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幾個驚詫的人中,宇文瑤是最先驚醒過來的,她先將來人仔細地打量了一陣,才以嚴厲的口氣叱道:“什麼人如此大膽,居然敢擅闖禁官!”
來人舉起那寬大袍袖的手臂,打個問訊作禮答道:“貧尼法名一了。”
宇文瑤尖刻地笑道:“出家人還留著煩惱根,這倒是創見!”
一了伸手掠了一下額前長髮道:“出家人所修者心,所掠者性,所恃者欲,並不一定要剃了頭髮才算是名列比丘,身在佛門。”
宇文瑤呆了一呆,覺得這帶髮修行的綺年美尼的詞鋒很利,禪機很敏,頓了一頓才又問道:“那你身披袈裟又是何為,你既名‘一了’應該‘一了百了’……”
一了平靜地又打了個問訊道:“公主對貧尼的名號誤解了,貧尼現在萬緣俱澈,惟一念未釋,一了之意,乃指了此一念後,才是百事俱了。”
宇文瑤微笑道:“那你先前那番心性之說,不過是強辯了,你留著頭髮,只是表示你心中的一點俗念未除,塵障未盡而已!”
一了淡淡地道:“公主果然是大智大悟,貧尼雖然並不重視外表,可是為了順從世情,確是如此想法。”
宇文瑤微笑再問道:“你那未釋之念,究竟是什麼事?要到何時才了?”
一了沉吟片刻才道:“這是貧尼的私事,無須向公主饒舌,等到貧尼將頂上這三千煩惱絲一掃而盡之際,也就是返歸真如的時候了!”
宇文瑤頓了一頓,微有不耐地道:“廢話少說,講你的來意吧!”
一了淡淡一笑道:“貧尼本來是為自己的事情來的,但是在宮門外遇到一位故人,託貧尼向公主代捎一個口信
宇文瑤急問道:“誰?什麼口信?”
一了從容地道:“歲月環境改變了許多人的外形,貧尼的這位故人現在名叫恨天居士,他託我帶來的口信是……”
宇文瑤更急了,迫不急待地道:“原來是他,他想出挑戰的方法了?”
一了點頭道:“不錯!他說公主六年前奪去了他一件重要的東西!”
宇文瑤用眼淡淡一掃韓芝佑道:“這件東西還在這兒,他有本事不妨奪回去!”
一了擺手道:“恨天居士認為現在再奪回去已經沒有價值了,他託貧尼傳言,說是也要奪公主一樣更重要的東西!”
宇文瑤想了一下才道:“我想來,已經沒有什麼東西算為更重要了。”
一了雙目中露出了一片溫和的光彩道:“假若公主真有這種想法,則公主的終身必會無限幸福,公主已經得到了畢生最需要之物,不妨讓他一點……”
這時悶了半天的韓芝佑突然開口道:“我怎麼對你們的話,一點都聽不懂!夫人,那恨天居士我也見過,不知道你們之間也有過節……”
宇文瑤連忙打斷他的話頭道:“這事與你沒關係,你就別管了。他究竟要我的什麼重要東西,你別繞圈子,直接說吧。”
一了緩緩地道:“在貧尼看來這件東西並無什麼出奇處,他說是種在公主寢宮內的一株蘭花,上面並開著三個蕊頭的……”
宇文瑤臉色急變,一言不發,急速地衝了出去,這個舉動使得韓芝佑與一了都吃了一驚。
這時跟隨宇文瑤同來的詩婢已將黃英抱了出去,室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一瞭望著韓芝佑片刻才出聲輕問道:“施主可還認得貧尼?”
韓芝佑微現困惑地道:“在下確是不識得師大。可是又彷彿有點印象,好像並不太陌生,也許我們在以前見過面吧。”
一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貧尼的俗家姓名叫做蕭環。”
韓芝佑將蕭環兩字連唸了好幾遍,臉色微動了一下,未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歉聲道:“很對不起師太,在下心中對這個名字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附帶還想起一點景象,只是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了。”
一了的臉色有些激動,連忙道:“施主想起什麼景象,不妨說說看!”
韓芝佑皺著眉頭道:“我好像記起一個很美麗的地方,有個女孩子………
一了的聲音中帶著激動叫道:“那是梵淨山,那個大一點的女孩子是我,那小的女孩子後來是你的妻子杜念遠。紀湄!你難道都忘了外韓芝佑詫異地翻著白眼道:“什麼?梵淨山!杜念遠!我的妻子!不對,不對,我的妻子是宇文瑤,師太方才已經見過了,再者我也不叫紀湄,我姓韓,我叫韓芝佑。”
一了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道:“看來我是無法使施主明白了,好在貧尼此來目的並不在此,貧尼只想來打聽一下令尊的下落。”
韓芝佑微感歉疚地道:“原來師太是家父的熟人,難怪我會有些面熟了,可是我離家很早,家父也在數年前棄世了。”
一了搖頭道:“貧尼問的不是韓大學士。”韓芝彷彿然不悅地道:“師太是出家人,說話該有些分寸難道我還有兩個父親不成?先父姓韓諱方,作古已有五年一了嘆了一口氣道:“貧尼不知要如何才能解說明白,貧尼要打聽的人是聞名江湖的一位大俠,號稱太陽神的韋明遠!”
韓芝佑肅容道:“這人倒是聽說過,據說他在六年前解散了天龍幫,即已隱名不出,心儀已久,憾未獲面。”
一了道:“據說施主在不久前還見過他一面。”
韓芝佑失聲道:“原來師太問起的是那位老者,他怎會是韋大俠呢?傳言中的韋大俠是一位丰神絕世的美男子。”
一了嘆息道:“有許多事很易催人衰老,便是天上靈藥也難挽回。’”
韓芝佑若有深思地道:“這話有些道理,我遇見那位老者之時,見他滿臉都是悽苦之色,莫非這位韋大俠有甚傷心之事嗎?”
一了悵然嘆道:“由來相思催人老,第一難堪是離愁。”
韓芝佑有所悟地道:“不錯!在下亦聽說這位韋大俠有情俠之稱,他一生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戀情,只是不大清楚。”
一了臉上微微一紅道:“貧尼只想向施主問他的下落。”
韓芝佑道:“半月前在宮外匆匆相遇,他雖然招呼了我一下,可是我因有要事在身,沒有跟他多作談話。”
一了很失望地道:“他沒有對施主多作交待嗎?譬如是他今後的動向,準備在京師耽擱多久,是否還與施主約後會之期。”
韓芝佑想了一下道:“我記得了,他臨別時曾講過要到遠處一行,至遲一年之後,他必會再來看我,當時我隨便答應了一聲……”
一了動容問道:“遠處?多遠?在什麼地方?”
韓芝佑道:“不知道!他沒說我也沒問。”
一了失望地嘆息一聲道:“看來只有等他一年了。”
韓芝佑好奇地問道:“師大有何要緊事一定要找韋大俠?”
一了紅著瞼道:“這是貧尼私事,與施主無關。”
韓芝佑忽又問道:“師太緣何說韋大俠是我父親?”
一瞭望著他深嘆道:“施主自己都不認識他,貧尼說也無益。”
韓芝佑越聽越迷惑,正想再問下去,忽然門口一陣人影飄忽,宇文瑤率著許多勁裝的武士進來。
她滿臉都是寒霜與殺意,一揮手,那批勁裝的武士立刻把一了包圍了起來,神態十分凝重。
一了本身倒很從容,韓芝佑卻大惑不解地道:“夫人!這是為什麼?”
宇文瑤怒聲道:“拿賊!這尼姑偷了我的東西!”
一了神色平靜地道:“阿彌陀佛,公主不要血口噴人貧尼一到官中,直接就來此地,以後也未曾離開過……”
宇文瑤笑道:“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伴,你一來就絆住我故意講些廢話,而你的同伴卻趁機到官中去傷人竊物。”
“貧尼只是負責傳個口信,其餘事一概不知,公主丟了東西,宮中又是誰受了傷?”
宇文瑤沉著臉道:“傷了我一個守宮的侍婢,那沒有關係,可是託你傳言的人已經得了,我的那株三蕊素心蘭失蹤了。”
一了合十道:“出家人戒打誑語,也許有人跟在貧尼身後進宮,但絕非與貧尼一路,貧尼可以憑著佛祖發誓廠
宇文瑤焦躁地叫道:“東西都丟了,你發誓有什麼用?即使你不是與那人一路,事情也壞在你身上,你非負責任不可!”
一了淡淡地道:“貧尼問心無愧,任憑公主處置!”
韓芝佑這時插口道:“那株蘭花不是常供在房中的嗎?丟了就丟了,最多另外再找一株就是了,何必那麼大張聲勢呢?”
宇文瑤惱急地道:“你知道什麼?普天之下,也難求第二株了!”
一了也微異地道:“一株蘭花就算是無雙異種,也不至令公主緊張如此。”
宇文瑤躁怒地叫道:“哼!你倒是輕鬆,要知道這……”
她剛說到這裡,立刻就警覺地住了口,恨恨地道:“你這位故人真厲害,居然能打聽到這一項絕世的秘密,使出了這一手絕著,看來我倒要對他重新估計。”
一了點頭道:“不錯!貧尼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知之頗深,他從小就穎慧異常,博覽群書,鮮有不知之事……”。
宇文瑤突然變容道:“對了!我倒忘了,既然他無所不知,必然也會曉得另一件事,我只要趕在他前面到達北崑崙山,可能還有希望攔……”
一了奇道:“公主失蘭與他有何關係?”
宇文瑤一揮手道:“這不要你多問了,你還是管自己的事要緊。”
一了泰然道:“公主欲將貧尼如何處置?”
宇文瑤恨恨地道:“我要你吃盡苦楚,粉身碎骨!”
一了平靜地微笑道:“貧尼對生死之事並不介意,只是不願在脅迫下受死。”
宇文瑤冷笑道:“在你周圍之內,無一不是絕頂高手,只怕你插翅也難逃離此間,我看你還是乖乖地就縛吧!”
韓芝佑不以為然地道:“夫人!這位師太與我們並無甚怨隙……”
宇文瑤急道:“芝佑!你別管這件事行嗎?”
韓芝佑用手一指周圍的武士道:“這些人你都交給我指揮了,你答應不于越我的權限的!”
宇文瑤呆了一呆又道:“芝佑!我越權一次,今後你怎麼責罰我都行,但是現在你必須支持我。芝佑,我以夫妻的情分求你!”
韓芝佑默然片刻,長嘆一聲道:“我知道管不了你,由著你胡鬧吧,我不希望這種事情在我眼前發生,我把地方讓給你!”
說完含有歉意地望了一了一眼,負著雙手出門而去。
一了等他出門後,轉頭對宇文瑤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他的,更不知你是如何改變他的,但是像他現在這樣的人,實在不是任何寶物所能比擬了。”
宇文瑤冷笑道:“你既然看得他這麼重,當初為什麼放棄他?”
一了微愕道:“公主怎會知道這些事?”
宇文瑤冷冷地道:“我得到他之後,把他以前所有有關的人與事都打聽清楚了,想到他曾為你所棄,就令我受不了。”
一了悟然道:“原來公主就為了這件事才放不過我去?”
宇文瑤點頭道:“是的!這是最大的原因,人棄我取,跟你一比,我豈不太下賤了,我不能忍受這屈辱!”
一了輕輕地嘆息道:“情關難勘,嗅關難勘,公主是聰明人,因何也勘不透!”
宇文瑤一擺手道:“別講廢話了,你是自動就縛還是要我下令動手?”
一了淡然道:“貧尼不甘自縛。也不願出手傷人,今日打擾公主良久,請公主借一步,容貧尼告辭吧!”
宇文瑤厲聲道:“放你走?天下沒有這種便宜事!“一了莊容道:“貧尼不願多生是非,宮中戒備那等森嚴,貧尼能毫不驚動地進來,還怕不能照樣出去!”
宇文瑤厲笑道:“只怕不像進來時那麼簡單吧!”
一了微笑不答,抬腿朝前邁去,當面的一名武士立刻伸手向她的面門上拍出一掌,口還喝道:“躺下吧!”
掌風十分凌厲,可是一了卻視若無睹,那名武士的掌遞到一半,忽然像受到一種大力返擊。
“哎唷……”
一聲號叫後,整個人被彈出五六尺遠近。
大家都被一了這種怪異的功夫怔住了,居然忘了去補那名武士的缺口,一了含笑從容地繼續邁步前行。
忽地人影一閃,宇文瑤迅速無比地欺身過來,搶著攔在前面,單臂曲肱如抱弓,攔住一了去路。
一瞭望著她所抱的姿態,自動地停了步。
宇文瑤寒著瞼道:“你以為會了這點子心音神功,就可以在宮中橫行嗎?”
一了微異道:“公主識得貧尼的功夫?”
宇文瑤冷笑道:“好說!好說!心音神功!顧念卻敵,動意傷人,但也不過是旁門左道,在佛門功夫中連野狐禪都算不上!”
一了並不惱怒,只是輕輕地道:“心音神功雖非禪門正宗,出家人用來防身已是足夠,萬望公主不要傷了和氣,放貧尼過去吧!”
宇文瑤原式不動,冷冷地道:“你知道我這一式嗎?知道它發出後有多大威力嗎?”
一瞭望了一眼道:“釋道儒名有所專,貧尼不敢逞論高下,公主這一招‘攬雲擁月’氣派是夠了,不過還擋不了貧尼。”
宇文瑤先是一呆、繼而冷笑道:“你眼力不錯,就是見聞太差,既知‘攬雲擁月’之名,就更該知道雲月都是虛空之物,以虛攻虛,你一定接得下嗎?”
一了微笑道:“在佛家眼中無虛無實,雲月固然虛幻,到底肉眼可見,依貧尼看來,在形質上公主已落了下乘!”
宇文瑤哈哈大笑道:“不錯,雲月有形無質,比不上你心音神功的無形無質,可是你能說出云為何態,月為何形?”
一了呆了片刻,挽首無言,宇文瑤又笑道:“月有陰晴圓缺,雲有明暗霞嵐,雖可名之日物,卻無法賦之以常形常態,這些變化你懂不懂?”
一了忽現莊容道:“貧尼不懂,不想懂也不必懂,大千一粟,雲月的變化又算得了什麼?貧尼只站在不變處以觀萬物!”
宇文瑤也以嚴肅地道:“看來我們必須一搏了,這不再是我們的意氣武力之爭,而是我們兩派的道理之爭,佛懦異途……”
一了道:“殊途而同歸,這個爭端沒有意思。”
宇文瑤搖搖頭道:“不然!儒道是有力之境,佛道是無為之境,我可以到極頂,你則永遠在未知中摸索,我覺得比你強。”
一了沉默半晌道:“貧尼不反對一搏,也許貧尼會輸,但並不是就證明了佛遜於儒,因為儒道有止,公主也許已臻大成;佛道無限,貧尼之外尚有高人!公主請盡力施為,貧尼也勉力以赴,勝負則委之天命吧。”
宇文瑤神色凝重地退後一步,一了也退後了一步,二人暫時都不作進意,實際卻都在凝神作孤注之一擲。
周圍的那些武士,也緊張得不敢透一口氣,他們都是會家子,雙方在口頭上不分上下地較量了一陣,現在要付諸行動了。
韓芝佑的身子出現在門口,他並未走遠,可是他也無意過來解圍,因為這是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停了一下宇文瑤才道:“你大概不會先出手的!”
一了肅容道:“不錯!佛門只講靜守,所以從來只有龐擾佛,未見佛降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宇文瑤輕叱一聲,曲著的手臂慢慢地伸開,憑空繞了一圈,空中立刻激起一股強烈的狂颶。
一時只見床搖幾動,椅碎石裂,屋柱格格直響,屋瓦紛紛直墜,當真是直拔青天挽日月,騰入九霄吞雲霞!
四周的人連眼都睜不開了,腳下紛紛直退,只有一了泰然地處身在狂飆中,她的袈裟獵獵地響,頭上的長髮也亂了,可是她的身子卻未起半點晃動。
大約是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宇文瑤將牙一咬,準備再度施為時,忽然瞥見一了的身形已慢慢移至門口,連忙道:“喂!你別走,咱們還沒完呢!”
一了回頭微笑道:“公主神威難再,貧尼自承不如,然若再拼下去,貧尼或將伏屍現場,公主也是難免重傷,公主尚有北崑崙急事待辦,此事起自貧尼,貧尼不敢辭其咎,為公主計,莫若將這場儒佛之爭,留待異日解決吧。”
宇文瑤呆了一呆,一了已經失蹤了。
宇文瑤等神智略加清醒一點的時候,才發現室中諸人,除了韓芝佑外。大家都狼狽不堪地坐倒在地上。
再一看室內的傢俱已經無一完者,不禁恨指著眾人罵道:“沒有用的東西!真替我丟人!”
那些侍衛一個個臉泛愧色,低頭無語。
韓芝佑卻微笑道:“夫人別責備他們了,在你這威力無情的一招下能留住性命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那個叫一了的尼姑倒真厲害。”
宇文瑤鼓著嘴頓腳道:“厲害什麼?我再加兩成勁,她保險躺在地下,你也是眼睜睜地放她走過,也不幫我攔一下。”
韓芝佑微笑道:“何必呢!她也許不如你,不過她的確是同樣地留下一部分真力未發,想來不願跟你硬拼。”
宇文瑤恨聲道:“硬拼只有她吃虧!”
韓芝佑道:“是的!可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使脫了力不是一時半載可以恢復的,說起來人家是一番好意。”
宇文瑤忽然變容道:“你對她的印象很好嘛!她也不算難看。”
韓芝佑正容道:“夫人,她是個出家人,而且比我年齡還大,你別胡說行不行,而且說實話,我好像覺得她的形象令我感到……”
宇文瑤急問道:“感到怎麼樣?”
韓芝佑的臉紅了一下道:“說起來很無稽,好在我們是夫婦,我不妨告訴你,我總覺得她很親切,像我一個親人似的……”
宇文瑤急道:“你是什麼時候又回來的?”
韓芝佑坦然道:“我來的時候,你們正要開始,有什麼事嗎?”
宇文瑤臉色一寬道:“沒什麼!我打了這一場可真有點累,這兒太亂了,芝佑!你扶著我到我那兒休息一下好嗎?”
說完嬌娜不勝地倚在他的肩頭上,韓芝佑一面替她拭去臉上的汗水,一面憐惜地道:
“你也是的,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常態,“丟了一株蘭花有什麼了不起,你偏要大張旗鼓鬧起來,還好……”
宇文瑤溫柔地道:“還好什麼?”
韓芝佑也是溫柔地道:“還好你未受傷,老實說你今天很令我生氣,不過我還是關心你,所以回來看看,我一開始就覺得那尼姑不太簡單。”
宇文瑤感動地靠得他更緊一點,帶著淚意道:“芝佑,謝謝你!你還是愛我的。”韓芝估有點意外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愛你愛誰?”
宇文瑤浮起一個嬌甜的微笑,一隻手挽著他的脖子道:“累死了。芝佑,抱我回去吧!”
芝佑有些發窘,在她身邊低聲道:“夫人,旁邊有人呢!”
宇文瑤嬌笑道:“別理他們,你不喜歡我這樣對你嗎?”
韓芝佑也覺得一陣心旌搖動,低低地道:“喜歡。只是有點意外,你從未對我這樣親熱過。”
低語中已抱著她的嬌軀,向著另一所華殿走去,宇文瑤在他巨壯有力的擁抱中覺得十分安慰,暱聲道:“本來我不敢對你太放蕩,因為我太尊敬你,後來你居然揹著我出去找歌伎,我才反省到自己不太解風情………
韓芝佑輕輕吻了她的面頰道:“胡說,哪兒有這種事?我找蝴蝶紅是因為有人告訴我說她身懷武技,我負著捍衛京城的責任,當然要去探探。”
宇文瑤問道:“你探出什麼呢?”
韓芝佑搖頭道:“沒有!我對江湖上的事太隔膜了,這些侍衛老爺告訴我的又不太翔實,所以我倒要多留點心才對。”
宇文瑤連忙摟緊他的脖子道:“不必要!你只要管宮裡的事就夠了,那般江湖人的本事有限,只要不在京城鬧事,由著他們去吧!”
韓芝估不同意道:“這倒不然,我現在發現江湖上大有能人,比如說今天先來的黃英,蝴蝶紅家中的那個主人,還有後來的那個尼姑……”
宇文瑤心中一動,裝著嗲聲說道:“你盡記著女人,男人真不是東西!”
韓芝佑苦笑道:“我遇見這些江湖好手,除了那個恨天居士外全是女人……”
宇文瑤輕輕捶了他一下嗅道:“不許說!除了我之外,不許你再提女人。”
韓芝佑從未見過她這番喜怒悄罵的神態,不禁心中一陣激盪,擦著她的臉頰,低聲笑道:“夫人,阿瑤!你的醋勁真大……啊呀!你的臉真燙,簡直像塊熱炭,親愛的小妻子,我簡直想一步就飛到你的房裡。”
宇文瑤的臉更紅,捶著他的胸膛笑罵道:“死鬼,死鬼,你壞死了!”
韓芝佑哈哈大笑,身形如飛地撲進一座華堂。
這是宇文瑤的寢宮,一切的佈置當然是極盡華麗之能事,金獸中噴著醉人的甜香,充滿著一種溫馨的氣氛。
可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
那書案上放著一座玉盆,盆中養著十幾塊彩色玲瓏的石子,石子堆上插著一根殘莖,顯著十分不調和。
韓芝佑看了一眼道:“就是這株蘭花被人偷走了?”
宇文瑤從他的懷裡跳了下來。恨聲道:“可不是!”
韓芝佑搖頭道:“這偷花的太可恨,偷花是雅事,可是他不該連根拔斷,這一來最多觀賞片時,就告香消玉萎
宇文瑤扁著嘴道:“你好像希望人家連盆都端走?”
韓芝佑點頭道:“正是!只要不傷到花,名花何妨讓人共賞。”
宇文瑤冷笑道:“連盆都端走,你來拿拿看!”
韓芝佑過去一捧花盆,不禁大為驚異,這徑尺的玉盆高才八九寸,加上半盆清水,十五六塊小石子,竟有數千斤重!
宇文瑤望著他吃驚的神態又哼了一聲道:“這盆質是萬年溫玉,裡面的石子是晶母,這半盆清水是萬載空青,哪一樣不是稀世奇珍……”
韓芝信咋舌道:“這麼許多異寶用來培養一株蘭花不是太糟蹋了嗎?”
宇文瑤恨聲道:“糟蹋?再有十倍的異寶也抵不上蘭花上一個花蕊!”
韓芝佑大為驚異道:“夫人,這蘭花究竟有什麼好處,你說給我聽聽!”
宇文瑤氣道:“丟都丟了,還說它做什麼?”
韓芝佑作了一個長揖道:“夫人,你告訴我,也讓我長個見識,我們結婚六載,你瞞著我這件事,實在不太應該。”
宇文瑤嘆了一口氣道:“‘我不告訴你就是怕你知道了會沉不住氣,萬年夫婦,千載恩情,這下子都成了空了。”
韓芝佑莫名其妙地道:“夫人,你說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懂。”
宇文瑤臉色難受半晌,才悠悠地道:“這樣蘭花乃九天異種,千年難得一遇,而且必須要那些寶物培養才能成長,那蘭實結成之後,與另一種靈藥配合共服,據說可以養成不死之身,古書所載嫦娥得靈藥以奔月,就是這種藥。”
韓芝佑搖頭道:“不可能!嫦娥的故事本是前人的神話。”
宇文瑤正色道:“奔月之事雖然無稽,羽化登仙卻信而有證,你也是練武的人,當知道人可以到什麼境界。”
韓芝佑想了一下道:“那這蘭花並未結實,那人偷去也沒用。”
宇文瑤道:“此蘭三百年一結實,人壽有限,等那一天是不可能的,因此只有等它略為長成,以花蕊合藥,亦有無限效用。”
韓芝佑道:“能到什麼境界?”
宇文瑤道:“到什麼境界很難說,反正定能超越一切凡人我培育了十一年,本來準備再過三四年就要收成了。”
韓芝佑搖頭道:“你一個人長生不老,活著也沒意思。”
宇文瑤道:“蘭上共有三蕊足夠了,除了你與父王之外,我還會想到別人不成?”
韓芝佑呆了一呆才道:“既有這麼多的好處,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們也可以嚴加註意,至少我會幫你看住它呀!”
宇文瑤嘆道:“我知道你會這樣做,所以才隱而不宣,世上這等異珍,誰不動心,我們又不能整天看住它,所以我才把它當做普通蘭花,隨意看待,大隱於朝,小隱於市,這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
韓芝佑想了一下才道:“世上沒有絕對的秘密,你連我都瞞住了,可還是瞞不過別人,可見寶物之獲得,在乎各人的機緣。”
宇文瑤瞪目怒道:“我就不信緣,而且我還不死心!蘭蕊雖失,找回來的機會還有,我還要作一番努力。”
韓芝佑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對了!我記得你說過北崑崙山。”
宇文瑤望著他一笑道:“你的記性倒不錯,這配蘭的另一味靈藥,正是產在北崑崙山嶺,那人既然曉得這回事,也一定會上那兒去。”
韓芝佑忙問道:“北崑崙山頂上從無人跡,會有什麼靈藥?”
宇文瑤得意地一笑道:“你總是少讀書之故,北崑崙山頂上產有一種成形的雪苓,賦地底靈氣而生,幻形不定,為稀世之珍。”
韓芝佑忙道:“那我們快上那兒去,我幫你把蘭蕊奪回來,也把雪苓找到,我們依然可以成就神仙眷屬。”
宇文瑤遲疑了一下搖頭道:“不!你別去了,我一個人就行了決鬥的人我認識,他不會強過我,宮裡面還要你照應。”
韓芝佑表面上沒有表示,心底卻湧上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漠之感,腦中隱約的又浮起幾句話。
那是一了在臨去時,隱約飄送過來的幾句話:“君身世頗有可疑處,欲知此中詳情,莫失崑崙之行,或可有所獲,若令夫人堅拒,則其中大有隱衷,君不妨一試,以證吾言不虛……"
當時他並未太在意,可是對自己身世所產生的懷疑卻加深了,也許自己真的是不姓韓,不是韓芝佑!
“我是誰?”
“誰是我?”
宇文瑤一定有些事情在瞞著他,思情深摯的夫婦,居然還會在心中藏著隱秘,這事情太可怕了!
宇文瑤見他發呆,連忙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韓芝佑驚醒過來,連忙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考慮一個足以託付責任的人,然後就可以騰出身子來陪你一起到崑崙山去。”
他再試探了一下,宇文瑤卻堅決的搖頭道:“不!你別為這件事操心了,宮裡面離不開你,而且你去幫不了忙,此行用心機的地方多於用力。”
韓芝佑的心中又湧上一股落寞之感,默然無言。
宇文瑤也不理他,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韓芝佑等了半天,忽然用一種非常誠懇的聲音道:“阿瑤,我想你也不必去了,我們不必作神仙的奢望,就是作一輩子的恩愛夫婦,也算不負此生了。”
宇文瑤略有些感動,可是她仍然搖頭道:“不行,崑崙山之行必不可廢,而且是我一個人去,只跟你過一輩子是不夠的,我要永生永世地伴著你。”
這是很美麗的溫柔話,可是隻能激起韓芝佑的痛心,望著宇文瑤美麗的臉,他突然有著一種特別陌生的感覺。
“你一定有著什麼事情在隱瞞我,崑崙山之行必然與我真正的身世大有關係,否則你不會拒絕我同行……”
“一了的話,從前許多人對我的誤認,都是有點根據的,否則我怎會對幾年之事昧然無知呢……
“我有個父親。他死得並不大遲,我那時已知人事,怎會引不起一點悲慼之感,我的家人對我也太冷漠……
“那我一定另外有個父親……“阿瑤!我的妻子,我是愛你的,我已經盡力去挽救過我們的感情,我願意放棄追究身世的謎而與你偕老,可是你拒絕了,可見你對我的愛還不夠深,不夠真!”
“你拒絕我最後一次要求時,你已經失去我了,那是你自己拒絕我這個丈夫,你不能怪我了!”
他一直在呆呆地想著。
宇文瑤突然警覺過來,媚笑地對他道:“芝佑,我想明天就出發,恐怕要很久才回來呢,今天我們該親熱一點,來,到我身邊來。”
韓芝佑望著她的笑臉,幾乎無法相信這個女子是自己至愛的妻子,稍微怔了一下,他才過去在她頰上輕吻一下道:“你今天累了,明天又要出遠程,今天還是好好休息吧。”
宇文瑤上午離宮,她帶走了藍龍、諸葛鳳,以及宮中的五名好手,另外還帶走了黃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更帶走了韓芝佑對她全部的恩情。
在宇文瑤離去的第十天,西行路上,僕僕風塵地出現了另一個人,一個神情落寞的旅客。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是元代曲人馬致遠的一闕絕唱天淨沙。
現在的情景完全是這首曲子的寫照,惟一不同的是韓芝佑,胯下馬不瘦,而且還很雄壯。
他為發掘事情的真相,說得透徹一點,他是為著找尋一個迷失的自我,所以跟著離了宮。
他知道不能讓宇文瑤發覺,所以追得並不太急,只是遙遙地綴在後面,只要不離太遠就行了。
他也知道不到崑崙山,他所追尋的答案不會揭曉,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著一些不可知的事情發生。
夜色漸上,馬蹄得得地踏著路面,益增寂寞之感,望了一下遠處的燈火,炊煙,以及一二荷鋤歸去的農夫。
“這些人是幸福的,他們也許沒有多少知識,可是他們卻有著一個溫暖的召引,因為他們是在回家。”
“妻子也許不美,菜餚也許不豐,可是那份溫暖卻不是財富權勢所能換得的,他們比我幸福得多了。”
腹中並不飢餓,他卻急於吃點東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滿的不是腸胃,而是那空虛的心靈。
所以他經過幾個農家時,都匆匆地策馬滑過,因為他不願停下來去擾亂別人那份難得的寧靜。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滿天幕,秋天的夜空顯得特別的高,特別的遠,他心中的寂寞也就特別的深。
坐下的馬開始有點疲倦,步伐顯得有些蹣跚,他才感到自己太專橫,這畜生沒有理由跟著他吃苦的。
前面又閃著一點小小的燈亮,就是那點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嶺巨樹間顯得異樣的悽獨!
“這悽零的陋屋,深夜的燈火,證明住的必是一個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擾他一下……”
想到這兒,他立刻催騎前進,一直來到屋前,才下馬拴在一株枯樹上,讓他自由去齧食樹下的黃草。
馬蹄聲並未將屋中的人驚動,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聲,他的手才觸上了門,草門就自動地開了,原來那門只是虛掩著的,裡面並未上閂,所以才應手而啟。
屋裡面的陳設非常簡單,一床,一椅,一幾,一灶,灶上有口鍋子,爐中有著餘煙,鍋裡還冒著熱氣。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屋子裡卻空無一人。
他心裡覺得很奇怪,這裡應該有人的,怎麼會沒有人呢?沒有人又點著燈,煮著東西幹嗎呢?
心中懷著疑問,鼻子卻嗅到一陣香氣,那是從鍋裡冒出來的熱氣,好像是在煮著什麼肉脯似的。
他的食慾立刻被這陣香味引起來了,心想主人也許出去了,過路旅客,吃他一點應該沒關係,最多付錢罷了。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朝鍋子走去,伸手便揭開鍋蓋,鍋子裡果然熱騰騰地煮著一鍋肉,向香直溢。
他放下鍋蓋,伸手又在旁邊拿出一柄鍋鏟,一個碗,準備舀一碗起來,壓壓那股被引起的食慾。
才舀上第一鏟,他不禁怔住了。
這些肉在鍋裡看不清楚,可是他鏟子上肉堆中,卻有著白白的半寸長的那麼一截,簡直不忍卒睹!
這是半段人指,連指甲還在上面!
那麼這一鍋煮的都是人肉!
韓芝佑只感到一陣噁心,連忙丟下鍋鏟,還來不及轉過第二個念頭,腦後突然傳來一陣急風。
韓芝佑聞風轉身,單掌一探,已將那陣勁風拍向地下,原來是兩顆銀珠,叮然有聲。
韓芝佑更奇怪了,這銀珠當然是發來偷襲的暗器,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發暗器的人,腕勁奇強。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單憑這兩個銀珠,就很少有人能擋得住。因為他覺出那發珠之人,已至飛花卻敵的程度!
摘葉可以傷人,何況是兩顆銀珠呢?
一鍋煮人肉已經夠奇了,何況這屋中還藏著一個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韓芝佑簡直無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驚人的事情又發生了,他還沒找到發珠人的藏身處,面前黑影一閃,一個人徑向他撲過來。
百忙抬頭一看,這撲來之人是個白髮老妞,單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勢非常凌厲。
韓芝佑十分驚異,百忙中一臂橫格,將老嫗的手撞開,心頭又是一震,因為這老嫗的勁力十分深厚。
老嫗被格開一招後,身軀急轉,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韓芝佑的下陰,口還發出怒吼道:
“孽畜!今天我非斃了你不可!”
韓芝佑因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點急憤,心想我與你無怨無仇,見面不分青紅皂白,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著人肉,剛才又發暗器偷襲,絕非什麼善良之輩!想著就準備對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嫗彷彿不知躲避,竟被他切個正著,砰然一聲微響後,韓芝佑感到掌緣一陣疼痛,而那老嫗巳疼得坐了下去。
韓芝佑本來想再補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嫗的蕭蕭白髮,臉上雖有皺紋,卻仍不減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嫗坐在地上,兩目向前瞪視,手上仍在作者抵禦的架式。
韓芝佑忍住怒氣喝道:“老婆子!你怎麼出手就傷人?”
老嫗聞言之後,臉上忽現奇容道:“原來你是人!”
韓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難道還是鬼不成!”
老嫗啊了一聲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終以為是那孽畜來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既然是人,進來時為什麼不打個招呼?”
韓芝信沒好氣地道:“我推門時不見人,向誰打招呼?”
老嫗嘆口氣道:“唉!我要不是雙目失明,也不會引出這場誤會。”
韓芝佑詫然道:“原來你的眼睛看不見!”
老嫗又嘆了一口氣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種毒氣,使得瞳孔收縮到完全閉索的程度,根本無法視物,否則何致於挨你那一掌呢……”
韓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視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點,老太大的腳上傷勢嚴重嗎?在下深感歉疚
老嫗微微苦笑一下道:“還好!大概只脫了臼,喂,小夥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過我那一招,而且還反擊了一下……”
一面說一面開始揉腳,慢慢接上日骨,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韓芝佑才發現她的眼睛裡瞳孔果然縮成針尖大的一點。連忙過去扶著她,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然後蹲下去替她揉那隻受傷的腳。
老嫗手按著他的肩膀道:“小夥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過真傳。”
韓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輩今年三十歲了,略為學過幾天技擊。”
都笑道:“三十歲就不能叫你小夥子了,請恕老身失言。朋友貴姓大名,尊師是哪一位,老身也許會認識。”
韓芝佑道:“晚輩姓韓,名叫芝佑,武藝是家傳的。”
老嫗道:”家傳武學,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沒有姓韓的高手。”
韓芝佑道:“晚輩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嫗道:“這就難怪了,韓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見,大概也勝不了相公,相公來得真巧……”
韓芝佑忍不住道:“晚輩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對付一個強敵。”
老嫗點頭道:“相公猜得不錯,老嫗所對付的強敵並不是人。”
韓芝佑詫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麼?”
老嫗道:“相公出身書香門第,當知世上有旱魃………
韓芝佑驚道:“旱魃!不就是厲屍不朽,出而為災,據說凡是有旱魃出現之處,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老嫗搖頭笑道:“相公是太相信書了,旱魃的成因是這回子事,至於說到形成旱災,不過是附會的說法,可能因為乾旱之地,屍體不易腐朽,出現旱魃的機會比較多一點。”
韓芝佑恭敬地道:“前輩見解甚是有理,那麼早魃是如何為災呢?”
老嫗嘆息一聲道:“不朽厲屍,稟天地戾氣而復甦,自然是人肉為食,塗炭生靈,此地所生之旱魃尤見凌厲。”
韓芝佑一擺,忍不住插口道:“怎麼會特別厲害一點呢?”
老嫗道:“據傳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個專擅用毒的綠林巨寇所化,由於多食生人血肉,漸漸恢復了知覺……”
韓芝佑駭然道:“死屍還可以復活,這簡直是無法相信之事!”
老嫗嘆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屬於不可知與不可理解者,多如恆河沙數,人的一點點知識算得了什麼?”
韓芝佑急著想聽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嫗乃接著道:“它不但恢復了部分知覺,而且連武功也漸漸恢復了,老身寄居此地,發覺了它的惡行之後,無日不思除之!”
韓芝佑忍不住又問道:“前輩與它遭逢的結果如何?”
老嫗輕嘆道:“說也慚愧,這惡物一身皮堅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藝,竟是奈何它不得,甚至被它噴了一口毒霧!”
韓芝佑側然道:“前輩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嫗憤然道:“是的!老身尋到它時,它正攫了一個嬰兒大嚼,老身連擊它數招,竟自傷不了它,末後吃它迎面噴出一口毒氣,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覺得奇癢無比,今天竟是一點都看不見了。”
韓芝佑憤然叫道:“這東西如此可惡,晚輩一定相助前輩將它除去!”
老嫗點頭道:“有相公相助,或許可以奏功,這東西現在越來越進步,生人已經吃厭了,竟會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韓芝佑憬然道:“原來前輩鍋中的人肉竟是為誘它前來而設!
老框點頭道:“不錯!它雖知熟食,然尚不解調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鍋人肉,那東西嗅覺甚靈,必會尋覓而至。”
韓芝佑想到一事,又開口道:“前輩此舉……”
說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嫗聞聲知意道:”“相公可是認為老身殺人作餌之舉措不當?”
韓芝佑坦然道:“前輩用心雖善,只是晚輩少在江湖走動,聽來不甚習慣。”
老嫗又嘆了一聲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處事以仁心為上,可是江湖上也並非完全是兇殘之輩,以殺止殺,義者不齒?”
韓芝佑恭敬地道:“晚輩出言冒犯,前輩望多寬怨,可是晚輩仍不明其意……”
老嫗微笑道:“這些俱是為旱魃所殺食後剩下的斷肢殘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調為餌,如能因而撲殺此獠,也算替他們報了仇。”
韓芝佑欽折地道:“前輩俠心仁為,令晚輩敬佩萬分!”
老摳淺淺一笑,忽然輕謂道:“相公品性謙虛,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麼高明,像極老身當年一個摯友,只可借老身現在視力不明,無法看清相公的極世風標。”
韓芝佑被說得臉上一紅,訕訕地道:“前輩太過獎了,晚輩哪裡當得起……對了,晚輩直到現在尚未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實在失禮得很!”
老嫗的臉上一陣激動,良久才嘆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點小小的名氣,而今年華老大,往事不堪重提,這名姓也不必再說了。”
韓芝佑知道這老嫗必有一段傷心恨事,所以才隱姓埋名,匿居在隱僻之處,但他還是固請道:“前輩不願提名號,不妨將姓氏告知,晚輩也好稱呼。”
老嫗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韓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聲驚道:“您老人家莫非梵淨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瓊前輩?”
老嫗激動了一下又恢復平靜道:“梵淨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瓊而已。”
韓芝佑奇道:“這又有什麼差別呢,那幾個名字都是前輩一個人……”
杜素瓊悽然苦笑道:“像老身這等形狀,還配叫什麼天香玉女……”
韓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後才道:“杜前輩與韋大俠的一番情史,武林盡人皆知,晚輩雖然不在江湖行走,聽人講起來也深為感動。”
杜素瓊輕輕一嘆道:“舊事重提徒亂人意!”
韓芝佑見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說,默默地望著她,空氣變得很沉寂,陰森森的有些寒意。
而且這寒意越來越深。
韓芝佑與杜素瓊都覺察到了,杜素瓊連忙壓低聲音道:“相公!不要動,那傢伙已經來了。可能就在我們身後,它的動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會吃虧的。”
二人只顧說話,臉都向著門裡,忘了門是洞開的,當時比較大意,此刻用心諦聽,微聞咻咻之聲。
韓芝佑聞言果然不動,可也壓低了聲音道:“我不知道這東西會這麼冷。”
杜素瓊低聲道:“此物雖名旱魃,卻是稟陰寒之氣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還有一種冰魃,所經之處,草木皆凍。”
韓芝佑忽然道:“我們在說話會驚動它嗎?”
杜素瓊道:“不會!它的視覺已經恢復,聽覺要慢一點。”
韓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個什麼樣子。”
杜素瓊低低地道:“形狀醜惡極了,現在它已受到鍋中熟肉誘惑,我們不驚動它,它不會侵犯我們的,等它掀鍋大嚼的時候,我們可以合力對付它了。”
韓芝佑點頭,片刻又道:“前輩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藥,不是少了很多麻煩?”
杜素瓊微笑道:“它生前是個用毒的專家,普通毒藥毒不死它,劇烈一點的毒藥瞞不過它,這個方法行不通的。”
韓芝佑輕輕一嘆道:“俗雲‘經一事,長一智’,我不曉得一具復甦了的死屍,會變得這麼厲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說之間,身後己傳來掀鍋聲,咀嚼聲……
大概這人肉烹調極佳,旱欽在唉吃時連骨頭都捨不得吐出來,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聲。
杜素瓊輕聲道:“相公現在可以回頭看了。”
韓芝佑迫不及待地迴轉頭來,心下一陣駭然。
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長著一片密密的長毛,色泛青白,面目猙獰,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長著寸餘長的指甲。
雙手不斷在鍋中撈著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紅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還瀰漫著一團淡淡的薄霧。
韓芝佑輕吸了一口氣道:“這東西的確難看,它身上的薄霧是怎麼回事。”
杜素瓊道:“那是空中的水氣受它身上的陰寒所凝,它生前的長相一定難看,死後添上鬼氣,自然更怖人了!”
韓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輩!我們怎麼樣收拾呢?”
杜素瓊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渾,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機用暗器取它要害,只是這東西很厲害,相公要多留心一點!”
韓芝佑笑道:“前輩放心好了,它傷不到我的,問題是前輩視力己失,使用暗器時不大方便,莫若由晚輩一人對付它算了!”
杜素瓊抗聲道:“不要緊!老身國雖不能見,耳尚未聾,聽風襲影,絕不至錯打到相公身上,還是合力對付它吧!”
韓芝佑連忙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前輩誤會了,既是如此,我們開始吧!”
這時那旱魃吃得興起,不再用手撈肉,雙手端起鍋子,湊在口邊,連吃帶喝,十分起勁。
韓芝佑見機不可失,大喝一聲,身子猛躥出去,單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瓊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極毒,萬不能用掌與它身體相觸,還是虛空發掌,以暗力與它相搏。”
韓芝佑的動作何等迅速,本來己躥至早魃身畔,聽見杜素瓊的叫聲,連忙又將招勢撤回!
就是這一招之失,旱魃已經警覺,口中發出一身厲嘯,伸手就把那口鍋子朝韓芝信飛來!
韓芝佑抬臂向外一撥,鍋子撞在牆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濺,連整個屋子都為之震動起來。
韓芝佑雖將鍋子撥開了,心中卻為之吃驚不已。
因為他覺得這旱魃的潛力簡直大得驚人,信手一擲間當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經被他帶的幾乎要挪動身子。
旱魃見一擊不中,暴怒更甚,怪嘯中猛朝前撲,同時探出附有長甲的利爪,向韓芝佑抓來。
爪離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韓芝佑不敢怠慢,雙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湧出一股巨勁。
旱魃沒有預料到韓芝佑的掌力會這樣強,一個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後一步,長甲也斷了兩隻。
而杜素瓊己適時打出兩顆銀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處,亮光一閃,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銀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銀珠抓去,不想杜素瓊這次用了特異的手法,銀珠突然自動向上跳起。
“噗!噗!”
兩聲微響之後,銀珠各嵌在它的太陽穴裡。
旱魃受了激怒,又是一聲厲嘯,帶著一股寒風,改向坐在床上的杜素瓊撲去,形勢極是兇危。
韓芝佑恐怕杜素瓊看不見會吃虧,身形也猛朝前欺,搶在旱魃之前將杜素瓊挾起躲了開去。
“乒乓!”
又是一聲巨響,旱魃的雙掌卻打在那木床上,立刻橫飛,迸得到處都是。
韓芝佑與杜素瓊都被木屑濺到四五尺處,隱隱作痛。
韓芝佑急道:“它左右太陽穴各中了一顆銀珠,怎麼一點都不在乎?”
杜素瓊嘆息道:“這傢伙難除了,它現時只有思想行動的能力,卻無感覺,打它不痛,除非能整個的粉碎它。”
韓芝佑道:“那我就用掌力將它擊成粉碎如何?”
杜素瓊道:“沒有用,它一身皮堅肉厚,隔空掌力傷不了它,若是打實了也許有效,可是我們自己也難倖免中毒!”
韓芝佑慨然道:“這等兇殘之物,豈能容它留在人世,就是拼著中毒,也要將它除了,待我將前輩放到個安全的地方去…,,
正說之間,旱魃又撲了過來,韓芝佑連忙挾著杜素瓊再次避開,杜素瓊突然在他懷中一掙,脫了開去。
韓芝佑大吃一驚,杜素瓊已朝旱魃直撲過去,手掌筆直地劈向它的頂門,韓芝佑連忙叫道:“前輩!這是為什麼?”
叫聲中身形一拔,又搶在杜素瓊之前將她拉住,同時腳尖猛點旱魃的胸部,雙雙倒彈開去。
旱魃的身子被踢得往後一坐,長爪撈了杜素瓊的一片衣袂,只差一點就抓住了後腰。
杜素瓊被拖開後悻悻然地道:“相公,你拉我做什麼,老身年事已高,就是與它同歸於盡,也是上算的事,錯過這次機會,下回它也提高了警覺,想要照辦都不容易了!”
韓芝佑慨然地道:“前輩乃萬人敬仰的俠女,如何可以跟這種鬼魃同歸於盡?再說尚有晚輩在此,要拼命也是我們男人之事!”說著將杜素瓊放過一邊,反身進撲,旱魃剛從地上站起來,看見韓芝佑攻來,居然識得厲害,側身從旁滑過。
韓芝佑變招何等快速,旱航才向左一閃,他隨影附形而進,右腿猛踢,勾向旱魃的左腰。
旱魃被他的腿勢所阻,情急拼命,雙手反向韓芝佑的臉上抓來,韓芝佑一縮頭頸,底下再擊出一拳。
這一拳的力量豈同小可,結結實實的擊在旱魃的胸膛上,“咚”的一聲,將旱魃凌空擊起,撞開了草牆,一直飛向屋外,而整個草屋也受了巨響,“嘩啦啦”地倒了下來,幸而只是些稻草細木,不會將人壓傷。
等到韓芝佑和杜素瓊從草堆中鑽出來時,四周已一片空寂,那早魃已不知逃到什麼地方去了——
舊雨樓掃描,zhqxhyOCR,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