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後,我把所有的抽屜都翻了個底朝天,每個口袋都掏了一遍,就是沒找到那個該死的電話號碼。已經這麼久了,天知道我把它丟到哪去了,甚至連他長什麼樣都想不起來,感覺就像是腦袋被磚拍了,拍得一片空白。
那枝筆我倒是搞清楚了,英文名叫Mont Blanc,就是阿爾卑斯山的主峰勃朗峰,中文譯作萬寶龍,算是筆中的極品,最便宜的都要賣一千八百多,夠我吃半年的。至於我的這枝,更是極品中的極品,全球僅有四枝,白金筆尖,純金筆冠,頂部鑲的是整整一克拉鑽石!
那時我已經交了個女朋友,湖北人,長相一般,身材動人,我長相也一般,身材還不怎麼動人,所以也沒什麼重新建構的慾望。從認識到上床,總共也沒花幾天時間,然後就住到了一起,每天一起上班,晚上回來一起做做菜、散散步,好的時候像一個殼裡的兩顆花生仁兒,鬧了彆扭她就有點變態,拉著一張公務員似的臉跟我算賬:我收過她什麼賄賂,她為我洗過多少雙襪子,我碰過她哪個部分,等等,統統都要計費,價格還比較宰人,到了這年的春天,她父母到南海邊視察,順便在我們的出租屋裡畫了幾個圈,提出了三點感想、五項建議、六大規劃,除了不大讚同我的品相,背地裡建議我重新回孃胎整改,其他也沒什麼可挑剔的,所以就正式談起結婚的事來。生活看來也就這樣了,不可能像娃哈哈一般純淨,不可能像農夫山泉一樣甜,更不可能像美的電風扇那麼美,不過我還是經常會想起那個面孔模糊的他來,如果那個號碼仍在,我會不會有另一重天地?
很快就到了年底,我的公司進行了一次大調整,從亞洲全線撤資,隊伍遣散之前一人發了幾萬塊錢,我來得早,級別也高,算小半個官僚買辦資產階級,遣散費很是可觀,有十一萬多,我拿七萬交了個首期,剩下的錢搞裝修、買傢俱,也折騰了個八八九九,租房住了這麼多年,一直受房東迫害,現在終於有自己的窩了,想起來就高興,成家立業啊,我的業雖然立不大住,家總算成了一個。但下崗也挺愁人,一想到那螞蟻窩一樣的人才市場,我的頭皮張力就有點大。在心裡叫著名字寬慰自己,說叉叉啊,你工作也有幾年了,鬍子不少,年紀一把,有經驗也有業績,總不至於再去賣馬吧。
沒想到這崗一下就是大半年,到最後彈盡糧絕,全靠我女朋友那點薪水頂著。有一天我甚至想把那枝筆賣了,走了幾家典當行,有的給八千,有的給一萬,最後一家出價最高,一萬五,我左講右講,講得舌頭都皴了,他們才同意再加三千塊,要籤合同時我又後悔了,想雖然我現在已經不大用它,但一萬八實在是太低了,還有,萬一哪天我再遇見他呢?萬一他問我:“嗨,小子,那枝萬寶龍去哪兒了?”我總不能說我把它當了吧?想著想著就跑了出來。
沒工作,心情不好,上半身基本閒置,下半身的活動卻越發頻繁,三來兩去地就搞懷孕了,只好去醫院打胎,女友氣得像小布什吃多了餅乾,又打飽嗝又翻白眼,哭個不停,大意是說我為窮不仁,瞎折騰,既耽誤了她的錦繡前程,又浪費了她的無敵青春,哦,還有錢財,好像我獨自就能完成生孩子這麼艱鉅的任務似的。我稍有微詞,她就斷言老天一定會派雷公來眷顧我,眷顧多次,還發誓以後堅決不向我提供犯罪空間,“你倒是快活了,我,嗚嗚嗚,我怎麼辦?”
那天在醫院裡足足醫治了三個鐘頭,出來後她連路都不會走了,這時路對面突然停下一輛黑色轎車,一個瘦瘦乾乾的中年人搖下車窗,遠遠地對著我招了招手。
兩年沒見,他好像更瘦了,也老了很多,笑起來一臉皺紋,問我:“你女朋友?”我說是,趕緊介紹,說這是誰誰誰,這是——他也有點尷尬,說咳,名字就是個代號,沒什麼重要的,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家。
一路都在閒扯,談起現狀,我就不住地嘆氣,說我現在失業、供房,女朋友又剛打了胎,實在是困難得很。心裡暗暗祈禱,想他會不會大發善心,一下子給我個百八十萬的。我發誓,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他不怎麼說話,只是不斷點頭,我女朋友聽不下去了,在我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掐得我幾乎怒吼。不過那意思我也明白,是批評我不知分寸地亂說話。
我到家了。他停下車,笑眯眯地問我:“我上次給你的電話號碼,你弄丟了吧?”我紅著臉點頭,說早就丟了,不怕你不高興,我連你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了。他大笑,又一次說我有意思,挺像他的。他在紙上刷刷地寫了幾個數字,然後遞給我,說拿著吧,這次你要是再弄丟了,我就再也不載你了。
老天作證,這次就是誰給我五毛錢,我也不可能再把它弄丟。
萬寶龍:Mont Blanc,又譯作蒙邦、勃朗峰,經典書寫工具的代名詞,與奔馳(Mercedes-Benz)、馬克(Mark)共稱為德國“3M”。品牌創始於一九零六年,產品包括名貴腕錶、優質皮具、男士時尚配飾等,用戶包括伊麗莎白女王、肯尼迪總統、羅馬教皇和大作家海明威等社會名流。該公司有一款皇家鑽石墨水筆,鑲有四千八百一十顆碎鑽,售價人民幣約一百二十萬元。普通款的圓珠筆售價兩千三百餘元,如果買普通的圓珠筆,可以買四千枝,如果買麵包,可以買三千個。