未離,絕沒有看見任何人到靈慢後來,也沒聽到任何異樣聲音。”
羅永湘沉吟道:“一個內功精湛的高手,由靈慢外隔空發掌,倒也木是難事。奇怪的是,他怎麼知道靈堂中已經有人監視,偏偏等到咱們分身出去的時候才下手?”
盤宗玉道:“羅兄請想想,雙龍鏢局的人是否來得太湊巧?他們會不會跟兇手暗中早有默契呢?”
羅永湘搖頭道:“這不太可能,雙龍鏢局是為了追尋失鏢而來,如果他們發覺金兄之死有可疑的地方,就不肯這麼輕易離開了。”
李順順口道:“好在事情發生還不太久,要不要通知橋頭的武師們,先截斷浮橋,再細細搜查?”
羅永湘想了想,道:“不必了。兇手既然留下紙刀,聲言:人在見人,人死見屍。我想他一定還會再來的。”
金三奶奶惶然道:“他什麼時候還會再來?若仍像今天這樣,豈木是防不勝防麼?”
羅永湘聳聳肩,道:“他若不來,急也無用,他若要來,怕也無益。事情演變到現在,咱們只有耐心的等待了。不過”他微微一頓,接造:“兇手雖然向棺材打了一掌,迄今並未能確定金兄是否真的死了?這個謎底不揭開,他會比咱們更急。或許,時間就在今夜……”
金三奶奶失聲道:“就是今夜?”
羅永湘點了點頭,似乎胸有成竹地道:“這一次,不會再讓他這麼方便了。”
夜,是寧靜安溢的時刻。
夜,也是孕育罪惡的温牀。
當黑夜來!臨的時候,正常活動停頓了,好窮之徒卻趁機而起,世上許許多多醜事惡行,莫不是藉黑暗的掩蔽而發生的。
今夜的嘯月山莊,正是外表寧靜,內藴殺機。尤其靈堂附近一帶,早已佈下天羅地網;專等兇手現身。
羅永湘算定兇手一定會再來,是以從傍晚時分,便將在外巡夜的武師全部撤回,靈堂內誦經的僧侶也提前結束佛事,打發了齋飯,遣送出莊,甚至將原來住宿前在的壯丁們,也一律進入後莊安歇。
因為他情知兇手的武功驚人,一旦照面,很可能發生血戰,留下那些壯丁非但沒有幫助,反而徒增困擾,枉送性命。
至於鬼眼金衝所在聘的護院武師,大部分派去後莊保護金衝夫婦,只挑選出十名身手比較矯健的,留在霍字表身邊備用。
靈堂前後,共有三道門户,前面兩道角門,分別由孟宗玉和林雪貞負責監視,後面測門可通西跨院,由李順負責把守李順的武功雖然平常,但西跨院內有霍宇寰率同十名武師接應,不愁兇手由側門逃走。
羅永湘自己則挑了一處最隱密的地方藏身而待那就是棺木的底座下。
一副考究的棺木,下面都有半尺的空隙,棺木下又有凳架承託,羅永湘在棺底加了一條方木樑,攜帶着兵刃暗器,舒舒服服躺在木樑上,對靈堂內的動靜,儘可一覽無遺。
除了他,連孟宗玉都遠遠匿伏在蓆棚外面,靈堂周圍五十丈內,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偌大一座靈堂內,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息,只有夜風拂動神案前的素燭和棺木後“長明燈”搖曳的燈火燭焰,映着滿屋慘淡的白色靈幄,越發襯托得這屋子裏一片陰森寂寥……
時間漸漸接近午夜了,遠處梆鼓,正敲着三更。
就在這時,一陣風過,靈堂左角門口,忽然出現一條人影。
羅永湘在棺木底下,雖然看不見靈慢外的情形,卻已被風聲驚動,心裏暗喜道:“好小子,你終於來啦月
一念本已,風聲再度入耳,右角門口也出現了一條人影。嘿!妙事成雙,居然一來就是兩個?
羅永湘有些感到意外,也微微有些緊張起來如果對方兩人武功同樣精湛,自己一個人只怕要吃眼前虧。
想到這裏,輕輕轉動了一下身於,探手入囊,取出了一支“七巧黃蜂針簡”。
“黃蜂針簡”是旋風十八騎中的老四“巧手”韓文生,利用四川唐門的“奪命連環管”,改制而成,一簡藏針七枚,可以單放,也可以連發,確是以寡敵眾時最佳武器。
他剛將針筒準備好,靈慢外面兩個人已開始低聲交談起來。
只聽其中一人道:“這老騙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死了,這不是騙鬼麼?”
另一人道:“本來是,咱們從老遠趕來,總不能空跑一趟!”
“人死見屍。好歹咱們得親眼瞧上一瞧,才能相信,回去也好有個交待。”
“現在就動手?”
“你動手吧,老夫替你把風。手腳利索些,別弄出聲音,也不要留下痕跡。”
另一個嘿嘿笑道:“放心!幹這種事,咱又不是頭一次,保管幹淨利索,不留痕跡.”
説完,一掀靈慢,大步走了進來。
羅永湘急忙凝目望去,可惜藏身的位置太低,只能看見那人一隻腳,看不見上身與面貌。
那人腳上穿一雙芒鞋,小腿粗短,並且扎着護腿,舉步輕‘捷,不帶絲毫聲音。
羅永湘只看了一眼,心裏對來人的形狀已可推想到六七分了。
小腿粗短,表示此人身材不高,步履輕捷,説明此人輕功”必有過人之處。
至於那腳上的芒鞋和護腿,更無異指明來人的身份,不是僧侶,便是頭防。
一個佛門弟子,居然深夜擅闖民宅,開棺暴屍,而且還自稱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還算是個出家人嗎?
羅永湘心裏暗罵,不禁起了殺機,便想將“七巧黃妖針筒”放回囊中,另取貿道的“霹靂金梭”。’9
他手時屈時,不慎衣袖擦着棺底,發出了一聲極輕微的音響。
誰知那僧人的耳目竟十分敏鋭,陡地停下腳步,一面側耳傾聽,一面蓄勢戒備,口裏哺哺道:“他媽的,難道有鬼不成……”
羅永湘連忙屏住呼吸,不敢再動。
另一人在靈慢外低聲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
那僧人道:“我好像聽見棺材裏有聲音。”
靈慢外那人低笑道:“敢情是金衝知道咱們來了,又活過來啦?”
那僧人道:“我真的聽見裏面有聲音,不是説着玩兒的。”
靈慢外那人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反正把棺蓋掀開,不就明白了嗎?時間不早,快些動手吧!”
那僧人被同伴催促不過,只得又緩緩移步向格木走近,但每走一步,必停下來傾聽一會,步步謹慎,十分小心。
羅永湘屏息而待,直等那僧人慢慢走到棺木近旁,才舉起黃蜂外筒,對準他的左膝關節……
那僧人的膝蓋,就在針簡前不足兩尺距離內,羅永湘只須輕輕一按筒上機簧,七針雷發,萬無不中之理。”
一個人的膝蓋關節如中了黃蜂針,任憑有通天本領,也插翅難飛了。但羅永湘並不急於發射“七巧黃蜂針”。
因為他深深瞭解那僧人必定也正在全神戒備着,隨時準備應付突擊,機簧的聲音雖然很輕微,也很可能使之驚覺閃避。
那僧人既已進入靈慢,必然要開棺,開棺的時候,必然要運氣使力,當他運氣發力的剎那,雙腿膝蓋必須承受全身重量,那才是下手的好機會。
羅永湘平舉針筒藏身在棺木底下,就像一個沉住氣的漁翁,耐心地等待着魚兒吞鈎。
果然,那僧人在棺木旁站立了片刻,見無動靜,便伸手撫按着棺蓋,雙腿半分微屈,開始緩緩提氣。
誰知就在這時候,他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口裏發出一聲詫異的輕呼,猛然鬆手,縱身疾退……
羅永湘忽生警惕,急忙按動針筒機簧“喀!”一聲輕響,七枚黃蜂針電射而出。
那僧人正向後退,黃蜂針未中膝蓋關節,都射在小腿部俊/只聽他一聲低吼,整個人凌空飛起,衝開靈慢,掠了出去。
羅水湘緊跟着由棺下疾翻落地,一面尾隨直追,一面大喝道:“朋友,你還想走麼?”
這一聲呼喝,立時驚動了靈堂外的孟宗玉和林雪貞。
兩人急急拔刀,奔進蓆棚,一左一右,堵住了兩道角門。
同時;西跨院內的霍牢籠,也帶着十名武師,一齊現身接應。
靈堂內兩名來人頓時陷入了重圍,但兩人竟悍然不懼、分頭向外硬闖。
其中一人衝向左角門,迎面遇上孟宗玉,甫一照面,便以赤手空拳,硬奪孟宗玉的鋼刀。
孟宗玉揮刀砍中那人的左臂,“當”他一聲,火星進射,就像砍在鐵棍上。、。
那人不僅分毫未傷,反而一翻手,五指抓住了刀鋒,右手閃電般劈出一掌,橫切在刀身上,竟將一口鋼刀,硬生生截為兩段。
孟宗玉駭然倒退了幾步,頓被那人趁機衝出左角門,飛身逃去。
那腿部中針的僧人在右角門與林雪貞遭遇,交手未及兩招,猛然由頸項上解下一串白骨念珠,揚手向林雪貞飛灑了過來。
林雪貞揮刀格擋,刀鋒過處,念珠突然爆裂。
一粒念珠爆炸,其餘百餘粒也連續爆炸,剎那間,林雪貞黨陷身在一片硝煙濃霧中,身上衣衫也着火燃燒起來。
待羅永湘隨後追出,慌忙間替林雪貞撲滅火星,那僧人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林雪貞亂髮披散,狼狽不堪,急得直跺腳道:“你們不用顧我,快追那兩個囚徒要緊……”
羅永湘搖搖頭道:“不必造了,這兩人武功決不在你我之下,縱然追上,也無濟於事。”
林雪貞道:“難道就這麼白白辛苦一場?”
老永湘道:“也不能説毫無收穫,適才你們都跟來人正面動過手,想必總能記住他們的狀貌特徵.有了這些線索,不難查出他們的來歷。”
孟宗玉道:“小弟慚愧,竟被那匹夫毀刀奪門逃去。不過,我已經看清他的面目,他年紀已有六旬以上,額上長着八九個肉瘤。”
林雪貞道:“我也看清這一個是頭防打扮,身軀臃腫,大約有五十多歲。”
羅永湘神色微變,回頭望望霍宇寰,道:“大哥,這麼説來;竟是冤家對頭號上門來了?”
霍宇寰點了點頭,道:“愚兄來遲一步.未能看清他們的長相,如今推想,八成是他們……”
林雪貞道:“他們是誰啊?”、
霍宇寰道:“九頭龍王楊凡和飛天調髏歐一鵬。”
林雪貞嘆聲道:“怎麼知道就是他們?”_
霍宇寰緩緩道:“那楊凡是河套龍船幫的幫主,額上有九顆肉瘤,放號‘九頭龍王’。
歐一鵬名號‘飛天強髏’,又名‘惡行者’,最喜作頭陽打扮,那一百零八粒猖靂調髏念珠’,正是他的成名暗器。”
孟宗玉道:“那九頭龍王楊凡練的是什麼功夫,竟能空手奪刀,不畏鋒刃?”
霍宇寰笑道:“他並非不畏鋒刃,而是手上戴着一副特製的斂皮手套,普通刀劍無法傷他罷了。”
孟宗玉恍然道。“原來如此……”
霍宇寰問道:“三弟.你在靈堂內守株待兔,怎會被他們發覺了的呢?”
羅永湘苦笑道:“唉!這就叫做百密一流。我只説等那歐一鵬開棺的時候發動比較可靠,卻忘了棺蓋上那隻掌印,歐一鵬發現棺上掌印,忽然後退,以致黃蜂針竟未射中那廝的要害。”
霍宇寰唱然道:“這也是天意。楊凡和歐一鵬雖然作惡多端,見掌印而駭退,可見並非殺害許大俠的兇手,所以才被他僥倖逃脱了。”
羅永湘道:“他們這一去,只怕會招來‘神戟’苗飛虎。”
霍宇寰濃眉一挑,道:“苗飛虎又如何?難道咱們還會畏懼他麼?”
羅永湘道:“咱們雖不畏懼,有這批討厭東西夾在裏面糾纏不清,總是件麻煩就像今夜,被他們這一搗亂,一番心血白費,兇手也不會再來了。”
林雪貞不禁大感失望,嘆口氣道:“如果兇手真的不來了,咱們該怎麼辦呢……”
語未畢,突聞風聲入耳,一條人影破空而至。
大夥兒都吃了一驚,齊聲喝問道:“什麼人?”
“是我”
聲落人現,竟是昨夜奉命離莊的鐵蓮姑。
霍宇寰輕籲道:“幸虧你答應得快,要不然,你三哥的黃蜂針簡就要出手了。”
鐵蓮姑滿臉風塵,詫異地向從人望了望,問道:“發生什麼事?”
羅永湘道:“你先別問,且説説你自己辦的事怎麼樣了?”
鐵蓮姑道:“幸未辱命,東關賀家和凌雲堡馬家兩處,都已經查證明白,只有單家牧場太遠,時間來不及,我已經把詳細情形告訴了二哥,最遲三日,便有消息。”
羅永湘點點頭道:“你先説賀家馬家兩處的情形如何?”
鐵蓮姑道:“一切都跟金莊主錄寫的相符,兩家出殯的時間。都是在最近一個月內。”
羅永湘眉峯微被,道:“墳地在什麼地方?”
鐵蓮始遣:“賀居仁葬在東城外賀家祖墳,馬長空的墓地在南門外的五泉山麓。”
羅永湘注目問道:“你親自去勘查過嗎”
鐵蓮姑頷首道。“我和二哥都親自勘查過,的確是剛砌不久的新墳。”
羅永湘臉色忽然陰沉下來,哺哺道:“這就奇怪了!這就奇怪了……”
一連幾聲奇怪,卻把孟宗玉等人聽得如墮五里霧中。
林雪貞悄悄扯了扯鐵蓮姑的衣角,低聲道:“鐵姐姐,究竟什麼事奇怪呀……”
鐵蓮姑神情凝重地搖搖頭,輕籲道:“別性急,等一會你就明白了。”
林雪貞不便再問,心裏卻納悶不已。
羅永湘雙眉緊鎖,似在沉思,許久許久沒有開口。
好半晌,才聽霍宇寰輕咳了一聲,緩緩説道:“三弟,不用再鑽牛角尖了,或許兇手另有其人也難説。”
羅永湘突然肯定地道:“不!我敢斷言,兇手一定是當天在場目睹‘百鯉圖’交易者之一,否則,消息不可能這麼快泄漏。”
霍宇寰聳聳肩,道:“可是,當天在場的人,都先後死了,線索豈非到此中斷了麼?”
羅永湘道:“還有單家牧場沒有查明,事情仍然有一線希望。”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當然,咱們還要等老二的迴音。但愚兄認為不宜對單家牧場抱太大的希望,咱們必須另想方法,追查兇手。”
羅永湘嘆道:“可惜兩次佈置,都被不相干的人破壞了,兇手有了警惕,只怕不容易再上鈎了。”
霍宇寰道:“依愚兄之見,咱們暫時不必急於追查兇手是誰,應該趁此機會,先弄清楚兇手的目的才對。”
羅永湘道:“兇手目的顯然在奪取那幅《百鯉圖》和殺人滅口,這是絕不會錯的。”
霍宇寰道:“但《百鯉圖》是否已被他得去?圖中有些什麼秘密,值得他殺人滅口?這些,咱們不都應該弄個清楚嗎?”
羅永湘一怔,道:“大哥的意思,是想先去一趟河間府?”
霍宇寰揚了揚濃眉,道:“你認為如何?”
羅永湘沉吟了一下,道:“由此地前往河間府,路途遙遠,非朝夕可至,最好等二哥回來,再從長計議……”
霍宇寰適:“我卻覺得不必等他回來,有這三天時間,快馬兼程可以趕個千餘里路了,再説、你們留在此地繼續和兇手周旋,我和九妹隨林姑娘輕騎上路。更可收聲東擊西的效果,頂多十天半月,咱們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回來了。”
羅永湘道:“既然如此,大哥又何必親自跋涉呢?請林姑娘和孟老弟辛苦一趟不就行了……”
霍宇寰忽然沉下臉來,正色道:“孟老弟和林姑娘雖然不是旋風十八騎的兄弟,既屬同仇敵汽,就不該再分彼此,我若不願跋涉辛苦,難道他們就應該辛苦麼?”
羅永湘連忙垂手道:“小弟是為大哥的安全着想……”
霍宇寰截口道:“不用再説了,你知道我的脾氣,凡是我決定了的事,從不更改,多説也是白費。”
羅永湘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問道:“大哥準備什麼時候動身?”
霍宇寰揮手道:“越快越好。叫他們備馬,天明之前就動身。”
羅永湘知道無法勸阻.只得依言轉告了李順。
趁李順離去準備馬匹的空隙,霍宇寰忽然對羅永湘低聲叮囑道:“這兒的事,我就全交給你了,在我沒有回來以前,務必要記住三件事……”
羅永湘恭敬地道:“大哥吩咐。”
霍宇寰道:“第一件,不能讓兄弟們跟龍氏兄弟照面,也不能跟燕山的人馬衝突。”
羅永湘點了點頭。
霍宇寰接道:“第二,要全力保護嘯月山莊的安全,不能讓兇手查覺鬼眼金衝仍在人世。”
羅水湘應遵:“小弟知道。”
霍宇寰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耳語,説道:“暗中多注意鬼眼金衝夫婦,姓金的是出了名的大騙子,他的話決不可完全相信。”
羅永湘心中一動,道。“大哥是指”
説到這裏,李順牽着三匹健馬,匆匆趕了回來。
霍宇寰話鋒轉變,搶着道:“你一向做事謹慎,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孟兄弟也是絕頂聰明的人,我特地讓他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能體會我的用心。”
羅永湘望望孟宗玉,恍然若有所悟,點點頭,沒有再開口。
李順氣啡批趕過來,大聲道:“莊主聽説霍大俠要走,急得了不得,現在密室恭候,務必請霍大俠去一趟……”
霍宇寰微微一笑,道:“我有事暫時離莊,不久就會回來,這有什麼可急的呢!”
李順道:“莊主的身家性命,全仗霍大俠護佑,如果霍大俠走了”
霍宇寰道:“不要緊,我已經留話,託羅、孟二位轉達莊主,他們留在這兒,跟我沒有什麼兩樣。”
説完,徑自帶着鐵蓮姑和林雪貞上了馬。
羅永湘趕上一步,低聲道:“大哥諸多保重,早去早回!”
霍宇寰點了點頭,道:“別忘了適才的叮囑。”雙膝一夾馬腹。出莊而去。
鐵蓮始和林雪貞催馬趕上,三騎並轡,飛快地馳出了莊門。
鐵蓮姑混身紅衣,豔得像一支刺眼的紅梅;林雪貞卻白衣素裙,純潔得宛如隆冬白雪。
兩人一左一右,擁着魁梧粗壯的霍宇寰,漸漸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羅永湘怔怔望着那逐漸消失的影子,忽然莫名其妙地輕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對眼前這幅景像,產生了一絲不祥的感觸。
三日時光,轉瞬即逝。
這三天之內,嘯月山莊顯得十分平靜。
金三奶奶接納了羅永湘的建議,開弔第三日後,便停止供應流水席,市井無賴與鄉民們見無便宜可佔,也就不願再來湊熱鬧了。
因而,入莊弔祭的客人,每日不過十來起,一向人潮洶湧、門庭若市的靈堂,無形中也冷落下來。
奇怪的是,自從飛天胭髏歐一鵬負傷逃走,一直未見再來窺伺,連神算子柳元和龍氏兄弟,也沒有再露面。
這種出奇的平靜,顯然並非佳兆。
羅水湘將保護鬼眼金衝夫婦任務,完全託付了孟宗玉,自,己則暗暗把旋風十八騎兄弟,分批調入前莊,日夜輪流警戒,不敢有絲毫鬆懈。
第三天傍晚,“魔法師”無為道長匆匆趕到了。
羅永湘連忙親自迎接人莊,顧不得寒喧,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單家牧場的情形如何?”
無為道長神色凝重的嘆了一口氣,道:“別提了,那鬼地方真能把人活活嚇死,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怪事……”
羅永湘急道:“二哥遇見了什麼怪事?”
無為道長道:“你不是想知道單家牧場的情形嗎?我只能告訴你,那地方在西傾山一處隱僻的山谷內,裏面養着好幾千匹牲口,卻沒有一個人。”
羅永湘吃驚道:“人呢?”
無為道長聳肩道:“全搬家了。”
羅永湘不解,道:“搬家?搬去什麼地方產
無為道長道:“豐都城。”
羅永湘雙目逮張,失聲道:“死了?”
無為道長點點頭,道:“男女老少,四十多個人沒有一個活口。”
羅永湘機憐伶打個寒然,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二哥,清説得詳細一些。”
無為道長仰面長吁了一口氣。滿面悲愴之色,徐徐説道:“那真是個既可驚又悽慘的場面,及今想起來,還令人毛髮驚然。幾十口號人,有的正在院中劈柴,有的坐在檐前喝茶,婦女們在廚房裏忙着做飯,孩子們在樹下好戲……好像是在突然間中了魔,都僵在原地不動了,死了!”
羅永湘駭然遭:“天下竟有這種怪事?”
無為道長道:“如非親眼目睹,誰也不會相信。但的的確確是鐵一般的事實,半點不假。”
羅永湘沉吟了半晌,道:“二哥可曾進入牧場詳細勘查過?”
無為道長道:“全部房舍都搜遍了,再沒有找到半個活人。”
羅永湘又遭:“以二哥看,那些人會不會是中了某種劇毒?”
無為道長搖頭道:“不可能。如果是中毒,牛羊牲口怎會毫無異狀呢。”
羅永湘道:“這麼説,是被人謀殺的了?”
無為道長連連搖頭道:“也不像是謀殺。那些人死得都很安祥自然,既無傷痕,也不見血跡,再説,誰也沒有辦法能在同一時間內,將四十多人一齊殺死。”
羅永湘默然良久,又道:“二哥抵達單家牧場,是在什麼時候?”
無為道長道:“昨天傍晚。”
羅永湘道:“什麼時候離開的?”
無為道長道:“入夜之後。”,
羅水湘道:“據你推測,那些人死去,可能已有多久了?”
無為道長思索了一下,道:“我是申牌時分抵達的,當時還望見牧場中的炊煙,那些嫁戲的孩子,臉上還蒙着捉迷藏的布巾,廚下一大鍋飯剛剛半熟……由這些情形推測,變故一定就在我抵達之前不久發生的,頂多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羅永湘道:“那地方很偏僻難找嗎?”
無為道長道:“雖很偏僻,倒並不難找,由這兒一直向南,湖夏河入山,便有路標和車道可循,只是沿途十分荒涼,難得見到人煙”
羅永湘道:“如果快馬趕去,明天中午能趕到麼?”
無為道長道:“中午可能趕不到,入夜以前應該可以趕到了。”
羅永湘覆地站起身子,道:“我決定連夜去一趟,莊裏的事,請二哥和孟老弟多多偏勞一下……”
無為道長一把拉住,道:“慢着,你就這樣一個人去嗎?”
羅永湘點點頭道:“大哥和九妹三天前已經去了河間府,雙龍鏢局和燕山三十六寨的人,都已先後到了蘭州,如今在中人手不足,我只好獨自一個人去一趟了。”
無為道長肅容道:“那地方除了遍地屍首,早已沒有一個活人,你去了又有什麼用?”
羅永湘道:“我要去親眼看看那些屍體。”
無為道長道:“莫非你還懷疑那些人是被謀殺的麼?”
羅永湘道:“四十多人突然莫名其妙死去,即使不是謀殺,總應該有個致死的原因。”
無為道長正色道:“老三,不是做二哥的危言聳聽,我總覺得那牧場內,有一種説不出來的陰森氣氛,似乎藴藏着無限兇險,四十多人突然死亡,絕非人力所能辦到,其中只怕……”
羅永湘笑了笑,道:“二哥莫非疑心牧場內藏匿着妖魔鬼怪?”
無為道長道:“妖魔鬼怪未必有,木客山精之類的兇物,那就很難説了””
羅永湘嘆道:“二哥號稱‘魔法師’,難道也畏懼區區山精木客麼?”
無為道長道。“這不是畏不畏懼的問題,而是犯不犯得上,咱們踉姓單的毫無瓜葛,何必為此涉險呢?”
羅永湘道:“但姓單的生死,卻與《百鯉圖》有關,殺害姓單的兇手,可能就是暗算金刀許大俠和嫁禍大哥的同一個人。”
無為道長沉吟良久,嘆道:“你一定要去看看,我也不攔你,但是,你得答應帶大牛一塊兒去,決不能獨來獨往。”
他所説的“大牛”,便是旋風兄弟中最小的老麼,生得粗壯結實、天性有些憨傻的袁大牛。
羅永湘聳聳肩道:“二哥這是擔心我一個人,應付不了那四十多具屍首?”
無為道長道:“話不是這麼説的,多一個人同去,遇事有個幫手,總是好的。”
羅永湘略一沉吟,點點頭道。“好吧!大牛快準備,再遲明天就趕不到了。”
於是,匆匆結紮了一番,與老麼袁大牛各跨快馬,連夜飛騎離開了嘯月山莊。
一路上,羅永湘只顧催馬趕路,即使中途打尖,也總是草草了事,不肯多耽擱片刻。
第二天午後,已經進入了酉傾山山區。
傍晚時分,抵達一處山谷,遠遠望見谷口一列木柵,柵門上萬扎着兩支牛角,用獸皮剪釘成一個斗大的“單”字。
羅永湘突然勒住坐騎,凝目向木柵門內望了好一陣,低聲問道:“大牛,你相信世界上真有鬼嗎?”
袁大牛搖頭道:“朗朗乾坤,哪有什麼鬼怪?”
羅永湘道。“可是,咱們今天只怕真要遇到鬼了。”
袁大牛不覺一驚,連忙扭頭四顧道:“在哪裏?”
羅永湘揚手向前一指,道。“你瞧!那是什麼?”
袁大牛循着指尖望去,只見谷中有一縷輕煙,冉冉浮在空際,便答道:“那是人家煮飯的炊煙。”
羅永湘點頭道:“不錯,那是炊煙,但附近山區,除了單家牧場之外,別無其他人家,而單家牧場中已經沒有一個活人,那炊煙由何而來?”
袁大牛聽得一怔,忙道:“是呀!人都死光了,誰還在谷里煮飯……”
羅永湘又道:“你再看看那木柵門,竟是由裏面鎖住的,如果谷中沒有人,誰會將門上領?”
袁大牛越聽越驚,忙道:“三哥,太陽快下山了,咱們還是回城裏暫住一官,明天再來吧……”
羅永湘笑道:“你害伯了?”
大牛道:“我不是害怕……但是……鬼跟人不一樣,遇上了很麻煩……”
羅永湘道:“你若怕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如果不怕,就在這兒等我。”
大牛急問道:“三哥,你要到哪裏去?”
羅永湘注目望看前方炊煙,緩緩道:“我一定要親眼看看,究竟是些怎麼樣的妖魔鬼怪?”
大牛忙道:“那你就快去快回吧,我在這兒等你。”
羅永湘重重説了一聲“好!”一提真氣,由馬上飄身而下。
大牛也下了馬,瞪着一雙環眼,不停地東張西望。
羅水湘把援繩交給大中,指指道旁樹林,道:“你先把馬匹藏起來,守在這兒不要離開,如果看見有人從谷中逃出來,就替我截住,但千萬記住要留活日。”
大牛連連點頭道:“知道了。”
羅永湘取出鐵骨折扇,握在手裏,整一整衣衫,舉步向木柵門前走去。
剛走了幾步。大牛忽然啞聲叫道:“三哥,你要多久才能出來呀?”
羅永湘道:“怎麼樣?”
大牛道:“你告訴我一個期限,如果過時不見你出來,我好趕回去給二哥報訊。”
羅永湘微微一笑,道:“我想不會太久,倘若我天明以後仍未出來,你就去報訊吧。”
説完,身形一起,越過了木柵。
就在他越過柵門的剎那,他注意到兩件東西是門頂牛角上纏着兩條黑色喪巾;一是柵門上那把大銅鎖,嶄新透亮,顯然剛換用不久。
這時,天色尚未入夜,夕陽餘暉灑落,谷中景象,清晰可辨。但見這山谷外窄內寬,佔地十分廣闊,四周山勢,環繞如屏,擁着一片綠油油的草原,用來經營牧場,那真是再理想不過了。
這説明單家牧場場主單綸,目光獨到,是位精明幹練的人物。
進入谷中,循車道向左一轉,有一片茂密的林子,繞過林子,眼前豁然開朗,整座山谷可一覽無遺。
羅永湘才到林邊,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因為他忽然聽到了人聲。
那是一羣孩子,在草地上追逐好戲的笑鬧聲音。
他凝神傾聽了好一會,一點也不錯,是孩子們的歡笑聲,其中還雜着婦女的呼喚聲,叫道:“大柱子,二妞兒……別玩了,該回來洗手吃飯啦……”
羅永湘疑雲頓起,連忙躡足穿過樹林,一看之下,更不禁得住了。
林外是一排木屋,屋前有片空場子,六七個男女孩童,正在空場中捉迷藏。
木屋檐下,幾名老婦正閒坐着喝茶納涼。
另外四五個年輕漢子,有的在忙着趕牲口,有的正赤裸着上身,在樹蔭下揮斧劈柴……
這情景,跟無為道長敍述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見到的都是活人,並非死屍。
一條黃狗忽然發現了羅永湘,“汪汪”叫着直衝過來,孩子們也停止了遊戲,紛紛圍上來問道:“喂!你是誰呀?不聲不響躲在林子裏,想幹什麼?”。:
“大柱子,快去告訴爹,阿黃逮住小偷啦!”
孩子們一嚷,驚動了那邊劈柴的年輕漢子,這個漢子提着斧頭大步趕了過來,一把揪住羅永湘的衣領,怒目道:“朋友,你是幹什麼來的?”
羅永湘連忙搖手道:“老兄不要誤會,在下是迷了路的人。”
那漢子道:“迷路?這兒又不通官通,你怎麼會跑到深山裏來了?”
羅永湘陪笑道:“在下是遊學的學子,欲赴百拉寺朝拜還願,誰知進入山區以後,就迷失了方向,看看天色已晚,無處投宿,途中見到牧場的路標,所以冒昧尋了來,只求借宿一育,明早便走,並無他意。”
那漢子道:“咱們谷口的柵門已經下了鎖,你是怎麼進來的?”
羅永湘道:“不瞞老兄説,剛才我在柵門外喚了許久,沒人回應,便由空隙處鑽進來了……”
那漢子喝道:“虧你還是讀書人,豈不知穿壁越垣,非奸即盜……”
羅永湘連連打躬作揖道:“在下一時情急,以致越禮,還望老兄多多原諒。”
這時候,幾名在屋檐前納涼的老婦人也過來了,其中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衣着較為體面,大約身份輩份都比較高,向那年輕漢子擺了擺手,道:“阿猛,快放手,有話可以好講,不許對人家這般粗魯。”
那名叫阿猛的漢子立即答應着鬆了手。
羅永湘一整衣衫,拱手道:“多謝老人家。”
老婦人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陣,問道:“相公貴姓?”
羅永湘忙道:“在下姓羅,四維羅。敢問老夫人家就是單老人麼?”
老婦人點點頭道:“不錯,這兒是單家牧場,所有的人都姓單。聽羅相公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羅永湘道:“在下是山西太原府人氏。”
單老夫人“哦”了一聲,笑道:“那真是巧極了,老身孃家也是太原府,咱們竟是鄉親了。”
羅永湘連忙躬身道:“鄉長即尊長,鄉親即家人,老夫人請受在下一拜。”
説看,當真拜了下去。
單老夫人樂得呵呵大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阿猛,快替我扶住羅相公。”
那名叫阿猛的漢子伸手來扶,羅永湘暗中運氣試探,發覺那漢子力氣雖大,並不像個會武功的“練家子”。
單老夫人道:“我一看羅相公的模樣,就知道不是壞人。小兒不知,多有失禮,羅相公千萬別放在心上。”
羅永湘道:“原來這位壯士,就是老夫人的令郎?”
單老夫人道:“老身共有七個兒子,數他最小,性子也最魯莽,所以取名一個猛字。”
又指着身旁孩子們道:“這些都是老身的孫兒女輩。”
羅永湘假意吃了一驚:道:“敢問老夫人今年高壽幾何了?”
單老夫人笑道:“你且猜猜看。”
羅永湘故作痴傻,仔細看了半晌,道:“大約快六十了吧?”
單老夫人大笑道:“羅相公,不瞞你説,我的兒子都已經五十四歲了,最大的孫子,上月已娶了媳婦,老身今年整整七十五歲啦”
羅永湘驚訝道:“這真是看不出來,老夫人的身子如此健朗,又這麼好福氣,可是我……”
説到這裏,忽然換了滿臉悲慼之色,長長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往下説。
單老夫人詫道:“羅相公為何欲言又止?”
羅永湘搖頭道:“唉!不提也罷。”
單老夫人道:“彼此既是鄉親,有活但説無妨,何須忌諱呢?”
羅永湘黯然道:“在下並非忌諱,而是觸景傷情,眼見老夫人兒孫繞膝,福壽兩全,偶而想到家母的不幸。一時忍不往心酸……”
單老夫人道:“令堂怎麼樣了?”
羅永湘感慨地道:“在下幼年喪父,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扶養成人,自去歲起,家母忽然患了癱病,纏綿病榻,醫藥無效,是在下割股療疾,在神前許下宏願,只求母親能病體痊癒,寧願捨棄功名,朝拜天下名山寺廟……”
單老夫人截口道:“原來羅相公欲赴百拉寺,是為了替母還願麼?”
羅永湘一面低頭拭淚,一面答道:“這半年之內,在下已經朝過南北五台和西嶽,現在正準備經百拉寺入川,朝拜青城和峨嵋,然後再順流而下,遠赴南海普陀……”
單老夫人肅然動容,回顧眾人道:“你們都聽見了麼?羅相公為了母病,不惜捨棄功名富貴,跋涉千里,遍拜天下名山,這番孝心,足可感動天地。你們若能有羅相公一半的孝心,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羅永湘忙道:“人各有命,家母怎能跟老夫人相比。”
單老夫人揮揮手道:“孝子臨門,這是難得的榮耀,阿猛,去把你哥哥嫂嫂全找來,叫他們都來見見羅相公.”
羅永湘突然由不速之客變成了貴賓,被單老夫人親自接進了木屋。
已進屋門,羅永湘便看見裏面供着“亡夫單綸”的神位,牌位上所住日期,使今未愈“五七”,跟鬼眼金衝的記述相符。
不多一會,單家七房兒媳都聞訊到齊了,男女老幼,滿滿擠了一屋子羅永湘約略計算了一下,足足四十多人……
可是,這四十多口人,全是活生生的,別説死,連一絲病容也沒有。
羅永湘看在眼裏,驚在心頭他固然深信無為道長絕不會説謊,那麼,眼前所看到的又該如何解釋呢?
單家的人對他十分殷勤,瞬間便準備了豐盛的酒菜,七個兒子輪流把盞敬酒,婦女們端湯布萊,忙得團團亂轉,單老夫人雖然不吃酒,也親自陪着閒話家常,一派親切慈祥……
但羅永湘卻深懷戒心,菜不敢多吃,酒也不敢多喝,略飲了幾杯酒,吃了一碗飯,便推説身子睏倦,起座離席。
單老夫人吩咐道:“羅相公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了,大家散了吧。阿猛去把你爹的書房收拾一下,以備相公安歇。”
羅永湘道:“迷途之人,能獲一榻之地橫身,已經感激不盡了,怎敢擾佔場主的書房。”
單老夫人嘆道:“説句不怕羅相公見笑的話,牧場房屋雖多,卻因地處深山,平時並無外客,臨時實在騰不出一間像樣的客房出來,只有先天那間書房,還算清靜,羅相公別嫌棄,將就住一宵吧。”
羅永湘趁機問道:“場主故世已有多久了?”
單老夫人黯然道:“不過才一個多月。”
羅永湘道:“但不知患的什麼病症?”
單老夫人道:“據大夫説,是痰塞症。上了年紀的人,最怕這種病,一旦發病,便來不及施救了。”
羅永湘想了想,道:“場主在世的時候,是否有哮喘的宿疾呢?”
單老夫人搖頭道:“沒有。他比我小四歲,一向身體很好。羅相公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來?”
羅永湘道:“在下因久侍母病,對老人病症略知一二。據醫書中記載,痰塞症並非絕症,多因長年哮喘而起。如果場主生前沒有患過哮喘病,應該不會因痰塞症致死。”
單老夫人一怔,道:“可是,大夫是這樣診斷,難道會有差錯?”
羅永湘道:“不知是哪一位大夫臨診的?”
單老夫人道:“就是蘭州城裏著名的儒醫、同仁堂的曹老夫子。”
羅永湘哺哺道:“蘭州同仁堂的曹老夫子……”
念着,念着,忽然心中一動,猛然想起初到嘯月山莊時,查問鬼眼金衝的病因,金三奶奶也曾提到“同仁堂曹老夫子”這個名字,怎會這麼巧,單綸也是請的同一個大夫?
鬼眼金衝詐死,曹老夫子必然知情,難道説,單綸也是詐死的不成?
羅永湘飛快想到這裏,精神突然振奮起來,忙又問道:“此地距離蘭州甚遠,場主思的又是急症,延請大夫,如何來得及?”
單老夫人道:“那位曹老夫子並不是特地去延請來的,先夫發病時,他正好在這兒作昏……”
羅永湘道:“哦?這可真巧?”
單老夫人道:“只因先夫生前,極好收存古董字畫,那位曹老夫子也有同樣嗜好,彼此原是朋友,先夫發病前,曾到蘭州去盤亙了幾天,回來第三日,曹老夫子也由蘭州到牧場來玩,就在那天晚上,先夫忽然患了病。”。
羅永湘趣聽越驚,又問道:“那位曹老夫子是否常來牧場作客?”
單老夫人道:“並不常來,一年半載也難得來一趟。”
羅永湘道:“這次他特地由蘭州趕來,想必有很重要的事了?”
單老夫人苦笑了笑,道:“誰知道呢?他一來就和先夫閉門談心,談來談去,還不都是談的那些古董字畫。”
羅永湘心裏暗想:“這位曹老夫子既跟鬼眼金沖和單綸都很熟悉,又對古董字畫有相同的愛好,那天嘯月山莊的《百鯉圖》交易,他為什麼沒有在場呢?
“再説,單綸由蘭州返回牧場,是在字畫販子陸逢春被殺的次日,第三天,曹老夫子便趕到單家牧場來,緊接着,單綸就暴病身亡……這,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從種種蛛絲馬跡推測,這位曹老夫子可能早已知道《百鯉圖》的底細,甚至可能就是兇手。
但羅永湘想不透,關於曹老夫子的其人其事,鬼眼金衝何以竟隻字不提呢?
單老夫人見他默默無言,只當他太疲倦了,略坐片刻,便起身告退,自回後屋安歇去了。
書房已經打掃乾淨,枕褥都是新換的,羅永湘躺在牀上,卻沒有絲毫睡意。
漸漸的,人聲已靜,夜已深沉。
羅永湘輕輕從牀上爬起來,推開窗根,閃身而出。
他揹着木屋壁板,運目四望,但見天際浮雲掩月,時間已近子夜,整個牧場寂靜無聲,燈火也已經全熄滅了。
羅永湘辨明方向,一提氣,飛身射起,如夜鳥掠空,迅速投入廣場邊的樹林中。
腳下一落實地,立即伏身卧倒,凝神傾聽。
直等了盞茶之久,未見動靜,這才躍起身來,飛步穿出林子,奔向谷口。
出了木柵門,他舉掌輕擊三聲,低聲叫道。“大牛!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