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下大可放心了,二孃已經替你找到夫家了。”李氏把嗑掉的瓜子皮兒大刺刺地彈在蘇舒身上,“日前,為孃的聽說王爺南下,立刻替你去打聽消息,原來那王爺是高高在上的碩親王,有意替快要病死的貝勒爺買一個沖喜妻。”
“什麼是貝勒爺啊?”蘇舒聽過王爺、老爺、少爺,就是沒聽過貝勒爺。
李氏的唇邊有抹譏諷,“貝勒爺也不知道?你這傻瓜,貝勒是爵位的名稱,是王爺的兒子,碩王爺三代單傳,這個貝勒爺可是人中龍鳳啦!被人捧在掌心疼的緊,偏偏咱們漢人就是這樣不爭氣,一聽見對方是個滿洲人,又是個藥罈子,嚇都嚇死,害王爺四處碰壁。”
李氏頓了頓,勢利的眸子上下打量著蘇舒,“你要知道,滿州人肯和咱們漢人聯親,是看得起咱們,只有我才明這道理,也幸好你有福晉的富貴相,才被你撿到了個便宜,別家姑娘想嫁給他都沒這份好福氣!為孃的就隨便開出黃金一千兩的條件,想不到王爺也乾脆地一口便應了。”
“黃金一千兩?”蘇舒感覺胸口就快要窒息了。
“是呀,怎麼?連你也嫌少嗎?”要知道這麼好談,李氏早就獅子大開口。
“不……不是……”在蘇舒看來,二孃早就獅子大開口了。
“外頭江湖就是這麼一回事,黑道黑吃黑,白道白吃白,我吃了他不黑不白的銀子,是他好福氣,免得被別人給榨乾了。”
“可是二孃,女兒嫁過去隨時都可能守寡的不是嗎?萬一那爺兒明兒個就死了,那女兒……”
“你這死丫頭,怎麼啥事都不懂?你爹爹不也讓為孃的成了寡婦兒?為孃的日子還不是照常過得清閒?你要知道,對方出手那麼大方,就是直接證明你一過門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當個小寡婦兒有什麼不好?被人福晉長、福晉短地奉承著,還有丫鬟僕侍服侍著你呢!”
李氏刻薄的眼又重新繞回蘇舒身上,“你若不肯享這清福,別說為孃的沒提醒你,日後你的嫁妝就自個兒看著辦,我可沒能耐替你這死丫頭操那份心。”
“二孃……”蘇舒難過地擰起柳眉,卻不敢洩漏出內心的情緒。
“別裝那副死德行給我看,快去把我房裡的衣服拿去洗,再瞎蘑菇下去,日頭都要下了。”李氏揮揮袖子,滿臉的不耐煩。
“是,二孃。”蘇舒硬是逼自己吞下了在眼眶中打轉晶瑩熱淚,一滴淚兒也不敢流。
她怎會傻到不曉得二孃其實已經把她給賣了呢?別家的爹孃恨不得自己的女兒能嫁得幸福快樂,唯有二孃把她的終身幸福當貨品給賣了!還賣給一個快要死掉的病死鬼呢!
日子流逝的速度,怎會快到這樣令人心驚膽戰呢?蘇舒猶記得昨兒個她還在後院裡劈柴,今兒個她就要嫁人了。
迎親隊伍從揚州城外一路吹吹打打、鑼鼓喧天地進了揚州城內,把鞭炮炸得震天價響,吸引了不少人潮,花轎最後停在蘇府門口,等著迎接生得嬌花弱柳的新娘子上轎趕路。
蘇舒戴上鳳冠,鬢旁珠環翠繞,身披繡了八仙圖的霞帔,嬌嫩的臉上點了濃濃的胭脂水粉,整個人像牡丹般雍容華貴,十分耀眼,在媒人的攙扶下,風風光光地出閣了。
這場婚禮壯觀到了極點,一切按宮廷禮儀迎親,綵衣宮女舞衣翩飛,引了不少揚州百姓前來觀禮。
只是蘇家的陪嫁品少得可憐,刻薄成性的李氏甚至沒有替蘇舒安插貼身丫鬟,也不和蘇舒道別,就把蘇舒送上扎滿綵球的花轎裡,不等新娘子坐穩,轎伕就抬起花轎放在馬車板上。
“哎唷!”蘇舒坐得東倒西歪,險點兒跌下轎去,嚇得趕忙扶著花轎邊緣,寫在臉上的哀愁和驚嚇被喜帕掩住了,也藏住了她滿腔的委屈。
她太習慣二孃的刻薄了,也太習慣讓二孃來操控她的人生,更加習慣做一個被後孃虐待的繼女,不管二孃如何待她,怕捱打的蘇舒只敢怨在心中,不敢出手反抗。
如今二孃將她的幸福毀於一個病死鬼身上,就算蘇舒一進門那病死鬼立刻撒手人寰,她蘇舒就此成了一個小寡婦兒,她也不敢回孃家向二孃報怨或哭訴半句啊!
婚姻大事,豈有蘇舒開口反抗的餘地呢?
媒婆扶著花轎,送嫁的馬車快馬加鞭地起程了,沒多久,花轎就出了揚州城,向京城的方向快馬加鞭而去……
花轎一路走走停停,每休一個棧,蘇舒就下來透透氣,第十八天,蘇舒的花轎終於進入了京城,走過幾條大街,被熱熱鬧鬧地送進了碩親王府。
蘇舒和不知生得什麼模樣的貝勒爺拜了堂,那些曾經陪她長途跋涉的馬伕、媒婆,在大啖喜宴過後,全部打道回府。
夜幕悄悄降臨,上賓漸漸散去,碩親王府卻仍是一片喜氣洋洋。
王府的涼亭外,侍衛、太監戒備森嚴地紛站著,亭內,王爺沏上一壺來自天山的絕頂香茗,與對面兩名男子舉杯共飲。
那是兩張各具特色的俊朗面孔,身穿華麗錦衣,有著人中之龍的不凡氣勢。
“皇叔,這可是上等好茶啊!”首先開口打破沉寂的是皇十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祥,在品了第一口香茗後,俊美無比的臉上浮現一抹驚喜。
“不錯,胤禛,你覺得呢?”王爺轉頭迎向另一個阿哥。
皇四阿哥愛新覺羅?胤禛,骨架方正,舉手投足高貴優雅、氣勢與眾不同,一雙黑瞳益加深邃不可測,此時他淡笑不語,閒散地舉杯逕自品著香茗。
“胤禛?”王爺緊張地看著胤禛。
胤禛緩緩眯起天生隱含著一抹冷鷲氣息的黑瞳,好半晌才點了一下頭,王爺鬆了好大一口氣。
“來人!”王爺開口。
咚咚咚一陣腳步聲,下人立刻搬出兩大箱的上等香茗。
“這是我親自上天山取回的珍貴香茗,小小心意,不足掛齒,還請兩位不要嫌棄。”
胤禛與胤祥是康熙皇帝的第四子與第十三子,雖同父異母所生,感情卻益發地好,兩人權勢又如日中天,王爺有求於他倆,便諂媚巴結唯恐不及。
王爺因年輕時迷戀一名藝妓,他的風流替自己惹上了不可收拾的禍事,原打算和藝妓遠走高飛,孰料被善妒的妻子發現他的好事,一時心狠,竟活活將藝妓毒死,自己上吊自縊。
他唯一的命根子——幸項貝勒,在痛失額娘後,對他這個阿瑪極不諒解,一心報復於他,至今回想起來,王爺仍為當年所做的錯事懊悔不已。
此刻,胤禛與胤祥相互對望了一眼。
須臾,胤禛清了清喉嚨,放下雕功一流的小茶盅,唇邊浮起一絲笑意,“皇叔,我與十三弟今兒個才回到紫禁城,一進阿哥房就聽說貝勒爺身染怪病,恐活不過明年春季,而且,我還聽說今兒個才剛進門的蘇氏是漢女是嗎?”
“唉,真是好事無人知,醜事傳千里呀!不錯,項兒身染怪病,怎麼也醫不好,我才替他迎親納福沖沖喜,項兒卻堅決要娶漢女。”王爺苦惱地道:“還說什麼反正他就快入土為安了,妻子是旗人或漢人又有何差別?我知道,項兒存心氣我,原本服侍他的秋荷丫頭,前幾天才偷偷跟我報信,說項兒今兒個絕對不和蘇氏圓房,存心要老夫絕後。”
胤祥望了四阿哥一眼,半晌,眸光一轉,深沉地落在王爺的身上,“王爺,老實說,我老覺得幸項嘴邊的笑意是很不懷好意的,他是不是在裝病?他氣色看起來很好,壓根不像個命不久矣的病人。”
“是不是裝病,一探就知了,不是嗎?”胤禛懶洋洋地笑了起來,眸底神色詭譎難測,似乎心裡早有了全盤計劃。
王爺很清楚四阿哥的行事作風向來邪霸不已,就算滿肚子壞水,也可以完全不露聲色,便說道:“不,千萬探不得啊!項兒隨時都可能病發的,他存心不吃藥就是為了報復我;存心娶漢女為妻,又不肯圓房,也為了報復我;但我不在乎,只要項兒肯原諒我,要我做什麼都行!事到如今,老夫再也無路可退,盼兩位阿哥出手相助啊!”
胤禛淡淡掃了王爺一眼,“請皇叔繼續說下去。”
“唉!”王爺心裡頭雖然覺得漢人血統不夠高貴,但現下只要幸項肯替他孕育後代,就算要了他的腦袋,他也不會吭聲,“兩位皇侄若有辦法在今晚逼項兒與蘇氏圓房,事成後,我必定聯合諸貝勒向聖上表章,推舉四阿哥……嗯,你明白的是嗎?”
並非王爺厚此薄彼,而是王爺明白皇十三阿哥最恨別人找他麻煩,而且對皇太子之位無心戀棧,偏偏他卻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皇上早就有意將皇位傳給他,可惜他志不在此,倒是四阿哥野心勃勃,眾人皆知。
胤禛爽朗一笑,起身拱手作禮道:“皇叔,這僅是小事一樁……”
“咱們答應就是。”胤祥會心一笑,睿智地把話接下。
“啊!老夫願用盡剩下的餘生,為兩位皇侄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惜!”王爺起身還禮,情緒激動得熱淚盈眶,沒想到幸項的終身大事就這麼隨便了結了。
事實上,王爺早在前年就已替幸項挑好了福晉,是個鑲藍旗的滿州人,不過,只要幸項肯替他傳宗接代,他又有什麼好反對的呢?
胳膊粗的紅燭點了一雙,燭火溫暖如春地籠罩著喜氣洋洋的新房。
蘇舒被送入新房,坐在鋪著珍貴銀狐皮所製成的錦毯上,她心頭猛地泛起一股按捺不住的緊張與恐懼。
原本穿嫁服的身子已被前來服侍的丫鬟換上了緞衫羅裙,這套服飾窄長,立領和襟邊下外露,且都縫了鈕釦,大鑲大滾的工藝邊飾與漢服大不相同,裁剪縫紉技術也遠比漢人高檔許多,美好襯托出蘇舒纖細削瘦卻玲瓏有致的身材。
在康熙年間,大清貴族受到八旗兵甲衣的影響,花俏的鈕釦服飾成為京城最時興的服飾,一般平民老百性不得隨意模仿,所以,目前蘇舒所穿的服飾都不是她過去應有的行頭,在揚州,蘇舒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荊釵希裙,看來既寒酸又消瘦。
偷偷掀起頭巾一角,見一片喜氣洋洋的新房內,陳設的每一件物品都價值不凡,蘇舒禁不住驚呼了一聲。
硃紅鑲金的窗欞下,罩了幾條流蘇,用油花紙糊成的窗間貼上好大一個“喜”字,臥楊被褥繡鴛鴦,金玉珠翠點床柱,處處飄著花香。
而圓桌一對如胳臂般粗的紅燭搖搖曳曳,桌上擺滿了各種吉祥物,光是看就讓她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憶起人在揚州的時候,老是餓著肚子上床的悲哀,蘇舒不免有些感傷,現在她嫁入富貴人家,求的不就是一頓溫飽嗎?又見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是她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的,心想她非好好享用不可。
一直站在一旁的丫鬟見她拿掉喜帕,忙斂身為禮地道:“婢女秋荷給福晉請安。”
蘇舒還真不習慣這稱呼,她吐了吐粉舌,杏眼滴溜溜一轉,把視線落在生得十分端麗的丫頭臉上,悄聲喚道:“秋荷姑娘……”
“福晉叫我秋荷就行了。”秋荷年輕秀麗的容顏上毫無笑容,板著一張臉道:“以後秋荷就是福晉的貼身丫鬟,有什麼事,福晉儘管吩咐就是,用不著跟秋荷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